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門

樂府門

政和元年。尚書蔡嶷為知舉。尢嚴挾書。是時有街市詞曰侍香金童。方盛行。舉人因以其詞只改十五字作懐挾詞云。喜葉葉地。手把懐児摸。甚恰限出題厮撞着。内臣過得不住脚。忙裏只是㸔　班駮。這一身冷汗都如雲霧薄。比似年時頭势?。待檢又還猛相度。只恐根底有人撏着。

蘇子瞻守錢塘。有官妓秀蘭夫。性黠慧，善扵應對。湖中有宴㑹，群妓畢至，惟秀蘭不来，遣人督之，湏臾方至。子瞻問其故，具以?結沐浴，不覺困睡。忽有人叩門聲急，起而問之，乃樂营将催督也。非敢怠忽，謹以實告。子瞻亦恕之。坐中倅車，属意扵蘭，見其晚来，恚恨未巳，責之曰：必有他事，以此晚至。秀蘭力辯，不能止倅之怒。是時橊花盛開，秀蘭以一枝藉手告倅，其怒愈甚。秀蘭收泪無言。子瞻作賀新凉以觧之，其怒始息。其詞曰：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隂轉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綃白圑扇，扇手一時似玉。漸困?、孤眠清熟，門外誰来推綉戸，枉教人、夣断瑶䑓曲。又却是，風敲竹。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濃艶一枝細㸔取，芳心千里重似束。又恐被西風驚緑。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泪，雨蔌蔌。子瞻之作，皆紀目前事，盖取其沐浴新凉，曲名賀新凉也。後人不知之，誤為賀新郎，盖不得子瞻之意也。子瞻真所謂風流太守也，豈可與俗吏同日語㢤？苕溪漁隠曰：野㢤楊湜之言，真可入?林。東坡此詞，冠絶古今，託意高逺，寕為一娼而發耶？簾外誰来推綉戸，枉教人，夣断瑶䑓曲。又却是風敲竹。用古詩捲簾風動竹。疑是故人来之意。今乃云。忽有人叩門聲急，起而問之。乃樂营将催督。此可?者一也。石橊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濃艶一枝細㸔取。芳心千里重似束。盖?夏之時，千花事退，惟橊花獨芳。因以冩幽閨之情。今乃云是時橊花盛開，秀蘭以一枝藉手告倅，其怒愈甚。此可?者二也。此詞空調寄賀新郎，乃古曲名也。今乃云取其沐浴新凉，曲名賀新凉，後人不知之，誤為賀新郎。此可?者三也。詞話中可?者甚衆，姑舉其尢者。苐。東坡此詞，深為不幸，横遭㸃汚，吾不可無言一雪其恥。宋子京云：江左有文拙而好刻石者，謂之詅嗤符。今楊湜之言俚甚，而鋟板行世。殆?是也。

張仲宗有漁家傲一詞云：釣笠披雲青嶂繞。緑蓑雨細春江渺。白鳥飛来風滿棹。收綸了。漁童拍手。樵青?。明月太虚同一照。浮家泛宅忘昏暁。醉眼冷㸔城市閙。烟波老。誰能認得閑煩恼。余徃歳在錢唐，與仲宗從㳺甚乆。仲宗手冩此詞相示，云舊所作也。其詞苐二句，元是橛頭細雨春江?。余謂仲宗曰：橛頭雖是舡名，今以雨襯之，語晦而病。因為改作緑蓑細雨。仲宗?以為然。

