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史記一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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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12-06

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史記一百五

扁鵲者,勃海郡鄭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時爲人舎長。舎客長桑君過扁鵲獨奇之,常謹遇之。長桑君亦知扁鵲非常人也。出入十餘年,乃呼扁鵲私坐,間與語曰:“我有禁方,年老,欲傳與公,公毋泄。”扁鵲曰:“敬諾。”乃出其懷中藥予扁鵲:“飲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當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書盡與扁鵲。忽然不見,殆非人也。扁鵲以其言飲藥三十日,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癥結,特以診脹爲名耳,爲醫或在齊,或在趙。在趙者名扁鵲。

當晉昭公時,諸大夫彊而公族弱,趙簡子爲大夫,專國事。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於是召扁鵲。扁鵲入視病,出,董安于問扁鵲,扁鵲曰:“血脤治也,而何怪!昔秦穆公甞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所學也。帝告我:“晉國且大亂,五世不安,其後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别。”’公孫支書而藏之,秦策於是出。夫獻公之亂,文公之霸,而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滛,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病與之同,不出三日必間,間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簡子寤,語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遊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皆有副。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壯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贏姓將大敗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書而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畝。

其後扁鵲過虢。虢太子死,扁鵲至虢宫門下,問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國中治穰過於衆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氣不時,交錯而不得泄,暴發於外,則爲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氣,邪氣畜積而不得泄,是以陽緩而隂急,故暴蹷而死。”扁鵲曰:“其死何如時?”曰:“雞鳴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齊勃海秦越人也,家在於鄭,未甞得望精光侍謁於前也。聞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無誕之乎?可以言太子可生也!臣聞上古之時,醫有俞跗,治病不以湯液醴灑,鑱石撟引,案杭毒熨,一撥見病之應,因五藏之輸,乃割皮解肌,訣脈結筋,搦髄腦,揲荒爪,湔浣腸胃,漱滌五藏,練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則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嬰之兒。”終日,扁鵲仰天歎曰:“夫子之爲方也,若以管窺天,以郄視文。越人之爲方也,不待切脈望色聽聲寫形,言病之所在。聞病之陽,論得其隂;聞病之隂,論得其陽。病應見於大表,不出千里,決者至衆,不可曲止也。子以吾言爲不誠,試入診太子,當聞其耳鳴而鼻張,循其兩股以至於隂,當尚温也。”

中庶子聞扁鵲言,目眩然而不瞚,目撟然而不下,乃以扁鵲言入報虢君。虢君聞之大驚,出見扁鵲於中闕,曰:“竊聞高義之日允矣,然未甞得拜謁於前也。先生過小國,幸而舉之,偏國寡臣幸甚。有先生則活,無先生則棄捐填溝壑,長終而不得反。”言末卒,因嘘唏服臆,䰟精泄横,流涕長澘,忽忽承䀹〉,悲不能自止,容貌變更。扁鵲曰:“若太子病,所謂‘尸蹷’者也。夫以陽入隂中,動胃繵緣,中經維絡,别下於三焦、膀胱,是以陽脈下遂,隂脈上爭,會氣閉而不通,隂上而陽内行,下内皷而不起,上外絶而不爲使,上有絶陽之絡,下有破隂之紐,破隂絶陽,之色已廢脈亂,故形靜如死狀。太子未死也。夫以陽入隂支蘭藏者生,以隂入陽支蘭藏者死。凡此數事,皆五藏蹷中之時暴作也。良工取之,拙者疑殆。”

扁鵲乃使弟子子陽厲鍼砥石,以取外三陽五會,鍼〇有間,太子蘇。乃使子豹爲五分之熨,以八減之齊。太子起坐,更適隂陽,但服湯二旬而復故。故天下盡以扁鵲爲能生死人。扁鵲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當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傳玄曰:虢自晉獻公時,先是百二十餘年㓕矣,是時焉得有虢。”

