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文衡卷之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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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0:56

皇明文衡卷之五十四

雜著:

宗儀九首

方希古

君子之道本於身,行諸家而推於天下,則家者身之符,天丅之本也。治之可無法乎?德脩於身,施以成化,雖無法或可也。而古之正家者,常不敢後法。蓋善有餘而法不足,法有餘而守之。人不足,家與國通患之,况俱無焉者乎?余德不能化民,而竊有志於正家之道,作宗儀九篇,以告宗人。庻幾賢者,因言以趍善,不賢者畏義而逺罪。他日於大者有行焉,或者其始於此。尊祖

人之異於物者,以其知本也。其所以知本者,以其禮義之性,根於天,備於心,粹然出於萬物,故物莫得而?之。今夫形禪而氣續者,人與物之所同也;渇而飮,餒而噉,勞而瘁,逸而嬉者,人與物不相逺也。卒之人貴而物賤者,何哉?人能知尊其身之所自出,而物不能也。故生而敬事之,爲之甘膬豐柔之味以養其口,爲之華軟温美之服以養其體,爲之采色以養其目,爲之馨香以養其鼻,順其所欲以養其心。猶以爲未至也,於是?身惇行以養其德,令聞嘉譽以養其名,著其德美於天下後世,使之没而不忘,乆而彌章。君子之爲人子孫,非以養生爲貴,而以奉終爲貴;非以奉終爲難,而以思孝廣愛爲難。藏于墓,祀于廟,自天子達于士,?卑廣狹不同,而其?一也。故天子七,諸侯五,大夫三,士二,官師一。庻人寢乎薦,自外爲之制者由乎人。孝敬之情出於天,由乎人者,不可踰也。本乎天者,夫寧有強之者哉?天之命也。人雖至昏弱也,甚無知也,過先祖之墓,未有不動心者。時焉而祀其先,語及其遺事,永有不嘆泣者。形氣之感,有所受之也,非偶然也。故宗廟之制,祭祀之禮,君子以此崇本反始,?誠敬於其先。㕓井之氓田,則祭田祖,不以歲之豐歉而變,不忘其始也,况於身之所自出者乎?知有其身而不知身之所自出,是謂禽犢之民;知奉其身而不恤吾身之所同出,是謂痿痺之民。是二者,雖色貌爲人,而其身物化也乆矣。故人而不知本,謂之悖;不睦族,謂之戾。悖與戾,惡名也。世之立而談者,天之所授,與堯、舜、孔子不異。由顔焉而顔,由孟焉而孟,不此之務而爲惡名之求,尚爲愛其身也乎?吾懼夫吾族之人爲痿痺,禽犢之歸而不自知也。爲尊祖之法曰:立祠祀,始遷祖,月吉必謁拜。歲以立春祀,族人各以祖袝食,而各以物來祭。祭畢,相率以齒㑹拜,而宴齒之最尊而有德者,向南坐,而訓族人曰:凡爲吾祖之孫者,敬父兄,慈子弟,和鄰里,時祭祀,力?藝,無胥欺也,無胥訟也,無犯國法也,無虐細民也,無慱奕也,無?爭也,無學歌舞以蕩俗也,無相攘竊姦侵以賊身也,無鬻子也,無大故,勿黜妻也,勿爲奴?以辱先也。有一于此者,生不齒乎族,死不入于祠。皆應曰:諾。然後族人之文者以譜至。登下一歲之生卒而書舉族人之臧否。其有婚姻相賙,患難相恤,善則勸,惡則戒,臨財能讓,養親事長能孝而悌,親姻鄉里能睦而順,此其行之足書,舉書之累。有足書者,死則爲之立傳於譜,其有犯於前所訓者亦書之。能改則削之,乆而愈甚,則不削而書其名。族人見必揖,雖貴賤貧富不敵,皆以其屬稱。喜必慶,戚必弔,死以其屬服。無服者爲之。是日不肉而羣哭之,羣祭之,羣塟之。重譜

