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侯公說項羽辭

擬侯公說項羽辭

漢與楚戰，敗於彭城。太公間走，見獲於楚。項羽常置軍中以爲質。漢王遣辯士陸賈說項羽，請之，不聽。後遣侯公，羽許之，遂歸太公。侯公之辯過陸生矣，而史闕其所以說羽之辭，遂探其事情以?之，作代侯公說項羽，辭

漢王四年，遣辯士陸賈東說項王，請還太公，項王弗聽。賈還，漢王不懌者累日，左右計無所出。侯公在軍中而未知名，乃趍進而言曰：秦爲無道，荼毒天下，戮人之父，刑人之子，如刈草菅。大王?不顧身，建大義，除殘賊，爲萬民請命。今秦氏巳誅，天下且定，民之父子室家皆得保全以相守也，其慶大矣。冝與太公享萬歳無窮之歡，不幸太公拘於強讎，以重大王夙夜之憂。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大王諸臣未有輸忠出竒以還太公之属車，蹈義死節以折項王之狼心者。臣恐天下有以議漢爲無人矣。此臣等之罪也。臣願先即辱國之誅。漢王嘻?曰：吾惟此者不武。而太公暴露拘辱於楚者三年矣。吾重念天下大計未獲，即死之，此吾所以早夜痛心疾首，東嚮而不志也。顧爲之柰何？侯公曰：臣雖不敏，願大王假臣革車一乗，騎卒十人，臣朝馳至楚壁，而暮與大公?乗而歸，可乎？漢王慢駡曰：腐儒，何言之易也！夫陸賈，天下之辯士，吾前日遣之，智窮辭屈，抱頭䑕竄，顛狽而歸，僅以身免，若何言之易也？侯公曰：待人以必能者，不能則䘮氣；?事之必集者，不集則挫心。大王前日之遣賈也，待之爲必能之人，望之有必集之事。今賈乃困辱而歸，是大王氣䘮而心挫也。冝有以深鄙臣也。且大王一失任於陸賈，乃遂懲艾，以爲無足使令者，是大王示太公之無還期，待天下爲無士也。漢王曰：吾豈志親者耶？顧若無足以辦此。且項王隂忮不仁，徒觸其鋒，與之俱靡耳。侯公曰：昔趙平原君苦秦之侵，欲結楚從也，求其可與適楚者二十人，蓋擇於門下也。食客数千，得十九焉，其一人無得也。最下客毛遂請行。平原君不擇其強，俱之，卒至強楚廷，叱其三，而定從於立談間者，毛遂功也。日者趙王武臣見獲於燕，以其臣陳餘、張耳之賢，擇人請王。往者十軰，無一返者，終於飬卒請行，朝炊未終，乃與趙王同載而歸。此大王之所知者。臣乃今日願爲大王之毛遂養卒，大王何嫌不辱平原、餘、耳之聽哉？漢王曰：善。即飾車十乗，騎卒百人，以遣侯公。

侯公至楚，晨叩軍門謁項王曰：臣聞漢王之父太公爲俘囚，臣切慶大王獲所以勝於漢者。前日漢王遣使請之，而大王不與，至將烹焉。臣切弔大王，似不䘏楚矣。項王瞋目大怒，叱侯公曰：若自薦死，乃欲爲而主行說以僥倖也！且吾親與人角而獲其父，固將甘心焉，今乃言無䘏者，何也？侯公曰：臣以區區之身，備漢之使，臣有謁於大王，大王以臣爲漢游說而忘忠楚也。大王試幸聽之。使其言有可用，則楚漢之大利，两君之至歡，豈臣之私幸也？使其言無可用，則臣徐蹈鼎鑊，以從太公之烹，盖未晚也。

項王曰：太公之不得歸必矣，若將何言？侯公曰：夫漢王失職，怏怏而西，因思歸之士，收豪傑之伍，舉梁漢之師，下巴蜀之䇿，并三秦，定齊魏，日引而東，以與大王决一旦之命。大王視其志，固將一天下，朝諸侯，建七廟，定大號，爲萬丗基業邪？抑將區區徇匹夫之節，爲曽參之孝而巳者邪。且連兵帶壘，與楚百戰以决雌雄。乃有天下三分之二。大王軍覆將死。自救不暇凢所以運竒决敵爲大王之勍敵者。在漢王與諸將了事邪。抑太公實爲之也邪。雖庸人孺子固知之。然則太公獨一無似人耳。不足爲楚漢之輕重。大王幸虜獲之。而禍福實係焉。視其用之如何耳。得所以用而用之者強，失所以用而用之者亡。苟爲失其所用，未若不獲之爲善也。大王所以乆拘而不歸者，固以要之，要之誠是也。且要而能致之，則權在我；要人不能致，則權在人。權之所在，以戰必克，則要者名也，歸者實也。大王苟不得志於名。當速收効於實。無爲两失而自遺其患。是以臣切爲大王謹惜此舉也。大王固甞置之爼上而命之矣。彼報之曰。必欲烹之。願分羮焉。且父子相愛之情。豈相逺哉。方漢王窘於彭城。二子同載推墮捐之弗顧也。安知其視父不與子同也？太公之囚楚者三年矣，彼誠篤於愛父，固將捐兵解甲，?行頓顙楚之轅門，爲之請一旦之命。今勵士方力，督戰方急，無一日而志於楚從事，此其志在天下無以親爲也。大王今不歸之以收其實，將乆留之以執其名？故曰似不恤楚也。

