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黃崑圃先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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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9 01:16
上黃崑圃先生書
士之能自守者,莫不以有求於人爲病。雖然,此但謂不當爲流俗人之所求耳。若士亦有士之所當求者,如必以無求,斯可爲士,此葢狷狹之行,非宏通之道也。文弨弱冠來京師,三年而歸,歸而復來,迄於今且十年矣。官司之長及舉主,歲時隨例往投刺而巳,未嘗一進謁於其庭也。其餘王公大人之門,未嘗有文弨之迹焉。此非敢薄當世之王公大人爲不足事,而故以偃蹇爲高也。流俗之所求,固?然不爲。然使見之也,不以事,請閒而進,欠伸而退。其所言非性命之理,非當世之務,非有剙解之獲,而疑義之析。若此者,雖不爲流俗人之所求,吾猶恥之。若文弨之所求,則有在矣。家貧不能得書,自來京師,卷軸益少,讀班范之漢書,欲求荀袁之紀以證之,而不可得也。讀歐宋之唐書,欲求劉昫之舊本以證之,而不可得也。借之友朋,皆相笑以爲不急之務,此其所憾一也。家君在南方,師友亦皆遠隔,每有滯義,輒錮於胸中,積日不得。豁然見前人議諭之未是者,竊欲更張之,深懼不知而作,所謂見螳蜋之在前,而不知黃雀之隨其後,苟不就正於有道,終不可信。然竊觀士大夫閒,類皆勞勞於職務,而無暇爲審定焉者,此其所憾二也。若是則文弨非無求也,患其不得所求也。先生以高才早掇巍科,復從師問學,無絲豪自矜意。旣而敭歷中外,爲朝野所共欽。懸車歸里,猶日以友朋書籍自娛。好奬引後進,客至不畱於門。文弨懷企久矣,而以無介紹之故,不敢以褻見。今者猥辱令子侍御君之下交,而又示以賢孫之文。夫交其子孫,則必登堂而拜其父祖,禮也。況先生更文弨之所願見者哉。夫少而不事長,賤而不事貴,古人以爲大戒。碌碌於世,而不爲有識者之所知,亦士之恥也。以先生學行聞望,何可不見。且里居則旣無職事之勤,文弨雖數踵門,亦可無流俗人之嫌,是以一旦舍其狷狹之行,有此請焉。謹先獻所爲古文若干首,漢書續考證三?,幸先生不棄而辱敎之,且岀其藏書以示之,則文弨之所求,庶幾大慰。
復秦味經先生校勘五禮通考各條書、
日承尊諭、以所著五禮通考、雖巳刊刻完竣、未卽行世、恐其中或有參錯、不及細檢處、須及今改訂爲善、文弨學識短淺、誠知不足以副諈諉、然先生之虛懷、爲巳至矣、繙閱之勞、所不敢辭、謹就愚見、似其中尙有可參酌者數事、輒疏左方呈覽、伏乞恕其狂瞽。或有一二采擇。不勝幸甚。主臣
尊案云。鄭氏注經文。天帝名目錯岀。一天帝也。曰北辰耀魄寶天皇大帝。皇天上帝。昊天上帝。一天而數名。又謂皇天北辰耀魄寶上帝。太微五帝一號而二神。一五帝也。曰五德帝。當方帝感生帝。一感生帝也。曰靈威仰。赤熛怒。含樞紐。白招矩。汁光紀。隨文而屢變。