尊祖之次,莫過於重譜。由百世之下,而知百世之上,居閭巷之間,而盡同字之內,察綂系之異同,辨傳承之乆近,叙戚䟽,定尊卑,收渙散,敦親睦,非有譜焉以列之不可也。故君子重之,不脩譜者,謂之不孝。然譜之爲孝難言也。有徴而不書,則爲棄其祖;無徴而書之,則爲誣其祖。有恥其先之賤,旁援顯人而尊之者;有恥其先之惡,而私附于聞人之族者,彼皆以爲智矣,而誠愚也。夫祖豈可擇哉?競競然尊其所知,闕其所不知,詳其所可徴,不強述其所難考,則庻乎近之矣。而世之知乎此者常鮮,趨乎僞者常多。淳安之汪氏,繇其身縁而上之,至於魯公之族,七十餘世,皆有諱字,卒塟若目見而耳受之者,其心以爲至博也,而博不能勝其僞也。越之楊氏,親煬帝之裔,而恥名之汙,遂避而不言。吳寧之杜氏,越千餘歲而宗漢之延年、晉之富陽侯。是皆知本者之所深惡,而爲之者以爲工也,顧不惑哉!天下有貴人,無貴族;有賢人,無賢族,有士者之子孫不能脩身篤行,而屈爲童?,而公?將相常發於隴畝;聖賢之世不能傳其遺業,則夷乎恒人,而縉紳大儒多興於賤宗。天之生人也,果孰貴而孰賤乎?四海之廣,百氏之衆,其初不過出於數十姓也。數十姓之初,不過出於數人也。數人之先,一人也。故今天下之受氏者,多堯、舜、三王之後,而皆始於黃帝。譬之巨木焉,有盛而蕃,有萎而悴,其理固有然者。人見其常有顯人也,則謂之著族;見其無有達者也,則從而賤之。貴賤豈有恒哉?在人焉耳。苟能法古之人,行古之道,聞于天下,傳於後世,則猶古人也。雖其族世未著,不患其不著也。孔子、子思以爲祖,而操庸嵬之行,則其庸嵬自若也,祖不能貴之也。故吾方氏出帝榆岡,而譜不敢列之,顯于昔者衆矣,而不附之疑者,闕之以傳疑,不可詳者,略之以著實,而惟以篤學脩身望乎族之人。嗚呼!富貴利達,外至者也,求之不可必得,得之不可必守,守之不能必傳也。仁義忠信之道備乎心,不求而足。得之者可以行,行之可以著,施之盈天下而歛於身,不見其隘,傳之被萬物,而非威武勢力之所能移。善尊祖者,思是道也,行是道也,天下不惟尊其身,將歸德於祖而祖益尊,祖益尊而譜益傳,斯其爲孝大矣,何必趯趯然爲僞而欺且誣哉?睦族

井田廢而天下無善俗,宗法廢而天下無世家。聖人之立法,所以收萬民之心,而使之萃于一。一者,治道之極,治功之盛,不可忽也。故一之所在,智者無所措其謀,辨者無所措其說,勇者無所用其力。如裘之領,如網之綱,如髮之握,如輹之轂,如馬之有轡,如牛之有紖,操之則歛,縱之則放,招之則集,撝之則退。屈信作止,惟上之所令,而民不能參以私。先王之民,非甚異於後世也,其好義而易使,從化而畏法,寧死於飢寒而不忍爲亂者,豈碪斧鉄鉞所能禁哉?敎之以其所固有,故其向善也安;令之以其所易知,故其趨化也亟。當是之時,同閭接畝之人,猶相親睦信順,而大小宗法行乎宗族之間,爲百世之宗者,百世宗之,爲五世之宗者,五世宗之。宗其身則守其訓,有所猷爲,皆受命于宗子,而悍戾爭?之風無自而起。苟非大姦魁詐不可敎令,則安有不善者乎?故三伐之俗,非固美也,爲治之具旣美,而習使之然也。後世願治之主,王佐之臣,迭興于世,而卒不足幾乎古,豈民性之不可化邪?其具之廢已乆。世主便因循而憚改作,材士昩逺略而務近功,區區?弊苴漏,而未及乎政敎之全也。民心益離而俗愈散,奚獨民之罪,君子預有責焉。吾嘗病之而未之能行,則思以化吾之族人,而族不可徒化也,則爲譜以明本之一,爲始遷祖之祠,以維繫族人之心。今夫散處於廬,爲十爲百,而各顧其?者,是人之情也。縱其溺於情,而不示之以知本,則將至於紛爭而不可制。今使月一㑹于祠,而告之以譜之意,俾知十百之本,出於一人之身,人身之疾,在乎一肢也,而心爲之煩,貌爲之悴,口爲之呻,手爲之撫。思夫一身之化爲十百也,何忍自相?刺而不顧乎?何忍見其顚連危苦而不救乎?何爲不合乎一,而相視如塗之人乎?故爲睦族之法,祠祭之餘,復置田,多者數百畝,寡者百餘畝,儲其人,俾族之長與族之廉者掌之。歲量視族人所乏而補?之,其贏則以爲棺椁、衣衾,以濟不能塟者。産子者、娶嫁者、喪者、疾病者,皆以私財相贈遺。立典禮一人,以有文者爲之,俾相族人吉凶之禮。立典事一人,以敦睦而才者爲之,以相族人之凡役。世擇子姓一人爲醫,以治舉族之疾,其藥物於??之贏取之有餘財者,時増益之。族之富而賢者,立學以爲敎其師,取其行而文其敎,以孝悌、忠信、敦睦爲要。自族長以下,主財而私,典事而惰,相禮而野,不能睦族,没則告于祖而貶其主,不祠。富而不以敎者不祠。師之有道,别祠之不能師者,則否。廣睦