扁鵲過齊,齊桓侯客之。入朝見,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謂左右曰:“醫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爲功。”後五日,扁鵲復見,曰:“君有疾在血脈,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不恱。後五日,扁鵲復見,曰;“君有疾在腸胃間,不治將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不恱。後五日,扁鵲復見,望見桓侯而退走。桓侯使人問其故。扁鵲曰:“疾之居腠理也,湯熨之所及也;在血脈,鍼石之所及也;其在腸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雖司命無奈之何。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後五日,桓侯體病,使人召扁鵲,扁鵲已逃去。桓侯遂死。

使聖人預知微,能使良醫得蚤從事,則疾可已,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病疾多;而醫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也;輕身重財,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隂陽并,藏氣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藥,五不治也;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則重難治也。

扁鵲名聞天下。過邯鄲,聞貴婦人,即爲帶下醫;過雒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爲耳目痺醫來入咸陽,聞秦人愛小兒,即爲小兒醫:隨俗爲變。秦太醫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鵲也,使人刺殺之。至今天下言脈者,由扁鵲也。

太倉公者,齊太倉長,臨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醫方術。高后八年,更受師同郡元里公乘陽慶。慶年七十餘,無子,使意盡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傳黃帝、扁鵲之脈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決嫌疑,定可治,及藥論,甚精。受之三年,爲人治病,決死生多驗。然左右行游諸侯,不以家爲家,或不爲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

文帝四年中,人上書言意,以刑罪當傳西之長安。意有五女,隨而泣。意怒,罵曰:“生子不生男,緩急無可使者!”於是少女緹縈傷父之言,乃隨父西。上書曰:“妾父爲吏,齊中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復生而刑者不可復續,雖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終不可得。妾願入身爲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書聞,上悲其意,此嵗中亦除肉刑法。

意家居,詔召問所爲治病死生驗者幾何人,主名爲誰。

詔問故太倉長臣意:“方伎所長,及所能治病者?有其書無有?皆安受學?受學幾何歲?嘗有所驗,何縣里人也?何病?醫藥已,其病之狀皆何如?具悉而對。”臣意對曰:

自意少時,喜醫藥,醫藥方試之多不驗者。至高后八年得見師臨菑元里公乘陽慶。慶年七十餘,意得見事之。謂意曰:“盡去而方書,非是也。慶有古先道遺傳黄帝、扁鵲之脈書,五色診病,知人生死,決嫌疑,定可治,及藥論書,甚精。我家給冨,心愛公,欲盡以我禁方書悉教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臣意即避席再拜謁,受其脈書上下經、五色診、奇咳術、揆度隂陽外變、藥論、石神、接隂陽禁書,受讀解驗之,可一年所。明嵗即驗之,有驗,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即甞已爲人治,診病決死生,有驗,精良。今慶已死十年所,臣意年盡三年,年三十九嵗也。

齊侍御史成自言病頭痛,臣意診其脈,告曰:“君之病惡,不可言也。”即出,獨告成弟昌曰:“此病疽也,内發於腸胃之間,後五日當腫,後八日嘔膿死。”成之病得之飲酒且内。成即如期死。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脈,得肝氣。肝氣濁而靜,此内關之病也。脈法曰“脈長而弦,不得代四時者,其病主在於肝。和即經主病也,代則絡脈有過”。經主病和者,其病得之筋髓裏。其代絶而脈賁者,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其後五日而腫,八日嘔膿死者,切其脈時,少陽初代。代者經病,病去過人,人則去。絡脈主病,當其時,少陽初關一分,故中熱而膿未發也,及五分,則至少陽之界,及八日,則嘔膿死,故上二分而膿發,至界而臠腫,盡泄而死。熱上則熏陽明,爛流絡,流絡動則脈結發,脈結發則爛解,故絡交。熱氣已上行,至頭而動,故頭痛。

齊王中子諸嬰兒小子病,召臣意診切其脈,告曰:“氣鬲病。病使人煩懣,食不下,時嘔沫。病得之少憂,數忙食飲。”臣意即爲之作下氣湯以飮之,一日氣下,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診其脈,心氣也,濁躁而經也,此絡陽病也。脈法曰“脈來數病去難而不一者,病主在心”。周身熱,脈盛者,爲重陽。重陽者,逷心主。故煩懣食不下則絡脈有過,絡脈有過則血上出,血上出者死。此悲心所生也,病得之憂也。