項王怒氣少息，徐曰：顧吾所讎者漢王爾。其父何與邪。且漢王親以其身投吾掌握者數矣。我常易而釋之。今乃曰東向必欲亡楚而後巳。故吾深仇之。欲?醢其父。况與之歸耶。侯公曰：辱大王。幸賜聽臣。臣請言其不可者。夫首建大義，誅暴秦者，惟楚；丗爲賢明，顯名於天下者，惟楚；天下豪桀樂從而爭赴者惟楚；被堅執銳，爲士卒先，所向摧靡，莫如大王；兵強將武，百戰百勝，莫如大王；諸侯畏慴，惟所號令，莫如大王；割地據囯，連城数百，莫如大王。大王持此数者，以令天下，朝諸侯，建大號，何待于今？然而爲之八年，智窮兵敗，土疆日促，反爲漢雌。大王甞自知其所以失乎？項王曰：吾誠毎不自知，如公言焉，公試論吾所以失者。侯公曰：大王知夫愽者事乎？夫財均則氣均，氣均則敵偶，然後勝負之勢决於一時。今大王求與漢博，方布席徒手未及投地而驟以巳資推遺之巳而財索氣竭徒手而校之則大王之勝勢去矣。夫仁義信智所以取天下之資而制敵之具也。大王乃棄資委具以爲無所事。以故漢皆獲而收執之此所以日引而東視大王如無也。項王曰。何謂棄資委具？侯公曰：夫秦民之不聊生乆矣。漢王之入関也，秋毫無所犯，解秦之?，約法三章，民大慶恱，惟恐其不王秦也。大王之至，燔燒屠戮，酷甚於秦，秦人失望，何以爲仁？大王始與諸侯受約，懷王先入関者王之。漢王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叩関决戰，降俘其王以待大王，而大王背約，遷之南鄭，何以爲信？大王以丗爲楚將，不立其後，無以令天下，遂共立懷王而禀?之。及天下且定，乃陽尊爲帝而故殺之，何以爲義？以范増之忠，陳平之智，韓信之勇，皆人傑爭天下者，視此三人爲之存亡。然而増死於疑，平信去而不用，何以爲智。是以漢王於其入関也，天下歸其仁；其還定三秦也，天下歸其信。爲義帝縞素也，天下歸其義；其用平信也，天下歸其智。此四者，大王素有之資，可蓄之具，惟其委棄而不用，故漢皆得而收執之。是以大王未得所以稅駕也。方今之勢，漢王者髙資冨室也。大王者窶人也，天下者市人也。市人不趍窶人而趨髙資冨室明矣。然則大王今日之資，恃有一太公爾，天所以相楚也。今不歸之，以伸區區之信義，紓旦夕之急，臣恐漢人怒氣益奮，戰士倍我。是大王又以其資遺漢，且將索然而爲窮人矣。此臣所以爲大王寒心也。夫制人之與見制於人，克人之與見克於人，豈同日而語哉！願大王熟計之。

項王曰：孤所以恩漢者亦至矣，然去輙背我。今其父在此，猶日急闘，誠一旦歸之，徒益其氣爾。侯公曰：不然。臣聞懐敵者強，怒敵者亡。大王於漢，有足懷而制之，乃欲怒而闘之，臣意天溺大王之?，將遂孤楚矣。大王誠惠辱一介之使護太公，且致言漢王曰：前日太公播越於外，覉旅敝軍獲侍盥沭者，三年于兹，而君王方深督過之，是以下國君臣未敢議太公之歸。今君王敕駕迎之，孤恐乆稽君王旦暮問安侍膳之歡，敢不承令。敬遣下臣，衛送太公之属車以還行宫。孤亦願自今之日，與君王捐忿棄瑕，継平昔之歡，君王有以報不榖者。皇天后土，實與聞之如此。而漢不解甲罷兵以荅大義，則曲在彼矣。大王因之號令士卒，以趍漢軍，此秦所以獲晉惠公也。今大王不辱聽臣，臣無所受命而歸。漢王固將慟哭於軍曰：楚之讎我者深矣！使者再返，而太公不歸矣。且號爲舉大義，除殘賊，拯万民，終之有不共戴天之讎，何面目以視天下？今日之事，有楚無漢，有漢無楚，吾將前死，楚軍不返顧矣。漢王持此感怒士心，整甲而趍楚軍，此伍子胥所以鞭平王之尸也。

項王曰：善！吾聽公，姑無烹。公還第語而主令罷兵，吾今歸之矣。侯公曰：此又不可。夫智貴乎早决，勇貴乎必爲。早决者無後悔，必爲者無棄功。王陵，楚之驍將也。一旦亡去，漢大王拘執其母，將以還陵，而其母慷慨對使者爲陵陳去就之義，勑陵無還，遂伏劒而死。故天下皆賢智其母而不哀其死也。今太公幽囚欎抑於大王之軍乆矣。今聞使者再返，而大王無意幸赦還之。臣竊意其變生於無聊，不勝恚辱之積。一旦引决以蹈陵母之義，則大王悔恐自失，雖欲回漢軍之鋒，不可得矣。臣聞來而不可失者時也；蹈而不可失者機也。方今大王粮匱師老，無以支漢，而韓信之軍，乗勝之鋒，亦且至矣。大王雖欲解而東歸，不可得矣。臣願大王因其時而用其機，急歸太公，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爲漢，以東爲楚。大王解甲登壇，建號東帝，以撫東方之諸侯，亦休兵儲粟，以待天下之變。漢王老且厭兵，尚何求哉？固將丗爲西藩以事楚矣。項王大恱，聽其計，引侯生爲上客，召太公，置酒髙㑹，三日而歸之。

太公、吕后旣至，漢王大恱，軍皆稱萬歳。即日封侯公平國君。曰：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者，故號平國君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