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狀元孟子傳卷第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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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6:05

張狀元孟子傳卷第二十七

皇朝太師崇國文忠公、臨安府鹽官張九成子韶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奕之爲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奕秋,通國之善奕者也。使奕秋誨二人奕,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奕秋之爲聽,一人?聽之,一心以爲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爲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此一叚深憫齊宣爲沈同、陳賈、王驩及稷下諸子所壞也。夫沈同、陳賈以兵謀進,王驩以寵幸進,淳于髠、田駢、慎到以卓詭荒唐之說進,惟孟子一人,獨以堯舜之道啓沃齊宣耳。指易牛爲王者之心,齊宣悟於言下有戚戚之說,不可謂無其萌也。使齊宣一意,孟子盡聽其所爲,如陳賈、沈同、王驩、稷下諸人,一?聽孟子之號令,一則孟子,二則孟子。如齊桓之任管仲,朝夕宴見,無非正心誠意之學,而因物而省,因機而㑹者,又非一事。則易牛之心加於百姓,刑于四海,堯、舜之道坦然在前,直而趍之,不復回顧,率諸侯事周王,以復文、武之緒,夫何難之有?惟孟子進,則易牛之心見,孟子退,而沈同、陳賈、王驩、稷下諸子各以其私雜然並進,則易牛之心或亂於兵謀,或亂於寵幸,或亂於卓詭荒唐之說,此一暴十寒之喻,孟子所以昌言而不隱也。是則孟子進則齊宣之智明,孟子退而沈同之徒進,則昬昬不辨,毎見其不智也。且夫學奕者尚貴乎專心致志,豈有欲治天下國家,不一意於聖賢,而雜以衆小人之論,其能治乎。孟子甞以此意,有一齊人傅之,衆楚人咻之之說,殆亦爲齊王而發也。嗚呼。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爲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爲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爲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一簞食,一豆羮,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爲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郷爲身死而不受,今爲宫室之美爲之。鄊爲身死而不受,今爲妻妾之奉爲之。郷爲身死而不受,今爲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爲之。是亦不可以巳乎。此之謂失其本心。

此一章專主羞惡。而言行羞惡之心。則義不可勝用矣。夫以平居而論。莫重於死生。以羞惡而論。莫重於義。士大夫當以義爲重。以義爲重。則以死生爲輕。王衍拜石勒。哥舒翰降安禄山。李元平拜李希烈。此?以死爲重。而異時深入微眇之說。掃除青海之英。髙談闊論之資,?掃地矣。顔杲?罵安禄山,顔真?死李希烈,叚秀實以笏擊朱泚,此?以義爲重,而彼凶威虐?,長刀大戟,烈火沸湯,視之如平地矣。王衍以下,至今爲士大夫唾罵,?羞道而喜攻之。至聞杲?諸公之名,見杲?諸公之像,則端心凝慮,肅容正冠,再拜?首,瞻仰跂慕,恨不得與之同時親見其人焉。以是而觀,死生爲重乎,義爲重乎,此孟子所以有舎生取義之說,而反覆比較,以謂生亦我所欲,然所欲有甚於生者,其惟義乎。義之可欲,有甚於生,吾敢爲苟得耶。死亦我所惡,然所惡有甚於死者,其惟不義乎?不義可惡,有甚於死,吾何敢辟患耶?然羞惡之心,人?有之,非獨賢者有是心也,特識輕重,不爲死生所亂耳。