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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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1:56
資治通鑑卷第八十
臣司馬 光奉 勑編集
晉紀二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
泰始九年春正月辛酉,密陵元侯鄭袤卒。 二月癸巳,樂陵武公石苞卒。 三月,立皇子祗為東海王。 吳以陸抗為大司馬、荆州牧。 夏四月戊辰朔,日有食之。初,鄧艾之死,人皆寃之,而朝廷無為之辨者。及帝即位,議郎敦煌段灼上䟽曰:鄧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誅。艾性剛急,矜功伐善,不能恊同朋類,故莫肯理之。臣竊以為艾本屯田掌犢人,寵位已極,功名已成,七十老公,復何所求?正以劉禪初降,逺郡未附,矯令承制,權安社稷。鍾㑹有悖逆之心,畏艾威名,因其疑似,構成其事。艾被詔書,即遣彊兵,束身就縛,不敢顧望。誠自知奉見先帝,必無當死之理也。會受誅之後,艾官屬将吏愚戇相聚,自共追艾,破壞檻車,解其囚執。艾在困地,狼狽失據,未嘗與腹心之人有平素之謀,獨受腹背之誅,豈不哀哉!陛下龍興,闡?大度,謂可聽艾歸葬舊墓,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繼封其後,使艾闔棺定謚,死無所恨,則天下狥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湯火,樂為陛下死矣。帝善其言而未能從。會帝問給事中樊建以諸葛亮之治蜀,曰:吾獨不得如亮者而臣之乎?建稽首曰:陛下知鄧艾之冤而不能直,雖得亮,得無如馮唐之言乎?帝笑曰:卿言起我意。乃以艾孫朗為郎中。 吳人多言祥瑞者,吳主以問侍中韋昭,昭曰:此家人筐篋中物耳。昭領左國史,呉,主欲為其父作紀,昭曰:文皇不登帝位,當為傳,不當為紀。吳主不恱,漸見責怒。昭憂懼,自陳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不聽。時有疾病,醫藥監䕶持之益急。吳主飲羣臣酒,不問能否,率以七升為限,至昭獨以茶代之,後更見偪强。又酒後常使侍臣嘲弄公卿,發摘私短以為歡,時有愆失,輒見收縛,至於誅戮。昭以為外相毁傷,内長尤恨,使羣臣不睦,不為佳事,故但難問經義而已。吳主以為不奉詔命,意不忠盡,積前後嫌忿,遂收昭付獄。昭因獄吏上辭,獻所著書,冀以此求免。而吳主怪其書垢,故更被詰責,遂誅昭,徙其家於零陵。 五月,以何曾領司徒。 六月,乙未,東海王祗卒。
秋,七月,丁酉朔,日有食之。 詔選公卿以下女僃。六宫有蔽匿者,以不敬論。采擇未畢,權禁天下嫁娶。帝使楊后擇之,后惟取潔白長大而捨其美者。帝愛卞氏女,欲留之,后曰:卞氏三世后族,不可屈以卑位。帝怒,乃自擇之,中選者以絳紗繫臂。公卿之女為三夫人、九嬪、二千石、将校女補良人以下。 九月,吳主悉封其子弟為十一王。王給三千兵。大赦。 是歳。鄭冲以夀光公罷。 吳主愛姬遣人至市奪民物。司市中郎将陳聲素有寵於吳主。繩之以灋。姬愬於吳主。吳主怒。假他事燒鋸斷聲頭。投其身於四望之下。
十年春正月乙未。日有食之。 閏月癸酉。夀光成公鄭沖卒。 丁亥,詔曰:近世以來,多由内寵以登后妃,亂尊卑之序。自今不得以妾媵為正嫡。 分幽州置平州。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詔又取良家及小将吏女五千餘人入宫選之,母子號哭於宫中,聲聞於外。 夏四月己未,臨淮康公荀顗卒。 吳