邹志全徙昭，陳莹中貶㢘，間以長短句相諧樂。有箇胡児摸様別。滿頷髭　生得渾如添。見說近来頭也白。髭那得長長黒。籋子摘来，湏有千堆雪。莫向細君容易說，恐他嫌你将伊?。此茔中語，謂志全之長髭也。有箇頭陀脩苦行，頭上頭?毶?。身披一副黪裙衫。?纒?脚，苦苦要逰南。聞說度牒朝夕到，并除頷下髭髯。缽中无粥住无菴，摩登伽處，只恐却重參。此志全語，謂茔中之多慾也。廣陵馬推官徃来二公間，亦嘗以詩詞贈之：有才何事老青衫，十載低囬北斗柄。肯伴雪髯千日醉，此心真與古人參。不見故人今幾年。年来風物尚依然。遥知閑望登臨處，極目登臨萬里天。志全語也。一尊薄酒。滿酌勸君君舉手。不是親朋，誰肯相從。寂寞濵人生似夣。梦裏惺惺何處盞。到休辭醉後全勝未醉時。茔中語也。初志全自元符間貶新州。　徽宗即位。以中書舎人召。未幾謫零陵别駕。龍水安置。未幾徙昭焉。

東坡云。龍丘子自洛之蜀。載二女侍。戎裝駿馬。至溪山佳處。輒駐終日。見者以為異人。後十年。築室黄岡之北。號静庵居士。作臨江仙贈之云。細馬逺䭾双侍女，青巾玉?紅靴。溪山好處便為家。誰知巴峽路，却見洛城花。囬旋落英飛玉蕊，人間春日初斜。十年不見紫雲車。龍丘新洞府，鈆?飬丹砂。龍丘子即陳季常也。秦太虚寄之以詩，亦云：侍童?擢玉，鬟?光可照。駿馬錦障泥，相随窮海嶠。暮年更折莭，學佛得心要。鬻馬放阿樊，幅巾對沉燎。西清詩話云：季常自以為飽禅學，而妻栁頗悍忌，季常畏之。故東坡因詩戯之，有忽聞河東獅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之句。觀此，則知季常載二侍女以逺逰及暮年甘扵枯寂，盖有所制而然，亦可憫?也。

古今詞話以古人好詞，世所共知者，易甲為乙，稱其所作，仍随其詞牽合為說，殊無根葉，皆不足信也。如秦少㳺千秋歳水邉沙外，城郭春寒退，末云春去也，飛紅萬㸃愁如海者，山谷嘗歎其句意之善，欲和之，而以海字難押。陳無巳言此詞用李後主問君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但以江為海耳。洪覺範嘗和此詞，題崔徽真子云：多少事，都随恨逺連雲海。晁無咎亦和此詞吊少㳺云：重感槩驚濤，自捲珠沉海。觀諸公所云，則此詞少㳺作明甚，乃以爲任世徳作。又八六子?危亭恨如芳艸萋萋，剗盡還生者，浣溪沙脚上鞋児四寸羅者，二詞皆見淮海集，乃以八六子為賀方囘作，以浣溪沙為涪翁作。晁無咎塩角児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竒絶者，為晁次膺作。汪彦章㸃絳唇新月姢姢，夜寒江静山衘斗者，為蘇叔黨作，皆非也。

唐?歌詞，多是五言或七言詩，?無長短句。自中葉以後至五代，漸変成長短句。及本朝則盡為此体。今所存者，止瑞鷓鴣、小秦王二闋。是七言八句詩。并七言絶句詩而已。瑞鷓鴣尢依字易歌。若小秦王必湏雜以虚聲，乃可歌耳。其詞云：碧山影裏小紅旗，儂是江南踏浪児。拍手欲嘲山簡醉，齊聲争唱浪婆詞。西興渡口㠶初落，漁浦山頭日未欹。儂送潮囬歌底曲，樽前還唱使君詩。此瑞鷓鴣也。濟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龍山馬足輕。使君莫忘霅溪女，時作陽関腸断聲。此小秦王也。皆東坡所作。

