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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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6:55

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四

䇿問

問:朝廷之患,莫甚乎朋黨,人臣之罪,莫大乎植黨。爲人君者,常惡朋黨而銳意?去之矣。方其上塞下聾之時,曾莫悟其爲朋黨,雖?去之而不可得。及一旦悟而盡去之,可爲朝廷賀矣。而一黨去,一黨生,雖能去其前日巳然之黨,終莫能絶其後来将成之黨。夫如是,則朋黨爲朝廷患,迄不可去,?望天下之治,其可得乎。漢唐明黨之禍,言之可以痛心,固不必論也。我國家累世以来,亦不免兹患。頼祖宗神聖,能分别邪正,雖間有牛李之交攻,而不蹈蹈漢唐之覆轍,亦社稷之幸也。當時聖主賢臣,固嘗講論之矣。謂方以?聚,物以群分,邪正各爲一黨者,范文正公仲淹告仁宗之言也。謂君子無黨,譬諸草木稠繆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栢者,滕公甫告神宗之言也。謂小人無朋,惟君子有之者,歐陽文忠公之論也。三人之論,其不同如此,未知其孰然而孰否耶?豈時異黨異,其言各有㫖耶?方今朝廷清明,固無朋黨之患矣,然士君子?憂過計,猶或及之。彼范、滕、歐陽二公之論朋黨,世以爲名言,而一以爲君子無黨,一以小人無朋,一以爲君子小人,各有願辯其不同者,而折以至公之論,将以獻于朝。

問:信聖人之爲聖人,不若知聖人之爲聖人。學者皆謂夫子大聖人也,是特因前人之言而信之爾,實不知夫子之所以聖也。讀其書,考其言,觀其行事,合於吾心者信之,不合於吾心者疑之,合於吾心而信之,知聖人矣。因其疑而求之,遂得其爲人,是亦知聖人也。苟徒信其爲聖,而不敢詰其疑,謂之知聖人可乎?謂之善學可乎?夫子之始末,莫詳扵世家,抑嘗讀之矣,而未免乎疑,庸可以不辯。子嘗適周矣,及其施也,老子以言送之曰:聦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愽辯廣大而危其身者,好發人之惡者也。老子之言,似不徒發,必有以箴夫子之失。使夫子果有此失,豈足爲聖人乎?此不免乎疑也。子嘗用於魯矣,?墮三都以張公室,墮費而費人畔,墮成而成不受墮,孰謂真儒之謀謨措慮乃若是之踈乎?此不免乎疑也。及季孫受女樂而怠於政,子路勸夫子可以行矣。夫子猶待乎膰肉之至,魯不致膰,夫子遂行,受女樂而不朝,罪之大者也。膰肉不至,過之小者也。忍其大而不忍其小,真儒之去就果如是乎?此又不免乎疑也。衞靈公問陳夫子荅以爼豆,及羅蒲人之難,乃勸靈公伐蒲,夫子豈致?憾於蒲而忘爼豆之言邪?豈不害夫子之仁心耶?此又不得不疑也。夫子萬世之所取法者也,苟信其可疑之迹而施諸行事,不免乎惑矣。諸君皆學孔子者也,豈徒信之云乎??質其疑而究其用心䖏。

問:唐人劉禹錫嘗序栁宗元之文,其言有曰:文章與時髙下。三代之文至戰國而病。渉秦漢復起。漢之文至列國而病。唐興復起。果如禹錫言。則文之髙下。實係乎時也。及先翰林蘇軾記韓文公之廟。其言則曰。自漢以来,道衰文敝。歴唐正觀開元之盛。佐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公起布衣。談咲而麾之。天下靡然復歸于正。果如軾言。則文之興衰又左乎人也。嘗因二子之論。而驗其時與人。必劉子之言是信耶。則吐辭爲經。如孟荀二子。實戰國人也。戰國之分裂。能病天下之文。曷爲不能病二子乎。必蘇子之言是信耶。則戰國二儒。賢過韓愈。愈能起八代之衰,而二儒乃不能起戰國之病,何也?我我囯朝四葉,文章㝡盛,議者皆帰功於□仁祖文徳之治,與大宗伯歐陽公救弊之力,沉浸至今,文益粹羙,逺出乎正元、元和之上,而進乎成周之郁郁矣。是果時耶?人耶?二者若兼有之,與劉蘇二子之說又皆不同,何也??與諸君辯之。