左夫人王氏卒。吳主哀念,數月不出,葬送甚盛。時何氏以太后故,宗族驕横。吳主舅子何都貌類吳主,民閒訛言吳主已死,立者何都也。會稽又訛言章安侯奮當為天子。奮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張俊為之掃除,臨海太守奚熈與㑹稽太守郭誕書,非議國政,誕但白熈書,不白妖言。吳主怒,収誕繫獄。誕懼,功曹邵疇曰:疇在,明府何憂!遂詣吏自列曰:疇厠身本郡,位極朝右,以噂?之語,本非事實,疾其醜聲,不忍聞見,欲含垢藏疾,不彰之翰墨,鎮躁歸静,使之自息,故誕屈其所是,黙以見從。此之為愆,實由於疇,不敢逃死,歸罪有司。因自殺。吳主乃免誕死,送付建安作船,遣其舅三郡督何植収奚熈。熈發兵自守,其部曲殺熈,送首建業。又車裂張俊,皆夷三族,并誅章安侯奮及其五子。 秋,七月,丙寅,皇后楊氏殂。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為嗣,甞密以訪后。后曰:立子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也!鎮軍大将軍胡奮女為貴嬪,有寵於帝,后疾篤,恐帝立貴嬪為后,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駿女芷有徳色,願陛下以備六宫。帝流涕許之。 以前太常山濤為吏部尚書。濤典選十餘年,每一官缺,輒擇才資可為者,啓擬數人,得詔㫖有所向,然後顯奏之。帝之所用,或非舉首,衆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言之於帝,帝益親愛之。濤甄拔人物,各為題目而奏之,時稱山公啓事。濤薦嵇紹於帝,請以為祕書郎,帝發詔徴之。紹以父康得罪,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況於人乎?紹乃應命。帝以為祕書丞。初,東闗之敗,文帝問僚屬曰:近日之事,誰任其咎?安東司馬王儀,脩之子也,對曰:責在元帥。文帝怒曰:司馬欲委罪孤邪?引出斬之。儀子裒痛父非命,隱居敎授,三徴七辟皆不就。未嘗西向而坐,廬于墓側,旦夕攀柏悲號,涕淚著樹,樹為之枯。讀詩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未嘗不三復流涕,門人為之廢蓼莪。家貧,計口而田,度身而蠶,人或饋之不受,助之不聽。諸生密為刈麥,裒輒棄之,遂不仕而終。
臣光曰:昔舜誅鯀而禹事舜,不敢廢至公也。嵇康、王儀死皆不以其罪,二子不仕晉室可也。嵇紹茍無蕩隂之忠,殆不免於君子之譏乎!
吴大司馬陸抗疾病,上䟽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既處上流,受敵二境。若敵汎舟順流,星犇電邁,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上言,西陵國之西門,雖云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荆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前乞屯精兵三萬,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歩闡以後,益更損耗。今臣所統千里,外禦彊對,内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敝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㓜沖,無用兵馬以妨要務。又黄門宦官開立占募,兵民避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閲,一切料出,以補疆埸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衆務,并力僃禦,庶幾無虞。若其不然,深可憂也。臣死之後,乞以西方爲屬。及卒,吳主使其子晏、景、?、機、雲分将其兵。機、雲皆善屬文,名重於世。初,周魴之子處,膂力絶人,不修細行,鄉里患之。處嘗問父老曰:今時和歳豐而人不樂,何邪?父老歎曰。三害不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父老曰。