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灮武皇帝紀卷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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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1:26

後漢灮武皇帝紀卷第六

袁宏

七年春正月丙申,詔天下繫囚,非殊死者,一切勿治。

是時海内新安,民得休□,皆樂吏職而勸農桑,風俗和同,人自修飾。上惟王莽僞薄之化,思有以改其弊,於是黜虗華,進淳朴,聽言觀行,明試以功,名實不相冐,而能否彰矣。又念前世園陵太盛,王侯吏人轉相倣競,乃下詔曰:世俗不以厚薄爲鄙陋,富者過奢,貧者殫財,刑法不能禁,禮儀不能止,倉卒以來,乃知其咎。布告天下,令知忠臣孝子薄葬送終之義。

癸亥晦,日有蝕之。詔曰:隂陽䥘謬,日月薄蝕。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其赦天下。公卿百寮各上封事,無有所諱。舉賢良方正各一人。於是馮衍上書陳事:一曰顯文德,二曰褒武烈,三曰修舊功,四曰招俊傑,五曰明好惡,六曰簡法令,七曰差禄秩,八曰撫邉境。書奏,上將召見之,後以䜛不得入。

袁宏曰:夫讒之爲害,天下之患也。闇主則理固然矣。賢君而讒言不絕者,豈不哀哉!夫人君之情,不能不形於外。夫好惡是非之情形於外,則愛憎毁譽之變應於事矣。故因其所好而進之,因其所惡而退之,因其所是而美之,因其所非而疾之。惡而於無嫌之地,而人主不必悟者,讒人之所資也。夫讒人之心,非專在傷物,處之不以忠信,其言多害也。何以知其然,夫欲合主之情,必務求其所欲,所惡者一人,所害者萬物,故其毁傷不亦衆乎□夫聲色喜怒之際,虗實利害之間,以微售其言,焉可數哉。是以古之明君,知視?之所屬,不能不關於物也,知一巳之明,不能不滯於情也。求忠信之人而置之左右,故好惡是非之情未嘗宣於外,而愛憎毀譽之言無由而至矣。二月癸亥晦,日有蝕之。是時宰相多以功舉,官人率由舊恩,天子勤吏治,俗頗奇刻,因是變也。

太中大夫鄭興上疏曰:臣聞國無政,不用善,則取謫于日月之災。故政不可不慎也。其道務三而巳。一曰擇人,二曰因民,三曰從時。此應變之要也。昔在帝堯,洪水滔天。帝求俾乂。嶽曰鯀哉。帝知鯀不可。然猶屈巳之是,從嶽之非。重違衆也。昔齊桓公避亂於莒,鮑叔從焉。旣反國,鮑叔舉管仲。桓公從之。遂立九合之功。?文公奔翟,從者五人,旣得?國,將謀元帥。趙衰以郄縠爲閱禮樂,敦詩、書,使將中軍,而五子下之,故能伏強楚於城濮,納天子於王城。今袞職有闕,朝論輒議功臣,功臣用,則鮑、趙之舉息矣。願陛下上師陶唐,下覽齊?,以成屈巳從衆之德,以濟群臣舉善之美。臣聞上竭聦明,則下懼其罪。故日者,君?也;月者,臣?也。君威亢急,則臣道迫促。願陛下□神寬恕,以崇柔克之德。不從。

興字少贛,河南開封人。嘗從劉歆學講議,歆美其才,學者皆師之。興旣之凉州,坐事免。㑹,赤眉作亂,東道不通,興乃歸隗囂。囂貳於漢,興毎匡諌,言辭懇至。囂雖内不能悅,而外相崇禮。興求歸葬父母,囂不聽,而徙舎益禄。興見囂曰:昔嘗同僚,故歸骸骨,非敢爲用也,求爲先人遺?耳。幸䝉覆載,得自保全。今乞骸骨而徙舎益禄,興聞事親之道,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奉以周旋,不敢失墜。今爲父母乞身,得益禄而止,是以父母爲請也,無禮甚矣,將軍焉用之?囂曰:幸甚!乃爲辦裝,使與妻子俱