人之親踈,有恒理而無恒情。自同祖推而至於無服,又至於同姓,愛敬之道,厚薄之施,固出於天而不可易。然有親而若踈者,有踈而若親者,常情變於所習也。閱歲時而不相見,則同姓如路人,比廬舎同勞逸,酒食之㑹不絶,則交㳺之人如昆弟。使同姓如路人,他人如昆弟,斯豈人之至情哉?物有以移之,君子未必然,而常情所不能免也。聖人之治人,以常人之情爲中制,俾厚者加厚,而薄者不至於離,恐其以不接而踈踈而不相恤也,故爲之祭酺之法,合之以燕樂飮食,以洽其歡忻慈愛之情。恐其徇於利而不知道也,肅之以鄉射讀法,使之祗敬戒愼而不至於怠肆。祭而酺,所以爲樂也;讀法,所以爲禮也。約民於禮樂,而親者愈親,踈者相睦,此先王所以爲盛也哉。舉而行諸天下,今未見其不可也,然非士之職也,故欲自族而行之,鄉而爲之制。其制曰:宗族歲爲燕樂之㑹四,其時則二月也,五月也,八月也,十有一月也。其物則時祀之餘也,其品則豕與羊各一,酒醴羞菓惟所有而不必侈也。酒以七行九行爲節也,位以尊卑長㓜爲序也。苟尊矣,雖稚子猶位乎上也。苟長矣,雖貧且賤以齒也。其言爲孝弟忠信而勿䙝也,勿譁也,勿慢也,飮雖醉而勿違禮也。立子弟二人爲執禮以佐酒。酒至,揖請飮旣飮,揖請醻旣醻,揖請殽羞。二人歌詩,其詩則蓼莪、棠棣、葛藟、東門,唐之杕、杜、谷,風、雅之黄鳥、之?,貴其能感人而敦倫理也,其數則如酒也。立,二人講說嘉言,古之人及乎敎者,皆在所取也。將歌也,將說也,執禮揖曰:請肅以聽。皆拱而坐。坐則肱相比,行則武相䘖。舉爵飮醻,食羞皆後長者。畢,則旅揖辭而退。少者送長者于家,然後返。歲爲禮儀之㑹三:冬至也,歲之初吉也。夏至也,冬至,陽之始生也。君子之道,自此始亨矣,宜有慶也。是日昧爽,舉族自勝冠以上,咸盛服造祠下,相揖,趨。及門,祝啓門,以次入,序立,以時羞獻,奠酒,皆再拜,班趨出。族之長坐别堂,次長者率羣昆弟子姓捧觴稱夀畢,皆拜,遂以次飮酒相拜如禮。典禮以譜至,北向坐讀之。長者命衆坐,衆坐聽善惡之在書者,咸讀無隱。設席於南楹之東,北向,署其上曰旌善之位。善之多者,長者命之酒,俾少者咸拜之。典禮翼以就位。署南楹之西曰:思過之所,惡之累書而不改者,俾立其下。於是長者以譜所列傳緒盛衰絶續之故明言之,而告以常訓曰:爲善如嗜飮酒,去惡如去毒螫。愼思哉,勿墜爾先祖之祀。衆拱而聽,皆俯首就班,再拜出。少者授長者杖以序行,乃還于家。夏至,隂之始生也,君子所宜愼也。是日素服謁祠,如冬至禮,不飮酒,不相拜。讀譜之儀亦如之。歲之初吉慶拜如冬至禮,不讀譜。鄉黨之制,歲爲燕樂之㑹一,其時以秋,其物以祭社之餘。其坐以齒,以德以爵,其禮主於讓,其儀如宗族之㑹。歌詩說嘉言亦如之。其詩以伐木、魚麗、南有嘉魚,菁菁者莪。賔之初筵,擇鄉人子弟羣歌之。其誦嘉言也,耆老之賢者舉以敎,在坐者皆起應曰:祗奉長者之訓。凡族人鄉人不與于㑹者八:悖倫紀者,?爭者,相訟者,使酒而酗者,慱奕者,過累書而不改者,虐鄉里者,言僞而行違者,皆君子之所棄也。不善者棄而後知所戒,然後善者尊而益勸。勸戒立而俗寧有不美者乎?奉終