南山白額虎長橋蛟并子爲三矣。處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乃入山求虎射殺之。因投水搏殺蛟。遂從機雲受學。篤志讀書。砥節礪行。比及朞年州府交辟。 八月戊申葬元皇后于峻陽陵。帝及羣臣除䘮即吉。博士陳逵議,以爲:今時所行,漢帝權制,太子無有國事,自宐終服。尚書杜預以爲:古者天子諸侯三年之䘮,始同齊斬,既葬除服,諒闇以居,心䘮終制。故周公不言高宗服䘮三年,而云諒闇,此服心䘮之文也。叔向不譏景王除䘮,而譏其宴樂已早,明既葬應除,而違諒闇之節也。君子之於禮,存諸内而已。禮非玉帛之謂,䘮豈衰麻之謂乎?太子出則撫軍,守則監國,不為無事,宜卒哭除衰麻,而以諒闇終三年。帝從之。
臣光曰:規矩主於方圓,然庸工無規矩,則方圓不可得而制也。衰麻主於哀戚,然庸人無衰麻,則哀戚不可得而勉也。素冠之詩,正為是矣。杜預巧飾經傳,以附人情,辯則辯矣,臣謂不若陳逵之言,質略而敦實也。
九月癸亥,以大将軍陳騫為太尉。 杜預以孟津渡險,請建河橋於富平津,議者以為殷周所都,歴聖賢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預固請爲之。及橋成,帝從百寮臨㑹,舉觴屬預曰:非君此橋不立。對曰:非陛下之明,臣亦無所施其巧。 是歳,邵陵厲公曹芳卒。初,芳之廢遷金墉也,太宰中郎陳留范粲素服拜送,哀動左右,遂稱疾不出,陽狂不言,寝所乗車,足不履地。子孫有婚宦大事,輒密諮焉。合者則色無變,不合則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㫖子。喬等三人並棄學業,絶人事,侍疾家庭,足不出邑里。及帝即位,詔以二千石禄養病,加賜帛百匹。喬以父疾篤,辭不敢受。粲不言凡三十六年,年八十四,終於所寝之車。 吳比三年,大疫。
咸寧元年春正月戊午朔,大赦,改元。 吳掘地得銀尺,上有刻文,吳主大赦,改元天冊。 吳中書令賀邵中風不能言,去職數月,吳主疑其詐,收付酒藏,掠考千數,卒無一言。乃燒鋸斷其頭,徙其家屬於臨海,又誅樓?子孫。 夏六月,鮮卑拓㧞力㣲復遣其子沙漠汗入貢,将還,幽州刺史衛瓘表請留之,又密以金賂其諸部大人離間之。 秋七月甲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丁亥,追尊宣帝廟曰高祖,景帝曰世宗,文帝曰太祖。 大疫,洛陽死者以萬數。
二年春,令狐豐卒,弟宏繼立,楊欣討斬之。 帝得疾甚劇,及愈,羣臣上夀。詔曰:每念疫氣死亡者,為之愴然。豈以一身之休息,忘百姓之艱難邪?諸上禮者皆絶之。初,齊王攸有寵於文帝,每見攸,輒撫牀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幾爲太子者數矣。臨終,爲帝叙漢淮南王、魏陳思王事而泣,執攸手以授帝。太后臨終,亦流涕謂帝曰:桃符性急,而汝爲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屬汝,勿忘我言。及帝疾甚,朝野皆屬意於攸。攸妃,賈充之長女也。河南尹夏侯和謂充曰:卿二婿,親踈等耳,立人當立徳。充不答。攸素惡荀勗及左衛将軍馮紞傾謟,朂乃使紞説帝曰:陛下前日疾若不愈,齊王爲公卿百姓所歸,太子雖欲高讓,其得免乎?宜遣還藩,以安社稷。帝隂納之,乃徙和爲光禄勲,奪充兵權,而位遇無替。 吳施但之亂,或譖京下督孫楷於吳主曰:楷不時赴討,懷兩端。吳主數詰讓之,徴爲宫下鎮、驃騎将軍。楷自疑懼,夏六月,将妻子來犇,拜車騎将軍,封丹陽侯。秋七月,吳人或言於吳主曰:臨平湖自漢末薉塞,長老言此湖塞,天下亂;此湖開,天下平。近無故忽更開通,此天下當太平。青蓋入洛之祥也。吳主以問奉禁都尉歷陽陳訓,對曰:臣止能望氣,不能逹湖之開塞。退而告其友曰:青蓋入洛者,将有銜璧之事,非吉祥也。或獻小石刻皇帝字,云得於湖邊。吳主大赦,改元天璽。湘東太守張詠不出筭緍,吳主就在所斬之,徇首諸郡。㑹稽太守車浚公清有政績,值郡旱饑,表求振貸,吳主以為收私恩,遣使梟首。尚書熊睦微有所諫,吳主以刀環撞殺之,身無完肌。 八月,己亥,以何曾為太傅,陳騫為大司馬,賈充為太尉,齊王攸為司空。 