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學士承㫖宋公行状鄭楷

翰林學士承㫖宋公行状鄭楷

先生諱濂，字景濂，丗為婺之金華人也。其先有諱憲者，官大理丞，為易講師，弟子衆至數千人。唐武德間，自京兆尹遷呉興，更十四丗。有諱荣者，私謚文通先生，通尚書、春秋。周廣順中，徙于義烏，隱居覆釜山。又七丗，至宋嘉定?，有諱栢者，復遷金華，其地曰濳溪。又五世乃至先生，始遷浦江仁義里之青蘿山，仍以潛溪扁其所居、示不忘本也。於是四方學子咸以濳溪先生稱之。先生在妊七月。卽生為嬰兒時、苦多病、毎風眩輒昏迷數日。祖母金及母陳更相保抱、得免無虞。年六?、入小學。授以李瀚蒙求。一日而盡。自後日記二千言。同肄業者日暮罷歸。其所讀書、先生皆成誦。九?為詩歌有竒語。人異之、呼為神童。年十五六、里人張継之長者也。聞先生善記誦、邀至别墅所。問以四書經傳若干日可通。倍先生以一月為答?継之不之信。抽架上雜書、俾卽記五百言。先生以指?逐行按之。按畢輒倍一字不遺。繼之告先生之父尚書公曰：是子天分非几，當令從名師卽有成爾。乃携入城府，受業于聞人夢吉先生，授以春秋三傳之學。凡學春秋者，皆苦其?月先後難記，先生卽并列國紀年能悉誦之，但舉經中一事，即知為魯公幾年幾月，是年實當列國某君幾年幾月。?俾書而覆之、無少異者。且兼通易書詩及周禮諸經。先生為舉子業、毎出諸生右。㑹呉貞文公萊授經於白麟溪上、攻古文辞。金華胡君翰亦來從學。胡君?書于先生曰、舉子業不足㤙景濂。盍來同學古文辞乎。先生欣然來從呉公。愽極經史，學之，未幾，悉得其閫奥，自是先生文章之名籍然著聞矣。居無幾何，吳公解舘而歸，先生嗣主教席，子弟年十六者，皆相從讀書講道，東明山中，受業者一門凡四十餘人。始終越二十年，學成，多有躋膴仕者。當是時，曾伯祖貞和府君主家政，年踰八十，端嚴方正。先生年甫四十又五，終日毅然，賔主人尤髙之。府君方著家規示子孫，其冠婚䘮祭，儀制禮文，多叅問於先生。先生則㨿證古今，凖酌時宜，以成一家之法。子孫丗守詩禮之教者，先生之力也。先生嗜學日篤，時柳文肅公貫、黄文献公溍皆大儒，天下所師仰，又各及其門執子弟禮。二公則皆禮之如朋友。柳公曰：吾邦文献，浙水東號為極盛。吾老矣，不足負荷此事。後來継者所望惟景濂以絶倫之識，而濟以精博之學，進之不止，如駕風帆於大江中。其孰能禦之。黄公曰：吾鄕得景濂，斯文不乏人矣。先生所為文，多經二公指授。柳公謂其渾雄可喜，黄公謂其雄麗而温雅。國子監丞陳君旅序先生之文，謂能兼二公之所長。歐陽文公玄謂非才具衆長，識邁千古，安能與於斯。先生爲當時所稱許，如此。二公相繼卽世，先生踵武而起，遂以文章家名海内矣。至正已丑，用大臣薦，擢先生將仕，佐郞翰林國史院編脩官。自布衣入史舘，爲太史氏儒者之特選。先生以親老，不敢遠違，固辭。㑹世亂，益韜閟不事表顯，乃與弟子入龍門山著書。二十四篇，曰龍門凝道記，及著孝經新說、周禮集註等書。弟子乃先公貞孝處士諱淵府君也。初宋南渡後，新安朱文公、東萊吕成公並時而作，皆以斯道爲巳任。婺實吕氏倡道之邦，而其學不大傳。朱氏一再傳爲何基氏、王栢氏，又傳之金履祥氏、許謙氏，皆婺人，而其傳遂爲朱學之世。適先生既間因許氏門人而究其說，獨念吕氏之傳且墜，奮然思繼其絶學，毎與人言而深慨之，識者又以知其志之所存，蓋本於聖賢之學，其自任者益重矣。先生於天下之書無不讀，而析理精㣲，百氏之說，悉得其旨要。至於佛老之學，亦所研究。用其義趣，裁爲經論，?其語言，寘諸其書中，無辯也。