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卷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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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17

韓非子卷第十四

外儲説右第三十五

一。

賞罰共則禁令不行。何以明之?以造父於期,子罕爲出彘,田恒爲圃池。故宋君、簡公弑,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車,田連、成竅之共琴也二。

治强生於法,弱亂生於阿。君明於此,則正賞罰非仁下也。爵禄生於功,誅罰生於罰,臣明 於此,則盡死力而忠君也。君通於不仁,臣通於不忠,則可以王矣。昭襄知主情而不發五苑,田鮪知臣情,故教田章而公儀辭魚三。

明主者鑒於外也,而外事不得不成,故蘇代非齊王。人主鑒於上也,而居者不適不顯,故潘壽言禹情。人主無所覺悟,方吾知之,故恐同衣於族,而況借於權乎?吳章知之,故説以佯,而況借於誠乎?趙王惡虎目而壅明主之道,如周行人之却衛侯也。四

人主者,守法責成以立功者也。聞有吏雖亂而有獨善之民,不聞有亂民而有獨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說在揺木之本與引網之綱。故失火之嗇夫,不可不論也。救火者吏操壺走火,則一人之用也。操鞭使人,則役萬夫。故所遇術者,如造父之遇篤馬,牽馬推車,則不能進;代御執轡持筴,則馬咸騖矣。是以説在椎鍜平夷,榜檠矯直。不然,敗在淖齒用齊戮閔王,李兊用趙餓主父也。五

因事之理,則不勞而成,故茲鄭之踞轅而歌,以上髙梁也。其患在趙簡主。税吏請輕重薄疑之言國中飽,簡主喜而府庫虛,百姓餓而姦吏富也。故桓公廵民,而管仲省腐財怨女。不然,則在延陵乘馬不得進,造父過之而爲之泣也。

右經

一、

造父御四馬,馳驟周旋而恣欲於馬。恣欲於馬者,擅轡筴之制也。然馬驚於出彘,而造父不能禁制者,非轡筴之嚴不足也,威分於出彘也。王子於期爲駙駕,轡筴不用而擇欲於馬,擅芻水之利也。然馬過於圃池而駙馬敗者,非芻水之利不足也,徳分於圃池也。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咤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甲連成竅,天下善鼔琴者也,然而田連鼔上成竅擑下,而不能成曲,亦故也。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轡而御,不能使馬,人主安能與其臣共權以爲治?以田連成竅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與臣共勢以成功乎?

一日,造父爲齊王駙駕,渴馬服成,效駕圃中,渴馬見圃池,去車走池,駕敗。王子於期爲趙簡主取道,争千里之表,其始發也,伏溝中。王子於期齊轡筴而進之,彘突出於溝中,馬驚駕敗。

司城子罕謂宋君曰:慶賞賜與,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殺戮誅罰,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宋君曰:諾。於是出威,今誅大臣。君曰:問子罕也。於是大臣畏之,細民歸之。處期年,子罕殺宋君而奪政。故子罕爲出彘以奪其君國。簡公在上位,罰重而誅嚴,厚賦斂而殺戮民,田成恒設慈愛朋寛厚。簡公以齊民爲渴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恒以仁厚爲圃池也。

一日,造父爲齊王駙駕,以渴服馬,百日而服成,服成請效駕齊王。王曰:效駕於圃中。造父驅車入圃,馬見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造父以渴服馬,乆矣。今馬見池駻而走,雖造父不能治。今簡公之法,禁其衆乆矣,而田成恒利之,是田成恒傾圃池而示渴民也。

一日,王子於期爲宋君爲千里之逐,已駕,察手吻文且發矣。驅而前之,輪中繩;引而却之,馬掩迹。拊而發之,彘?出於竇中。馬退而却,筴不能進前也。馬駻而走,轡不能正也。

一日,

司城子罕謂宋君曰:慶駕賜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誅罰殺戮者,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於是戮細民而誅大臣。君曰:與子罕議之。居朞年,民知殺生之命制於子罕也,故一國歸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奪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爲出彘,而田成常爲圃池也。今王良、造父共車,人操一邊轡而入門閭,駕必敗而道不至也。令田連、成竅共琴,人撫一絃而揮,則音必敗,曲不遂矣。二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買牛而家爲王禱。公孫述出見之,入賀王曰:百姓乃皆里買牛爲王禱。王使人問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禱,是愛寡人也。夫愛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與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亂亡之道也。不如人罰二甲而復與爲治。