何以知人?有羞惡之心哉?簞食豆羮,得之則生,弗得則死,是性命係於此矣。然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寧飢死而弗受,以嘑爾之非禮,吾寜餓死耳。蹴爾而與之?乞人寜餓死而不以爲意,以蹴爾之非禮,吾寜餓死耳。是羞惡之心,人?有之。以羞惡爲重,故以死生爲輕。?行道乞人之無知,亦知所輕重矣,而况士大夫哉?夫能辨禮義,弗受於簞食,而不辨禮義,受之於萬鍾,向也濵於死而不受,今也爲宫室妻妾所識而受,何於簞食時而見禮義如此之明,而於萬鍾時見禮義如此之暗乎?豈非失向來之本心乎?此孟子所以深指羞惡之心,人人具有,第識之於逆而違之於順耳。逆順?不同,其害禮義一也。簞食嘑爾蹴爾,此非禮義之見於逆意也,故雖行道乞人,?能辨之?萬鍾之來,其名甚美,此非禮義之見於順意也,故雖士大夫之髙明者,亦墮其中焉。此無他,逆意者切於心,故雖行道乞人,羞惡自然,而見順意者亂其位,故雖士大夫,亦䧟溺而不知焉。是則遇逆意者,不待於學而自明。至於順意之事,非學造精微者,不能不惑也。惟致知格物之學,以誠意正心、脩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則非禮義之來,自順自逆,如伯樂之識馬,卞和之識玉,其駑駘下乗,珉石珷玞,豈能亂吾之智思乎?故欲舎生取義,而不爲逆順所亂,而失其本心者,不可不講學也。此又孟子之遺意。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舎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巳矣。

孟子談仁義,其微眇如此,學者不可不辨也。夫以人心爲仁,則凡目之所以視,耳之所以聽,鼻之所以嗅,舌之所以甞,四體之所以知苛痒者,?岀乎心,心即仁也。儻遡流而上,惟精惟一,惟時惟幾以究之,一旦人欲斷絶,心之正體發見,然後知仁果人心也。然而大體巳見,未有功用也。由此順流而下,以其所以發見者,坐照萬理之所在,森然如通邑大都,東西南北,髙掲明示膏車結駟以往來乎其間,或進或退,或出或處,無有蹊徑背馳以失其本宗者,此所謂義人路也。夫有仁然後有義,使義不自仁中來者,不爲爲我之義,則爲孑孑之義,爲火妻灰子之義,軒然以人欲爲之,不知巳悖於道矣。讀孟子者當加意焉。當讀之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則知所謂義者,自仁中岀也。夫人?有是心,心?有是路?然而舎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此孟子所以哀之也。然欲由其路,當求其心,心本是仁,放之於聲色,放之於貨利,放之於驚懼間,則人欲爲主,顛倒錯亂。如日月本明,爲雲霾曀霧所蔽,則所向?昏暗矣。惟雲霾一斷,曀霧四開,則本體光輝,照臨天下,九州寰海,五嶽四瀆,?碁分,星布,整整乎不可亂矣。故學者有志於道,不憂人路之不明,但憂人心之未覺。學問之道,所以止在求其放心,而無與於求路也,則以路自心中岀,義自仁中來故也。夫丗之所謂學問者,止知誦書五車,揮毫萬字爾,不知聖賢之門,不以此爲髙也。孟子今暁然指之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巳。所謂無他者,當加意識之,不當苟簡也。此蓋言所以爲學問者,此心不可少動也。於不動處本心見焉,求其放心,莫此爲徑求者誰乎?於不動處求之者,則不必思馳宇宙,力竭歳時,而人心得矣。此學者當自體之,非余言語所能辨也。嗚呼,孟子之談仁如此,而丗之儒者止欲以愛恕兩字爲仁,豈不小乎?識孟子人心之仁,然後知克巳復禮。其言也訒,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以至恭?信敏惠,與夫愽學篤志、切問近思之所以爲仁矣。其徑如此,而學者不加意焉,豈不悲夫!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則不逺。秦楚之路,爲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也。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此二章孟子言人拙於見近而工於見逺也。