誠意伯劉君基謂其主聖經而奴百氏，馳騁之餘，取佛老語以資戯劇，譬猶飫粱肉而茹茶飲茗汁耳。歲庚子，大明皇帝定鼎金陵，遣使者樊觀奉書幣造門徴先生。先生曰：昔聞大亂極而真人生，今誠其時矣。遂幡然應詔。先生與青田劉君基、麗水葉君琛、龍泉章君溢俱見，上尊重之，語必稱先生而不名。七月，以先生爲江南等處儒學提舉。十月，奉　旨入內，授　皇太子經。先生誠明儼恪，遇綱常大義，明白開陳，再三言之而不倦，　上深嘉歎之。壬寅八月，　上召先生及興國孔克仁講春秋左氏傳畢，先生起曰：春秋乃孔子褒善貶惡之書，苟能遵行，則賞罰適中，天下可定也。是月，告歸省親，有白金文綺之賜，且曰：?之誠慤，朕素知之，故有此賜耳。甲辰十月，改起居注。先生侍上左右，知無不言，補益甚衆。明年正月，　上御端門，與先生論及黄石公三畧，且口釋之。先生進曰：尚書二典三謨，帝王大經大法，靡不畢具，願　陛下留意講明之。　上曰：朕非不知典謨爲治之道，但三畧乃用兵攻取時務所先耳。甞侍，上語賞賚，先生曰：天下以人心爲本，苟得人心，帑蔵雖竭無傷也。人心不固，雖有金帛，何補於國耶。　上詔丞相李公善長歸江西軍中所掠牛於其民，無牛者官給之，勿取其租。丞相退，　上顧先生曰：向所言事當乎？先生對曰：民富則君不至獨貧，民貧則君何能獨富。捐利於民，實興邦之要道也。三月，先生以疾告，　詔還家爕治，仍賜金帛，　皇太子?贈有加焉。六月，先生上箋謝　恩，復奉書　皇太子，勉以孝友恭敬，勤敏，讀書，無怠惰，毋驕縱，脩進德業，以副天下之望。上覽書喜甚，召　太子語以書意，且　賜書答其畧曰：曩者先生敎吾子以嚴相訓，是爲不佞也。以聖人文法變俗言敎之，是爲䟽通也。所守者忠貞，所用者節儉，是爲得體也。昔聞古人，今則親見之。復以文綺侑書。　上毎與群臣言，先生淳謹君子，輔導有方，眷遇甚隆。旣而先生丁尚書公憂。及服除。洪武二年、　詔徴先生總脩元史。六月除翰林學士亞中大夫知　制誥。兼脩　國史。時編摩之士。皆山林布衣。發凡舉例。一仰於先生。先生通練故事。筆其綱領及紀傳之大者。同列歛手承命而已。逾年書成。先生之功居多。時剖符封功臣，下先生議五等封爵，召宿大本堂，討論逹旦。先生歷據漢唐以來故實，量其中而奏之曰：此可法，彼不可法，皆傳於理而巳。時甘露屢降，　上問災祥之故，先生對曰：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是以春秋不書祥，而紀異，為是故也。　上姪文正以荒淫擅殺得罪，先生言曰：文正罪固當死，陛下軆親親之義生之，而置諸逺地，則善矣。　上嘗言：古之帝王，當宴安之餘，多好神僊。以朕言之，使國治民安，心神恬康。卽，神僊也。先生對曰：漢武好神僊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異僧集，皆由人主篤好，故能?之。使移此心以求賢輔，天下其有不治乎？　上深然之。　上既追封外王父為楊王，立廟京師，御通天冠、綘紗袍以祭。?畢，召大臣問曰：朕祭外王父，卿䓁以為不當服衮冕，何也？先生對曰：衮冕惟祭天地宗廟用之，餘則當降禮也。　上嘗祀方丘，患心不寕，先生進曰：孟軻有言，養心莫善於寡欲。審能行之，心清而身泰矣。上稱善，乆之。三年十二月，遷奉議大夫、　國子司業。　國子多大臣子弟，先生蒞之以莊，率之以正。日進諸生立兩序，據坐執經，敷揚閫奥之旨，敎以孝悌忠信之道，學者帖帖遵度，惟恐不得爲先生弟子。　上欲試先生以吏事，四年八月，授安逺知縣。五年二月，召為禮部主事。十二月，擢　太子賛善大夫，階如司業。時先生之忠誠，乆而彌篤，　皇太子一言一動，皆以禮法諷諭，使歸于道。