東坡別叅長短句云。有情風、萬里捲潮来。無情送潮㱕。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俛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記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處。空翠烟霏。筭詩人相得。如我與君希。約他年，東還海道，願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囬首，為我沾衣。晋書：謝安雖受朝寄，然東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扵言色。及鎮新城，盡室而行，造汎海之裝。?湏經略粗定，自海道還東，雅志未就，遂遇疾篤。還都。㝷薨。羊曇為安所愛重，安薨後，輟樂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嘗因大醉，不覺至州門。左右曰曰。此西州門。曇悲感，以馬䇿扣扉，誦曹子建詩曰：生存華屋處，零落㱕山丘。因慟哭而去。東坡用此故事。若世俗之論，必以為成䜟矣。然其詞石刻後。東坡自題云。元祐六年三月六日。余以東坡先生年譜之。考元祐四年知杭州，六年召為翰林學士承㫖。則長短句盖此時作也。自後復守頴徙揚，入長礼曹，出帥定武。至紹聖元年方南遷嶺表。建中靖國元年北㱕至常乃薨。凡十一載。則世俗成䜟之論，安可信邪。

錢思公謫漢東日，撰玉樓春詞曰：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烟波春拍岸。緑楊芳艸幾時休，泪眼愁腸先巳断。情懐漸変成衰晚，鵉鏡朱顔驚暗換。徃年多病厭芳墫，今日芳墫惟恐淺。毎酒䦨歌之則泣下。後閤有白?姫，乃鄧王歌鬟驚鴻也。遽言先王将薨，預戒挽鐸中歌木蘭花引紼為送。今相公亦将亡乎。果薨。扵随州鄧王舊曲。亦嘗有帝郷烟雨鎻春愁。故國山川空泪眼之句。

曹元寵本善作詞。特以紅窓逈戯詞盛行扵世。遂掩其名。如望月婆羅門一詞。亦豈不佳。詞云。漲雲暮捲。漏聲不到小簾櫳。銀河淡掃。澄空。皓月當軒高挂，秋入廣寒宫。正金波不動，桂影朦朧。佳人未逄。歎此夕。與誰同。望逺傷懐，對景霜滿愁紅。南樓何處，想人在長笛一聲中。凝泪眼、立盡西風。此詞語病，在霜滿愁紅之句，時太早耳。曽端伯編雅詞，乃以此詞為楊如晦作，非也。

凡作詩詞，要當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不可偏也。如晁無咎作中秋洞仙歌詞，其首云：青烟幕處，碧海飛金鏡。永夜閒堦卧桂影。固巳佳矣。其後云：待都将許多明付與金墫，投暁共流霞傾盡。更携取胡床上南樓，㸔玉做人間。素秋千頃。若此可謂善救首尾者也。至朱希真作中秋念奴嬌詞，則不知出此。其首云：挿天翠栁。被何人推上，一輪明月。照我滕床凉似水，飛入瑶池。銀?亦巳佳矣。其後云：洗盡凡心，滿身清露。冷浸蕭蕭，明朝塵世。記取休與人說。此两句全無意味，收什得不佳，遂弃全萹，其氣索然矣。

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餘詞盡廢。然其後亦豈无佳詞。如晁次膺緑頭鴨一詞，殊清婉，但樽爼間歌喉，以其萹長惮唱，故湮没無聞焉。其詞云：暁雲收。淡天一片琉璃爛。銀?来從海底。皓色千里澄輝。莹無塵、素娥澹泞。净可數、丹桂參差。玉露?零，金風未凛，一年無似此佳時。向坐乆、踈星時度，烏鵲正南飛。瑶䑓冷，攔干凭暖，?下遲遲。念佳人、音塵隔後，對此應觧相思。最関情、漏聲正永，暗断腸、花影潜移。料得来宵，清光未减，隂晴天又争知。共凝恋、如今别後，還是隔年期。人縦健，清墫素月，長願相随。

東坡在黄州，中秋夜對月獨酌，作西江月詞曰：世事一塲大夣，人生幾度秋凉。夜来風葉巳鳴廊，㸔取眉頭鬂上。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坡以讒言謫居黄州，欝欝不得志，凡賦詩綴詞，必冩其所懐。然一日不負朝廷，其懐君之心，末句可見矣。苕溪漁隠曰：聚蘭集載此詞，注云：寄子由，故後句云：中秋誰與共孤光，把酒凄然北望。則兄弟之情，見扵句意之間矣。疑是倅錢塘時作，子由時為睢陽幕客，若詞話所云，則非也。百家詩話総龜後集卷之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