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時事十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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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5:18
論時事十一首
衛兵:
臣聞兵以强弱多寡為輕重,常使内重而外輕,則王室尊而諸夏安矣。昔楚漢相距扵滎陽、京、索之間,天下之勢如提衡然,未知所軒輊也。髙帝始得蕭何、張良,又得陳平,猶以為未足。又得韓信,屬之以數十萬之兵,戰勝攻取,無不如意,然後天下之勢,其重在漢。項氏已衰,漢業未成,昔之躡足而封者,已據千里之地,漢雖滅楚,而輕重之勢又變矣。故信之王,髙帝之所深憂也。方髙帝築壇以拜信,既委之以諸将之兵矣,而髙帝所将之兵猶衆也,其分兵多扵。信所以使之東向以争天下,而扵己未能去兵者,亦所以制信。是以雲夢之㑹,信不得遯。故嘗謂髙帝曰:陛下不善将兵而善将将,此信所以為陛下禽也。嗚呼,此髙帝所以能并一天下而終扵無患也。歟。今自人主不復将兵,而諸将在外,人提數十萬之師,朝廷所資以禦夷狄、除㓂盜者,而進退去就唯其所欲,此豈非可慮之事乎。而樞宻、三衙尚仍舊法,自相牽制,而所蓄之兵益損扵舊,使其力足以制之,猶患所以使之者非其人,况强弱多寡相什百耶?故臣愚願増其數,使與外兵畧相當,而又去資格私昵之弊,搜求傑特,取其才智之優扵諸将者,命以為帥,無事則歸宿衛,有事則統之以出戰,力飽而氣不挫,有所不出,出則宜無不勝矣。如是則人主雖不将兵,其與親御六軍何異。既以増重朝廷之勢,而又使諸将望風知懼,艱難之際有所招麾,不敢首鼠自營,為一身計,此亦今日之急務也。薄斂,
哀公問扵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公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夫夏后氏五十而貢,商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畆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夫取民以什二,用之猶不足,而告之以什一之法,不亦迂乎?此儒者之論,所以多不見聴扵時君,而商財?利之臣所以常得行其計也。然世之患不足者,始則多取扵民,民既不足,又從而暴斂之,掊克屢興,扵是有轉徙流散去而為盜賊者。終扵不足,雖加之以刑戮,財何自而得乎?非特如此而已,因之以致大亂者,是不反其本之過也。由是言之,雖若甚迂直,在其中矣。用老成
夫學,然後知其不足;經歷既乆,然後知其誤謬。方少年,恃其天資過人,盛氣以待物,更事之後,未有無悔者也。悔而知改,猶足以為善;悔而不改,終扵敗國亡家者有之矣。故學不可以已也。若乃學焉而未至,事不素練,則老成之人可尊而不可忽。人主深居九重之中,稼穡艱難之未知,而能應天下方來之變者,知此而已。昔者孫權年未及冠,而能使曹操望其營壘,曰:生子當如孫仲謀。此可謂一時豪傑之主矣。然其母嘗以屬張昭,故昭毎諫之,必以太后為言。我太祖皇帝英偉之資,無與倫比,而杜太后嘗令趙普輔之。夫孫權之智不減張昭,而太祖之聖,豈趙普所可跂及乎。取其經變之多,歷事之乆而已。况扵不及二君,而欲棄老成人,未見其可也。用有徳,
天下之士,有有徳者,有有才者,有有智者,人君用之,唯其其宜而已。智者謀之,才者辨之,有徳者守之,是三者闕一不可用,或偏焉,必不能有所濟矣。故書曰:凡厥庻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才智與有徳者之謂也。或曰:治平之時,唯徳是任,艱難之際,所當用者才與智而已。是不然。夫有徳者何施而不可?昔髙帝定天下,天下所謂傑然者三人,既已為其腹心爪牙之用矣,其餘如曹參、周勃、陳平,亦皆足以相國,才智之徒盖不少也。然必待四老人者出以傅太子,然後漢室以安。光武中興,㓂、鄧、耿、賈之流二十八人者,依乗風雲,俱有可稱,所謂才智者亦衆矣,然必起良吏卓茂以為太傅,然後風俗以變。由是言之,才智之士,艱難之時,雖不可無,而有徳者亦不宜忽矣。覈實
