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高祖皇帝紀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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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54

前漢高祖皇帝紀卷第三

荀侻

四年冬十月,韓信將伐齊,聞旣和,欲還。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未有詔止,何以得無行乎?且酈生一儒士,仗軾下齊七十餘城,將軍以數十萬衆,乃下趙五十餘城,勞苦將士數年,反不如一竪儒之功乎?信遂襲齊,齊王以酈生爲賣已,乃烹之。

齊王走高密。項羽東伐外黃,外黃數日乃降。羽令男子十五巳上詣城東,欲悉坑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說羽曰:彭越強刼外黃,外黃恐,故且降以待大王。大王又欲坑之,百姓豈有所歸心哉!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懼,莫敢下矣。羽赦之。羽初之東山,屬大司馬曹咎長史忻曰:漢即挑戰,愼勿與戰,令得東而巳,我十五日必定梁地。而漢果挑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數日,咎怒,渡兵汜水上。士卒半渡,漢擊破之,盡得楚國寳貨。曹咎、長史忻皆自殺。王遂進兵取成臯。羽下梁十餘城,聞曹咎破,乃還。羽於廣武間爲高爼,置太公於其上,曰:漢不急下,吾烹太公。王不聽。羽怒,欲殺太公。項伯曰:夫爲天下者,不顧其家,殺之無益,但益怨耳。羽從之,使人謂曰:願與王挑戰,面決雌雄。王?謝之曰:吾寧?智,不?力。羽令壯士挑戰,漢使善射者樓煩射楚三人,殺之。羽大怒,即自出,瞋目叱之。樓煩目不能視,手不能發,走還入壁。王使間問之,乃羽也。王大驚。於是王與羽臨廣武間而語。王數羽曰:汝背約,王我於蜀漢,其罪一也;矯殺卿子冠軍而自立,其罪二也;受命救趙,不還報命,擅刼諸侯入關,其罪三也;與懷王約,入咸陽,無暴勍汝,燒秦宮室,掘始皇塚,多取財寳,其罪四也;殺秦降王子嬰,其罪五也;詐坑秦卒二十萬,其罪六也;皆王諸侯善地,而徙逐其主,令臣下爭叛,其罪七也。出義帝于彭城而自都之,多自與己地,其罪八也。殺義帝于江南,其罪九也。夫爲人臣,自欲爭天下,大逆無道,其罪十也。吾以義兵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公,何苦?乃與公挑戰。羽怒,伏弩射王,中胷。王乃捫足曰:虜中吾指。王疾甚,入成臯。中尉周昌爲御史大夫。田橫請救于楚。十有一月,楚使龍且救齊,號二十萬衆,與齊合軍。或謂龍且曰:漢兵逺戰,窮冦,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自守,命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王在,楚來救,必自叛漢。漢二千餘里客居其間,勢無所得食,無可戰而降也。龍且曰:救齊而降之,吾有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而有。吾平生時知韓信之爲人,易與耳。遂將兵與韓信夾濰水而陣。信乃夜令人爲萬餘囊,盛沙以壅水上流。信引兵半渡,擊龍且。信佯不勝,走還。龍且追之渡水。信使人決壅龍且軍太半不得渡,即急破之,斬龍且,虜齊王廣。田橫復立爲齊王,戰敗而亡。信遂平齊。使人言于王曰:齊國多詐,請爲假王以鎭之。王大怒。張良、陳平躡王足諫曰:方漢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