文弨謹案康成六天之說。雖參錯屢變。然約其旨歸。不過北辰耀魄寶及太微五帝二者而巳。上所譏一號而二神者是也。至五帝之名。則東方蒼帝靈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之屬。蒼、赤、黃、白、黑卽,木、火、土、金、水之五德,主東、西、南、北、中之五方,異名而同實者也。唯感生帝則隨代而易。周木德蒼帝之精,故以靈威仰爲感生帝。殷則以汁光紀,禹則以白招矩。五德各當其方,而當代祇一感生帝,是不可謂之屢變。
書類于上帝,蔡傳其禮依郊祀爲之尊案云:類之名義,諸解皆不若鄭注之確,故朱子書集傳取之以授蔡氏也。
文弨謹案:下文又有尊案云:經言類祭,不外陟位、行師、巡守諸大事,皆義類之正大而不可以巳者。然則類之爲名,或亦正其義類而吿之之謂乎。若以類爲依倣郊祀,則旅亦未嘗非依倣爲之也云云,據此,則此處尙未可遽以鄭注爲確也。
禮志,壇毎成高二十七尺,三成總二百七十有六,乾之策也。尊案:云乾策二百一十有六,七爲誤字顯然。分之爲三,當作毎成七十二尺,亦刻本誤也。但三成共二十一丈六尺,何乃太高,亦不可考。
文弨謹案:毎成二十七尺,此似非誤,意此下或尙有脫文。考前後制度,多言十二陛,陛七十二級,三成陛級之數,合之適得乾策,然則非言每成有七十二尺明矣。葢毎成二十七尺,巳比舊之高加倍有餘,無遽加至七十二尺之理,但當以爲文有脫誤可耳。
後漢書祭祀志立春之日迎春於東郭外一段,至三時不迎尊案云:此永平以前舊制,劉昭以其不成禮典,故祭祀志中列永平迎氣五郊之禮於前,而附此於下卷之末。
文弨謹案:祭祀志末所載靈星、先農、風伯、雨師及此迎春一條,皆縣邑之事,故不僃禮。且不言郊而言郭外。若天子國都,則永平以來,卽有迎氣五郊之制,本之禮讖、月令,又采元始故事爲之,則知非永平創造可知矣。迎春一段,不紀年月,不可卽?,以爲永平以前舊制如此,而後乃改易也。今州縣亦止有迎春一節,此卽古法之猶在者。又案:後漢書附見諸志,皆晉司馬彪續漢書中之志,梁劉昭注以補之,故題曰注補。毛氏、汲古閣本猶然,近乃改刻作劉昭補幷注,此大誤,不可承用。周禮大宗伯以實柴祀星辰,注:星謂五緯,辰謂日月所會十二次。疏:辰卽,二十八星也。尊案云:星兼經星、緯星而言,辰,天之無星處皆是。是以日月所會大略分之,則爲十二次耳,非卽指二十八㝛也。
文弨謹案:二十八星,皆日月之所經,一歲之中,凡有十二會,故疏又云:不當日月之會,直謂之星。若日月所會,則謂之㝛,謂之辰,謂之次葢。專言星,則可以兼經星、緯星。此以星與辰對,故注一主緯,一主經也。若邵子言天之無星處皆是辰,此別一義,而以施於祭祀則不合。何則?太虛之中,坱兮無垠,旣祭天矣,又祭其無星者,此何義也?若謂大略分之爲十二次,則舍二十八㝛之外,不聞又立娵訾之祭、降婁之祭諸名目也。又尊意以北辰辰之最尊者,竝無星象,亦不在二十八㝛之內爲證。竊疑北辰雖無星象,然天之樞紐確然有可指處。鄭氏旣以北辰耀魄寶爲上帝,故此不具列耳。若日在營室,日在昴、旣巳確指其星爲日之所在,而猶不謂之辰,轉求之杳冥之處,恐未然也。餘星不謂之㝛,而唯此方面各七者謂之㝛。㝛,卽次也。次十二而星二十八,以所會包所經也。若過泥無星一語,則水星又何以謂之辰星?大火又何以謂之大辰?中庸日月星辰何以總謂之繫於天乎?此猶儒者以天爲卽理也,而要不可以理爲所祭之天,所謂言各有當也。觀下條尊案所云取附近之星以相識別,是巳洞悉其故,而猶引無星謂辰一語,竊謂當幷去之爲是。
尊案云:太歲之祭,或以爲木星,或以爲十二辰。若云木星,則卽五緯之一,而非別有一神。若以所行之次,每歲一易者當之,是卽十二次,是巳在二十八㝛之中,而又非別有一神也。