上聞。興歸,徴爲太中大夫。光禄勲杜林上書薦興曰:執義堅固,敦於詩書,好古博物,見疑不惑,宜侍帷幄,以益萬分。於是敬異焉,毎朝有大議,輒訪問興。上嘗以郊祀事問曰:欲以䜟決之,何如?興對曰:臣不爲䜟。上怒曰:卿不言,䜟非之邪?興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敢非。上乃解曰:言不當□是邪?興數言事,文辭温雅,然以不合㫖,又不善䜟,故不得親用。

有子曰衆,以才學知名。其後皇太子及山陽王因虎賁將梁松束帛聘衆,衆謂松曰:太子儲君,無外交之義。漢有?制,蕃王不得私通賔客。遂辭不受。松曰:長者意,不可逆也。衆曰:犯禁得罪,不如守正而死。太子及王聞之,嘉而不強。及梁氏敗,賔客多坐之,衆不染於辭。

夏五月,前將軍李通爲大司空。

秋,隗囂遣歩騎三萬侵三輔,耿弇遣數百騎與戰,爲囂所破。囂將分兵取栒邑,馮異聞之,馳據其城。諸將皆曰:虜兵乗勝,不可爭鋒。異曰:□虜得栒邑,則三輔動矣,攻者不足,守者有餘。今先據栒邑,以逸待勞,非所謂爭鋒也。遂馳入栒邑,閉城偃旗。皷囂將不知,直來攻城。異擊皷建旗,成列而出。囂軍亂遁,異大破之,追奔數十里。於是北地諸豪帥相率而降。諸將多有言功者,異獨黙然:上璽書勞異曰:栒邑孤危,亡在旦夕,諸將狐疑,莫有先發。將軍獨决竒筭,摧敵殄冦,功如丘山,猶□不足,雖孟反後入,無以過也。今遣太中大夫賫毉藥殯殮之具,以賜吏士。其死傷者,大司馬巳下親弔問之,以崇謙讓。於是三軍之士,莫不感悅。

袁宏曰:謙尊而光,於是信矣。馮異能讓,三軍賴之。善乎。王之言謙也。楊朱有言,行賢而去自賢之心,無所往而不美。因斯以談,聖莫盛於唐虞,賢莫高於顏回。虞書數德,以克讓爲首;仲尼稱顔回之仁,以不伐爲先。郄至矜善,兵在其頸;處父上人,終䘮其族。然則克讓不伐者,聖賢之上美;矜善上人者,小人之惡行也。司馬法曰:苟不伐則無求,無求則不争,不争則不相掩。由此言之,民之所以和,下之所以順,功之所以成,名之所以立者,皆好乎能讓而不自賢矣。

夫人君者,必量材任以授官,參善惡以毀譽,課功過以賞罰者也。士苟自賢,必貴其身,雖官當才,斯賤之矣。苟矜其功,必䝉其過,雖賞當事,斯薄之矣。苟伐其善,必忘其惡,雖譽當名,斯少之矣。於是怨責之情,必存於心,希望之氣,必形於色。此矜伐之士,自賢之人所以爲薄,而先王甚惡之者也。

君子則不然,勞而不伐,施而不德,致恭以存其德,下人以隱其功,處不避汙,官不辭卑,唯懼不任,唯患不能。故力有餘而智不屈,身遠咎悔而行成名立也。且天道害盈,而鬼神福謙,凢有血氣,必有爭心,功之高者,自伐之責起焉。故宋公三命考父傴僂?,帥有功;士爕後歸,孟側殿軍,筞馬而入。三卿謀冦,冉有不對。其所以降身匿迹,如此之甚也何?誠知民惡其上,衆不可蓋也。

夫逆旅之妾,惡者自以爲惡,主忘其惡而貴焉;美者自以爲美,主忘其美而賤焉。夫色之美惡,定於妾之面;美惡之情,變於主之心。况君子之人,有善不敢識,有過不敢忘者乎?其爲美亦以弘矣。故揚子之言足師,逆旅之妾足誡也。八年春正月,來歙自陽城將二千人,斬山開道,徑至畧陽,襲囂將金梁等,殺之,因保其城。上聞之喜甚。左右怪上數破大敵,今得小城,何足以喜。上以畧陽囂之所阻,腹心,巳壞則制其支體。先是,呉漢諸將在長安者,兵雖盛,以梁屯守不得上隴。及梁死,歙㩀、畧陽乃爭馳赴之。上以爲囂失所恃矣,亡其要城,勢必悉以精銳來攻,曠日久圍而城不拔,士卒頓?,乃可乗危而進。皆追漢等還。囂果自將數萬人攻略陽,激水灌城,晝夜攻歙。歙率勵吏士,同心固守,數月不㧞,囂衆疲?。