問:儒者法周孔,攻異端,自謂能舉天下於仁義。觀其言於未試之前,人皆周孔也。驗其事於巳試之後,反有媿於異端者多矣。請借漢以論之。髙帝之得天下,與其所以治之者,皆山東刀筆吏也。當時儒者,獨一叔孫愽士,然其噐業鄙陋,君子不取焉,其不逮簫、曾、逺矣。孰謂儒者學周、孔道,反刀筆吏之不如耶?文、景致治,比周成、康二君未嘗用儒,顧其所尚者,黄老之術也。逮孝武好儒,公孫洪之徒用事,課其治效,不逮文、景逺甚。孰謂儒者之道,反不若黄、老之淸浄耶?宣帝中興,侔徳啇宗,周宣亦未嘗喜儒,顧其所用多刑名法理之士也。逮元帝用儒,貢薛、韋、康迭爲宰相,而帝牽於文義,優㳺不㫁,孝宣之業衰焉。孰謂儒者之道反不若申韓刑名之學耶?儒平昔鄙刀筆吏而不齒,絀黄老申韓而不談,一旦設施反出其下,寕不媿哉。或謂漢所用者?皆俗儒,使得真儒如周孔者用之,當無敵於天下矣。嗚呼!語儒必曰周孔,是無儒也。自周孔而下,豈無可用之人哉。諸君皆業儒者也,群居暇日,自尊其教者良不淺。敢問漢朝諸君,不用儒者,曷為而不失乎治?好用儒者,曷爲而未免乎說,是果儒者之罪耶,抑用之不得其術耶?将所用者非君子儒耶?願詳辯之,勿使學異端者得以藉口而病儒也。

問:宰相之職,所以代天秩物也,自非才徳之全,渠可膺是選耶?昔舜舉十六相,其相與致無爲之治者?五人。周家最號多士,其可稱者九人而已,信乎其才難也。三代而下,莫盛於漢唐,宰相爲不少矣。獨簫曺為開基之冠,丙魏有聲於中興,房杜称於前,姚宋称於後,他皆不足以預是列也。切意八人者,必才全徳備之君子,及考二史,乃或不然,簫何止於定畫一之法,曺參止於守清净之冶,魏相尚威嚴,丙吉務寛大,房玄齡善謀,杜如晦能断,姚崇長於應變,宋璟長於守文,各以偏長而致相位,卒能䖏才難之極選,爲天下之名臣,使萬世想慕其風采,常若不可及者,何耶?我 宋二百年間,大臣輩出,殊勲盛烈,皆逺誇漢唐數子,而與虞周之臣相揖於千載之上,一何盛也。 主上自中興以来斯然,不惟群議之惑,專任一相以致治,虚右揆以待賢者,幾數年矣,豈非遴代天之選,必求才徳兼全之人而後用,不容碌碌輩伴食於其間耶。然舜得五而武王得九,漢唐創業中興之主,亦各得其二。 主上聖徳之盛,文治之羙,不在舜武之下,其得人之多,反漢唐不及,何耶?漢唐八人,非全才不害其爲致治, 主上必?擇兼全之士,而遴選如是,抑又何耶?願與諸君論之,将獻其說于上。

問:人主之職,莫大於論相,論相之術,尤古人之所難也。古人有以是得之者,将襲其迹而用之,其失或在於是。古人有以是失之者,将矯其弊而革之,其得或在於是。将取之於人望歟?晉室之謝安,李唐之房琯,其為人望一也。将取之於治績歟?曺參之治齊,黄覇之治郡,其爲治績一也。将取之於相門歟?伊尹之後有陟,孔明之後有瞻,其爲相門一也。将取之於薦舉歟?房元齡之於杜如晦,崔祐甫之於楊炎,其爲薦舉一也。此四途者,皆人君取相之要術,世之獻議者,亦必援是以爲言。然古人有以是而得之者,有以是而失之者,其事之相反如此,庸可不求其故歟?