文弨謹案:周禮?章氏十有二歲,鄭注云:歲謂太歲,歲星與日同次之月。斗所建之辰也。歲星爲陽。右行於天。太歲爲陰。左行於地。十二歲而小周。又互見太師注。假如元枵子。星紀丑。析木寅。大火卯。壽星辰。鶉尾巳。鶉火午。鶉首未。實沈申。大梁酉。降婁戌。娵訾亥。此十二辰之建。乃左旋也。若子爲星紀。丑爲元枵。寅爲娵訾,卯爲降婁之等,則右旋之辰也。馮相氏旣言十二辰,又言二十八星,疏以辰爲子丑寅卯之等,是又與十二次之爲辰者別也。太歲之祭,雖始近代,然考之於古,太歲實非歲星,又非二十八星明矣。敢獻其所聞王舜中、劉歆
文弨。謹案:漢止有王舜,無王舜中。考漢書王舜下接以中壘校尉劉歆,陳氏禮書誤以中字屬上,其實當時尙少二名也。尊案:云來室之制,孔仲達謂房與夾室實同而名異。鄭康成又謂房當夾室之北。
文弨謹案:鄭在孔前,文勢似不應爾。竊以實同名異之語,雖見孔疏,而實創於孔安國,陳氏禮書所引可證。然則仲達改作安國可也。
周禮天官凌人:祭祀共冰鑑。注:不以鑑往,嫌使停膳羞。
文弨謹案:周禮祭祀共冰鑑,下云,賓客共冰,此注九字,單釋下句,非釋祭祀也。祭祀共冰鑑,何云不以鑑往,祭祀自有主者,何云嫌使停膳羞?此注應刪去。幷下疏二十七字亦當刪。㽔賓又下生 大呂,又上生 夷則,又下生 夾鍾,又上生
文弨。謹案:㽔賓係重上生,此卷內後所載鄭康成語不誤,此處四字,上下俱當互易。朱子鍾律篇及徐氏萬卷堂周禮本皆不誤,可證也。
尊案云:蔡氏以九起算,非止得太史公之法,實黃鍾律度爲萬事根本之妙蘊也。黃鍾以九爲本,以三爲用,神明自然,乃造化之奥機。其所謂九寸者,不過假尺度之名,以紀損益乘除之數,而與尺度之積十爲分,積分爲寸之寸,截然不同。朱子謂爲假設之權制,可謂得其意而與史記注合。但此稱其數整齊?直,過於鄭法之難記而易差,不知黃鍾自然之數,妙合天成,是以生律生聲,極其所至而無不通。若鄭以分寸審度之法拘泥推測,不但與律度之本旨霄壤懸殊,卽其算數巳難記而不可行矣。嗚呼!黃鍾之蘊,朱子且未能盡窺,何怪算數家紛爭執礙,揣摩擬議,而成萬世不決之疑也。非大聖人孰能冥悟神會而與於此哉!
文弨謹案:朱子謂十二律之數,鄭氏與太史公說不同,且謂鄭法難記而易差。竊嘗求鄭氏之法,止是三分之數,與史公合,未見其積十爲分,積分爲寸,與史公異也。何也?南呂長五寸三分寸之一,則是以三分爲寸也。姑洗長七寸九分寸之一,則是以九分爲寸也。應鍾長四寸二十七分寸之二十,則是以二十七分爲寸也。推之至於中呂,長六寸萬九千六百八十三分寸之萬二千九百七十四,與史記生鍾分酉之數合也。無射之分數卽,史記申之分數也。夾鍾之分數卽,史記未之分數也。夷則之分數卽,史記午之分數也。其他莫不皆然。鄭何嘗拘審度之法,而以十爲分,積分爲寸乎?夫史記自子而亥,極於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分六萬五千五百三十六,數亦可謂多矣,而不患其難記者,其法不過三之而巳,其實則倍之四之而巳,又何獨於鄭而以爲難記而易差乎?史記卯二十七分十六,與南呂長五寸三分寸之一合也。辰八十一分六十四,與姑洗長七寸九分寸之一合也。以此推之,莫不皆然。則史公、鄭氏一以貫之。朱子此論,恐尙未可以爲然也。
