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文鑑卷第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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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8:42
皇朝文鑑卷第五十六
奏䟽。
上皇帝書蘇轍
上皇帝書:
臣官至䟽賤,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竊自惟,雖其勢不當進言,至於報國之義,猶有可得言者。昔仁宗親策直言之士,臣以不識忌諱,得罪於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群議,使臣得不遂弃於世。臣之感激,思有以報,爲日乆矣。今者 陛下以聖德臨御天下,將大有爲以濟斯世,而臣材力駑下,無以自效,竊聽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苟懲創前事,不復以聞,則其思報之誠,沒世而不能自達,是以輒發其狂言而不知止。臣聞善爲國者,必有先後之次。自其所當先者爲之,則其後必舉;自其所當後者爲之,則先後並廢。書曰:欲升高,必自下;欲陟遐,必自邇。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高,不自近而能逺者。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厭其近,務先從事於高遠,不知其不可得也。詩曰: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逺人,勞心忉忉。以爲田甫田而力不給,則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思遠人而德不足,則心勞而無獲,不若不思也。欲田甫田,則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餘,而甫田可啓矣。欲來遠人,則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遠人自至矣。苟由其道,其勢可以自得;苟不由其道,雖彊求而不獲。愚不肖蓋甞試妄論今世先後之宜,而竊觀 陛下施設之萬一,以爲所當先者失在於不爲,而所當後者失在於太早。然臣非敢以爲信然也,特其所見有近於是者,是以因其近似,爲 陛下深言之。伏惟 陛下即位以來,躬親庻政,聦明睿智,慱達宏辯,文足以經治,武足以制斷,重之以勤勞,加之以恭儉,凢古之帝王,曠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夫以天縱之資,濟之以求治之心,施之於事宜,無爲而不成,無欲而不遂。今也爲國歷年於兹,而治不加進,天下之弊日益於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適治之路。災變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湧沸,人民流離,災火繼作,歷月移時,而其變不止。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曉,疑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夫今世之患,莫急於無財而已。財者,爲國之命,而萬事之本,國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敗,常必由之。昔趙充國論備邊之計,以爲湟中榖斛八錢,糴三百萬斛,羗人不敢動矣。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糧道不繼,屢出無功。由是觀之,苟無其財,雖有聖賢不能自致於跬歩;苟有其財,雖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 陛下頃以西夏不臣,赫然發憤,建用兵之策,招來横山之民,將奪其嶮岨,破壞其國而後已。方是之時,夏人殘虐失衆,横山之民猒苦思漢,而又乘其荐饑,苟加之以兵,此非計之失者也。然而沿邊無數月之糧,關中無終歳之儲,而所興之役,有莫大之費。 陛下方且泰然不以爲憂,以爲萬舉而有萬全之功。既而邊臣失律,先事輕發,亦旣入踐其國,係虜其民矣。然而 陛下得其地而不敢収,獲其人而不敢臣,雖有成功而不敢繼也,其終卒至於廢黜謀臣而講和好。夫 陛下謀之於朞年之前,而罷之於既發之後,豈以爲是失當而悔之哉?誠無財以善其後耳。且夫財之不足,是爲國之先務也。至於鞭笞四夷,臣服異?,是極治之餘功,而太平之粉飾也。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今者 陛下懲前事之失,出祕府之財,徙内郡之租賦,督轉漕之吏,使備沿邊三歳之畜,臣以此疑 陛下之有意乎財矣,然猶以爲未也。何者?祕府之財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紓目前之患,而未可以爲長乆之計,此臣所以求效其區區而不能自已也。善爲國者不然,知財之最急,而萬事賴焉,故常使財勝其事,而事不勝財,然後財不可盡,而事無不濟。財者,車馬也;事者,其所載物也。載物者,常使馬輕其車,車輕其物,馬有餘力,車有餘量,然後可以渉塗泥而車不僨,登坂險而馬不躓。今也四方之財莫不盡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平居惴惴,僅能以自完,而事變之生復不可料。譬如弊車羸馬而引丘山之載,幸而無虞,猶恐不能勝,不幸而有隂雨之變,陵谷之嶮,其患必有不可知者。