吳歴陽山有七穿駢羅,穿中黄赤,俗謂之石印,云:石印封發,天下當太平。歷陽長上言石印發,吳主遣使者以太牢祠之。使者作高梯登其上,以朱書石曰: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還以聞,吳主大喜,封其山神為王,大赦,改明年元曰天紀。 冬,十月,以汝隂王駿為征西大将軍,羊祜為征南大将軍,皆開府辟召,儀同三司。祜上䟽請伐吳,曰:先帝西平巴、蜀,南和吳、㑹,庶幾海内得以休息。而吳復背信,使邉事更興。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必因人而成,不一大舉掃滅,則兵役無時得息也。蜀平之時,天下皆謂吳當并亡,自是以來,十有三年矣。夫謀之雖多,決之欲獨。凡以險阻得全者,謂其埶均力敵耳。若輕重不齊,强弱異埶,雖有險阻,不可保也。蜀之為國,非不險也,皆云一夫荷㦸,千人莫當。及進兵之日,曾無藩籬之限,乗勝席卷,徑至成都、漢中諸城,皆鳥栖而不敢出,非無戰心,誠力不足以相抗也。及劉禪請降,諸營堡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險,不如劒閣,孫皓之暴,過於劉禪,吳人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力盛於往時,不於此際平壹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於征戍,經歴盛衰,不可長久也。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荆、楚之衆,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兖,並㑹秣陵,以一隅之吴,當天下之衆,埶分形散,所僃皆急。巴、漢竒兵,出其空虚,一處傾壞,則上下震蕩,雖有智者,不能為吳謀矣。吳緣江為國,東西數千里,所敵者大,無有寧息。孫皓恣情任意,與下多忌,将疑於朝,士困於野,無有保世之計、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猶懷去就,兵臨之際,必有應者,終不能齊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㦸楯,不如中國,唯有水戰,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則長江非復所保,還趣城池,去長入短,非吾敵也。官軍縣進,人有致死之志;吳人内顧,各有離散之心。如此,軍不踰時,克可必矣。帝深納之。而朝議方以秦、涼為憂,祜復表曰:吳平則胡自定,但當速濟大功耳。議者多有不同,賈充、荀朂、馮紞尤以伐吳為不可。祜歎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天與不取,豈非更事者恨於後時哉。唯度支尚書杜預、中書令張華與帝意合,贊成其計。 丁夘立皇后楊氏,大赦。后,元皇后之從妹也,美而有婦徳。帝初聘后,后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門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於宗廟,異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帝許之。十二月,以后父鎮軍将軍駿為車騎将軍,封臨晉侯。尚書禇䂮、郭奕皆表駿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從。駿驕傲自得,胡奮謂駿曰:卿恃女更益豪邪?歴觀前世與天家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晩事耳。駿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奮曰:我女與卿女作婢耳,何能為損益乎?