齊郎中令循病,衆醫皆以爲蹷入中,而刺之。臣意診之,曰:“湧疝也,令人不得前後溲。”循曰:“不得前後溲三日矣。”臣意飲,以火齊湯,一飲得前溲,再飲大溲,三飲而疾愈。病得之内。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脈時,右口氣急,脈無五藏氣,右口脈大而數。數者中下熱而湧,左爲下,右爲上,皆無五藏應,故曰湧疝。中熱,故溺赤也。

齊中御府長信病,臣意入診其脈,告曰:“熱病氣也。然暑汗,脈少衰,不死。”曰:“此病得之當浴流水而寒甚,已則熱。”信曰:“唯,然!冬時,爲王使於楚,至莒縣陽周水,而莒橋梁頗壞,信則擥車轅未欲渡也,馬驚,即墮,信身入水中,幾死,吏即來救信,出之水中,衣盡濡,有閒而身寒,已熱如火,至今不可以見寒。”臣意即爲之液湯火齊逐熱,一飲汗盡,再飲熱去,三飲病已。即使服藥,出入二十日,身無病者。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脈時,并隂。脈法曰“熱病隂陽交者死”。切之不交,并隂。并隂者,脈順清而愈,其熱雖未盡,猶活也。腎氣有時閒濁,在太隂脈口而希,是水氣也。腎固主水,故以此知之。失治一時,即轉爲寒熱。

齊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診脈,曰:“風癉客脬,難於大小溲,溺赤。”臣意飲以火齊湯,一飲即前後溲,再飮病已,溺如故。病得之流汗出滫。滫者,去衣而汗晞也。所以知齊王太后病者,臣意診其脈,切其太隂之口,溼然風氣也。脈法曰“沈之而大堅,浮之而大緊者,病主在腎”。腎切之而相反也,脈大而躁。大者,膀胱氣也;躁者,中有熱而溺赤。

齊章武里曹山跗病,臣意診其脈,曰:“肺消癉也,加以寒熱。”即告其人曰:“死,不治。適其共養,此不當醫治。”法曰“後三日而當狂,妄起行,欲走;後五日死”。即如期死。山跗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脈,肺氣熱也。脈法曰“不平不鼓,形弊”。此五藏高之遠數以經病也,故切之時不平而代。不平者,血不居其處;代者,時參擊並至,乍躁乍大也。此兩絡脈絶,故死不治。所以加寒熱者,言其人尸奪。尸奪者,形弊;形弊者,不當關灸鑱石及飲毒藥也。臣意未往診時,齊太醫先診山跗病,灸其足少陽脈口,而飲之半夏丸,病者即泄注,腹中虚;又灸其少隂脈,是壞肝剛絶深,如是重損病者氣,以故加寒熱。所以後三日而當狂者,肝一絡連屬結絶乳下陽明,故絡絶,開陽明脈,陽明脈傷,即當狂走。後五日死者,肝與心相去五分,故曰五日盡,盡即死矣。

齊中尉潘滿如病小腹痛,臣意診其脈,曰:“遺積瘕也。”臣意即謂齊太僕臣饒、内史臣繇曰:“中尉不復自止於内,則三十日死。”後二十餘日,溲血死。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潘滿如病者,臣意切其脈深小弱,其卒然合合也,是脾氣也,右脈口氣至緊小,見瘕氣也。以次相乘,故三十日死。三隂俱搏者,如法;不俱搏者,決在急期搏;一代者,近也。故其三隂搏,溲血如前止。

陽虚侯相趙章病,召臣意。衆醫皆以爲寒中,臣意診其脈曰:“迵風。”迵風者,飲食下嗌而輒出不留。法曰“五日死”,而後十日乃死。病得之酒。所以知趙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脈,脈來滑,是内風氣也。飲食下嗌而輒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爲前分界法。後十日乃死,所以過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藏實,中藏實故過期。師言曰“安穀者過期,不安穀者不及期”。

