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高祖皇帝紀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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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54

前漢高祖皇帝紀卷第四

荀恱

八年冬,上擊韓王信餘冦于東垣,建武侯靳歙有功,遷爲車騎將軍。上還過趙,趙相貫高伏兵柏人亭,欲爲逆。上□心動,曰:柏人者,迫於人也。乃去之。初,上過趙王甚卑恭,上箕踞罵詈,甚辱之。貫高謂王曰:皇帝遇王無禮,請殺之。王囓其指出血,曰:先人亡國,頼皇帝得復德,流乎子孫,君無出口。高等私相謂曰。吾王長者。終不背德。何謂汙王。事成歸之于王。不成獨身坐之。乃隂獨爲謀。而王不知。

十有一月。令士卒從軍死者。送歸于縣。給衣衾。長吏視葬。祠以少牢。

十有二月。至自東垣。

春三月。行如洛陽。令人無得衣錦繡綺縠絺紵。九月,至自洛陽。

九年冬十月,淮南王、趙王、楚王來朝,置酒前殿。上爲太上皇壽,曰:始者大人常以臣不如仲,能治産業。今臣之業孰與仲多?殿上皆稱萬歲。

十有一月,徙郡國大族豪傑名家十餘萬戶以實關中,婁敬之計也。

十有二月,行如洛陽。趙相貫高逆謀發覺,同謀者趙午等十餘人皆自刎死。高曰:□皆死,誰當明王不反?乃就檻車送詣長安,言王不知考治,身無完者,終不復言。上曰:壯士哉!令人私問之。高曰:人情豈不各愛其親戚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戚哉!具以情對。上乃詔赦趙王,嘉貫高之節,乃赦之。高曰:所不死者,欲明王不反。今王巳出,吾責塞矣。且人臣有簒弑之名,將何面目復事上哉!乃仰天絕吭而死。趙王張敖尚魯元公主,故封敖爲宣平侯。

荀恱曰:貫高首爲亂謀,殺主之賊,雖能證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贖公罪。春秋之大義,居正罪無赦。趙王掩高之逆心,失將而必誅之義,使高得行其謀,不亦殆乎!無藩國之義,減死可也。侯之過歟!初捕趙王,詔有敢從者夷三族。趙王郎中田叔、孟舒皆賢,召見之。漢朝廷臣無能出其右者,皆以爲郡守。

春正月,徙代王如意爲趙王。

夏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十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燕王、荆王、楚王、齊王、長沙王來朝。夏五月,太上皇崩。

秋七月癸卯,太上皇葬于萬年。

八月,令諸侯王皆立太上皇廟于國都。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如意。羣臣爭之不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固爭之,上問其狀,昌爲人剛直少言,對曰:臣雖口不能言,然心知其不可。陛下必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如意,臣期不奉詔。昌嘗奏事,上方擁戚夫人,昌還走,上追之,騎昌頃,上問曰:我何如主?曰:陛下,桀紂主也。上笑之。後上嘗心不樂,悲歌,羣臣不知所謂。符璽御史郞趙堯進曰:陛下所爲不樂者,非以爲趙王年少,而戚夫人與呂后有?,萬歲之後不能自全也。上曰:然。堯曰:宜爲趙王置貴強相呂后、太子,羣臣素所憚者。上曰:誰可使?對曰:周昌可相趙王。上謂昌曰:吾極知其左遷,然吾憂趙王非公莫可相者。乃以昌爲趙相,以趙堯代昌爲御史大夫。

?。趙人方與公謂昌曰:君之吏趙堯,奇士也,且代君位。昌?曰:堯年少,刀筆吏耳,何至是乎!卒如方與公言。

九月,陳狶接下賔客,從車千餘乗。?狶適代時,辭淮隂侯韓信。韓信旣廢,恐懼怨望,乃與狶謀曰:趙、代精兵處也。公反于外,上必自出。吾從中起,天下可圖也。狶反,上欲自擊之。建成侯周緤泣曰:陛下常自行,是無人可使。