問:刺史者,政教之首,民之師帥也。一州得才刺史,則十萬户䝉其福;得不才刺史,則十萬户受其困。國之興衰,民之治亂實係焉。此其爲任也,顧不重歟?漢宣帝、唐太宗,古之善治者也,皆重刺史之選。宣帝嘗曰:庶民所以安於田里而忘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頌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故有治理效者,輙以璽書勞勉,増秩賜金,公?缺則選而用之。唐太宗嘗曰:朕思天下事,丙夜不安枕,永惟治平之本,莫重刺史。故録姓名於屏風,卧興對之,得才否状,輒䟽之下方,以擬廢置。若二君者,可謂知致治之要矣。故神雀五鳳之間,吏称民安,而正觀之治,庶幾成康,職此之由也。我 國家致治之羙,逺邁漢唐,二千石以循吏稱者,逮不可以一二數。主上中興以来,尤重承宣之寄,邇者臺章劾罷守臣之不才者,無慮數輩,州郡肅然,将見共理之效,凛凛乎宣帝太宗之上矣。諸君皆學以入政者也,其履歴當自州縣始。敢問宣帝時選公?扵刺史者有幾,太宗時得才否狀而廢置之者有幾。當時以循吏稱者凢幾輩?其治效最優者果何人?漢唐得人之盛,與今日孰優劣??併陳之,将獻其言于不諱之朝。

問:昔劉、項之争天下也,項以氣力自任,屡窘劉于掌握間,卒之劉興而項㓕者,漢屈郡䇿而楚憝之也。嘗觀劉氏之窘,莫甚於鴻門之㑹與榮陽之圍。非樊噲以巵酒譙羽。紀信以黄屋誑羽。陳平以隂謀疽范増。則當時天下不漢而楚矣。然高帝論得天下。乃人傑簫張韓三子而不及噲輩。豈忘之耶。丁公嘗窘帝矣。帝以一言祈哀,而丁公舎之。及天下旣定。乃戮丁公。以爲不忠於所事。議者以帝爲公。殊不知使項失天下者。乃項伯尔。項荘之劍不得逞。亞父之計不得施,由項伯翼蔽之也。是豈忠於所事耶。戮丁公而封項伯。一定以示公矣。窘巳而舍之。帝以爲使項氏失天下者在彼。脫已而生之。則帝之所以得天下者。寕不在此耶。鴻門榮陽之急,楚漢得失之機㑹也。帝折髙起王陵之言,謂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且謂所以得天下者在三人傑。三傑固有大功扵漢,然取此而舎彼,似亦不知其二者。帝之戮施於丁公,冝矣而失之。項伯得天下之論施於三傑,當矣,而遺彼三人。然則帝之一封一戮,或取或舍,其必有深意乎??與諸君辯之。

問:漢之文宣,唐之太宗,在三宗七制之中尤爲傑然者,非中才之主可得而擬議也。班固嘗賛文帝矣,則曰:專務以徳化民。崔寔嘗論宣帝矣,則曰:?功計效優於孝文。歐陽文忠公嘗賛太宗矣,則曰:功徳兼?。由漢以来,未知有果如三子之言,則文帝以徳優,而宣帝以功顯,太宗功徳两全,又在文宣之上矣。今讀漢唐二史,而求三君之事業,文帝所以化民者果何徳,宣帝所以優孝文者果何功?太宗功徳兼?,過漢諸君者果何事,三子之言果公於品藻歟?其出於臆見之?歟?抑亦一時之議論,務在推崇,而未足以盡三君之優劣歟?願聞折?之說。