濟北王病,召臣意診其脈,曰:“風蹶胷滿。”即爲藥酒,盡三石,病已。得之汗出伏地。所以知濟北王病者,臣意切其脈時,風氣也,心脈濁。病法“過入其陽,陽氣盡而隂氣入”。隂氣入張,則寒氣上而熱氣下,故胷滿。汗出伏地者,切其脈,氣隂。隂氣者,病必入中,出及瀺水也。

齊北宫司空命婦衆醫皆以爲風入中,病主在肺,刺其足少陽脈。臣意診其脈,曰:“病氣疝,客於膀胱,難於前後溲,而溺赤。病見寒氣則遺溺,使人腹腫。”出於病得之欲溺不得,因以接内。所以知出於病者,切其脈大而實,其來難,是蹶隂之動也。脈來難者,疝氣之客於膀胱也。腹之所以腫者,言蹶隂之絡結小腹也。蹶隂有過則脈結動,動則腹腫。臣意即灸其足蹶隂之脈,左右各一所,即不遺溺而溲清,小腹痛止。即更爲火齊湯以飮之,三日而疝氣散,即愈。故濟北王阿母自言足熱而懣,臣意告曰:“熱蹶也。”則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無出血,病旋已。病得之飮酒大醉。

濟北王召意診脈諸女子侍者,至女子豎,豎無病。臣意告永巷長曰:“豎傷脾,不可勞,法當春嘔血死。”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豎何能?”王曰:“是好爲方,多伎能,爲所是案法新,往年市之民所,四百七十萬,曹偶四人。”王曰:“得毋有病乎?”臣意對曰:“豎病重,在死法中。”王召視之,其顔色不變,以爲不然,不賣諸侯所。至春,豎奉劎從王之厠,王去,豎後,王令人召之,即仆於厠嘔血死,病得之流汗。流汗者,同法病内重,毛髮而色澤,脈不衰,此亦關内之病也。

齊中大夫病齲齒,臣意灸其左大陽明脈,即爲苦參湯,日嗽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得之風,及卧開口,食而不嗽。

菑川王美人懷子而不乳,來召臣意。臣意徃,飲以莨;藥一撮,以酒飮之,旋乳。臣意復診其脈,而脈躁。躁者有餘病,即飲以消石一齊,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

齊丞相舎人奴從朝入宫,臣意見之食閨門外,望其色有病氣。臣意即告宦者平。平好爲脈,學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舎人奴病,告之曰:“此傷脾氣也,當至春鬲塞不通,不能食飲,法至夏泄血死。”宦者平即徃告相曰:“君之舎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相君曰:“卿何以知之?”曰:“君朝時入宫,君之舎人奴盡食閨門外,平與倉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相即召舎人奴而謂之曰:“公奴有病不?”舎人曰:“奴無病,身無痛者。”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所以知奴病者,脾氣周乘五藏,傷部而交,故傷脾之色也,望之殺然黄,察之如死青之兹。衆醫不知,以爲大蟲,不知傷脾。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氣黄,黄者土氣也,土不勝木,故至春死。所以至夏死者,脈法曰“病重而脈順清者曰内關”,内關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無苦。若加以一病,死中春;一愈順,及一時。其所以四月死者,診其人時愈順。愈順者,人尚肥也。奴之病得之流汗數出,灸於火而以出見大風也。