三年春正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立皇子裕為始平王。庚寅,裕卒。 三月,平虜䕶軍文鴦督凉、秦、雍州諸軍討樹機能,破之,諸胡二十萬口來降。 夏五月,吳将邵顗、夏祥帥衆七千餘人來降。 秋七月,中山王睦坐招誘逋亡,貶為丹水縣侯。 有星孛于紫宫。 衛将軍楊珧等建議,以為古者封建諸侯,所以藩衛王室。今諸王公皆在京師,非扞城之義。又異姓諸将居邉宐,參以親戚。帝乃詔諸王各以戸邑多少為三等,大國置三軍,五千人;次國二軍三千人;小國一軍,一千一百人。諸王為都督者,各徙其國,使相近。八月,癸亥,徙扶風王亮為汝南王,出為鎮南大将軍、都督豫州諸軍事;琅邪王倫為趙王,督鄴城守事;勃海王輔為太原王,監并州諸軍事。以東莞王伷在徐州,徙封琅邪王;汝陰王駿在闗中,徙封扶風王。又徙太原王顒為河閒王,汝南王東為南陽王。輔,孚之子;顒,孚之孫也。其無官者,皆遣就國。諸王公戀京師,皆涕泣而去。又封皇子瑋為始平王,允為濮陽王,該為新都王,遐為清河王。其異姓之臣有大功者,皆封郡公。郡矦封賈充為魯郡公,追封王沈為博陵郡公,徙封鉅平矦羊祜為南城郡矦,祜固辭不受。祜每拜官爵,常多避讓,至心素著,故特見申於分列之外。祜歷事二世,職典樞要,凡謀議損益,皆焚其草,世莫得聞。所進逹之人,皆不知所由。常曰:拜官公朝,謝恩私門,吾所不敢也。 兖、豫、徐、青、荆、益、梁七州大水。 冬十二月,吳夏口督孫慎入江夏、汝南,
略千餘家而去。詔遣侍臣詰羊祜不追討之意,并欲移荆州。祜曰:江夏去襄陽八百里,比知賊問,賊已去經日,歩軍安能追之?勞師以免責,非臣志也。昔魏武帝置都督,類皆與州相近,以兵埶好合惡離故也。疆埸之間,一彼一此,慎守而已。若輙徙州,賊出無常,亦未知州之所宐據也。 是歳,大司馬陳騫自揚州入朝,以高平公罷。 吳主以㑹稽張俶多所譖白,甚見寵任,累
遷司直中郎将,封侯。其父爲山隂縣卒,知俶不良,上表曰:若用俶爲司直,有罪乞不從坐。吳主許之。俶表置彈曲二十人,専糾司不灋。於是吏民各以愛憎互相告訐,獄犴盈溢,上下囂然。俶大爲姦利,驕奢暴横,事發,父子皆車裂。 衛瓘遣拓跋沙漠汗歸國,自沙漠汗入質,力微可汗諸子在側者多有寵。及沙漠汗歸,諸部大人共譖而殺之。既而力微疾篤,烏桓王庫賢親近用事,受衛瓘賂,欲擾動諸部,乃礪斧於庭,謂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讒殺太子,欲盡收汝曹長子殺之。諸大人懼,皆散走。力㣲以憂卒,時年一百四。子悉禄立,其國遂衰。初,幽、并二州皆與鮮卑接,東有務桓,西有力㣲,多為邊患。衛瓘密以計閒之,務桓降而力微死。朝廷嘉瓘功,封其弟為亭侯。
四年春正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司馬督東平馬隆上言:凉州刺史楊欣失羌戎之和,必敗。夏,六月,欣與樹機能之黨若羅㧞能等戰于武威,敗死。 ?訓皇后羊氏殂。 羊祜以病求入朝,既至,帝命乘輦入殿,不拜而坐。祜面陳伐吳之計,帝善之,以祜病,不宐,數入,更遣張華就問籌䇿。祜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若皓不幸而没,吳人更立令主,雖有百萬之衆,長江未可窺也,将為後患矣。華深然之。祜曰:成吾志者,子也。帝欲使祜卧䕶諸将,祜曰:取吳不必臣行,但既平之後,當勞聖慮耳。功名之際,臣不敢居。若事了,當有所付授,願審擇其人也。 秋,七月,己丑,葬景獻皇后于峻平陵。 司、冀、兖、豫、荆、揚州大水,螟傷稼,詔問主者何以佐百姓。