夏,閏四月,上西征至漆。議者以爲車駕不宜入險,且遣諸將觀虗實。議未定,㑹馬援夜至,勸上曰:囂衆瓦解,兵進必破。以米爲山谷,於上前指衆軍所入處。上?曰:虜在吾目中矣。車駕遂進。

竇融與五郡太守將歩騎數萬,輜重五千两,與上㑹第一。上置酒引見融等,待以殊禮。囂衆大潰,城邑皆降。囂將妻子保西州,呉漢,岑彭引兵追守之。囂將王元入蜀。上嘉融功,以四縣封融爲安豐侯,融弟友爲顯親侯。於是以次封笁曾爲?義侯,梁綂爲歸義侯,史苞爲褒義侯,厙均爲輔義侯,辛彤爲扶義侯,旣而皆遣還西。融兄弟竝受爵位,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上書求代,上不許。

蜀人聞隗囂敗,百姓震動。成都郭外有秦時舊倉,王莽以來常空,公孫述乃詐使人言,下倉出穀,積如山陵,百姓空市?往觀之。述乃㑹百官問曰:下倉竟出榖乎?對曰:無有。述曰:言隗王敗,亦復如此矣,欲以此安衆心者也。

蜀人荆邯說述曰: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廢也。昔秦失其政,豪傑竝起。漢祖無前人之遺迹,立錐之地,起於行陣之間,身自奮擊,與項羽戰,小大百餘,軍破身困者數矣,然猶不止,故軍敗復合,創愈復往。何則?前死成功,愈於就滅亡也。隗囂遭遇運㑹,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時漢更始復失天下,衆心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以爭天命,而退欲爲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賔友處士,偃武息兵,卑辭事漢,喟然自以爲文王復生也。今漢帝釋西顧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則西州豪俊咸居心於山東,間使相聞;至於五分而有其四,則舉兵伐之,遂以屠潰。是則然矣。□天水巳平,漢九分天下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萬乗,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臣之愚計,以爲宜與漢和親,不者,當及天下之望未絕,豪傑尚可驅動,急以時悉發國内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㑹,築壁堅守。傳檄呉、楚,則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得。如此,海内震揺,兾有大利也。述欲從其言,蜀人及述兄弟以爲不可,述遂止。延岑等數請兵,願立功,終疑而不聽,由是皆怨。唯公孫氏任政。

述性酷急,數誅殺,察於小事,如治清水而巳。少爲郞,習漢家制度,出入法駕,鸞旗旄騎,置陳陛㦸,輦出房闥。又立其兩子爲王,食犍爲、廣漢各數縣。或諫曰:成敗未可知,戎士暴露,而王愛子,示無大志。述不勝情,卒皆王之。穎川盗賊起,京都騷動。

秋,八月,上還洛陽,謂執金吾冦恂曰:卿著威信於頴川,獨卿能平之,從九卿復爲二千石,以憂國可也。恂對曰:頴川聞陛下西征,以爲隴、蜀未定,故狂狡乗間相詿誤耳。如陛下?輿南面,臣願執銳在前,賊必惶恐歸死。即日,車駕南轅,至頴川,盗賊悉降,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冦君一年。上乃留恂頴川,撫吏民,受餘降。