史記:古者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雖萬世世不軼毀。今始皇爲極廟,
文弨謹案:此段史記各本皆然,其實誤倒。案:雖萬世世不軼毀,當在今始皇爲極廟之下,觀下文云自襄公以下軼毀,便知此句之爲誤倒明矣。
宋史禮志:至道三年,孝章皇后宋氏祔享,有司言:孝章正位中壺,宐居上室;懿德追崇后號,宐居其次。詔孝章殿室居懿德下尊。案:云:孝章祔享,乃祔於孝惠賀皇后之别廟也。太平興國元年,太宗懿德符后巳先祔其廟,故孝章祔時,有司以居室之上次爲論。但孝章乃太祖之繼后,懿德乃太宗之繼室,以兄弟之序、君臣之分而言,俱宐以孝章居上室,今乃易之,亂其序矣。
文弨謹案:以太祖之繼后降居太宗繼后之下,其爲悖禮,夫人而知其不可,乃當時後世俱無議論及此者。竊以眞宗朝決不應有此事。禮官趙湘請以眞宗本生母元德太后祔太宗廟室,眞宗曰:此重事也,俟令禮官議之。又越三年,始因羣臣表請而後從之。則其必不以私情而黷禮之大分可知矣。然則禮志何以云爾乎。曰。禮志之文殆有譌誤。若懿德先祔孝惠之廟。則以孝惠之未嘗一日居正位者。而懿德且爲之屈矣。何獨不屈於孝章乎。若懿德先巳居孝惠之上。則其失巳在前。不待至此。有司始議其先後之次也。兩者俱無所處。竊意禮志之文,當云有司言孝章巳正位,宐居上,孝惠係追崇,宐居次,詔以孝章殿室居孝惠下,兩孝惠俱譌作懿德者,葢轉寫者見下有懿德居上及懿德居淑德之上之語,文相附近,故譌耳。且卽以懿德居淑德之上一句考之,若如禮志譌文,則孝章居懿德下,居淑德上乎?抑幷居淑德下乎?不應止以懿德爲言也。如此大舛錯而無一人言者,有是理乎?故知兩懿德字皆兩孝惠之譌。觀後文所引神宗紀及玉海等書,皆以孝惠、孝章、淑德、章懷連稱卽,可知當日之次矣。
尊案云:斬牲之禮,行於京師;都試之法,行於郡國。
文弨謹案:劉昭注續漢志云:漢承秦制,三時不講,唯十月車駕幸長安水南門,會五營士爲八陣進退,名曰乗之。是都試不但行於郡國也。晉書禮志載魏國有司奏,漢西京惟十月都講,亦其證。此乗之之名,似不可不載入。又案:晉書禮志雖與續漢志相同,然以賜武官下當㬪武官二字。六十四陣下,續志有名曰乗之四字,尢詳僃,唯天子下車一段當仍之,亦見續志注。尊案云:夏小正緹縞傳末有何以謂之小正,以著名也十字,殊不可解。朱子儀禮經傳移在夏小正篇名之下。戴氏震考正以爲北宋大戴禮本無之,乃爾雅疏之文,校書者誤編入此,共說極確,今芟去。
文弨謹案:此係戴君初說,曩曾與論及此,殊不敢以爲然。卽朱子所更定,亦有未安旣?而戴君精思之,乃知舊本非誤。其讀當於何以謂之句,?小正以著名也六字爲一句,此於本書亦有例,因爲歎服前人之不得其解者,止坐句讀未明耳。今新刻大戴禮卽從戴君後說,此條亦宐改正,緹縞注下應增入十字。寄孫楚池師書日,承手示,論近今人士學不如古者有二弊:一則貧窶所累,不能不以衣食分其志;一則爲學使者不能衡鑑惟允,取通經學古者以風示之。夫士也,旣處不能專精之勢,而所以應上之求者,又可以幸而得之,此所以績學能文之士葢。千百人中,庶幾一二,而猶未可必也。兹言可謂切中近時之弊。夫伊古以來。士之能自立垂名聲於後者。惟貧士爲獨多。其當大任而著勲績者尙巳卽以文士中求之。傭賃樵牧。織簾鬻畚。然荻照雪。聚螢抱犬者。比比而是。安在貧之不可以益厲所學耶。竊謂近今之弊,尢在乎志節之不立,風操之不振。故中材以下,以貧爲病。