問:東漢之爲國也,其風俗與西京不同,其過之者一,而不建者二。西京之文章㝡爲近古,東都雖温雅如班孟堅,巳不及楊馬輩,况崔蔡而下,氣?委靡邪。其文章之不建有如此者。西京建功立名之士,咸有可觀。東都雖大臣如陳蕃、竇武,手握重權,而不能去奄寺之禍。况才踈意廣如孔文舉輩,冝其迄無成功。其功名之不逮。又有如此者。然其所以逺過之者,凛乎節義之風尔。議者咸謂光武能崇尚名節,而髙帝好慢罵儒生,此節義所以有無於東西都也。然東都之學校,非不盛於西京,其投戈息馬以激勸之者,非不過於無用。詩書之世,有意於斯文,乃反不逮之,何耶?光武身濟大業,若無媿於髙帝。而一時依乗風雲者。又非無髙勲鴻烈以爲之唱。而後世建功立名之士。又皆西京之不若。何也。夫所謂風俗者。一而巳矣。上以是而率。下以是而應。盖理之必然者。光武能作成其一。而不能其二。是未免有可疑者焉。豈三者身雖兼長。其所以化民成俗者乃有能不能歟?豈上之所以化者雖出於一,而下之所以應者自有不同歟?抑數者各繋乎人之能否,而不在乎時之作成歟?願辯其所以過之與不逮之由以教。

問:萬物盈天地之間而其用㝡?大者曰五行,其名首見於大禹謨,其次見於淇範,又其次見於月令。至其次序,則互有不同。大禹謨則先金而後木,洪範則木三而金四。至於月令,則以木爲首,火次之,土次之,金、水又次之。五行一也,而其序不同如此,其必有說乎?夫禹、箕子、吕氏三人者,意殊而言異,容或有說。至於洪範出於一箕子之言,而五行五事之序乃相背戾。五事属五行,其序亦當如之。彼一水二火,則此一聴二視可也。彼三木四金,則此三貌四言可也,而乃先後不令,何耶?五者流行乎天地,無所不在,非他物可擬而六之。至於五榖之?,亦出於土而巳。故洪範曰士爰稼穡,而禹乃以榖配五者,抑又何耶?箕子之洪範,即禹之九疇也。禹餋民之政,即天之所錫者是也。禹曰六府,而箕子五之,其數巳不齊矣。則其他八?,又烏知其必然耶。禹箕子所陳之序,雖不能無少差,至於土也,則皆列於苐五,盖合於易天五之數矣。而月令乃置土扵中央火金二物之間,是豈合於天地生成之數,禹、箕子所陳之叙耶?學者論五行,皆本於三家之書,而其次與數乖刺如此,又庸可不究耶?合三者之異而一之,必有至當之說。

問:世之語治者,必曰堯、舜二帝之事業,備見於典謨,粲若日星,千載之所同仰也。然後世有断簡出於枯冡,異論起於弄筆,生誣盛徳而惑信書,庸可以不辯?堯授舜,舜授禹,遜位傳賢,㝡為帝王之羙事,而瑣語有舜放堯之說,大戾於孔氏之書,論者遂援囚堯之地,疑重華之不臣,因蒼梧之巡,疑文命之異志,果如其言,則将遜于位,遜徳弗嗣,稽首固辝,皆當時之飾偽乎?帝王之聖莫大於知人,堯舜俱以聦明稱者,盖在於此。然佐氏載季文子之言,謂堯有元愷不能舉,有四凶不能去,語稱舜舉臯陶,不仁者逺,說者遂謂君子小人比肩同列。扵堯世臯陶未舉之前,而不仁者甚多。果如其言,則克明俊德與夫明目逹聦,又皆虗語乎?不持此也。夫子嘗稱堯舜?衣裳而天下治,及其序書,則不見其無爲之迹。於堯典則載其親九族,和萬邦,於其始,命羲和授人時於其中,咨四嶽,治洪水於其終。於舜典又載其齊七政,類上帝,命九官,五載一巡守於受命之後。堯、舜之時亦多事矣。?衣而治,果如是乎?書經聖人之手,而言迹猶不同,况責後世之異論乎?以堯、舜之聖,断無可疑之實,如汲書之誣,唐人之疑者,然不可無說以破之。至如繋辭之稱,與書矛盾,必有深辤奥㫖,又不可以不究也。