心近於一身,身近於桐梓,愈近則愈忽,愈逺則愈工。何哉?心地不明,不識輕重之義也。夫心比身則心爲近,身比桐梓,則身爲近。今惡指不若人而不知惡心不若人。愛桐梓而養之,而不知愛身而養之。其顚沛如此,則以身心太近而不見也。使之見心之可惡,如見指之可惡;見身之可愛,如見桐梓之可愛,何患其身心之失路哉。惟其太近而不見,所以知惡指而不知惡心,知愛桐梓而不知愛身也。然則以何道而使之見心如見指,見身如見桐梓乎?曰:無他道焉,反所以見指與見桐梓者,黙觀其心之念慮、身之履踐爲如何。凡念慮之起,履踐之??,察其始,察其終,察其微,察其著,使念慮無所逃,履踐無所失,則邪妄滅迹,仁義油然而生矣。凡一毫之惡,?在所惡而去之;一毫之善,?在所愛而護之。乆而念慮?正,履踐?明,心爲仁義之宗,身由仁義之路,而聖賢所藴,一?印於念慮履踐間耳,豈不盛哉!孟子言知惡指而不知惡心,知愛桐梓而不知愛身,而未言其所以處之者當如何,意欲學者自得也。故余發孟子未言之意,以告吾黨之士云。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巳取之而巳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爲小人,養其大者爲大人。今有場師,舎其梧檟,養其樲?,則爲賤場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爲狼疾人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爲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爲尺寸之膚哉。

聖王之丗天下之士,?以養心爲先。六國以來,天下之士,例以養身爲主。養心者,自禮樂射御書數直而上之,以格物知至,誠意正心,脩身,治國平天下,可謂識所養矣。養身者,恣口腹之欲,快聲色之奉,列第康莊,坐謀輜車,腰佩六印,手揖?璧,軒然以爲榮耀,可謂失所養矣。夫仁義禮智,?生於心,而以身履踐之,然後爲聖賢君子。今乃以所以養心者養其身,至無尺寸之膚不愛,無尺寸之膚不養,而不知一體之間有貴有賤,有小有大。以貴賤論,則心爲貴而身爲賤;以小大論,則心爲大而身爲小。養身而不知養心,則爲小人,爲不善養者矣;養心而薄於養身,則爲大人爲善養者矣。此孟子有賤場師之說,又有狼疾人之說,又有飲食之人之說,此蓋深譏養身而不知養心者也。自古聖賢,如吾孔子,飯蔬飲水,曲肱而枕,養其身者止如此耳,乃曰樂亦在其中,不知所謂樂者自何而來哉?顔子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養其身者止如此耳,乃曰不攺其樂,不知所謂樂者自何而來哉?惟其所以樂者,在心而不在身,此所以爲聖爲賢,爲萬丗標的也。且曰吾甞終日不食,終夜不寢,養身者肯如此乎?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養身者肯信此乎?使六國之士,以其隂謀權變、縱橫捭闔、卓詭荒唐之說,以邀養身之具者,移以養其心,則心所念慮,心所願欲,心所趍郷,一?知其所自起,而辨其所自來,或闔或闢,或變或移,使邪心妄慮不得投其?,則聖王之用?,將得之於一心之間矣。惜哉,其倒置而不知自反也。此孟子所以爲養身養心之說,以憐當丗之士焉。公都子曰:鈞是人也,或爲大人,或爲小人。何也?孟子曰:從其大體爲大人,從其小體爲小人。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巳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爲大人而巳矣。