初,緤從上,毎有不利,終無離上之心。上以爲愛我,賜上殿,不趨。上遂東至邯鄲。選壯士可令將者四人,各封千戶侯。左右皆曰:此人何功而封千戶?上曰:非爾所知。夫陳狶反,趙、代皆狶之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獨邯鄲中兵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心乎?復求樂毅之後,得樂叔,封樂鄕侯,號曰華成君。令吏民爲狶所刼略,皆赦其罪。問狶將,皆故賈人,曰:吾知易與之矣。乃多與金購狶將,將多降。

是時沛人任敖素善於上,上以客從,拜爲上黨太守,堅守不下。封敖廣阿侯。御史大夫趙堯擊狶有功,封江邑侯。詔御史曰:獄之疑者,吏或不敢決,或有死者,久而不能論,無罪者久繫。自今巳後,有疑獄者,各讞所屬二千石。二千石不能決,移之廷尉。廷尉不決,具奏以聞。十一年冬十月,遣周勃征代地。

春正月,淮隂侯韓信謀反,與陳狶爲内應,欲夜詐詔諸官徒奴以襲呂后太子。其舍人告之,呂后與蕭何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陳狶巳死,羣臣皆賀,遂執信斬之,夷三族。信方斬,歎曰:悔不用蒯通之言,爲女子所執。上自邯鄲至洛陽,召蒯通,將烹之。通曰:臣聞狗各吠非其主。當彼之時,臣但知有齊王信,不知有陛下。且秦失其鹿,天下爭逐之。高材輕足者先得。當此之時,爭欲爲陛下所爲,顧力不能,可盡烹邪!乃赦之。上使使者拜丞相蕭何爲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爲相國衛。諸羣臣皆賀,故秦東陵侯邵平獨揖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其内,非有矢石之難而益封置衛者,以今淮隂侯新反於中,有疑君心。夫置衛者衛君,非所以寵君也。顧君讓封勿受,以家財給軍,何從之?上大恱,立皇子恒爲代王,都晉陽,赦天下。

三月,梁王彭越反,誅三族。上擊陳狶,時徵兵梁王,梁王但遣將徃,上怒之。梁王欲自行,其將扈輒曰:王始不行,見讓而徃,即爲擒矣,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稱疾。梁王太僕有罪亡者,告彭越與扈輒謀反,上捕囚越,赦爲庶人,徙之蜀。道逢呂后於路,涕泣曰:無罪,願歸昌邑。呂后與俱還洛陽,謂上曰:彭越壯士,徙之蜀,自貽後患,不如遂誅之。呂后令其舍人告彭越復謀反,乃誅之,夷三族,梟其首。令曰:敢有收視者,輒捕之。

梁太傅欒布爲彭越使于齊,還報命首下,祠而哭之。上欲烹之,方提頭趨湯鑊。布曰:願一言而死。曰:陛下非彭越,項氏不亡。今天下巳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傳之萬世。今一徴兵,王不自行,而疑以爲反,反形未見,以苛察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彭王巳死,臣生不如死,請就湯鑊。上赦之,拜爲都尉。於是醢彭越,以醢遍賜諸侯。

淮南王英布聞越死,見醢乃驚,恐隂有疑謀,立皇子恢爲梁王,皇子友爲淮陽王。

夏,四月,上行自洛陽。

五月,遣楚人陸賈使南越,立尉佗爲王。他者,秦時爲南海郡尉,因天下之亂,遂有南越。賈至,尉他椎髻箕踞見賈。賈曰:足下中國之人,親戚昆季墳墓在眞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行爲敵國,禍且及身矣。天子聞君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秦,將欲移兵於王。天子爲百姓勤勞,遣臣授君王印綬,剖符通使,王且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於此。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墳墓,夷滅宗族,遣一偏將將十萬師以臨越,越人即殺王降漢,如反手耳。於是尉他乃蹷然起坐而謝曰:吾居蠻夷中久,殊失禮儀。因問賈曰:我孰與蕭何、曹叅賢?賈曰:王則賢矣。復問:我孰與皇帝賢?賈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爲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治中國,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巳來,未曾有也。今王衆不過數十萬,皆蠻夷,﨑嶇山海,譬猶漢之一郡,何乃比於漢也?他大?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起中國,何遽不□漢?乃遂受符印,稱王。賜賈槖中裝,直千金,餘贈送亦千金。賈還報命,拜太中大夫。賈時上前說詩書,上罵之曰:吾居馬上得天下,安用詩書乎?賈對曰:陛下居馬上得之,寧能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順守,文武並用,久長之道。昔呉王夫差拯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而滅。向使秦巳兼天下,行仁義,法先王,陛下安得而有之?上有慙色,謂賈曰:試爲我著秦之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天下,及古今成敗之國。賈凡著書十二篇,毎奏一篇,上讀之,未嘗不稱善,號其書曰新語。