而墮其守者有之矣。葢不獨役役焉惟治生之是急也,亦由上之人不能貴士,而遇之以禮,偶有微忤,輒欲借之以立威而摧折之,唯恐其不至。於是士之自處也亦日賤,所憂不徒在學之不專。文之不工而巳。旣不知學。則益不知古聖賢之志節。而冥冥以行不得志猶未甚害也。使其得志。其害可勝言哉。至於學使者之於士。未能如古者敎之之法也。所衡者文而巳。而文實可以見學。學非徒記博而誦多也。理則昭昭然。法則秩秩然。其辭氣溫溫然。浩浩然。皆不可以襲而取也。今父兄之望其子弟。鮮不務爲速化之術矣。然以其文與老成積學者較葢。如朱紫玉石之不可以雜糅也。乃或貴紫而賤朱。寶珉而弃玉。速化者有效。而積學者無功。嗚呼於此有人焉。迪後生以窮經硏理之事,鮮不以爲迂矣。更抗之以聖賢誠正修齊之法,則卻行而退耳。其弊葢非一朝夕之故也。若文弨所業,則在鷄鳴之三章矣。在鍾山幾五載,幸有一二同志信而從焉。至於漸染俗學巳深者,殆終不能變也。始文弨初至時,肄業者百數十人,今則倍之矣。每課必卷卷而評校之,但苦年力漸衰,精力不及,而實不敢以慢易處之,是以幸免於愛憎之口。毎思人當中年以上,讀書實難,唯童髫穎秀者,可敎之以五經爲根柢,庶有異於俗學之?,而不貽終身之悔恨。與前學使者言之,因?得四五人,皆年十四五新入學者,送院受業,毎月定期考校者六次,爲之析疑陳義,且察其成誦以否,而究竟能副所期者絕少,雖至今羈縻弗絕,然窺其意念,似終不若時文之可悅,高者亦不過諧聲屬對,爲詩賦之用而巳,所謂學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不信然乎。文弨家貧,唯仰束脩所入,故不能辭講席而不居,然亦非徒食也。所梓書院諸生課義二?呈覽,其於吾師公正論文之旨,未知有合焉否耶。與趙敬夫書:
僕自來曁陽,兩年於兹矣,於今乃得覩足下之面,豈非篤於實學,不求人知之士哉!觀足下所注徐、庾諸人集,皆能直探事始,深究詞源,本隱以之顯,睹指而知歸,元元本本,殫見治聞於此,服足下之學旣。又讀足下詩古文辭,皆有法度,其志節超夐,風規淸峻,脫然自岀於塵?之表,千百世下,當想見其爲人。詩格矯健有風骨。書義山詩後七截句,闡幽發濳,議論特精,當不可易。序記根極理要,能肆其醇騈。體文淸麗,流轉佳處,於宋人爲近。夫此數體者,或不能皆工,而足下又能兼擅其長,如是,則豈流輩中所易得乎?然而足下名不岀於鄕里,學使者未聞改容而禮焉。邑長無有過而式其閭者。猶復聚二三童子而課之業。脩羊之所入。不足常上農夫。其處境之困如此。此在常人宐何如感槩者。而足下獨守之益堅。養之益充。閉門絕跡。不交當世。唯以著書自娛。然則足下固不求千百人之知。而在乎一二人之知,且不汲汲乎當世之知,而庶幾古人之我知,因以卜後千載下之必有以知我也,而何憾焉。昔歸熙甫以一老舉人,與弟子講學於荒山之濱,世固未之奇也。後得一有力者推崇之,而人始信焉,至今無異論。以當日之才華氣?如王弇洲者,猶且自以爲不及。由是觀之,祿位容貎,及身而盡,士固當爲其不可盡者耳。雖然,足下自爲計則得矣。世有足下其人,而不爲之延譽於四方,豈非吾黨之過哉!先以書通於左右,以明區區傾倒之私云爾。與程致堂進士書,貴鄉戴東原兄,僕重其學問,與之定交。今聞其因祖墳事,與賢從兄弟將生嫌卻,此固戴氏不肖子孫爲之,然其羣子姓中,苟少有人心者,自不容見。