心體至大,惟思能入之,蓋心之官爲思,以思爲官,則心爲主矣。耳之官爲聽,目之官爲視,心之官爲思。耳目之官,其職在視聽,而無思在其中,則視爲色所引,聽爲聲所引,一入聲色中,則聲色爲主,而視聽不見矣。聲色,物也,以聲色爲主,則是以物爲主矣。以聲引聲,以色引色,奔馳流蕩,去而莫挽,往而莫來,其爲小人也必矣。是以善學者任思而不任視聽。其視也以思視,故其視明;其聽也以思聽,故其聽聦。凡耳之所聽,目之所視,鼻之所嗅,口之所甞,一以思爲主。是故行乎聲色臭味之中,而不爲聲色臭味所亂。當聲色臭味之未經乎前也,吾則思其所以思者其誰耶?惟精惟一,惟時惟幾,一旦恍然霧除,霍然雲消,思慮?斷,而心之大體見矣,然後知吾之所以爲天者在此。天旣在我,卓然群物之上,卷舒闔闢,變化轉移,無往而不爲大。向來聲色臭味,?爲吾用,而不能爲吾害,是故以視而制禮,以聽而作樂,以鼻之臭者、口之甞者出而爲進賢退不肖之用,亦何往而不大哉!孟子直指思以示人,可謂有功於聖學矣。然而孟子之言,非私意也,乃天理也。此思曰睿?作聖,所以載於九疇。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脩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脩其天爵以要人爵。旣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巳矣。

此一章言士君子當識所輕重也。古之君子。禮樂射御,書數,知仁聖義,忠和孝友,睦婣任恤,體之於心,行之於身,形之於家,布之於郷,以謂爲士君子法當如是,不謂比長書之閭師,族師書之州長,又書之郷大夫,又獻之於天子,公?大夫來臨,不容有辭也,豈士君子敢忽公?大夫之尊爵哉?蓋爲士君子當知所先後,當知所輕重,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所以貴我者,此我之所可勉也。公?大夫,此人所以貴我者,吾何容心哉。人固可欺,而天不容有僞。故公?大夫如啇鞅、孫臏、騶忌、蘇秦、張儀、沈同、陳賈、王驩,稷下諸人,?可以隂謀權變,縱橫捭闔,卓異荒唐之說取之,豈非所謂人爵者耶?然人旣得以貴之,亦得以賤之,故以公?大夫爲貴。一旦小不合意,天子發怒,収其印綬,還其職事,則栖栖一庶人耳,豈非人可得而賤之乎?惟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事在我而不在人,取之愈有酌之不竭,養之不盈方寸,舒之可充四海,旦而復旦,新而又新。充實光輝,則謂之大人;大而化之,則謂之聖人;聖不可知,則謂之神人。天子不能奪,諸侯不能取,其與公?大夫之爵等級,爲如何哉?此所以謂之天爵也。然而古之人脩其天爵如前,三代之士,知造大人聖人神人之域而巳公?大夫之名。其來其去。一切任之。?無心於其間也。此所以謂之從之。從之者任之也。當孟子時。人?以賊心而脩天爵。其意在要人爵而巳以穿窬之心。假仁義忠信之行。此天之所誅者也。惟其?心之不正。此所以旣得人爵而天爵亡矣。如夏侯勝以謂士患不明經,經術苟明,取青紫如拾芥耳。夫明經術所以窮聖賢之心,以證吾心也,而勝乃意在青紫,豈非穿窬之心乎。桓榮陳車馬於庭曰:?古之力也。夫?古亦所以窮聖賢之心,以證吾心也,而桓榮意在得車馬,豈非穿窬之心乎?且啇賈之蓄金玉榖帛,乗時射利,以要倍稱之息,人莫不鄙之。豈有爲士大夫明經?古,而意在於邀取青紫,鈎索車馬乎?是乃禆販經術,懋遷古道,以取倍稱之富貴也,良可鄙哉!此風旣成,道義益薄,稍有行孟子天爵之說者。丗必共詆而力排之。然而士君子當求知於心而巳。求知於心。是求知於天也。區區紛憒。亦何足介意哉。此又不可不辨也。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巳者。弗思爾。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詩云:旣醉以酒,旣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此一章,孟子深尊良貴,而止天下奔競之心也。夫以公?大夫爲貴,而求之不以道,取之非其義,爵則尊矣。静觀其身,有犬彘之不如者,竟亦何爲哉。天下有良貴,其惟人之心乎。夫耳目口鼻,未足貴也,其所以用耳目口鼻者,乃良貴也。故孟子以謂人人有貴於巳者,所以指用耳目口鼻也。用耳目口鼻其誰哉。心而巳矣。誠使以思而入之,惟精惟一,惟時惟幾,一旦豁然,念慮?斷,心之本體見矣。居之則爲仁,由之則爲義,聞于衆聽,則謂之令聞,譽于衆口,則謂之廣譽。天下之貴,其有過於此乎。夫公?大夫之貴,上得以予之,亦得以奪之。天下之良貴,與生俱生,誰得而予奪之乎。是故取之而愈有也,酌之而不竭也。?衣襏襫,儼然有山龍之尊。雖操耒耜,肅然有圭璧之重。飯糗茹草,?不異於膏粱。篳門圭窬,?不間於廊廟。雖眇然匹夫之賤,而頎然有王公大人之嚴。人之有貴於巳者,其以是乎。