冬十一月,公孫述將救囂,乗高卒至,漢兵未及陣,囂得逃出入冀。漢軍食盡,呉漢岑彭燒輜重歸長安,天水諸縣復反爲囂。

十二月,髙句麗王遣使奉貢。

東郡、濟、隂盗賊起。大司空李通、橫野將軍王常率舟師擊之。上以耿純威信著於衞地,即拜純爲太中大夫,與兵㑹於東郡。東郡聞純入界,盗賊九千餘人降,兵不戰而還。璽書復以純爲東郡太守。九年春正月,征虜將軍祭遵薨。遵忠藎廉潔,毀巳財爲國,賞賜皆以賑吏士,身?布被,妻子惡衣食,上以是重焉。雖在軍旅,其所進禮,皆儒術之士,讌㑹遊處,必雅歌投壺。遵䘮至河南,詔遣百官詣䘮所,上乃素服臨之,望城舉音,哀慟左右。旣還,復幸城門,過其車騎,涕泣不能巳。詔河南尹護䘮事,大司農給其費䘮禮成,復臨祠以太牢,如孝宣帝臨霍灮故事,贈以將軍侯印綬,諡曰威侯,賜朱輪容車介士。遵引旣葬,車駕復親臨墳墓,問其室家。上歎曰:安得憂國奉公之臣,如祭征虜者乎?衞尉銚期進曰:陛下念祭遵不巳,羣臣皆内懷慙懼。遵之見思若此。

是春,隗囂病死,囂將皆降,唯髙峻不下。峻嘗降漢,巳復歸囂,故懼誅不降,立囂小子純。

初,王莽末,天水童謡曰:出呉門,望緹雲,見一蹇人,言欲上天,令可上,地安得民!囂少病蹇。呉門者,即冀郭門也。

來歙說上曰:隗囂雖死,西州未平,公孫述以隴西、天水爲蕃蔽,故得延其軀命。如二郡旣平,則述計窮矣。昔趙以賈人爲將,高祖懸以重賞。今隴右新破,百姓饑饉,可以利動,時也。宜益資軍實,以誘未附。令誠知國用不足,民勞於内,然天下未定,不得休息。上從之。於是糧糓器物不絕於道。

冬,來歙、馮異入天水,破述將王匡、田弇,諸縣悉降。

自王莽末,西羌冦隴西、金城入塞内,隗囂不能討,因撫集以爲強。歙奏言非馬援莫能定,乃以援爲隴西太守。援至,擊先零,大破之,降者萬餘人。援上疏曰:亢吾以西,數十里一城,城皆完堅。舊制,置塞因山阻,毎其蹊徑,輒有侯尉,故虜不得妄動。即棄亢吾以西北爲殖養虜根,内自迫促,宜及兵威,疾往除之。金城諸縣皆田地肥美,漑灌流通,自有本民,易還?實,誠不宜有所斷棄。□二郡平定,流民還本業,不復爲國家憂。於是詔竇融悉還金城客民三千餘戶,援爲置長吏,繕治城郭,起塢?,勸耕田。郡未樂業,羌虜悉降。

援以郡新復,務開寛信,舉大體而已。賔客故人滿門下諸曹,時白事,輒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煩□大姓,侵小民,黠羌不從令,此乃太守事耳。旁縣嘗有報怨者,吏民驚言羌反,百姓奔城郭。狄道長請閉城門,發兵援。時方與賔客飲,大?,曰:羌虜何敢復犯我!曉狄道長,令歸寺,良怖急者各牀下伏。後稍定,郡中乃服。

三月,封楚王子般爲菑丘侯。頃之,徙封杼秋侯。上幸沛,詔問郡中諸侯有事行者。太守言般至行,爲諸侯師。天子嘉之,恩禮甚厚。

呉漢王霸諸將征劉芳於高柳,匈奴救芳,漢兵不利,引軍還。璽書以霸爲上谷太守。十年夏,征西大將軍馮異攻洛門,未下,薨,諡曰節侯。異謙退不伐,毎軍行止舍,諸將争功。異嘗屏處大樹下,軍中號爲大樹將軍。上嘗分諸營,吏士問曰:屬誰營邪?皆曰:

願屬大樹將軍。上以此重之,非合戰受敵。異嘗處衆營後,與諸將相逢,引車避之,士卒不得争功,進止皆有旗幟,號爲嚴整。子彰嗣。上追思異功,封小子訢爲祈鄊侯。

秋,八月,己卯,幸長安,祠高祖廟。

上將討高峻,冦恂諌曰:車駕止長安,隴西足以震懼,且去關東不遠,此從容一處而制四方。今士馬勞倦,遠履險阻,非萬乗之固也。前年頴川之役,可以爲戒。上不從。進及汧,

高峻不降。上謂恂曰:公前止吾,今爲吾行矣。恂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恂,辭禮不屈。恂怒,將斬之。諸將曰:高峻兵精,今欲降之而斬其使,不可。恂遂斬之,遣其副歸。峻即日開城,與隗、純等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軍師,何以反降?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所取也。今來觀望,其意不屈,是不欲降。殺之,峻亡其半,以是動心,故知其必降。諸將皆曰:非所及也。峻與諸隗徙關東。頃之,隗、純將數十騎亡入匈奴,追斬之。

呉漢王霸擊劉芳,芳將胡騎㑹平城下,連戰,大破之。是時芳與匈奴連兵,烏丸數爲冦盗,縁邉愁苦。霸乃築塢候,起亭郼,自代郡至平城三百餘里。霸數上書言邉事,宜與匈奴和親,又言委輸可從温水,以省陸轉之勞。後皆施行。霸愛士卒,死者解衣以歛之,傷者輟食以哺之。在上谷二十餘年,與匈奴數十百戰,士卒皆爭爲効力。

是嵗、執金吾冦恂、衞尉銚期薨,

恂居九卿位,饗大國租,皆以施朋友,賑給故人,常曰:吾所以自至於此者,士大夫之力也。可不共乎!恂學行竝修,名重朝廷,議者稱其有宰相器。㑹恂早薨,莫不痛惜,諡曰威侯。恂兄弟及兄子、姊子以軍功侯者八人。恂數言閔業之忠,上以爲關内侯,官至遼西太守。

袁宏曰:夫世之所患,患時之無才也;雖有其才,患主之不知也。主旣知之,患任之不盡也。彼三患者,古今之同,而御世之所難也。觀冦恂之才,足居内外之任,雖蹔撫河内,再綏頴川,未足展其所能也。及在汝南,延儒生受左氏,何其閑也!晚節從容,不得預於治體。夫以世祖之明,如冦生之智能,猶不得自盡於時,況庸主乎!

期爲將,嘗先登䧟陣,手自斬獲,軍毎不利,賴期得振者甚數。爲人重信義,雖破邑降城,未嘗虜掠。在朝見不善,必犯主之顔。上嘗與期門近出,期頓首車前曰:臣聞古今之戒,變生不意,臣誠不願陛下微行數出。天子爲之迴輿。期疾病,其毋問嗣者。期曰:受國重恩,常懷慙負,□死,不知何以報國,何議嗣乎?上親自臨襚,諡曰忠侯。十一年春三月巳酉,上幸南陽,過章陵,祠園廟。

初,公孫述遣大司徒任滿、翼江王田戎將數萬人據荆門,浮橋橫江以絕水道,營壘跨山以塞陸路。上遣呉漢、岑彭、臧宮將六萬兵擊荆門。詔岑彭曰:大司馬習用騎兵,不曉水戰,荆門之事,一由征南而巳。

閏月,呉漢、岑彭率師攻之。時天東風,吹舩逆流,直衝浮橋,因放火燒之。風怒火盛,短兵接戰,蜀兵驚怖,大軍遂順風並進,所擊無前,任滿溺死者數千人。田戎退保江州。岑彭遂長驅入江關,令兵無得鹵掠,所過不受牛酒。見?老,陳漢恩德,百姓無不欣恱,開門請降。呉漢、臧宮自後而進。

六月,來歙、葢延入武都,攻述將王元,破之,乗勝遂進。蜀人震恐,遣刺客刺歙,刀未出,歙召蓋延,延至,見歙,涕泣不能仰視。歙叱延曰:虎牙何以敢爾!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効兒女子啼泣乎?刀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卿邪?延拭淚具受所勑,辭畢,抽刀而卒。立聞之,悼痛無巳,贈中郞將印綬,諡曰節侯。喪還洛陽,車駕臨弔,送葬,哀慟㱆欷,所褒顯,賞賜甚厚。長子褒嗣。上嘉歙忠節,封歙弟由爲宜西侯。歙爲人信厚,言行不相違,雖銜命數年,出以喻囂,然徃來之言,皆可復也。