愛敬以養生,哀戚以送死,墓焉而塟,位焉而祭,皆本於禮而不敢忽者,先王敎民之通法也。喪而用浮屠之術,塟而信塟師之說,資冥報於不可?詰之間,徴休咎於無情難驗之川阜,上以爲親謀,下以爲身利者,此古之所未聞也。後世闇夫野人,多趨信而甘心焉。親没于床,不于禮而于浮屠,不哭泣擗踊而于鐘磬鐃鈸,非是之務,則人交笑以爲簡,時可塟矣。泥于山川之利否而不卽塟,或至於終身,或身死而委槥於子孫。甚者子孫恐塟之禍其身,舉而棄諸水火。塟親以禮者,世反非之爲愚。嗚呼!是何其不察而至於此極乎?彼浮屠之所謂輪回者,果可信邪?天之生人物者,二氣五行也,其運也無窮,其續也無端。先者過而後者來,未嘗相資以爲用者,二氣五行之常也。自草木而觀之,發榮於春,盛壯奮長,蔚乎而不可遏。及乎戒之以凛風,申之以霜露,昔之沃澤茂美,一旦飄而爲浮埃,化而爲汙泥,蕩㓕殫盡,無跡可窺矣。其發生於明年者,氣之始至者爲之也,豈復資旣隕之餘榮乎?惟人也亦然,得氣而生,氣旣盡而死,死則不復有知矣。苟有焚炙刲割,佚樂適意,身且不有,而何以受之?形盡氣盡,而䰟升?降,無所不盡,安能入人胸腹,重生於世,而謂之輪回也哉。天地至神之氣,以其流行不窮,故乆而常新,變而不同。使必資已死之人爲將生之本,則造化之道息矣,烏足爲天地?倘或有之,人固不知之也。浮屠亦人耳,何自而獨知之?彼以其茫昧不可揣索,故妄言以誣世,夫豈可信而事其敎乎?孔子謂祭之以禮爲孝,則事異端之妄棄聖典而不信者,其爲非禮也大矣,不孝孰加焉?而闇者顧安之而不以爲非,胡可哉?塟!師之動人以禍福,而其說尢怪?人之昌?盛熾者,其先必有厚德之遺,賤貧夭絶者,必有餘惡之著,山川何與焉?誕者則不然,聞有貴富之人於此,則歸福於其塋塜,曰:此某形也,此某徴也,於塟之法宜爾也。聞有貧賤之人於此,則曰:此塟之罪也,此於法宜至於斯也。信斯言也,則人之多財而力足者,皆相率而爲不善。及乎死也,求善地以塟其身,則可免子孫於禍,夫孰肯爲善乎?由大者而論之,繫乎盛衰者,莫大乎國都,殽凾。河渭無異也。秦帝之亡,漢帝之昌,隋據之而促,唐據之而長,果在於善地乎?帝王之尊,家天下而役海內,使地善而可興,竭智以營陵廟,奚求而不?,而亡國敗主相屬,則果不在乎此也。審矣。古之卜宅兆云者,以神道定民志耳,非視岡阜之向背逆順,臆度目斷,如世之塟師之爲也。塟師祖晉郭璞書,其書苟可信,璞用之以塟其祖考,宜有奇驗不誣,而璞卒死于簒賊。其身不能福,而謂能福乎人,其可信否邪?世之人多信之,不知自䧟於不孝而莫之贖也。嗚呼。先正之禮。一失而流于野。再壞而化于夷。曁其大壞而不可爲忽乎。入于禽獸而不之覺也。寧不哀哉。天下之人。其小者化爲夷。由夷而徃。吾不能知其所至矣。其心滛浸膠固。非空言所能革也。吾獨以告吾族人。親喪必以三年。三年之制必循禮,勿以浮屠從事,違者生罰之。死不祀于先祠,塟卜吉凶,而勿泥塟師之說。期必以三月,三月不能至五月,五月不能止七月。過一?者,如違喪禮之罰,必刻壙志墓銘,力不足者刻其名,俾後有考。作方氏喪塟儀。務