春,二月,遣張良立信爲齊王,徵其兵擊楚。曹參爲左丞相。楚使武渉招信,信曰:吾嘗事項王,不見用。事漢,漢深信我,我背之,不祥。武渉巳去。蒯通說信曰:漢王敗滎陽,傷成臯,還走宛、葉間,此所謂智勇俱竭者也。楚兵困于京索之間,迫于西山而不能進,三年于此矣。銳氣挫于險塞,粮用盡于内藏,當今兩主之命懸於足下,爲足下計者,莫若兩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以足下之賢,有甲兵之衆,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後,因民之欲,西向爲百姓請命,天下孰敢不聽!足下按齊國之固,有淮、泗之地,深拱揖讓,以懷諸侯,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信曰:吾豈可見利而背恩!通曰:常山王、成安君爲刎頸之交,而卒相滅;大夫種存亡,越伯勾踐身死。語曰:野禽磾,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滅,謀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則不過陳張;以君臣言之,則不過勾踐、大夫種。推此二者,足以觀之矣。且臣聞之,勇略振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足下渉西河,虜魏王,擒夏說,下井陘,誅成安君之罪,以全於趙;脅燕定齊,南擁楚人之兵,數十萬之衆,遂斬龍且,西向以報。此所謂功無二于天下,而英略不世出者也。足下挾不賞之功,戴振主之威,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此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臣竊危之。夫隨厮養之役,失萬乗之權,守擔石之禄,闕卿相之位,計成而不能行者,事之禍也。故猛虎之猶豫,不如蜂蠆之致螫;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矣。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值而易失,願足下無疑。信猶豫不忍背漢,又自以功高,漢終不奪我齊。遂謝通。通去,乃佯狂爲巫。

秋七月,立黥布爲淮南王。

八月,初爲算賦,令軍士死者,吏爲衣衾棺歛,傳送其家,四方歸心焉。漢王遣侯公說項羽,求太公。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洪溝以西爲漢,以東爲楚。

九月,歸太公、呂后,封侯公爲平國君。項羽解而東歸。漢王欲西,張良、陳平諫曰:今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漢,楚兵疲食盡,此天亡之時也,不如因其幾而取之。

五年冬十月,王追項羽至陽夏南,與韓信、彭越期,皆不至,會楚擊漢軍,大破之。王復深壘自守。王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大王能取睢陽以東,北至穀城,盡以王彭越;從陳以東,傅海與韓信,則兩人必至,而楚敗矣。王從之,信、越皆至。

十有二月,諸侯皆會垓下,圍項羽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作楚歌,羽驚曰:漢巳盡得楚乎?是何楚人歌之多也!夜起飲帳中,有美人曰虞姫,有駿馬曰騅。羽乃慷慨悲歌曰:力㧞山?氣蓋世,時不利?騅不逝,騅不逝?可奈何!虞?虞?奈□何!羽遂上馬,乃從八百餘騎,直夜潰圍南出。平明,漢軍乃覺之,命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羽。羽至隂陵,迷失道路,漢軍追及之,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追者數千。羽謂其騎曰:吾起兵八歲矣,身經九十餘戰,所當者破,未嘗敗。今困于此,固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爲諸君決戰。於是引其騎因四隤山爲員陣。漢軍圍之數重。羽謂其騎曰:吾爲公取彼一將。於是羽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取漢一將。騎將楊喜追羽,羽還,叱喜,人馬皆驚,僻易數里。羽分其騎爲三處。漢軍不知羽所在,分軍爲三處,復圍之。羽乃馳擊漢軍,復取一都尉,殺百人。羽復聚其騎,亡兩騎。於是羽引軍東至烏江。亭長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衆數十萬,亦足以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舩,漢軍至,無以渡。羽曰: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者。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哉!吾之公,長者也,吾騎此馬五歲,常以一日行千里,吾不忍殺之,以賜公。乃令騎皆去其馬,短兵接戰,復殺漢軍百人,羽亦被十餘創,乃自剄而死。楚地悉平,獨魯後降。

初,懷王封羽爲魯公,故以魯爲號。葬羽於穀城山下。漢王爲之發哀,封項伯等四人爲列侯,賜姓劉氏。

本傳曰:項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自矜功伐,而不師古霸王之業。始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身死東城,尚不覺悟,以爲非己之罪,豈不過哉!