孟子又引旣醉之詩爲證,又有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不願人之文繡之說。豈夸大以眩丗俗哉?天下之良貴,其法如是耳。是故舜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叙;賔于四門,四門??。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何以使人如此哉?則以良貴所及,無往而不爲貴也。天下樂事,乃有如此之大者,舉在於我,士君子何惜不一經營耶。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爲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終必亡而巳矣。孟子曰:五榖者,種之美者也。苟爲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前一章指齊宣王而言,後一章指爲仁者之法不可不細攷也。齊宣王易牛之心,猶一杯之水也。其闢土地,朝秦楚,莅中國,撫四夷之欲,猶一車薪之火也。推易牛之心,以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以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㓜吾㓜以及人之㓜,則仁術逺大,進取之心自然消亡矣。孟子一指之下,端坐不行,不知見於運用,施於四海,而謂仁不能勝不仁,區區易牛之心,亦將淪胥矣,可勝哀哉!爲齊宣計,旣悟易牛之心於言下,以此致知格物,誠意正心,脩身治國、平天下,凡飲食寢處、出入起居,顚沛造次,無不以易牛之心運用之。使心與機㑹,機與心通,日復一日,新而又新,放諸四海而凖塞乎天地之間。其歛而藏之也,不見其盈,其廓而充之也,不見其闕。如此則仁之機用熟矣。齊宣獨有易牛之心,而不能習熟往來,使於日用間無非此道,是猶有五榖美種,而無雨露之潤,耕耨之功,使成功廢於半塗,反不若荑稗之充飢也。旣得仁之美種,當如農夫實方實苞,是藨是蓘,?荼蓼,去螟?,鋤稂莠,灌以滋澤,沃以土膏,使根深苗而秀,脉潤而體堅,則千倉萬箱,可以爲一家慶矣。齊王儻能保此端緒,戒此驕盈,?利欲之荼蓼,去邪說之螟?,除左右之稂莠,日灌禮義之滋澤,日沃師友之土膏,使易牛之心,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溢于中國,施及蠻貊,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則仁之道大熟,而其利充塞天下矣。嗚呼!乃知克巳復禮之外,又有熟之說也。此於?不巳所以爲文王,坐以待旦所以爲周公,終夜不寢所以爲孔子,未見其止所以爲顔子也。學豈有止法哉。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學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

學有要處,學而不知其要,?終日孜孜,終年矻矻,至老且死,徑亦何所得哉?夫射之要在彀,百工之要在規。短志在於彀,則有中微及逺之功。審規矩之宜,則天下之方圎?自此而岀矣。然則學者之彀。與夫規矩之宜。其何在乎。亦曰心而巳矣。夫天下萬事。?自心中來。使自禮樂射御書數以養此心。然後致知格物誠意以正此心。此心旣正。則脩身齊家治國乎天下無不可矣。是心者。射之彀而百工之規矩也。論其大體,則天地隂陽?。自此範圍而爕理。論其大用,則造化之功。幽眇之巧?自此而運動。學而不求其心??誦書五車,揮毫萬字,賦逼凌雲,才髙吐鳯,於聖賢之道,天下國家之用,何所濟乎。顔子於孔門三千人中,獨稱爲好學。逹不如賜,果不如由,藝不如求,不知求所謂學者,果如何哉。深攷其原,特不遷怒,不貳過,專意積精於正心之學耳。一旦發爲邦之問,夫子乃以以三代禮樂告之,是待以王佐之才也。嗚呼,士大夫不學則巳,學舎正心,其何自入乎。孟子反覆借喻,以羿之教,大匠之誨,彀與規矩之說,意亦深矣。故余斷以正心之說,發孟子之遺意。張狀元孟子傳卷第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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