故臣深思極慮,以爲方今之計,莫如豐財。然臣所謂豐財者,非求財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財者而已矣。夫使事之害財者未去,雖求財而益之,財愈不足。使事之害財者盡去,雖不求豐財,然而求財之不豐,亦不可得也。故臣謹爲 陛下言事之害財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費。冗吏之說曰:請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有是民也,而後有是官,有是官也,而後有是吏。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爲民而已。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縣之職缺而取之於民,府寺之属缺而取之於郡縣。出以爲守令,入以爲卿相,出入相受,中外相貫,一人去之,一人補之,其勢不容有冗食之吏。近世以來,取人不由其官,士之來者無窮,而官有限極,於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壞,浸滛分散,不復其舊。是以吏多於上,而士多於下。上下相窒,譬如決水於不流之澤,前者未盡,來者已至,填咽充滿,一陷於其中而不能出。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已仕之吏,多方以求進。下慕其上,後慕其前,不愧詐僞,不耻爭奪,禮義消亡,風俗敗壞,勢之窮極,遂至於此。夫人情紓則樂易,樂易則有所不爲;窘則懣亂,懣亂則無所不至。今使衆人相與皆出於隘,足履相躡,肩肘相逮,徬徨而不得進,又將禁其奔走而爭先者。苟將禁之,則莫如止來者而闢其隘。今也驅市人而納之,不勝其多也,設嶮於中塗而艱難之,是以法愈設而爭愈甚。惟 陛下以時救之,下哀痛之書,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與之更立三法。其一,使進士諸科增年而後舉,其額不增累,舉多者無推恩。其說曰:凡今之所以至於不可勝數者,以其取之之多也。古之人,其擇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輕爲士。爲士者,皆其脩絜之人也。今世取人誦文書,習程課,未有不可爲吏者也。其求之不難,而得之甚樂,是以群起而趍之。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捨其舊而爲士者也。爲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今世所謂居家不事生産,仰不飬父母,俯不恤妻子,浮游四方,侵擾州縣,造作誹謗者,農工商賈不與也一。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於今不能一二也。然其削平僣亂,創制立法,功業卓然見於後世,今世之士不敢望其萬一也。士之多不及於今世,而功則過之,無足恠者。取之至少,則人不敢輕爲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選人也。故爲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後,無實之士將不黜而自减。且夫設科以待天下之士,蓋將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吾則取之,而彼則不能得,猶曰雖不能得,而累舉多者,必取無弃,則是以官徇人也。且累舉之士,?非少年矣,耳目昬塞,筋力疲勌,而後得之。數日而計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則其爲政無所賴矣。今有人畜牛羊而求牧,既取其壯者,又取其老者。取其壯者曰:吾取其力也。取其老者曰:吾憐其老也。如憐其老而已,則曷爲以累牛羊哉?苟誠以爲有遺才焉,則今所謂遺?之書,有以収之矣。其二,使官至於任子者,以其子之爲後者,世世禄仕於朝,襲簮紱而守?祀,可以無憾矣。然而爲是法也,則必始於二有。法行於賤而屈於貴,天下將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蓋矯失以救患者,必有所過而後濟。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齒庶官也,其三,使百司各損其職掌,而多其出職之歳月。其說曰:百司,臣不得而盡詳也。請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三司之吏,世以爲多而不可損,何也?國計重而簿書衆也。臣以爲不然。主大計者,必執簡以御繁,以簡自處,而以繁寄人。以簡自處,則心不可亂;心不可亂,則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以繁寄人,則事有所分;事有所分,則毫末不遺,而情僞必見。今則不然,舉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㑹於三司。故三司者,案牘之委也。案牘旣積,則吏不得不多;案牘積而吏多,則欺之者衆。雖有大利害,不能察也。夫天下之財,下自郡縣而至於轉運,轉相鉤較,足以爲不失矣。然世常以轉運使爲不可獨信,故必至於三司而後已。夫苟轉運使之不可獨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則三司未有不責成於吏者,豈三司之吏則重於轉運使歟?故臣以爲天下之財,其詳可分於轉運使,而使三司歳攬其綱目,既使之得優游以治財貨之源,又可頗損其吏以絶亂法之弊。苟三司猶可損也,而百司可見矣。