春正月,徙齊王韓信爲楚王,都下邳。信乃賜所從食漂母千金。召下鄕亭長曰:公,小人也,爲惠不終。賜錢百萬。召辱巳少年曰:壯士哉!以爲中尉,赦天下殊死巳下。羣臣上皇帝尊號,王辭讓而後受。

二月甲午,皇帝即位于汜水之陽,以十月爲正,從火德。色尚赤,以應斬白蛇神母之符。尊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媪曰昭靈夫人。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立芮爲長沙王。越王無諸率閩中兵以佐滅秦,立無諸爲越王。於是皇帝西都洛陽。

夏五月,兵皆罷。令人保其山澤者,各歸其田里,自賣爲人奴婢者,免其庶人。上置酒南宮,問羣臣曰:吾所以得天下,羽所以失之者何?王陵對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賞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嫉賢妬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不蒙其功,得地不獲其利,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鎭國家,撫百姓,給餉饋,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衆,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所以取天下也。羽有一范增,賢而不能用,此所以爲我擒也。上問韓信曰:公相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又問韓信:公能將幾何?對曰:臣多多益辦耳。上曰:何爲爲我臣?信曰:陛下雖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是時田橫與賔客五百人亡在海中,上遣使赦橫罪,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不來,將加誅。橫曰:臣烹酈食其,今聞其弟酈商爲將,臣畏懼,不敢奉詔。帝乃詔商曰:田橫至,敢有動者族誅。橫詣洛陽,至尸卿亭三十里,謂其從者曰:橫與漢王並南面稱孤,今漢王爲天子,而橫爲亡虜,其辱巳甚矣。且橫嘗烹人之兄,今與其弟並肩事主,彼雖畏詔,橫獨不愧于心哉!且陛下不過欲一見我面貌耳。今斬吾頭,馳三十里,容貌未及變,乃沐浴自刎,令客奉其首。上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立爲王,豈不賢哉!爲之流涕,而拜其二客爲都尉,以王禮葬之。二客穿其塚傍,皆自刎而從之。上聞大驚,以橫客爲皆賢,聞其餘五百人在海島中,使使召之,聞橫死,亦皆自殺。楚將季布亦巳亡匿,投濮陽周氏。漢購之急,周氏乃髠鉗布與家僮數十人至魯朱家而賣之。朱家心知是季布,因買之,置田舍。乃見滕公曰:季布何罪?臣各爲其主用耳。上始得天下,以私怒求一人,何示不廣也?且季布之賢,不南走越,即北走胡。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五子胥所以鞭荆王之墓也。夏侯嬰爲言之,上乃赦布,拜爲郞中,後爲中郞將。布立然諾之信,時人爲之語曰:得黃金百鎰,不如季布一諾。朱家者爲任俠,所藏活者甚衆,豪士以百數,不伐其功,諸所嘗施,唯恐見之。賑人先於貧賤,衣不兼綵,食不重味,專以赴人之急。及布尊貴,朱家遂不復見之。

上欲都洛陽,戍卒婁敬求見,說上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德十餘世。公劉避狄居豳,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馬䇿之岐,國人爭歸之。文王爲西伯,始受命。武王伐殷,八百諸侯不期而會孟津之上。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焉,乃管成周,都洛邑。以爲此天下中,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務以德致人,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人,及周之衰,分而爲二,天下莫朝,周不能制,形勢弱矣。今陛下用兵取天下,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百姓肝腦塗地,曝骨中野,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周室,臣竊以陛下爲不侔矣。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百萬之衆可具。因秦之資,膏腴之地,此所謂金城天府之國。陛下都關中,山東雖亂,秦地可全而有也。上問羣臣,群臣皆山東人,咸言:周七八百年,秦二世而亡。且洛陽東有成臯,西有澠池,背河向洛,其固不敵,此亦足恃也。上疑焉,問張良。張良曰:洛陽雖有此險,其中小,不過數百里,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崤、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宛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安定,河、渭漕輓足以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婁敬之說是也。於是上即日車駕西入關,治櫟陽宮。拜婁敬爲郞中,號奉春君,賜姓劉氏。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八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將擊燕。