度支尚書杜預上䟽,以為:今者水災,東南尤劇,宐敕兖、豫等諸州,留漢氏舊陂,繕以蓄水外,餘皆決瀝,令饑者盡得魚菜螺蜯之饒,此目下日給之益也。水去之後,塡淤之田,?收數鐘,此又明年之益也。典牧種牛有四萬五千餘頭,不供耕駕,至有老不穿?者,可分以給民,使及春耕。榖登之後,責其租税,此又數年以後之益也。帝從之。民頼其利。預在尚書七年,損益庶政,不可勝數,時人謂之杜武庫,言其無所不有也。 九月,以何曾為太宰。辛巳,以侍中、尚書令李?為司徒。 吳主忌勝已者,侍中、中書令張尚,紘之孫也,為人辯㨗,談論毎出其表,吳主積以致恨。後問:孤飲酒可以方誰?尚曰:陛下有百觚之量。吳主曰:尚知孔丘不王,而以孤方之!因發怒,收尚。公卿已下百餘人詣宫叩頭,請尚罪,得減死,送建安作船,尋就殺之。 冬,十月,徴征北大将軍衛瓘為尚書令。是時朝野咸知太子昬愚,不堪為嗣,瓘每欲陳啓而未敢發。㑹侍宴陵雲臺,瓘陽醉,跪帝牀前曰:臣欲有所啓。帝曰:公所言何邪?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牀曰:此座可惜!帝意悟,因謬曰:公眞大醉邪?瓘於此不復有言。帝悉召東宮官屬,為設宴㑹,而密封尚書疑事,令太子決之。賈妃大懼,倩外人代對,多引古義。給使張泓曰:太子不學,陛下所知,而荅詔多引古義,必責作草主,更益譴負,不如直以意對。妃大喜,謂泓曰:便為我好荅,富貴與汝共之。泓即具草,令太子自寫。帝省之甚恱,先以示瓘,瓘大踧踖,衆人乃知瓘嘗有言也。賈充密遣人語妃云:衛瓘老奴,幾破汝家。 吳人大佃皖城,欲謀入宼。都督揚州諸軍事王渾遣揚州刺史應綽攻破之,斬首五千級,焚其積榖百八十餘萬斛,踐稻苗四千餘頃,毁船六百餘艘。 十一月辛巳,太醫司馬程據獻雉頭裘,帝焚之於殿前。甲申,敕内外敢有獻竒技異服者,罪之。羊祜疾篤,舉杜預自代。辛卯,以預為鎮南大将軍、都督荆州諸軍事。祜卒,帝哭之甚哀。是日大寒,涕涙霑須鬢皆為冰。祜遺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帝曰:祜固讓歴年,身没讓存,今聽復本封,以彰高美。南州民聞祜卒,為之罷市,巷哭聲相接,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祜好遊峴山,襄陽人建碑立廟於其地,歳時祭祀,望其碑者無不流涕,因謂之墯淚碑。杜預至鎮,簡精鋭襲吳西陵督張政,大破之。政,吳之名将也,恥以無僃取敗,不以實告吳主。預欲間之,乃表還其所獲。吳主果召政還,遣武昌監留憲代之。 十二月,丁未,朗陵公何曾卒。曾厚自奉養,過於人主,司?校尉東萊劉毅數劾奏曾侈汰無度,帝以其重臣,不問。及卒,博士新興秦秀議曰:曾驕奢過度,名被九域。宰相大臣,人之表儀,若生極其情,死又無貶,王公貴人,復何畏哉!謹按諡灋名與實爽曰繆,怙亂肆行曰醜。宐諡繆醜公。帝䇿諡曰孝。 前司?校尉傳?卒。?,性峻急,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簡,整簮帶,竦踊不寐,坐而待旦。由是貴游震懾,臺閣生風。?與尚書左丞愽陵崔洪善,洪亦清厲骨鯁,好面折人過,而退無後言,人以是重之。 鮮卑樹機能久為邊患,僕射李憙請發兵討之,朝議皆以為出兵重事,虜不足憂。