學。

學者,君子之先務也。不知爲人之道,不可以爲人;不知為下之道,不可以事上;不知居上之道,不可以為政。欲達是三者,舎學而何以哉?故學將以學為人也,將以學事人也,將以學治人也,將以矯偏邪而復于正也。人之資不能無失,猶鑑之或昏,弓之或枉,絲之或紊,苟非循而理之,檠而直之,瑩而拭之,雖至美不適於用,烏可不學乎。夫學非為華寵名譽爵禄也,復其性,盡人之道焉耳。彼蠕而動,翾而鳴者,不知其生之故與其為生之道,是以物而不神,㝠而不靈。人之為學,所以自異於物也。匪特異於物,欲異於衆人也;匪特異於衆人,上將合乎天地,㧞乎庻?之上,而為後世之則也。其說存於易、詩、書、春秋、三禮,其理具乎心;其事始乎窮理,終乎知天;其業始於脩己,終於治人;其功用至於均節運化,?育萬物。太得之而聖,深造之而賢,勉脩之而爲君子。聖賢君子,非天墜而地出,人為之也。舉夫人之身皆可為聖賢,而乃不能異於物,曷,過哉!不知務學之方也。今世俗之儒,申申而行,由由而言,滕口頰,播簡牘,以誇乎人,知非不慱,言非不華矣,而於古之學未也。何哉?為其泛而無本也,漫而無綂也,可喜而無用也。君子之學,積諸身,行於家,推之國而及於天下,㪯而措之秩如也,奚待詞說乎?以詞說為學,上以是取士,下以是自期,此士所以莫逮乎古也。嗚呼!無善敎而天下無善士,無善士而天下無善俗。世俗之陋,其患豈微也哉?余不欲學者之?之也。方氏之學,以行為本,以窮理誠身為要,以禮樂政敎為用。因人以為敎,而不強人所不能,師古以爲制,而不違時所不可,此其大敎也。其小學曰:七歲而學,訓之孝弟以端其本,訓之歌謡諷諭之切乎理者以發其知,羣居而訓之和,賜之以物而導之讓,愼施朴楚以養其恥,敏者守之以重,黙木者開之以英慧,柔者作之,強者抑之、扶之、植之、摧之、激之,而童子之質成矣。其大學曰:立四敎,皆本於行,行不脩者不與。一曰道術,二曰政事,三曰治經,四曰文藝。一道術,視其人質之端方純明、知微、近道者與言。考其言行,以稽其所進,試其問難以審所造。政事文藝,其材之所能者,無不學也。二政事,視其通明才智者使學焉。治民之政八:制産、平賦、興敎、聽訟、禦灾,恤孤、御吏、禁暴,悉民情,知法意,爲政事本。試以言,授以事,而觀其所堪。三治經,精察燭理,篤信不惑,而長講說者為之。四文藝,博文多識,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陳辭,可以為世敎者,其極也。試之之日皆以終月,皆欲其稱其敎之名也。敎之存乎師,化之遅速存乎人,得其人推而用之,不難於天下,夫豈一家之學也哉。謹行