然而此三法者,皆世之所謂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謗者也。今且將行之,臣非敢犯衆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爲有可行之道焉。何者?自臺省六品、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自兩制以上,一歳而任一人,此 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變者也,而仁宗之世則損之。三載而考績,無罪者遷其官,自唐以來,亦未始有變者也,而 英宗之世則增之。此二者,夫豈便於俗哉?然而莫敢怨者,以爲吏多而欲損者,天下之公議;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計也。以私計而怨公議,其爲怨也不直矣。是以善爲國者,循理而不䘏怨。非不䘏怨,知其無能爲也。且今此三法者,固未甞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於怨。何者?士之出身爲吏者,捐其生業,弃其田里,以盡力於王事,而今也以吏多之故,積勞者乆而不得遷,去官者乆而不得調,又多爲條約以沮格之,减罷其舉官,破壞其考第,使之窮窘無?,求進而不遂。此其爲怨,豈减於布衣之士哉?鈞之二怨,皆將不免,然使新進之士日益多,國力匱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後,其患必有不可勝言者。故臣願 陛下親斷而力行之。苟日增之吏漸於衰少,則臣又將有以治其舊吏,使諸道職司每歳終任其所部郡守,監郡各任其属,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鈞其輕重而裁之。已而以它事發,則與之同罪,雖去官與赦不降也。夫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已至若干,其爲惡也著矣,而上不察,則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雖與之同罪而不過。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終身,苟其有罪,終身鈞坐之。夫任人之終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任人之歳終而無過,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臣請得以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雖聖人有所不能;任其已然之可知,雖衆人能之。今也任之以聖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辭矣,而况任衆人之所能,頋不可哉。且按察之吏,則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無損於我而徒以爲怨云爾。今使其罪及之,其勢將無所不問。 陛下誠能擇奉公疾惡之臣而使行之, 陛下厲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則其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復過誤適䧟於深文者也。苟遂放歸,終身不齒,使姦吏有所懲,則冗吏之弊可去矣。冗兵之說曰:臣聞 國朝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革至少。其後蕩滅諸國,拓地旣廣,兵亦隨衆。雍、熈之間,天下之兵僅三十萬。方此之時,屯戍征討,百役並作,而兵力不屈,未甞有兵少之患也。自咸平景德以來,契丹内侵,継遷叛逆,每有警急,將帥不問得失,輙請益兵,於是召募日增,而兵額之多遂倍前世。其後寶元、慶曆之間,元昊竊發,復使諸道㸃民爲兵,而㳂邊所屯至七八十萬,自是天下遂以百萬爲額。雖復近歳無事,而關中之兵至於二十八萬。舉雍熈天下之衆,適以備方今關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於此見矣。然臣聞方今宿邊之兵,分?堡障,戰兵統於將帥者,其實無幾。每一見賊,賊兵常多,我兵常少,衆寡不敵,每戰輙敗。往者將帥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夫 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餘,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於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兵法有之曰: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怠於道路者七十萬家,而愛爵禄百金,不能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重於間。間者,三軍之司命也。臣竊惟 祖宗用兵至於以少爲多,而今世用兵至於以多爲少,得失之原皆出於此。何以言之。臣聞 太祖用李漢超、馬仁瑀、韓令坤、賀惟忠、何繼筠等五人使備契丹,用郭進、武守琪、李謙漙、李繼勲等四人使備河東,用趙賛、姚内斌、董遵誨、王彦昇、馮繼業五人使備西羌,皆厚之以關市之征,饒之以金帛之賜。其家属之在京師者,仰給於縣官;貿易之在道路者,不問其商稅。故此十四人者皆冨厚有餘,其視弃財如弃糞土,賙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貪其金錢,捐軀命,冐患難,深入敵國,刺其隂計而效之,至於飲食動静,無不畢見。