問:自古天下治亂,常分於君子小人進退之間,而人君之患,每在於君子小人之難辯。昔周公大聖人也,猶困於管蔡之流言,不能以忠自明,至狼䟦於周,非天動威以彰其徳,則成王幾負公矣。魯大夫少正卯行僞而堅,言僞而辯,魯國之人皆以為大賢,獨吾夫子察見其肺肝之?,以七日司冦,而行两觀之誅。夫君子小人之難辯,正在乎心迹疑似之間。使成王非天,魯無孔子,則周公、少正卯之爲人,孰有能辯之者?然世之大忠大奸如二人之疑似者,?多有之。不幸遇中材之主如成王,不知人之明如魯國,上天又不能諄諄然動威以告之,而大聖人如吾夫子者,且不世出,則舉朝謂之奸者,安知非忠?舉朝謂之忠者,安知非奸?如之何其辯之邪!至若漢昭年?十四,能覺上官之詐,而悟大将軍之忠,此盖千載一人而巳,後世莫知其何術而知之也。唐徳宗以強明自任,反見欺於盧杞,天下皆知其奸,而帝獨不知。夫姦臣之爲人,必有以盗名欺世,動移人主之聴,如杞不學無文,容貌言語皆不足以動人,而徳宗獨信任之堅,人莫能揺,此又何也?嗚呼,人君孰不?興治而除亂,崇君子而黜小人,然擯斥誅夷常及於君子,而穹位濃禄每加於小人者,豈不由知人不明,無術以辯之耶。夫?使人君不待天威之動,而辯大忠於䜛言交亂之時,不待将聖之生,而辯大奸於欺世盗名之日。有孝昭獨見之明,而無徳宗偏任之蔽,将有術以傳之耶,将無術以傳之耶?願講明其說,以獻于朝。

問:洙泗大儒旣?褒貶之筆失傳,龍門太史公不生,實録之筆遂絶。嗟乎,世衰道㣲,非獨聖人不得而見,至良史之才亦不世出也。 國朝四葉,人文㝡盛,歐陽宋二公以鉅儒修史,號爲得人。唐五代二書,法度森嚴,議論至到,真可與馬遷争衡,使班范北面奴僕,命陳夀以下也。然讀二史者,亦不能無疑於其間。唐太宗固不世英主,然慙徳在父子兄弟間,史賛不少加貶,反捃摭其好大喜功與復立浮圗二事,赦大罪而貶小惡,豈春秋褒貶法,良史直録筆耶?陳子昻乃一代儒宗,其勸武后興明堂太學,實盛典也。史乃謂其言甚髙,殊可怪。?比之薦圭壁於房闥,苟謂武后不足以王道勤,則孟子以仁義勸戰國之君,又寕逃怪咲之域耶?肅宗復两京,李泌之謀居多,論者謂功大於魯連、范蠡、史賛,泌乃畧不假借,方且異其爲人,謂近髙近智,近立功立名者,何薄泌之甚也。劉蕡廷對過漢晁董,最布衣之所難言,亦忠臣義士所當言者。史乃譏其太踈直,謂蕡不先以忠結上,而後爲帝言之。蕡草茅士,何階可結上耶?五代本紀區區求合於春秋之法,又從而釋之曰:此春秋意也。以史擬經,吾恐後世以僣?之罪歸之矣。嗚呼,良史不難得也。才學識如二公,其議論去取之際,必不苟,?求其用心處。