菑川王病,召臣意診脈,曰:“蹶上爲重,頭痛身熱,使人煩懣。”臣意即以寒水拊其頭,刺足陽明脈,左右各三所,病旋已。病得之沐髮未乾而卧。診如前,所以蹶,頭熱至肩。

齊王黄姬兄黄長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見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徃四五日,君要脅痛不可俛仰,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腎。及其未舎五藏,急治之。病方今客腎濡,此所謂‘腎痺’也。”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諸倩見建家京下方石即弄之,建亦欲効之,効之不能起,即復置之。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見其色,太陽色乾,腎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發也。臣意即爲柔湯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愈。濟北王侍者韓女病要背痛,寒熱,衆醫皆以爲寒熱也。臣意診脈,曰:“内寒,月事不下也。”即竄以藥,旋下,病已。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所以知韓女之病者,診其脈時,切之,腎脈也,嗇而不屬。嗇而不屬者,其來難,堅,故曰月不下。肝脈弦,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臨菑里女子薄吾病甚索隱曰汜音凡,衆醫皆以爲寒熱篤,當死,不治。臣意診其脈,曰:“曉瘕。”䖝曉瘕爲病,腹大,上膚黄麤,循之戚戚然。臣意飲以芫華一撮,即出蟯可數升,病已,三十日如故。病蟯得之於寒溼,寒溼氣宛篤不發,化爲蟲。臣意所以知寒薄吾病者,切其脈,循其尺,其尺索刺麤,而毛美奉髮是蟲氣也。其色澤者,中藏無邪氣及重病。

齊淳于司馬病,臣意切其脈,告曰:“當病迵風。迵風之狀,飮食下嗌輒後之。病得之飽食而疾走。”淳于司馬曰:“我之王家食馬肝,食飽甚,見酒來,即走去,驅疾至舎,即泄數十出。”臣意告曰:“爲火齊米汁飮之,七八日而當愈。”時醫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謂左右閣都尉曰:“意以淳于司馬病爲何?”曰:“以爲迵風,可治。”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于司馬病,法當後九日死。”即後九日不死,其家復召臣意。臣意徃問之,盡如意診。臣即爲一火齊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診其脈時,切之,盡如法。其病順,故不死。齊中郎破石病,臣意診其脈,告曰:“肺傷,不治,當後十日丁亥溲血死。”即後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墮馬僵石上。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脈,得肺隂氣,其來散,數道至而不一也。色又乘之。所以知其墮馬者,切之得番隂脈。番隂脈入虚裏,乘肺脈。肺脈散者,固色變也乘之。所以不中期死者,師言曰:“病者安穀即過期,不安穀則不及期”。其人嗜黍,黍主肺,故過期。所以溲血者,診脈法曰“病養喜隂處者順死,喜養陽處者逆死”。其人喜自靜,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齊王侍醫遂病,自練五石服之。臣意往過之,遂謂意曰:“不肖有病,幸診遂也。”臣意即診之,告曰:“公病中熱。論曰‘中熱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爲藥精悍,公服之不得數溲,亟勿服。色將發臃。”遂曰:“扁鵲曰‘隂石以治隂病,陽石以治陽病’。夫藥石者有隂陽水火之齊,故中熱,即爲隂石柔齊治之;中寒,即爲陽石剛齊治之。”臣意曰:“公所論遠矣。扁鵲雖言若是,然必審診,起度量,立規矩,稱權衡,合色脈表裏有餘不足順逆之法,參其人動靜與息相應,乃可以論。論曰‘陽疾處内,隂形應外者,不加悍藥及鑱石’。夫悍藥入中,則邪氣辟矣,而宛氣愈深診法曰‘二隂應外,一陽接内者,不可以剛藥’。剛藥入則動陽,隂病益衰,陽病益著,邪氣流行,爲重困於俞,忿發爲疽。”意告之後百餘日,果爲疽發乳上,入缺盆,死。此謂論之大體也,必有經紀。拙工有一不習,文理隂陽失矣。

齊王故爲陽虚侯時,病甚,衆醫皆以爲蹷。臣意診脈,以爲痺,根在右脅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氣不能食。臣意即以火齊粥且飲,六日氣下;即令更服丸藥,出入六日,病已。病得之内。診之時不能識其經解,大識其病所在。

臣意常診安陽武都里成開方,開方自言以爲不病,臣意謂之病苦沓風,三嵗四支不能自用,使人瘖,瘖即死。今聞其四支不能用,瘖而未死也。病得之數飲酒以見大風氣。所以知成開方病者,診之,其脈法奇咳言曰“藏氣相反者死”。切之,得腎反肺,法曰“三嵗死”也。

安陵阪里公乘項處病,臣意診脈,曰:“牡疝。”牡疝在鬲下,上連肺。病得之内。臣意謂之:“愼毋爲勞力事,爲勞力事則必嘔血死。”處後蹴踘要蹷寒,汗出多,即嘔血。臣意復診之,曰:“當旦日日夕死。”即死。病得之内。所以知項處病者,切其脈得畨陽。畨陽入虚裏,處旦日死。一畨一絡牡疝也。