每有入宼,輒先知之。故其所備者寡,而兵力不分,敵之至者,舉皆無得而有䘮。是以當此之時,備邊之兵,多者不過萬人,少者五六千,以天下之大,而三十萬兵足爲之用。今則不然,一錢以上,皆籍於三司,有敢擅用,謂之自盜。而所謂公使錢,多者不過數千緍,百須在焉。而監司又伺其出入而繩之以法。至於用間,則曰官給茶綵。夫百餅之茶,數束之綵,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爲間者,皆不足恃。聽傳聞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過於出境,而所問不過於熟户,苟有藉口以欺其將帥,則止矣,非有能知敵之至情者也。敵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備不意之患。以百萬之衆,而常患於不足,由此故也。 陛下何不權其輕重而計其利害?夫關市之征,比於茶綵則多,而三十萬人之奉,比於萬人則約。衆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歳月之病。平居不忍弃關市之征以與人,至於百萬,則恬而不知。恠昔太祖起於布衣,百戰以定天下,軍旅之事,其思之也詳,其計之也熟矣。故臣願 陛下復修其成法,擇任將帥,而厚之以財,使多間諜之士以爲耳目。耳目既明,雖有強敵而不敢輙近,則雖雍熈之兵,可以足用於今世, 陛下誠重難之。臣請陳其可减之實。何者?今世之强兵,莫如沿邊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其名愈高,其廪愈厚,其廪愈厚,其材愈薄。往者西邊用兵,禁軍不堪其役,死者不可勝計。羗人每出,聞多禁軍,輒舉手相賀。聞多土兵,輙相戒不敢犯。以實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當禁軍三人。禁軍一人,其廪給足以贍土兵三人。使禁軍萬人在邊,其用不能當三千人,而常耗三萬人之畜。邊郡之儲,比於内郡,其價不啻數倍。以此權之,則土兵可益而禁軍可損,雖三尺童子知其無疑也。 陛下誠聽臣之謀,臣請使禁軍之在内郡者勿復以戍邊,因其老死與亡而勿復補,使足以爲内郡之備而止。去之以漸,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冗費之說曰:世之冗費,不可勝計也。請言其大與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推之。臣聞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窮。事至而後謀,則害於事;恩窮而後遷,則傷於恩。昔者太祖、 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方此之時,宗室之衆無幾也。是以合族於京邑,乆而不别,世歷五聖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過於此時者也。禄廪之費,多於百官,而子孫之衆,宫室不能受。無親䟽之差,無貴賤之等,自生齒以上,皆養於縣官,長而爵之,嫁娶喪葬,無不仰給於上,日引月長,未有知其所止者。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窮者也,然未聞所以謀而遷之。古者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 太祖而七。以人子之愛其親,推而上之,至於其祖,由祖而上至於百世,宜無所不愛。無所不愛,則冝無所不廟。苟推其無窮之心,則百世之祖皆廟而後爲稱也。聖人知其不可,故爲之制。七世之外,非有功德則迭毁,春秋之?不與,莫貴於天子,莫尊於天子之祖,而廟不加於七,何者?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獨至於宗室而不然?臣聞三代之間,公族有以親未絶而列於庻人者。兩漢之法,帝之子爲王,王之庻子猶有爲侯者。自侯以降,則庻子無復爵土,蓋有去而爲民者,有自爲民而復仕於朝者。至唐亦然。故臣以爲凡今宗室,宜以親䟽貴賤爲差,以次出之,使得從仕,比於異姓,擇其可用而試之以漸。凡其秩禄之數,遷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與異姓均。臨之以按察,持之以寮吏,威之以刑禁,以時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於害民,其賢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爲吏者,則出之於近郡,官爲廬舎而廩給之,使得占田治生,與士庻比。今聚而養之,厚之以不貲之禄,尊之以莫貴之爵,使其賢者老死鬱鬱而無所施,不賢者居處隘陋,戚戚而無以爲樂,甚非計之得也。昔唐武德之初,封從昆弟子,自勝衣以上皆爵郡王。 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問大臣。封德彛曰:爵命崇則力役多,以天下爲私奉,非至公之法也。於是䟽属王者降爲公。夫自王而爲公,非人情之所樂也,而猶且行之。今使之爵禄如故而獲治民,雖有内外之異宜無有怨者。然臣觀朝廷之議未甞敢有及此。何者?以宗室之親而布之於四方,懼其啓姦人之心而生意外之變也。臣竊以爲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雖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錮,齒於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數世而亡,其所以亡者,劉氏、項氏與司馬氏,而非其宗室也。