五年春正月,樹機能攻䧟凉州,帝甚悔之,臨朝而歎曰:誰能為我討此虜者?司馬督馬隆進曰:陛下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平賊,何為不任,顧方略何如耳。隆曰:臣願募勇士三千人,無問所從來,帥之以西,虜不足平也。帝許之。乙丑,以隆為討虜䕶軍、武威太守。公卿皆曰:見兵已多,不宐横設賞募。隆小将妄言,不足信也。帝不聽。隆募能引弓四鈞、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摽簡試,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又請自至武庫選仗,武庫令與隆忿爭,御史中丞劾奏隆,隆曰:臣當畢命戰場,武庫令乃給以魏時朽仗,非陛下所以使臣之意也。帝命惟隆所取,仍給三年軍資而遣之。 初,南單于呼厨泉以兄於扶羅子豹為左賢王,及魏武帝分匈奴為五部,以豹為左部帥。豹子淵,㓜 而雋異,師事上黨崔游,慱習經史,嘗謂同門生上黨朱紀、鴈門范隆曰:吾常恥隨、陸無武,絳、灌無文。隨、陸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業,絳、灌遇文帝而不能興庠序之敎,豈不惜哉!於是兼學武事。及長,猿臂善射,膂力過人,姿貌魁偉。為任子在洛陽,王渾及子濟皆重之,屢薦於帝,帝召與語,恱之。濟曰:淵有文武長才,陛下任以東南之事,吳不足平也。孔恂、楊珧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淵才器誠少比,然不可重任也。及凉州覆没,帝問将於李憙,對曰:陛下誠能發匈奴五部之衆,假劉淵一将軍之號,使将之而西,樹機能之首,可指日而梟也。孔恂曰:淵果梟,樹機能,則涼州之患方更深耳。帝乃止。東萊王彌,家世二千石。彌有學術勇略,善騎射,青州人謂之飛豹。然喜任俠,處士陳留董養見而謂之曰:君好亂樂禍,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淵與彌友善,謂彌曰:王、李以鄉曲見知,每相稱薦,適足為吾患耳。因歔欷流涕。齊王攸聞之,言於帝曰:陛下不除劉淵,臣恐并州不得久安。王渾曰:大晉方以信懷殊俗,柰何以無形之疑殺人侍子乎?何徳度之不?也?帝曰:渾言是也。㑹豹卒,以淵代為左部帥。 夏四月,大赦, 除部曲督以下質任。 吳桂林太守脩允卒,其部曲應分給諸将,督將郭馬、何典、王族等累世舊軍,不樂離别,㑹吳主料實廣州戸口,馬等因民心不安,聚衆攻殺廣州督虞授。馬自號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使典攻蒼梧,族攻始興。秋,八月,吳以軍師張悌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為司徒,執金吾滕脩為司空,未拜,更以脩為廣州牧,帥萬人從東道討郭馬。馬殺南海太守劉略,逐廣州刺史徐旗。吳主又遣徐陵督陶濬将七千人從西道與交州牧陶璜共擊馬。 吳有鬼目菜生工人黄耉,家有買菜生工人,吳平家。東觀案圖書,名鬼目曰芝草,買菜曰平慮草。吳主以耉為侍芝郎,平為平慮郎,皆銀即青綬。吳主每宴羣臣,咸令沈醉。又置黄門郎十人為司過,宴罷之後,各奏其闕失,迕視謬言,罔有不舉。大者即加刑戮,小者記録為罪,或剥人面,或鑿人眼,由是上下離心,莫為盡力。益州刺史王濬上䟽曰:孫皓荒淫凶逆,宐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賢主,則强敵也。臣作船七年,日有朽敗;臣年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也。誠願陛下無失事機。帝於是決意伐吳。㑹安東将軍王渾表孫皓欲北上,邊戍皆戒嚴。朝廷乃更議明年出師。王濬參軍何攀奉使在洛,上䟽稱皓必不敢出,宐因戒嚴,掩取甚易。杜預上表曰:自閏月以來,賊但敕嚴,下無兵上。以理埶推之,賊之窮計,力不兩完,必保夏口以東,以延視息,無緣多兵西上,空其國都。