九月,虜臧荼,立太尉盧綰爲燕王。綰與上同里同日生,少相愛,後以將軍從擊項羽有功,故立爲代王。丞相張倉從擊臧荼有功,封北平侯。倉眀習天下圖書,善用算術,故命以列侯居相府,主郡國上計也。

六年冬,命復天下縣邑。或有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皆曰:發兵以擊之。陳平曰:陛下用兵之精孰與韓信?上曰:無能過也。平曰:陛下將有敵信者,無?上曰:莫能及。平曰:臣竊爲陛下危之。上曰:奈何?平曰:信未知有告反者。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陛下僞出遊雲夢,會諸侯于陳,信必郊迎,因而執之,此一士之力。上從之,遂執信。執信反無驗,黜信爲淮隂侯。田肯賀上曰:甚善。陛下得韓信而又王關中也。夫齊,東有瑯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阻,北有渤海之利,地方二千里,帶甲百萬衆,此亦東秦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也。上曰:善。賜肯金五百斤。

春,正月,丙午,立劉賈爲荆王,王五十三縣。高帝兄弟四人,長曰伯,早卒,追號爲武哀侯;封子信爲刮羮侯。初,上㣲時,數將客過嫂食,嫂饜食之,陽爲羮盡刮釜。上聞,惡之,故號其子爲刮羮侯。次兄曰喜,字仲,立仲爲代王;弟曰交,字游,好讀書,有才藝,從上征伐有功,立楚爲楚王;長庶子肥爲齊王,王七十縣。以曹參爲齊相國。徙韓王信于太原,都晉陽。封蕭何爲鄼侯,父母兄弟封侯食邑者十餘人,以蕭何舉宗從征伐故也。封曹參爲平陽侯,張良爲留侯;陳平爲戶牗侯,後徙爲曲逆侯;周勃爲絳侯,樊噲爲舞陽侯,酈商爲武成侯。食其子疥從征伐,以父故,封疥爲高梁侯,夏侯嬰爲汝隂侯,灌嬰爲潁陽侯,周昌爲汾隂侯。大功臣封者二十餘人,其餘功未得行封。上從南宮複道,上望見群臣徃徃聚語。上曰:此何謂也?張良曰:陛下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誅皆平生□讐,此屬,畏不得封,又恐過失及誅此,相與謀反。上憂之,曰:爲之奈何?良曰:急封雍齒。雍齒,上最所憎惡,群臣共知。後從征伐有功,上即封雍齒。羣臣喜曰:雍齒且封,我屬無患矣。於是趨有司定功行封。行封王陵爲定國侯。陵始爲縣豪,上兄事之,以其從上晚,故後行封。凡百四十有三人。

是時民人散亡,居可得而數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戶,小者不過五六百戶。封爵之日,誓曰:使黃河如帶,太山如礪,國以永存,爰及苗裔。又申以丹書之信,重以白馬之盟,作八十侯之位,次陳平之始封。平辭曰: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之湈,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對曰:非魏無知安得進?上曰:□子可謂不背本矣。乃復賞無知。張良素多疾病,乃稱疾曰:臣家五世相韓,及韓亡,不愛萬金之資,爲韓報讐強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爲王者師,封萬戶,位爲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臣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遊耳。乃學道,不食穀,遂不仕。