問:昔虞舜之時,有苗弗率,禹奉帝命,誓将士以征之,而苗民逆命,帝乃誕敷文徳,舞干羽于两階,七旬有苗格。夫禹能治滔天之洪水,而不能服逆命之三苗,濟濟之衆,反不如两階之舞,信乎服夷狄之道,在文而不在武也。我 國家靖康之?,運厄百六,蠢爾戎醜,以隂干陽。主上體逹孝之資,痛父兄之難,固嘗親御鞍馬,興漢文發憤之師,遣将命帥,效宣王六月之伐矣。然卒未能得犬羊之腰領,以快天地神人之心。邇者用事大臣知中外厭兵,思?休息,力排群議,屈志和戎,遂收諸将之權,罷㳂邉之戍,凢所以自治之道,一切以文從事。於是興太學以養多士,行鄕飲以明人倫,學士大夫又倡道徳性命之說,以風後進。至前古治亂興亡之迹,與夫當今要務,兵機武畧,則置而不談,意者朝廷之上?逺慕虞舜,服有苗,謂是可以壓腥羶之氣,服強獷之俗,豈徒修文具事虗談而巳耶。然所未知者,今賢関旣興矣,鄕飲且行矣,道徳性命之說㡬滿天下矣。是果可使戎狄慕義而來,屈膝請命,變鴟鶚爲好音,尊中國如天上否耶。虞舜之事不可誣矣。然後世說者又謂干戚之舞不可觧,平城之圍,不識文徳,旣可用於古,胡爲不可用於今??與諸君講明其事,亦畎畆愛君憂國之心,幸詳言之,母?。

問:韓愈論大道,其言有曰: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傳之湯,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死不得其傳焉。夫道在天下,亘萬世常自若也。自堯未傳之前,其道如何?自軻失傳之後,其道又如何。韓愈何以知其自堯而始傳,至軻而失傳也。荀况、楊雄皆學仁義,皆尊孔子,今其書具存,非無?於名教,又胡爲不能継軻而傳道也。愈在唐號大儒,其自待良不淺,史氏亦稱過。况䧸又不知能継軻軻而傳道否。斯道也,自軻之後以失傳而遂亡耶。雖曰失傳而固自存耶。諸君學以明道,乆矣。?詳以教。

問:聖人以無難而畏,賢君以無灾而懼,國無難而天有災,是天心之愛人君,以有灾而警其無難也。 國家用魏絳胡戎之䇿,法文王樂天之事,五年于兹矣。干戈旣戢,禮樂鼎興,是冝和氣充塞子下,三辰順行于上可也。邇者有星孛于東方,莫測彼蒼?譴之意,豈非?扶持我 宋,而水其箕翼之夀,示以變異而警吿於未然之前者歟,  主上仰思天戒,嚴恭寅畏,雖周宣遇災而懼殆亡以加,尚慮州縣之間,吏治刻深,而小大之獄或不能察,聲?囹圄者,有以干天象而致妖氣也。前日?災肆赦之文,咸與滌除,固冝徳之動天,不俟終日矣。然議者猶謂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恐懼修省之道,不止乎一事間。昔成湯遇早,以六事自責,景公泣彗,晏子亦以四事爲言。今日朝廷亦有如成湯自責晏子所言之事否耶?諸君當攄畎畆愛君之忠,禆聖主應天以實之意,考古驗今,歴陳其所以然,無若公孫子曲學以阿世也。

問:三嵗取士之法,國朝行之舊矣。名公鉅儒建勲立業,相與光二百年之宋者,咸出自此。?不可謂不得人也。崇寕用事之臣,好竒而慕古,謂選不自里,成不自學,决得失於一夫之目,計工拙於寸晷之下,不足以盡人。於是作而新之。命分舎而選,月有書,季有攷,邑有升,郡有貢,謂能兼得文行之士,而有合於賔興之制。冝其致治之效,邁漢唐而追成周可也。卒乎日漸月漬,飬成靖康之禍,伏節死義排難觧紛者,絶無一人,識者咸謂舎法壊之。然自宣和廢罷,閱二星終矣。今朝廷方?廣育才之路,復命邑學養士,議者謂将復行三舎攷舉之法。聖君賢相,恩徳至渥,然未知何以革崇觀積習之弊,俾無媿於成周道藝之書,無使後人議今日。如議崇觀,必有至當之說。

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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