其先世百餘年藏魄之所,一旦受侵削震驚之患,亦漠然袖手緘口,不一校計。此在常情,尙不岀此,況於賢者。在貴族初買之時。必不知爲戴氏祖墳之地。今則巳知之矣。卜地以葬。求其安吾親也。今如所卜之地。恐吾先人亦將不安。夫利他人有不肖之子孫。而吾得乗其閒而取之。使吾亦有如是之子孫。而人亦得乗其閒而奪之。一彼一此。其情有異乎否乎?賢者愛其親以及人之親,其必不肎陵人之親以爲孝也明矣。今之堪輿家,動以福利啗人,僕素不明此,然第以理觀之,人方銜哀茹痛,積怨含怒,不量其力之不敵,而必欲起而爲難,以求伸其爲人子孫之志。事儻不濟,而怨毒之氣愈不能平。是在我方欲求福,乃反以之招怨而犯怒,訐訟由之而起,釁讎由之而深,恐亦非貴族之利也。年兄天屬相關,誠宐及早調處。如其昭然遠見,舉地相讓,以安兩家之先靈,此其於仁智孝慈之道,兼僃無憾。戴氏子孫宐何如感戢也。若其勢萬不能巳。亦愼毋相逼太甚。期於兩安而巳。年兄亦度其所能行者。而盡誠以相吿焉。譬之啟竁而遇水石蟲蟻之害。亦將不改卜乎。吾之爲此言。誠私於戴君。然自年兄言之。則亦可謂忠於貴族矣。佇望覆示。與彭允初進士書
去歲得手書。見所著傳記雜文四篇,命意高遠,毅然以古人自期待,不以目前之得失爲欣戚。此固與流俗之見殊矣。又聞將盡硏諸經,首先致力於詩。以年兄之才,之年之境,固所優爲,第恨不能合幷,無由共相劘切耳。鄭氏詩譜本有圖,今所見者,歐陽氏所補者耳。然歐公旣自爲書於後,乃自謂於絳州得見鄭氏本,則圖固未亾也。周、召、邶、鄘、衞、檜、鄭、齊、魏、唐、秦、陳、曹、豳、王,此鄭氏詩譜次第也。有明刻本,俱各置當篇之首,今本合而集之爲一卷,皆今詩之次第,而非鄭譜之次第已,此何異,朱子易本義元依古本,與程傳之從王弼本者本判然不同,後人旣以本義散附於程傳之後爲一書巳,又復抽岀本義單行,其次第仍依程傳,無復區別。凡此皆鹵莽之過,亟當正之,勿使疑誤後學。鄭氏圖於今可得見否。江南多藏書家,幸爲訪之,何如。荅!彭允初書。
年兄以擬傳二字無本,欲改爲行狀。前愚作此傳時,私念爲大臣作傳。乃史官之職。非某所敢僭也。湯濳菴先生有擬明史稾,其書首署姓名。擬。此雖近時人,然文正乃大賢,其所行卽足以爲世法,是以用擬字。且古今文中所用甚廣。不獨擬古人也。如朱子有擬上封事矣。封事可擬傳。胡爲其不可擬也。則愚之爲此。亦非徑屬杜?。葢終愈於僭云爾。然年兄有言。亦不可虛雅意。考唐之經籍。宋之藝文志。皆有爲名臣?傳而稱家傳者。此外又有別傳外傳等名目。今愚因其子姓所請而爲之、則當標家傳無疑也。年兄精於古人行文義法、彈射不少假借、誠余亮直之益友也。則所自爲文。必矜愼可知巳。乃去年寄來二林居制義一?、開卷見自序、卽有大不愜意者。夫年兄之深於禪學。夫人而知之。卽己亦不自諱也。僕自相識以來、至今巳二十餘年,交情益熟,而未嘗與年兄論禪,亦未嘗砭年兄之爲禪。誠以造化之奥,鬼神之祕,未能硏究洞徹,而於彼家之言,又素未嘗參討。夫人之質性,固有各適其所適而不能自反者,古來禪學中之爲忠臣,爲孝子者,亦復何限,不必槩行抺殺也。吾但取年兄之恬㓗直諒而巳。今者以時文詮孔子孟子之言。而序乃託於夢中之二境。以標明旨趣。固巳褻越而不尊矣。乃一則夢爲老師。擁皋比闡羲文周孔之敎。圜而聽者百千人而樂之巳又夢爲衲子。空山趺坐。六根蕭寂。五蘊廓然,則又樂之。何年兄此中之紛而不靜也?夫夢成於因年兄有自賢之見,而以爲百千人皆莫己若也,是以夢之中有此一境也。