臣意曰:他所診期決死生及所治已病衆多,久頗忘之,不能盡識,不敢以對。

問臣意:“所診治病,病名多同而診異,或死或不死,何也?”對曰:“病名多相類,不可知,故古聖人爲之脈法,以起度量,立規矩,縣權衡,案繩墨,調隂陽,别人之脈各名之,與天地相應,參合於人,故乃别百病以異之,有數者皆異之,無數者同之。然脈法不可勝驗,診疾人以度異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今臣意所診者,皆有診籍。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師方適成,師死,以故表籍所診,期決死生,觀所失所得者合脈法,以故至今知之。”

問臣意曰:“所期病決死生,或不應期,何故?”對曰:“此皆飲食喜怒不節,或不當飲藥,或不當針灸,以故不中期死也。”

問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論藥用所宜,諸侯王大臣有嘗問意者不?及文王病時,不求意診治,何故?”對曰:“趙王、膠西王、濟南王、吳王皆使人來召臣意,臣意不敢往。文王病時,臣意家貧,欲爲人治病,誠恐吏以除拘臣意也,故移名數,左右不脩家生,出行游國中,問善爲方數者事之,見事數師,悉受其要事,盡其方書意,及解論之。身居陽虚侯國,因事侯。侯入朝,臣意從之長安,以故得診安陵項處等病也。”

問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狀?”臣意對曰:“不見文王病,然竊聞文王病喘,頭痛,目不明。臣意心論之,以爲非病也。以爲肥而蓄精,身體不得摇,骨肉不相任,故喘,不當醫治。脈法曰

年二十脈氣當趨,年三十當疾步,年四十當安坐,年五十當安卧,年六十已上氣當大董’。堇文王年未滿二十,方脈氣之趨也而徐之,不應天道四時。後聞醫灸之即篤,此論病之過也。臣意論之,以爲神氣爭而邪氣入,非年少所能復之也,以故死。所謂氣者,當調飲食,擇晏日,車步廣志,以適筋骨肉血脈,以㵼氣。故年二十,是謂‘易?’。法不當砭灸,砭灸至氣逐。”

問臣意:“師慶安受之?聞於齊諸侯不?”對曰:“不知慶所師受。慶家冨,善爲醫,不肯爲人治病,當以此故不聞。慶又告臣意曰:‘愼毋令我子孫知若學我方也。’”問臣意:“師慶何見於意而愛意,欲悉教意方?”對曰:“臣意不聞師慶爲方善也。意所以知慶者,意少時好諸方事,臣意試其方,皆多驗,精良。臣意聞菑川唐里公孫光善為古傳方,臣意即往謁之。得見事之,受方化隂陽及傳語法,臣意悉受書之。臣意欲盡受他精方,公孫光曰:‘吾方盡矣,不爲愛公所。吾身已衰,無所復事之。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與公,毋以教人。’臣意曰:‘得見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意死不敢妄傳人。’居有間,公孫光間處,臣意深論方,見言百世爲之精也。師光喜曰:‘公必爲國工。吾有所善者皆䟽,同産處臨菑,善爲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聞也。吾年中時嘗欲受其方,楊中倩不肯曰“若非其人也”。胥與公往見之,當知公喜方也。其人亦老矣,其家給冨。’時者未往,會慶子男殷來獻馬,因師光奏馬王所,意以故得與殷善。光又屬意於殷曰:‘意好數,公必謹遇之,其人聖儒。’即為書以意屬楊慶,以故知慶。臣意事慶謹,以故愛意也。”

問臣意曰:“吏民嘗有事學意方,及畢盡得意方不?何縣里人?”對曰:“臨菑人宋邑。邑學,臣意教以五診,歲餘。濟北王遣太醫高期、王禹學,臣意教以經脈高下及奇絡結當論俞所居,及氣當上下出入邪逆順,以冝鑱石,定砭灸處,歲餘。菑川王時遣太倉馬長馮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順,論藥法,定五味及和齊湯法。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脈,來學,臣意教以上下經脈五診,二歲餘。臨菑召里唐安來學,臣意教以五診上下經脈,奇咳,四時應隂陽重,未成,除爲齊王侍醫。”