士之為學,莫先於愼行。行之於人,猶室之有棟柱也,帛之有絲縷也,木之有本也,馬之有足也,鳥之有翼也。聖得是而後為聖,賢得是而後為賢,君子脩是而為善,小人失是而䧟於夷狄禽獸之歸,夫焉可忽哉。積之如升髙之難,而或敗於談?;為之於闘閾之內,而或播於四海九州。才極乎美,藝極乎精,政事治功極乎可稱,而行一有不掩焉,則人視之如汙穢不㓗,避之如虎狼,賤之如犬豕,幷其身之所有,與其疇昔竭力專志之所為者而棄之矣,可不愼乎!夫口之便於甘肥,體之便於華美,耳目之耽於所思,心志之趨於所樂,家欲富而身欲尊者,人之同情,聖賢之所不能無也。然而學道之士,禁制克節,惟恐是念之萌於中,蒯衣藿食,黜好寡欲,終身而不敢怠者,誠知輕重之分也。人之身不越乎百年,善愛其身者,能使百年爲千載;不善愛其身者,忽焉如蚊蚋之處乎盎缶之間。夫蚊蚋之生,亦自以爲適矣,而起㓕生死,不踰乎旬月,當其快意於所欲,以盎缶爲天地,而不知其所處之微,昧陋之民亦若是矣。迷溺於聲色勢利,以身爲之役,而不以勞其心;以爲至樂也,而不知其可悲也;甚適也,而不知其爲汙辱也。均之爲身也,聖賢之尊榮若彼,而衆人之汙辱若此,曷爲而然哉?愼行與否?之耳。難成易毀者,行也,難立易傾者,名也。得之不能乆於身,樂未旣而憂繼之者,人之欲也。以富貴利達易汙辱之名,猶食烏喙而易死也,况倐忽接於耳目者之不足恃乎?故人有殺身而狥君親者,非不愛身也,愛其身甚,而欲納之于禮義,其爲慮甚逺矣。寧死而不肯以非義食,知義之重於死也;寧無後而不敢以非禮娶,知失禮之重於無後也。僥倖苟冐於一時,而䝉垢被汙於萬世。小則閭里識之以爲訾,大則冊書著之,天下笑之,聞其名則唾噦不欲入于耳。計其所得,曾不若秋毫而賤辱其身。使孝子羞以爲父,正士羞以爲友,遺裔逺㣧羞以爲祖,不亦惑哉。且人不患不富貴,而患不能愼行。無行而富貴,無益其爲小人。守道而貧賤,無損其爲君子。吾家自始遷祖至於余身,十五世矣。以言乎貲産,則不踰于中家,以言乎爵禄,則未有位乎朝者。然而不愧于人,見推于世者,以先人世有積德蓄學操行異乎恒人焉耳。逺者余不足知之。若曽大父西洲府君之純厚慤大先君太守貞惠公之廉介方正,視古之賢者,豈有閒哉。吾族之人曁將來而未至者,烏可不效也。人莫不喜爲名人之子孫,而不知其尢難於衆人。蓋德大則難繼,行髙則難稱,有善過於人,人未之取也。曰其祖之賢,不但如斯而巳。有惡未著,人巳貴之以爲不肖。曰:若之祖何人也,而爲此哉?故生於微宗庸族者,過易隱而善易著,以其特出掩於其先,人皆異之,故不求其備也。生於世家者,過易聞而善難昭,以其先多顯人而不可企也。嗚呼!方氏之嗣人,奈何而不愼乎?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者天倫也。斁,天倫者,天之所誅。天之所誅,人之所棄。生不齒,死不服,塟不送,主不入祠,譜不書其名,行和于家,稱于鄉,德可爲師者,終則無服者爲服緦麻,有服者如禮。祭,雖已逺猶及,雖無主祭者猶祭。如是而不能爲君子,則非方氏之子孫也。告于祠而更其姓,不列于譜。脩德