若衲子殆似所云夙根者,今但未祝髪耳。使於斯而詮金剛、釋楞嚴也者,吾又何責?乃今以冠四書義之篇,豈其倫哉。援儒而入於墨且不可,況抑大聖大賢,而使之皆岀於西方氏之敎,則得罪於名敎甚大。今年兄書來,乃以爲此祗指點文境,顯岀虛實二機,不可以實爲是,以虛爲不是。至其自得之實,一且不立,安得有二云云,則愚更所未喩也。夫吾儒有吾儒之虛實,彼家有彼家之虛實,吾儒非執有,彼家亦自謂非頑空也。今年兄乃如鴻溝之截然畫界,而以實歸儒,以虛歸釋,無論儒不任受卽彼家,恐亦非正諦也。聖人曰:吾道一以貫之。旣以詔曾子,又以喩子貢。吾人爲學,自當於萬事萬物之理。卽身體驗。而尋其所爲一者何在。今云一且不立。安得有二。則明明是彼家所爲萬法皆空之說。而義仍未了。更當於此句下又進一轉。才許悟徹耳。僕在鍾山。不得巳而看時文。講時文實非性之所樂。以年兄之才。沈濳於義理之中。以輔經而翼傳,何不可自成一書旣?幸而早離場屋之累矣,及髪將頒白,顧復頫首,以效舉業家之面貌,何㞕㞕也!如欲自喩所樂,則吟風弄月,亦何在不得吾與點也之趣,而必爲是乎?年兄欲兼有其樂,政恐坐是交喪也。文凡若干篇,實不能徧讀,但首一篇題爲學而時習之文,則旣見之矣。夫必先知所爲學者何在,因而時時習之。今年兄但有見於時,無見於學,祗欲敎人常惺惺耳。中閒唯不可離一語,似少近之,然云不可離者,時也,而吾以不可離者習之,則仍然捕風繫影,專一玩弄精神,而未有實地。且其後自記云:開宗明義,不應以小儒臆說參之,則太倡狂無忌憚矣。開宗明義四字,梁皇侃始以標孝經之首,而唐人卽因仍之,亦由當時習釋家之言久,不復知所持擇,聖賢安有所謂開宗也?學以明倫爲主,自書契以來,未之或改也。而言語動作。自幼儀以至於動容周旋中禮。無時而可廢學。朱子集註。自是顚撲不破。今年兄所云小儒。所云臆說者何人乎。是明明指朱子而巳矣。朱子大儒。古今駁難不一。其於朱子無傷也。而年兄乃肆筆逞臆。不顧所安如此。卽以前輩而論,意見各殊,尙當婉約其辭,寧謂朱子而可橫詈若斯也。首篇如此,是以未及徧觀。葢雖有他作之合理者,而亦無救於此之離經而畔道矣。及得年兄書,自舉數題,謂朴實說理,正發明洙泗之傳,程朱之奥。僕因取而覆閱,如自古皆有死篇後自記云。惟此一事實,餘二卽非眞。案:此二語本岀法華經,事本作法字,所謂一法,彼葢卽指趺坐而坐,引而不發,爲學徒作指點語。今改法爲事,列之文後,便令人百思不解。齊景公篇從聖人老於匹夫,不得一民寸土說起,聖人豈有此胸襟也夫!作四書義,代聖賢語氣,細意體認,猶恐粗而不精,有負當代文明之盛。乃年兄駁雜而堅於自信,加之貴公子有才學,友朋閒,非素直諒不撓者,孰肎以言賈人之怒?僕觀所載評語,皆仿年兄詞意而爲之,安知非陽是而內實不然?旣不欲因此取憎,又恐言岀而爲士林中所責誚故作此種筆墨。使見者皆曉然於有所不得巳而岀於此也。今爲年兄計。莫若擇其大害理者亟火之。能決然舍其舊習。而唯吾儒是從。斯大勇也。否則愼無爲騎墻之見。詩有之。涇以渭濁。湜湜其沚。知言者自能辨之。惜年兄以有用之財,災梨禍棗,爲此不急之務,而轉取不韙之名,是以面晤時微露其端,而不欲著之於文字之閒。今旣見詢,不可以不盡所懷,故輒陳之如右。弟子上元黃自超軼羣校抱經堂文集卷第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