上之臨喪,趙玉良與張邯相逢城門中,道迫狹,叱邯旋車。頃,良怒,召門候岑遵困辱之。司?校尉鮑永奏良大不敬。良尊重莫貳,上雖不從,而羣臣嚴憚焉。永辟平陵人鮑恢爲都官從事,恢亦抗直不避強禦。詔曰:貴戚且歛手以避二鮑。其見重如此。

永字君長,上黨屯留人。父宣,守正不虧,爲王莽所誅。莽欲滅其子孫,上黨都尉路平承㫖欲害永,太守苟諌嘉宣忠節,置永府中護全之。永數爲諫,陳安漢室、禽姧臣之策。諌戒永曰:機事不密則害生,禍?人門,㑹諌喪。路平復收永弟?㑹。新太守趙興至,歎曰:我受漢茅土,不能致身立節,鮑宣之死,豈可害其子邪!勑縣出?,復召永爲功曹,時有稱侍中止傳舍者,興欲出謁,永以爲非真,不宜。興遂駕徃。永當州門,㧞佩刀截鞅,興爲還車。數日,詔書下,捕之,果矯稱使者,由是知名。

自魯郡太守爲司?,行縣至霸陵,過更始,塜引車將下,從事諌止之。永曰:北面事人,忍不過其墓!雖以獲罪,司?不避也。遂下車盡哀。至右扶風上,苟諫冡。上曰:奉使如此,可乎?太中大夫張湛對曰:仁者百行之宗,忠者禮義之主。仁不遺舊,忠不忘君,行之髙者也。上悅。

?,雲陽人宣秉,字巨卿,爲御史中丞,遷司?校尉,務舉大體,闊畧微細,其政嚴而不苛,百僚亦敬憚之。上幸其府,見秉布被瓦器,食則魚飡,歎曰:雖楚之二龔,不能過也。即賜幃帳器物。拜爲司徒司直,俸禄皆以分九族,家無擔石之儲。

東海王良,字仲子,亦爲司徒司直,行大司徒事,居貧守約,妻子不之官。司徒掾鮑恢嘗以事至蘭陵,過良家,見一婦人負柴而入,不知是良妻也。恢謂曰:我司徒掾也,將歸京師,夫人得無有書乎?婦人曰:苦掾無書。旣而問焉,乃良之妻也。恢歎息而去。故良之清貧聞於天下。良謝病歸,天子備禮徴,不得已,載病至京師。道過友人,友人闔門不内,曰:不有忠言竒謨以取大位,是無其德也。曷爲徃來,屑屑不憚煩邪?謝而不見。良遂稱病篤而歸,終身不起。

冬,岑彭以江州城固而粮多,留馮俊守之。彭引軍從涪江擊平曲述,遣汝寧王延岑、大司空公孫恢、將軍王元距廣漢,大司徒侯丹距黄石。彭令臧宫擊岑等,自泝都江擊侯丹,破之。時岑等盛兵沆水,官兵則千餘人,降附者四五萬口,軍食不足,蜀民各堅壁觀形勢。宫欲還,恐爲虜所制,㑹謁者將數百兵□岑彭。宮乃矯制取謁者兵,踈行陣,而多旗皷。蜀人聞漢兵卒至,登山望之,旌旗滿谷,呼聲動山,莫不震懼。宫因其懼,縱兵大破之,斬公孫恢,死者萬餘人。王元降,即遂乗勝而前,所至皆降。岑彭旣破侯丹,晨夜兼行二千餘里,徑赴武陽,别遣精騎馳廣都,去成都數十里,所至皆奔散。遂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

彭所營地名彭亡,彭惡之,欲徙㑹日暮。其夜,蜀遣刺客刺彭,彭死。彭首破荆門,長驅武陽,將兵齊整,爲巴蜀所稱。百姓思之,爲立廟武陽,諡曰壯侯。上思彭功,封其庻子淮爲穀陽侯。

上爲書喻公孫述,示以成敗。述得書歎息,以示灮禄勲張隆。隆勸述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言。