秋,淮南王黥布謀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自來。諸將獨韓信與彭越,今皆死矣,餘不足畏。遂反。汝。隂侯問故楚令尹薛公曰:布何故反?對曰:徃年殺韓信,今年殺彭越,此三人者,同功一體之人,自疑禍及其身,故反耳。夏侯嬰乃言薛公於上,上召問之。薛公對曰:布出上計,則山東非漢之有也;出中計,勝敗之數未可知;布岀下計,陛下高枕而卧耳。上曰:何謂上計?對曰:東取吳,西取楚,并齊與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何謂中計?對曰:東取呉,西取楚,并齊,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口,勝敗之數未可見也。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無患矣。上曰:此計將安出?曰:必出下計。布故驪山徒耳,致萬乗之王,此皆爲身不顧其後,不爲百姓萬世之業也。上曰:善。封薛公爲千戶侯。上遂自征布,赦死罪巳下,皆令從軍。立皇子長爲淮南王。布果東擊楚。楚王分軍爲三,欲以相救爲奇兵。或謂楚將曰:諸侯自戰,其地爲散地,今分軍爲三,布散其一,兩軍散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敗其一軍,而二軍皆走。布遂與帝遇于蘄西㑹垂。布兵精甚,其置陣如項羽軍,上惡之。上謂布曰:何苦反?布曰:我欲爲帝耳。上罵之,遂戰,布敗。十二年冬十月,上破布軍,布走江南,長沙王使人殺之。上擊布也,數使使勞相國。或謂何曰:君居關中,甚得百姓心,上畏君傾動關中,君何不多買人田宅,賤貰貣以自汗?不然,上心不安。何從上還過沛,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置酒,上自歌曰:大風起,?雲飛揚,威加海内,?歸故鄕。安得猛士,?守四方。上乃起舞,忼慨傷懷,泣數行下,歎息曰:游子悲故鄕。吾萬歲之後,魂魄猶思沛,其以沛爲朕湯沐邑,復其人世無所與。又以豐比沛。旣至長安,立豐縣,豐之枌榆故廬社,皆如舊制也。周勃定代,斬陳狶。或言燕王綰與狶通謀,上召盧綰,盧綰謂其臣曰:徃年族淮隂侯、彭越,皆呂后計。今上疾病,呂后婦人,專欲誅異姓及大功臣。遂稱疾不行。上怒,使樊噲將兵擊之。綰將其家屬與數千騎居長城下,欲候上差,自入謝之。上立沛侯濞爲呉王。濞者,郃陽侯仲之子也。巳拜上相,曰:汝面狀有反相,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豈非汝也!然天下一家,愼勿反也!濞頓首曰:不敢。上過魯,以大牢祀孔子。

十有二月,還京師。民遮道上書數千人,言相國強賤買民田宅。上?曰:相國亦愛利乎?使相國自謝民。後蕭何爲民復請上林苑中空地,令民得入田,無收槀爲禽獸食。上怒曰:相國多受賈人金錢,爲人請吾苑。乃詔下廷尉。王衛尉諫曰:相國何罪,繫之暴也?上曰:吾聞李斯相秦,有善歸主,有惡自與。今相國多受賈人錢,爲請吾苑,以自媚於人。王衛尉曰:事苟有便於人而請之,宰相職也,陛下奈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金乎?且陛下拒楚數年,及陳狶反時,上自將兵徃,當時相國守關中,關中揺足,則關西非陛下之有。相國不以此時爲利,乃今利賈人金錢乎?且秦以不聞其過而亡天下,夫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上乃令相國復其位,詔爲秦始皇帝置守塚三十家。楚隱王一家,復無所與。