問臣意:“診病決死生,能全無失乎?”臣意對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脈,乃治之。敗逆者不可治,其順者乃治之。心不精脈,所期死生視可治,時時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太史公曰:女無美惡,居宫見妬;士無賢不肖,入朝見疑。故扁鵲以其伎見殃,倉公乃匿迹自隱而當刑。緹縈通尺牘,父得以後寧。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豈謂扁鵲等邪?若倉公者,可謂近之矣。

索隱述賛曰:上池祕術,長桑所傳。始候趙簡,知夢鈞天。言占虢嗣,尸蹷起焉。倉公贖罪,陽慶推賢。効驗多狀,式具于篇。

正義曰胃大一尺五寸,徑五寸,長二尺六寸,横尺,受水穀三斗五升,其中常留穀二斗,水一斗五升。小腸大二寸半,徑八分分之少半,長三丈二尺,受穀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合之大半。回腸。大四寸,徑一寸半,長二丈二尺,受穀一斗,水七升半。廣腸大八寸,徑二寸半,長二尺八寸,受穀九升三合八寸半之一。故腸胃凡長五丈八尺四寸,合受水穀八斗七升六合八分合之一,此腸胃長短受水穀之數也。肝重四斤四兩,左三葉,右四葉,凡七葉,主藏魂。心重十二兩,中有七孔,三毛,盛精汁三合,主藏神。脾重二斤三兩,扁廣三寸,長五寸,有散膏半斤,主裏血温五藏,主藏榮。肺重三斤三兩,六葉兩耳,凡八葉,主藏魂魄。腎有兩枚,重一斤一兩,主藏志。膽在肝之短葉間,重三兩三銖,盛精汁三合。胃重二斤十四兩,紆曲屈申,長二尺六寸,大一尺五寸,徑五寸,盛穀二斗,水一斗五升。小腸重二斤十四兩,長三丈二尺,廣二寸半,徑八分分之少半,廻積十六曲,盛穀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合之大半。大腸重二斤十二兩,長二丈一尺,廣四寸,徑一寸半,當齊,右廻十六曲,盛穀一斗水七升半。膀胱重九兩二銖,縱廣九寸,盛溺九升九合。口廣二寸半。脣至齒長九分。齒已後至會厭,深三寸半,大容五合也。舌重十兩,長七寸,廣二寸半。咽門重十兩,廣二寸半,至胃長一尺六寸。喉嚨重十二兩,廣二寸,長一尺二寸九節。肛門重十二兩,大八寸,徑二寸太半,長二尺八寸,受穀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

手三陽之脉,從手至頭長五尺,五六合三丈。手三隂之脉,從手至胷中長三尺五寸,三六一丈八尺,五六三尺,合二丈一尺。足三陽之脉,從足至頭長八尺,六八合四丈八尺。足三隂之脉,從足至胷長六尺五寸,六六三丈六尺,五六三尺,合三丈九尺。人兩足蹻脉,從足至目長七尺五寸,二七一丈四尺,二五一尺合一丈五尺。督脉各長四尺五寸,二四八尺,二五一尺,合九尺。凡脉長一十六丈二尺也,此所謂十二經脉長短之數也。寸口,脉之大會,手太隂之動也。人一呼脉行三寸,一吸脉行三寸,呼吸定息,脉行六寸。人一日一夜凡一萬三千五百息。脉行五十周於身,漏水下百刻。營衛行陽二十五度,行隂二十五度。度為一周也,故五度復會於手太隂。寸口者,五藏六府之所終始,故法於寸口也。肺氣通於鼻,鼻和則知臭香矣。肝氣通於目,目和則知白黑矣。脾氣通於口,口和則知穀味矣。心氣通於日日和則知五味矣。腎氣通於耳,耳和則聞五音矣。五藏不和,則九竅不通;六府不和,則留爲癰也。

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史記一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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