岑彭之死,呉、漢將精兵二萬,自夷陵出犍爲。十二年春,呉、漢到南安,擊述弟永於魚涪津,破之,遂降武陽。

初,漢入犍爲界,諸縣多城守,詔令漢直到廣都,據其心腹,諸城自下,漢意難之。旣進兵廣都,諸城皆降。又詔漢曰:廣都去成都五十里,述、□來攻,待其困?而攻之,勿與爭鋒。述、□不來,轉營逼之,彼必堅壁。漢以連戰輒勝,便進兵去成都十里,漢自將歩騎二萬餘人水北作營,遣副將劉尚將萬餘人於南爲營,相去二十餘里。上聞之,大驚,讓漢曰:如述出兵,連綴副營,副營破,即公營亦破矣。恐公不能自還自天也。幸尚無他者,急還廣都。

三月癸酉,詔曰:巴、蜀民爲人所掠者,免爲庻人。

夏六月,黃龍見于河東。

秋七月,馮駿破江州,殺田戎。

九月,述遣司徒謝豐、執金吾?吉將十餘萬人攻呉。漢分兵守劉尚,漢力戰,不利。漢謂諸將曰:吾與諸軍逾越險阻,轉戰千里。今深入敵地,在其城下,勝則成功,敗則無餘,成敗在一舉矣。前夾江爲營,戰數不利;今欲徙水北營合於水南,同心一力,人自爲戰,何有不克哉!饗士秣馬,潛軍夜合水南營。述不知,乃分兵距水北營,自將攻水南營。漢迎擊,大破之,斬謝豐。袁吉㑹臧宫至,兵馬甚盛,遂進軍城下。述自將數萬人出戰,呉、漢縱銳士奔之,刺述,洞胷,輿至營,以兵屬延岑。其夜述死。明旦,岑舉城降,呉、漢悉滅公孫氏,幷誅延岑。漢燔燒百姓,縱兵大掠。上聞之,詔讓呉漢。劉尚曰:城中老母嬰兒口以萬數,兵火大縱,可爲酸痛,甚違古人弔民之義。公等戴天履地,何忍行此邪!

初,漢軍糧盡,具舟將退,謂蜀郡太守張堪曰:禍將至矣!軍有七日糧而轉運不至,必爲虜擒,不如退也。堪乃止。漢使毀軍以挑述,述果出戰,遂以破述。成都旣平,堪先入其城,府藏珍寳,皆有簿券,秋毫無所取。慰撫吏民,蜀人喜悅。後遷漁陽太守,匈奴嘗以萬騎入漁陽,堪以數千騎擊破之,威震北邉,漁陽大治。

堪字君遊,南陽宛人。明帝時,問蜀郡計掾樊顯曰:前後太守誰最賢?顯曰:漁陽太守張堪,仁足以惠下,威足以擒姦。前公孫述破時,珍寳山積,捲握之物,足富十世,而堪獨乗折轅車,布被囊而已。上聞顯言,歎息良久,方徴堪㑹,病卒,天子悼惜之。

大司空李通以疾罷。通以布衣唱謀,有佐命之功,又尚寧平公主,甚見親重。通性謙恭,常欲避權勢,自爲宰相,謝病不視事,連年乞骸骨,上輒優喻之,以三公歸第養疾。通後固請罷相,以特進侯奉朝請,常與髙密、膠東侯參議大事。車駕毎幸南陽,遣使使祠通父守冡。

竇融與五郡太守還京師,官屬賔客轉轂千餘兩。融至,上凉州牧張振屬國都尉、安豐侯印綬,上遣使還侯印綬,引見,就諸侯位,賞賜恩寵傾京師。以梁綂爲太中大夫。數月,拜竇融爲冀州牧,俄拜大司空。融以非國家舊臣,而爵位與呉公。竝毎朝㑹進見,辭禮甚恭,上愈親厚之。融久不自安,數辭讓爵位,因侍中金遷口逹至誠。又上疏曰:臣融年五十三,有子年十五,質性頑鈍。臣朝夕敎以經藝,不得令見天文䜟記。誠欲令肅恭畏事,恂恂修道,不願其才能,何况乃當傳以連城王侯故國哉。毎請間求見,上輒不許。融嘗罷朝逡廵席後,上知融欲讓,使左右扶出之。他日將㑹,先詔融曰:曩者知公欲讓,今相見,宜論他事,勿復言其殷勤。□此