故爲國者苟失其道,雖胡、越之人皆得謀之;茍無其釁,雖宗室誰敢覬者。惟 陛下蕩然與之無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漢、唐之故,此亦去冗費之一端也。臣聞漢、唐以來,重兵分於四方,雖有末大之憂,而饋運之勞不至於太甚。 祖宗受命,懲其大患而畧其細故,歛重兵而聚之京師,根本既强,天下承命而服。然而轉漕之費遂倍於古。凡今東南之米毎歳遡汴而上以石計者至五六百萬。山林之木盡於舟楫,州郡之卒疲於道路。月廪歳給之奉不可勝計。徃返數千里。饑寒困迫。毎毎侵盜,雜以它物。米之至京師者率非完物矣。由此觀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計其患,非法之良也。臣願更爲之法,舉今毎歳所運之數而四分之,其二即用舊法,官出船與兵而漕之,凡皆如舊。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過免其商税。能以若干至京師而無所欺盜敗失者,以今三司軍大将之賞與之。方今濵江之民,以其船爲官運者,不求官直,蓋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較者,得其嬴以自潤,而富民之欲仕者,徃徃求爲軍大将。以此推之,宜有應募者。其一,官自置塲而買之京師。京師之兵當得米而不願者,計其直以錢償之。夫物有常數,取之於南,則不足於北,捨之於東則有餘於西,此數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今官欲買之,其始不免於貴,貴甚則東南之民傾而赴之,赴之者衆,則将反於賤。致賤必以貴,致貴必以賤,此亦必然之數也。故臣願爲此二者,與舊法皆立,試其利害而較其可否,必将有可用者,然後舉而從之,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聞富國有道,無所不䘏者,富之端也;不足䘏者,貧之源也。從其可䘏而収之,無所不収,則其所存者廣矣;從其無足卹而弃之,無所不弃,則其所亡者多矣。然而世人之議者則不然,以爲天下之富而頋區區之用,此有司之職,而非帝王之事也。此説之行於天下,數百年於兹矣,故天下之費,其可已者常多於舊。臣不敢遠引前世,請言近歳之事。自嘉祐以來,聖人迭興,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遷其官,天下郡守職司再補其親戚。自治平京師之大水,與去歳河朔之大震,百役並作,國有至急之費,而郊祀之賞不廢於百官。自横山用兵供億之未定,與京師流民勞徠之未息,官司困乏,日不暇給,而宗室之䘮不俟歳月而葬。臣以此觀之,知朝廷有無足䘏之義。臣誠知事之既往,無可爲者,然茍自今從其可䘏而収之,則無益之費猶可漸減,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不勝拳拳私憂過計,爲是三冗之説以獻。伏惟 陛下思深謀遠,聽断詳盡,於天下之事無所不矚,臣之所陳,何足言者。然臣愚以爲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後,天下将益衰耗,難以復治。 陛下何不講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擇任賢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乆於其官,而後責其成績。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乆之心,侍從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則皇皇而不樂。今雖不能使之盡乆,然至於諸道之職司,三司之官吏,沿邊之将佐,此皆與天子共成事者也。天下之事,将責成之而不乆其任,開其源者不見其流,發其謀者不見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 陛下誠擇人而用之,使與二府皆乆於其官,人知不得茍免,而思長乆之計,君臣同心,上下恊力,磨之以歳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然而爲此,則猶有所患。何者?今世之士大夫惡同而好異,嫉成而喜敗,事茍不出於已,小有齟齬不合,則群起而噪之。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属吏,歳終而無過,此其勢必将無所不按,得罪者必将多於其舊。然則天下之口紛然非之矣。不幸而有一不當,衆将群指以罪法,一不當不能動,不幸而至於再三,雖上之人亦将不免於惑。衆人非之於下,而朝廷疑之於上,攻之者衆,而持之者不堅,則法從此敗矣。蓋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殺人者,或者因以耕田爲可廢。夫殺人之可誅,與耕田之不可廢,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實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則不在此茍? 陛下誠以爲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議,使良法不廢於中道,如此而後三冗之弊可去也。三冗既去,天下之財得以日生而無害,百姓充足,府庫盈溢。 陛下所爲而無不成,所欲而無不如意,舉天下之衆,惟所用之,以攻則取,以守則固。雖有西戎北狄不臣之國,宥之則爲漢文帝,不宥則爲唐太宗,伸縮進退,無不在我。今 陛下不事其本,而先舉其末,此臣所以大惑也。臣不勝憤懣,越次言事,雷霆之譴,無所逃避。皇朝文鑑卷第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