春二月,熒惑守心星。占曰:王者惡之。立皇子建爲燕王。上擊黥布時爲流矢所中,疾甚。呂后迎良醫。良醫曰:可治。上怒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呂后問曰:陛下即百歲之後,蕭相國終,孰可代者?上曰:曹叅可。又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戅,陳平可以佐之。平智有餘,然難獨任。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爲太尉。又問其次,上曰:過此以後,非乃所知。先是上嘗疾困,惡見人,詔戶者無納群臣,群臣莫敢入。十餘日,樊噲乃排闥直入,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卧。噲等見上流涕曰:陛下疾甚,大臣震恐,久不見臣等計事,顧獨枕一宦者。嗟乎!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上?而起。

初,上欲廢太子,呂后聞之,使留侯爲太子計。留侯曰: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曰東園公、夏黃公、甪里先生、綺里季,皆迯在山中,然上高之。今令太子卑辭安車,迎此四人來以爲客,時隨入朝,則一助也。呂后從其計,四人果來。年皆八十,?眉皓白,故謂之四皓。

初,黥布反時,上欲使太子將兵擊布,四人相謂曰:凡來將以安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有功則位無益也,無功從此受禍。乃令呂后對上泣涕而言:黥布善爲兵,諸將皆陛下故人,今乃令太子獨將兵擊之,恐諸將莫肯爲用,且懼布聞之,鼓行而西耳。陛下雖疾,強載輜車,卧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乃自行。及還,其疾稍愈,欲易太子,太保叔孫通固諫曰:晉獻公以驪姫故,廢太子申生而立奚齊,晉國大亂數十年。秦不早定,扶蘇、胡亥詐詔自立,使滅絕秦祀,臣敢以死爭之。上雖聽之,而心欲廢太子。及讌,置酒,太子侍,四人從。上怪而問之。四人前對,各言姓名。上乃驚曰:吾召公等,不奉詔,今侍太子者何?四人對曰:陛下喜罵輕士,臣等義不受辱,故亡。今聞太子仁孝,愛人敬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爲太子死者,臣等故來。上曰:煩公等幸卒調護太子。四人退,上召戚夫人指示曰:吾欲易太子,彼四人者爲之輔,羽翼巳成,難搖動也。太子遂定。

春三月,詔曰:吾有天下十二年于今,與天下賢士大夫共安輯之。至于褒賞功臣,可謂無負矣。其不義背天下約,擅起兵者,與天下共伐誅之。

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長安宮。呂后畏諸將大臣,與審食其謀,欲盡誅大臣,數日不發。䘮。酈商謂辟陽侯曰:今陳平、灌嬰將十萬衆守滎陽,樊噲、周勃將二十萬衆定燕、代,此四人聞帝崩,諸將皆誅,必連兵還嚮京師。大臣内叛,諸將外反,亡可翹足而待。審食其言之於呂后,乃以丁未發䘮,大赦天下。盧綰聞上巳崩,遂亡入匈奴中。

五月丙辰,皇帝葬長陵。

本志曰:高祖入秦,初順人心,作三章之約,天下旣定。命蕭何定律令,韓信申軍法,張倉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又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鐡劵,藏之宗廟,雖日不暇給,規模弘遠矣。讃曰:高祖起於布衣之中,奮劒而取天下,不由唐虞之禪,不階湯、武之王,龍行虎變,率從風雲,征亂伐暴,廓淸帝宇,八載之間,海内克定,遂何天之衢,登建皇極,上古巳來,書籍所載,未嘗有也。非雄俊之才,寛明之畧,歷數所授,神祗所相,安能致功如此夫帝王之作必有神人之助非德無以建業非命無以定衆,或以文昭,或以武興,或以聖立,或以人崇焚魚斬蛇異功同符,豈非精靈之感哉!書曰:天工人其代之。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其斯之謂乎!故觀秦、項之所亡,察大漢之所興,得失之驗,可于兹矣。太史公曰:夏政忠,政忠之弊野,故殷承之以敬;以敬之弊鬼,故周承之以文。以文之弊薄,救薄莫□忠。三王之道,周而復始。周、秦之間,可謂文弊。秦不改文,酷刑。漢承秦弊,得天下矣。前漢高祖皇帝紀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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