梁綂在朝,數言便宜,上書陳法令輕重,宜遵舊典,曰:臣聞人君之道,仁義爲主。仁者愛人,義者治理。愛人故爲之除殘,治理則爲之去亂,是以五帝有流殛之誅,三王有大辟之刑,所以經世敎民,除殘去亂也。故孔子曰:理財正辭,禁民爲非曰義。高帝受命,奄有天下,制法定律,傳之後世,不易之科也。文帝寛柔,省去肉刑,他皆率由舊章,幾致刑措。武帝因資財冨,多出兵命將,征伐遠方,軍没民疲,豪傑犯禁,故增其二科,懲不盡節。宣帝聦明,親覽萬機,臣下奉憲,不失繩墨。元帝法令,少所改更,而天下稱治。至於成帝,繼體哀、平,即位日淺,丞相嘉等猥以數年之間,虧除先帝舊律,百有餘事,咸不厭人心,尤妨政事。伏見陛下權時撥亂,博施濟民,功逾文武,德侔高皇,而反循季世末節,襲秉衰微之軌,非所以還初反本,據元更始也。願陛下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定不易之典,垂無窮之制,天下幸甚!

事下公卿,光禄勲杜林諫曰:夫人情挫辱,則節義之心損;刑網繁密,則苟免之行生。聖帝明王知其如此,故深識遠慮,動居其厚。故湯去三面之網,易著三驅之義,所以德刑叅用而示民有耻。漢德寛厚,民無二心,軍士左袒,樂爲劉氏,多恩之所致也。至其後世,不能以德而勤於法,故有吹毛求疵,詆欺無限,桃李之饋,集以成事。於是家無全行,國無廉夫,上下相循,法不能止,而仁義之風替矣。陛下覽得失之要,深知其原,故破觚爲圎,建斵爲樸,法簡易遵,網疏易從,海内頌政,不勝其喜。宜如舊制。上從林議。

綂徙封陵鄕侯。出爲九江太守,治甚有迹,吏民畏愛之。綂有子九人,而松最知名。次竦,弱冠能敎授,善屬文。

袁宏曰:自古在昔,有治之始,聖人順人心以濟亂,因去亂以立法。故濟亂所以爲安,而兆衆仰其德;立法所以成治,而民氓悅其理。是以有法有理,以通乎樂治之心,而順人物之情者,豈可使法逆人心,而可使衆兆仰德,治與法違,而可使民氓悅服哉?由是言之,資大順以臨民,上言之道也;通分理以綂物,不易之數也。

降逮中世,政繁民?,牧之者忘簡易之可以致治,御之者忽逆順之所以爲理,遂隳先王之大務,營一時之私議,於是乎變詐攻奪之事興,而巧僞姦吏之俗長矣。陵遲至於戰國,商鞅設連坐之令以治秦,韓非論捐灰之禁以敎國,而修之者不足以濟一時,持之者不能以經易世。何則?彼誠任一切之權利,而不通分理之至數也。

故論法治之大體,必以聖人爲凖格。聖人之所務,必以大道通其法。考之上世則如彼,論之末世則如此。然則非理分而可以成治者,未之聞也。□乃變詐攻奪之事興,而飾智謀權?以勝之;巧僞姦利之俗長,而設禁網䧟穽以餌之。患時世之莫從,懸財賞行罰以驅之。毒爲下之訐逆,厚威網殺伐以服之,斯所謂勢利苟合之末事,焉可論之以治哉?先王則不然,匡其變奪,則去其所爭,救其巧僞,則塞其淫情,人心安樂,乃濟其難以悅之,又何不從之有焉?人之情惡侵,則正其分以齊之,乂何訐逆之有焉?推此以治,則雖愚悖凶戾者,其於身也,猶知法治,所以使之得所而安其性者也。故或犯治逆順,亂倫反性者,皆衆之所疾,而法之所以加。是警一人而千萬人悅,則法理之分得也。夫然,則上下安和,天下悅服,又何論於法逆於理,理與法違哉?後漢灮武皇帝紀卷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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