一日,秦襄王病,百姓爲之禱,病愈,殺牛塞禱。郎中閻遏、公孫衍出見之,曰:非社臘之時也,奚自殺牛而祠社?怪而問之。百姓曰:人主病,爲之禱,今病愈,殺牛塞禱。閻遏、公孫衍説,見王,拜賀曰:過堯、舜矣。王驚曰:何謂也?對曰:堯、舜,其民未至爲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故臣竊以王爲過堯、舜也。王因使人問之:何里爲之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閻遏、公孫衍媿不敢言。居數月,王飲酒酣樂,閻遏、公孫衍謂王曰:前時臣竊以王爲過堯、舜,非直敢䛕也,堯、舜病,且其民未至爲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今乃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臣竊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於此?彼民之所以爲我用者,非以吾愛之爲我用者也,以吾勢之爲我用者也。吾 勢與民相收若是,吾適不愛,而民因不爲我用也。故遂絶愛道也。

秦大饑,應侯請曰:五苑之草著蔬築,橡果棗栗,足以活民,請發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今發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也。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夫發五苑而亂,不如弃棗蔬而治。

一日令發五苑之蓏蔬棗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與無功争取也。夫生而亂,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釋之。

田鮪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

一日,

田鮪教其子田章曰: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自恃,無恃人。

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盡爭買魚而獻之,公儀子不受。其弟諌曰:夫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對曰:夫唯嗜魚,故不受也。夫即受魚,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將枉於法;枉於法,則免於相。雖嗜魚,此不必能自給致我魚,我又不能自給魚。即無受魚而不免於相,雖嗜魚,我能長自給魚。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於人之爲己者不如己之自爲也。三

子之相燕,貴而主断。蘇代爲齊使,燕王問之曰:齊王亦何如主也?對曰:必不霸矣。燕王曰:何也?對曰:昔桓公之霸也,内事屬鮑叔,外事屬仲桓公被髪而御婦人,日遊於市。今齊王不信其大臣。於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聞之,使人遺蘇代金百鎰,而聽其所使之。一日,蘇代爲秦使燕,見無益子之,則必不得事而還,貢賜又不出。於是見燕王,乃譽齊王。燕王曰:齊王何若是之賢也,則將必王乎?蘇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燕王曰:何也?曰:其任所愛不均。燕王曰:其亡何也?曰:昔者齊桓公愛管仲,置以爲仲父,内事理焉,外事断焉,舉國而歸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諸侯。今齊任所愛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聞也。於是明日張朝而聽子之。

潘壽謂燕王曰:王不如以國讓子之。人所以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於許由,許由必不受也,則是堯有讓許由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則是王有讓子之之名而與堯同行也。於燕王因舉國而屬之。子之大重。一日,潘夀闞者,燕使人聘之。潘夀見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王曰:何益哉?對曰:古者禹死,將傳天下於益,啓之人因相與攻益而立啓。今王信愛子之,將傳國子之,太子之人盡懐印,爲子之之人,無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弃羣臣,則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璽,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夫人主之所以鏡照者,諸侯之士徒也。今諸侯之士徒皆私門之黨也。人主之所以自淺娋者,巖穴之士徒也。今巖穴之士徒皆私門之舍人也。是何也?奪號之資在子之也。故吳章曰:人主不佯憎愛人。佯愛人不得復憎也;佯憎人不得復愛也。

一日,燕王欲傳國於子之也,問之潘夀,對曰:禹愛益而任天下於益,已而以啓人爲吏。及老,而以所爲不足任天下,故傳天下於益,而勢重盡在啓也。已而啓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於益,而實令啓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堯、舜明矣。今王欲傳之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傳之而實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璽,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遂重。

方吾子曰:吾聞之古禮,行不與同服者同車,不與同族者共家,而況君人者乃借其權而外其勢乎?