能爲衆人所不能行之事者,其子孫必享衆人所不能?之福。人之爲善,非爲子孫計也。然天道之於善人以及其身爲未足,常推餘澤以福其後人,則亦曷嘗不爲子孫計哉?第衆人之計速而易?,而君子之澤逺而難醻。故趨乎善者常少,溺乎利者常多。衆人毎笑爲善之士爲迂緩無術,而不知天道之所佑,固在此而不在彼也。天下無千載全盛之國,無百年全盛之家,天豈不欲有國家者乆而不墜哉?或一再傳而失之,或未終其身而不振,得之於勞勩艱難之餘,而敗之於談笑燕安之頃,非其智力所不能,德不足而子孫無所藉以自立也。人之生於德善之家,猶木之生沃土,蚤發而易長,華茂而後凋。磽田瘠壠,雖有萌蘖之滋,拳曲擁腫,終不足觀,則所藉使之然耳。今之人莫不欲子孫之蕃,賢才之夥,傳緒乆而不衰,而莫能爲善,此猶不藝而欲穫也,不獵而欲衣狐貉也,孰從而?乎?故富貴而不脩德,是以爵禄貨財禍其身也。富貴其子孫而不力爲善,是置子孫於賤辱之穽,爭奪之區而不顧也。使貴而可傳,則古之顯人與齊、魏、秦、楚之君,至今不失祀矣。使富而可傳,則趙孟、三桓之裔有餘積而無憂矣。然而皆莫之存,何哉?德澤旣竭,而後人莫能繼也。先人有千乗之勢,萬室之邑,不足恃也。金帛菽粟, 盈溢廩廥,不足恃也。惟有餘德焉爲可恃,而恃之者身必危。可恃以存者,其惟德脩于身而不懈者乎!德有及乎數百年者,有及乎百歳者,有及乎當世者,有及乎一鄉行乎一家者。子孫之食其報也,恒視所及爲廣狹。道術材略,髙世而㧞?,或見於事功。佐明主,除暴亂,立法制,或著於書以陳仁義政敎,正人心於將亡,遏邪說於欲盛,此德於數百年者也。不能如彼之盛,而其所爲可以扶衰拯溺,爲百年所依怙者,百年之所德也。又不能然而濟當時之難者,當時之所德也。下此而盡力於一鄉,行法於一家,鄉與家賴之,亦可以及其子孫,俾不遽至於禍敗。况其所及愈大,則所利愈逺乎?閭巷之士,欲澤天下後世,固非其職,然因其身之所居,以爲其分之所當爲,奚爲而不可也?故事親而孝,事長而弟,族焉而睦,姻焉而義,慈恭惠和,不犯不忮,以此守身而無愧者,其德可以澤其子,推而行于鄉,矜寒恤飢,周人之所不及,而爲人之所難爲,其㣧嗣有不興者乎?有位而立功,學道而立言,皆人所可?者。孰謂吾族之人而不能為善人乎?孰謂為善而果不可恃乎?體仁,

天之生人,豈不欲使之各得其所哉?然而勢有所不能,故托諸人以任之,俾有餘補不足。智愚之相懸,貧富之相殊,此出於氣運之相激而成者。天非欲其如此不齊也,而卒不能免焉。是氣行乎天地之間,而萬物資之以生,猶江河之流,渾涵奫淪,其所衝激不同,而所著之狀亦異。大或如蛟龍,小或如珠璣,或聲聞數千里,而或汨然而止。水非有意為巨細於其間也,而萬變錯出而不可禦。人何以異於斯乎?智可以綜覈海內,而闇者無以謀其躬;財或可以及百世,而餒者無一啜之粟。天非不欲人人皆智且富也,而不能者,勢不可也。勢之所在,天不能爲,而人可以為之。故立君師以治,使得於天,厚者不自專其用,薄者亦有所仰以容其身,然後天地之意得,聖人之用行,而政敎之說起。故聖賢非為己設也,所以為愚不肖之資。貨財非富疋夫也,固將俾分其餘以補人之匱乏。三代之盛,是法行于朝廷,達於州里,成於風俗,而入於人心,是以天下無怨嗟之民,乆矣其亡而莫之復也。世之志義之士,猶有推其所有餘,行其所可為者,其亦先王之所取者乎!然非知本者,不知其意之美也。人之挾所長以虐同?,由不知本故耳。使知斯人之生皆本於天,視人之顚隮䧟溺與已無以異,則民焉有所失之患哉。余病乎未能,而欲試諸郷閭以爲政本,數百家之鄉,其人必有才智貲産殊絶於衆者,雖癈興迭出而未甞無,毎鄉推其尤者為之表,使為二廩三學廪之法,豐歳夏秋自百畝之家以上,皆入稻麥于?,稱其家爲多寡,寡不下十升,多不過十解,使鄉之表籍其數而衆閱守之,度其九歲可得千斛,以備凶荒扎瘥。及死,䘮之不能自存者。其入也先富,而出也先貧,出也視口,而入也視産,多者皆庚,加息十一,不能庚則否。廪之左立祠,以祠入粟多而及人愽者。祠之左右序掲二版,左曰嘉善,書其人之績版以朱,書以靑;右曰愧頑版不餙書以白,書吝而私者,爲衣而不均者、漁其利而不恤民者。歲再集衆謁祠而讀之,以爲戒學之法。各立師一人,以有德而服人者爲之。立司敎二人,司過二人,司禮三人。鄉人月吉盛衣冠相率謁學。睱則逰,於學問乎師,有違過者,於師乎治。悖敎不良者,師與其罰。其敎法如族學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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