讀書至切於政教，及前世興亡之故，必拱手揚言曰：君國子民之道，當如是，不當如彼。且推人情物理以明其義。　皇太子毎歛容嘉納，敬禮未嘗少衰。言則曰：師父。師父云。且書舊學二字以賜。先是　上問帝王之學，何書最要。先生請　上讀眞德秀大學衍義。上覽而悅之，令左右大書，掲之兩廡之壁，時睇觀之。六年二月，　上御西廡，大臣皆侍坐。　上指衍義中言司馬遷論黄老事，令先生講析，俾在坐者聽之。先生既如　詔，復言曰：漢武嗜神仙之學，好四夷之功，民力既竭，重刑罰以震服之。臣以爲人主能以義理養性，則邪說不能侵，興學校敎民，則禍亂無從而作矣，刑罰非所先也。　上謂先生曰：朕之爲君，上畏天地，下畏兆民，兢兢業業，不敢自逸。先生對曰：　陛下此心，古先哲王之心也。書曰：予臨兆民，凜乎若朽索之御六馬。爲人上者，柰何不敬，正謂此爾。願　陛下愼終如始，天下幸甚！　上御齋室，先生侍坐。　上問三代歷數，封疆之脩短廣狹，先生歷言之，且曰：三代之治天下也以仁義，故歷年之多，後世莫及。　上從容謂曰：　皇太子留心治道，?等宜常與論議。庻廣識見，幸善調護之。先生益孜孜弗懈。七月，陞翰林侍講學士、中順大夫、知　制誥，同脩　國史，仍兼賛善大夫。先生之父文昭贈中順大夫、禮部侍郞毋陳氏贈德人。先生奉　詔搜萃歷代姦臣之蹟，編爲辨姦錄。及進　太子，諸王各分賜焉。初，　上作祖訓錄，至是成，　命先生作序，諭以大意。先生歷言帝王之道及　皇上創業之艱，以?箴戒之意於後人。　上稱善，命刻于篇。先生嘗侍　上至後苑觀穫，上曰：農事成矣。先生對曰：國以民爲本，民以食爲天。陛下知稼穡之艱難，而念民生之良苦，實盛德也。　上問曰：三代以上所讀何書？先生對曰：上古載籍未立，不專讀誦而尚躬行。人君兼治敎之責，躬行以率之，天下有不從敎化者乎？八月，奉　旨纂脩大明日曆一百卷，擇言行之大者爲寳訓五卷，先生總裁其事，朝夕禁中，至七年五月乃成。先生自以布衣沐非常之遇，誓竭誠以報　國。凡　上有所任使，靡晝靡夜，躬閱載冊，書于牘進之，或覆視于冊，一字不遺。先生在朝日，乆若郊社宗廟山川百神之典，朝享宴慶、禮樂律曆衣冠之制，四夷朝貢賞賚之儀，及勲臣名?焯德耀功之文，承　上旨意，論次紀述，咸可傳於後世。先生在　上前所陳說，不為文飾?蔽，雖家事苟有問，亦一一道之。常曰：君猶父也，天也，其可欺耶！　上嘗問：昨日飲酒否？座客爲誰，饌為何物？悉以其人及膳羞品對。　上笑曰：?飲時，朕令人視之，果如卿言，?信不欺我。故　上乆而益信其誠，欲俾叅大政，先生辭曰：臣少無他長，惟文墨是攻。今幸侍罪禁林，陛下之恩大矣。臣誠不願居職任也。　上愈厚之。毎宴見，必命茶賜坐。毎旦令侍膳。詢訪舊章，講求治道，或至夜分乃退。先生屡有所建明，召問廷臣臧否，第言其善者不置。又問否者爲誰，先生曰：善者與臣友，故知之；否者縱有，臣不知也。卒無所毀短。或命賦詩，爲文必寓忠告。嘗奉　制詠鷹，令七舉足即成，有自古戒禽荒之言。　上忻然曰：卿可爲善諫矣。然先生絶不以語人，至於應　制之作，亦不留藁，署温樹二字於居室之壁，有問及內事者，指以示之。　上嘗與先生飲，先生素不勝杯勺，舉觴即辭。　上强之至三觴，靣如赭，行不成歩。　上歡?，親御翰墨，賦楚辭一章以賜，仍命侍臣咸賦醉學士歌，且　曰：俾後世知朕君臣同樂若此也。甘露降，上召先生賜坐。　上躬執金杓，煉湯於鼎，以甘露投之，手注于巵，以賜先生曰：此和氣所凝，能愈疾延年，故與?共之耳。皆異恩也。九年六月，　上以先生乆典制作，宣勞為多，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