吳章謂韓宣王曰:人主不可佯愛人。一日不可復憎;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復愛也。故佯憎佯愛之徴見,則䛕者因資而毁譽之,雖有明生,不能復收,而況於以誠借人也。

趙王遊於圃中,左右以莵與虎而輟盼然環其眼。王曰:可惡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陽君之目可惡過此,見此未有害也。見平陽君之目如此者,則必死矣。其明日,平陽君聞之,使人殺言者,而王不誅也。

衛君入朝於周,周行人問其號,對曰:諸侯辟彊。周行人却之曰:諸侯不得與天子同號。衛君乃自更曰:諸侯燬而後内之。仲尼聞之曰:逺哉!禁偪!虛名不以借人,況實事乎?四

揺木者,一一攝其葉,則勞而不徧,左右拊其本,而葉徧揺矣。臨淵而揺木,鳥驚而髙,魚恐而下。善張網者引其綱,不一一攝萬目而後得,則是勞而難引其綱,而魚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綱者也。故聖人治吏不治民,

救火者令吏挈壺甕而走,火則一人之用也。操鞭箠指麾而趣使人,則制萬夫。是以聖人不親細民,明主不躬小事。

造父方耨,得有子。父乘車過者,馬驚而不行,其子下車牽馬,父子推車,請造父助我推車。造父因收噐,輟而寄載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檢轡持筴,未之用也,而馬轡驚矣。使造父而不能御,雖盡力勞身助之推車,馬猶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載,有徳於人者,有術而御之也。故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有術以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椎鍜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矯不直也。聖人之爲法也,所以平不夷、矯不直也。淖齒之用齊也,擢閔王之筋;李兊之用趙也,餓殺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鍜、榜檠,故身死爲戮,而爲天下笑。

一日入齊,則獨聞淖齒,而不聞齊王;入趙,則獨聞李兊而不聞趙土。故曰:人主者不操術,則威勢輕而臣擅名。

一日,田嬰相齊,人有説王者曰:終嵗之計,王不一以數日之間自聽之,則無以知吏之姦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嬰聞之,即遽請於王而聽其計。王將聽之矣。田嬰令官具押劵斗石叅升之計。王自聽計,計不勝聽,罷食後復坐,不復暮食矣。田嬰復謂曰:羣臣所終嵗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聽之,則羣臣有爲勸勉矣。王曰:諾。俄而王已睡矣,吏盡揄刀削其押劵升石之計,王自聽之,亂乃始生。

一日,武靈王使惠文王莅政,李兊爲相,武靈王不以身躬親殺生之柄,故劫於李兊五。

茲鄭子引輦上髙梁而不能支,茲鄭踞轅而歌,前者止,後者趨,輦乃上。使茲鄭無術以致人,則身雖絶力至死,輦猶不上也。今身不至勞苦而輦以上者,有術以致人之故也。

趙簡主出税者,吏請輕重。簡主曰:勿輕勿重。重則利入於上,若輕則利歸於民。吏無私利而正矣。

薄疑謂趙簡主曰:君之國中飽。簡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對曰:府庫空虛於上,百姓貧餓於下,然而姦吏富矣。

齊桓公微服以廵民家,人有年老而自飬者,桓公問其故。對曰:臣有子三人。家貧無以妻之。傭朱及桓公歸。以告管仲曰。畜積有腐弃之財。則人饑餓。宫中有怨女。則民無妻。桓公曰:善。乃論宫中有婦人而嫁之。下令於民曰。丈夫二十而室。婦人十五而嫁。

一日栢。公微服而行於民間。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而無妻。桓公問管仲曰:有民老而無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矣而無妻。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管仲曰:臣聞之,上有積財,則民臣必匱乏於下;宫中有怨女,則有老而無妻者。桓公曰:善。令於宫中,女子未嘗御,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則内無怨女,外無曠夫。

延陵卓子乘蒼龍挑文之乘,鉤飾在前,錯錣在後。馬欲進則鉤飾禁之,欲退則錯錣貫之,馬因旁出。造父過而爲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夫賞所以勸之,而毁存焉;罰所以禁之,而譽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聖人之所爲泣也。

一日,延陵卓子乘蒼龍與翟文之乘,前則有錯飾,後則利錣筴,進則引之,退則筴之。馬前不得進,後不得退,遂避而?,因下抽刀而刎其脚。造父見之,泣,終日不食,因仰天而歎曰:筴所以進之也。錯飾在前,引,所以退之也,利錣在後。今人主以其清潔也進之,以其不適左右也退之,以其公正也譽之,以其不聽從也廢之。民懼中立而不知所由,此聖人之所爲泣也。

韓非子卷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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