而陛下過聽,便用委棄大計,縱敵患生,誠可惜也。嚮使舉而有敗,勿舉可也。今事為之制,務從完牢,若或有成,則開太平之基;不成,不過費損日月之間,何惜而不一試之。若當須後年,天時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難也。今有萬安之舉,無傾敗之慮,臣心實了,不敢以曖昧之見,自取後累,惟陛下察之。旬月未報,預復上表曰:羊祜不先愽謀於朝臣,而密與陛下共施此計,故益令朝臣多異同之議。凡事當以利害相校,今此舉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一二止於無功耳。必使朝臣言破敗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計不出已,功不在身,各恥其前言之失而固守之也。自頃朝廷事無大小,異意鋒起,雖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慮後患,故輕相異同也。自秋已來,討賊之形頗露,今若中止,孫皓或怖而生計,徙都武昌,更完脩江南諸城,逺其居民,城不可攻,野無所掠,則明年之計,或無所及矣。帝方與張華圍碁,預表適至,華推枰歛手曰:陛下聖武,國富兵彊,吳主淫虐,誅殺賢能,當今討之,可不勞而定,願勿以為疑。帝乃許之。以華為度支尚書,量計運漕。賈充、荀朂、馮紞固爭之,帝大怒,充免冠謝罪。僕射山濤退而告人曰: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内憂。今釋吳為外懼,豈非筭乎!冬,十一月,大舉伐吳,遣鎮軍将軍琅邪王伷出涂中,安東将軍王渾出江西,建威将軍王戎出武昌,平南将軍胡奮出夏口,鎮南大将軍杜預出江陵,龍驤将軍王濬、巴東監軍魯國唐彬下巴、蜀,東西凡二十餘萬。命賈充為使持節、假黄鉞、大都督,以冠軍将軍楊濟副之。充固陳伐吳不利,且自言衰老,不堪元帥之任。詔曰:君若不行,吾便自出。充不得已,乃受節?,将中軍南屯襄陽,為諸軍節度。 馬隆西度温水,樹機能等以衆數萬據險拒之。隆以山路陿隘,乃作扁箱車,為木屋,施於車上,轉戰而前,行千餘里,殺傷甚衆。自隆之西,音問斷絶,朝廷憂之,或謂已没。後隆使夜到,帝撫掌歡笑,詰朝,召羣臣謂曰:若從諸卿言,無涼州矣。乃詔假隆節,拜宣威将軍。隆至武威,鮮卑大人猝䟦韓且萬能等帥萬餘落來降。十二月,隆與樹、機能大戰,斬之,涼州遂平。 詔問朝臣以政之損益。司徒左長史傅咸上書,以為:公私不足,由設官太多。舊都督有四,今并監軍,乃盈於十。禹分九州,今之刺史,幾向一倍,户口比漢十分之一,而置郡縣更多。虛立軍府,動有百數而無益。㝛、衛。五等諸侯,坐置官屬,諸所廪給,皆出百姓,此其所以困乏者也。當今之急,在於并官息役,上下務農而已。咸,?之子也。時又議省州郡縣半吏以赴農功,中書監荀朂以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蕭、曹相漢,載其清静,民以寧壹,所謂清心也。抑浮説,簡文案,略細苛,宥小失,有好變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誅,所謂省事也。以九寺併尚書蘭臺付三府,所謂省官也。若直作大例,凡天下之吏皆減其半,恐文武衆官。郡國職業,劇易不同,不可以一槩施之。若有曠闕,皆須更復。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也。資治通鑑卷第八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