良爲人容貌美麗,如婦人女子。初,季布異父弟丁公爲楚將,逐上。上迫急,顧謂丁公曰:兩賢豈相戹哉!丁公引兵而還。天下旣定,斬丁公以狥軍,曰:自今以後,爲人臣者,莫效丁公也。以蕭何功最高,羣臣皆曰:臣等被甲執兵,多者百餘戰,攻城略地,各有等差。蕭何無有汗馬之勞,徒持文物論議而巳。今居臣等上,何也?上曰:諸君知獵乎?發縱指示獸者,人也;追得獸者,狗也。諸君徒能走得獸,功狗也;蕭何發縱,功人也。及奏位次,羣臣咸曰:曹參宜第一。謁者關内侯鄂千秋進曰:曹參雖有野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耳。夫上與楚相距五年,失軍亡衆,跳身遁者數矣。蕭何嘗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命,而數萬之衆會上乏絕者數矣。楚漢相距滎陽數年,軍無見粮,蕭何常轉漕給食。陛下雖亡山東,蕭何常存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奈何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於是令何爲第一。帶劒上殿,入朝不趨。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待鄂君廼得明!於是因鄂千秋所食關内侯邑二千戶,封爲安平侯。其吏二千石從入蜀漢、定三秦者,皆世世復其家。上置酒,衆辱隨何,曰:爲天下安用腐儒哉?何曰:陛下發歩卒五萬人,騎五千,能以取淮南乎?上曰:不能。何曰:以二十人使淮南王至如陛下之意,是臣之功賢于歩卒五萬、騎五千也。上曰:吾方圖子之功,以何爲護軍中尉?上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說:公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皇帝子,乃人主也;太公雖父,乃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朝人臣,如此?威重不得申。後上朝太公,太公擁篲迎門,却行欲拜。上大驚,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奈何以我亂天下法!上善家令言,賜黃金五百斤。

荀恱曰:孝經云:故雖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王者必父事三老,以示天下,所以明有孝也。無父猶設三老之禮,況其存者乎?孝莫大於嚴父,故后稷配天,尊之至也。禹不先鯀,湯不先契,文王不先不窋。古之道,子尊不加於父母。家令之言。於是過矣。

夏五月丙午,詔曰。人之至親。莫大於父。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朕平暴亂以安天下。斯皆太公之教訓也。尊太公爲太上皇。

秋九月。匈奴圍太原韓王信於馬邑。信降匈奴。

七年冬十月。上自征太原匈奴冐頓單于拒漢。漢使者闚匈奴者十輩,皆曰易擊。上使婁敬徃還,曰:匈奴見羸弱,似有伏兵,不可擊。上怒曰:齊虜妄言阻吾軍。械繫之。上至平城,匈奴果圍上於白登。七日,用陳平謀,說匈奴閼氏夫人,得開圍一角,上乃遁出。其計秘,世莫得聞也。士卒歌之曰:平城之下禍甚苦,七日不食不能彎弓弩。上旣還謝敬曰:不用公言,以困平城。乃斬前使者十餘輩,封敬二千戶,號建信侯。先是,有月翬圍于昴、參、畢七重。本志以爲昴、畢之間爲天,街北,羌胡也,街南,中國也。昴爲匈奴,畢爲邊兵,平城之應云。匈奴攻代,代王喜棄國歸洛陽,廢爲邰陽侯。

辛卯,立皇子如意爲代王。

春,二月,上自平城還,見蕭何治宮室於長安,甚盛。上怒曰:何治之過度?對曰:天子以四海爲家,非壯麗無以重皇威,且無令後世有以過也。乃遷都長安。是時威儀未設,羣臣爭功醉呼,或拔劒擊柱,上患之。博士叔孫通請制禮儀,上曰:度吾所能行者。通乃與弟子百餘人共起朝儀,大朝㑹長樂宮,陳車騎、旌旗、兵衛,羣臣列位,百官執職,成禮而罷,莫不祗肅。於是上歎曰:吾乃今日知爲皇帝之貴!拜通爲泰常,賜金五百斤,弟子皆爲郞中。

夏四月,行如洛陽。婁敬進計和匈奴,請以魯元公主妻單于,單于因之爲女壻,有子則爲外孫,後世可以漸臣也。上將行之,呂后涕泣固請留之,乃止。更以宗室女爲公主,妻單于,結和親,歲致金幣賂遺之。前漢高祖皇帝紀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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