夫實之不可不覈乆矣。今使寒族與世胄並進,則世胄疑扵練習;老成與少壮俱用,則少壮疑扵敢為;樸茂與輕俊角才,則輕俊疑扵多能;木訥與利口共談,則利口疑扵通曉。如不覈其實,方且任情違理,以私害公,斷而用之,是使寒族、老成、樸茂、木訥之人,皆見棄扵一時,豈不亦甚可惜哉!故人主惟實之求,見其可而後用之,内以自信,外以信扵人,故讒邪不能損其眀,欺蔽不能乗其間,而天下之真賢實能相與彈冠而起,為吾所用矣。聖學
子入太廟,毎事問,或曰:孰謂郰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毎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昔之稱聖人者,必曰生知。夫生而知之者,知其禮而已。至扵儀章器數,其在事物之間者,盖有不能盡知也。故孔子問禮扵,老聃學琴扵,師襄問官名扵。郯子嘗曰:吾十有五而志扵學。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又曰: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又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又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故孟子曰:夫聖,孔子不居。夫居其聖,則終至扵不能聖。唯不居其聖,所以無所不學而聖益聖也。求諫四首,
天地至大,日月至眀,而人之㳺乎覆載之中,出乎照臨之下,皆其徳也。今使人旦朝賛之,暮夜譽之,則人必以為得狂疾矣。何則?天地日月非賛譽之所能益,而亦無待乎人之賛譽也。人主之徳,其大如天地,其眀如日月,盖其所當然者,雖賛譽何加焉。故其平居所宜聞者,切直之論而已。虚詞飾說以相媚悦,非所急也。且凡賛譽者,非欺則䛕。使欺且䛕者得行其志,人臣之利也,而人主何利焉?若夫切直之言,乃人主之利,而又人臣之所不利,故人主聞切直之言常少,而聞賛譽之語常多,此不可不察也。開道而求諌,和顔而受之,猶懼不至,況樂輭熟,喜便佞,而惡聞其過乎?昔在崇、觀,迄扵宣和,一時用人,往往将順者多而正救者少,馴至敗亂,職此之由。誠願推切直之為利,監賛譽之為害,狂愚者雖甚必恕,䛕佞者雖寡必逺,則下情得以上通,而天下治矣。
昔之治世,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庻,人謗。夫謗猶不廢也,非直不廢而已。舜之求言,乃立謗木,是使人謗己也。而周公之戒成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是又不禁人之詈己也。由是言之,後世所謂謗訕之刑,指斥之誅,豈古之道哉。祖宗之時,謗訕指斥之律,盖有不得已行之者,自紹聖以来,至扵宣和之末,何多也。使誠有是事,聞而改之可也,又豈可以一人之勢而盡箝天下之公論乎?若其無是事而文致其罪,則天下之士聞之,将有藏其身而不見,膠其口而不言者矣。此今日之禍所由致。真宗朝,有訟事投匭者,言涉不遜,真宗録其所訟之事以示外廷,曰:若以其言盡付之有司,所寃未直,而指斥之罪先加之矣。真宗之心,與舜、周公之意,可謂不期而合者也。後之子孫,其可不以為法乎?陸贄曰:諫者多,表我之能好;諌者直,示我之能賢;諫者之狂愚,眀我之能恕,諌者之漏泄,彰我之能從。有一扵兹,皆為盛徳。人主欲知諫之有益,斯言盡之矣。
人之所以惡聞其過者,求已勝也,而不知求勝扵人,終莫能勝。唯不求勝,乃能勝人。書曰: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夫如是,故能合天下之勝已者,資之以成已,何慮乎不勝?孔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孟子曰:古之君子,過則改之。盖聖人未嘗無過,以人知之為幸;而君子有過,亦以改之為貴,未聞有惡聞其過者。此所以有能有功,而天下莫能與之争也。其為勝也,不亦多乎!何則?今人之為不善,其知而故為之者,固不足道。有以善為之,莫之覺而入扵不善者,是其始扵善不善特未眀也。有人扵此,指摘其瑕疵而譏議之,則其見聞智愚,必有以勝扵我矣。若拒而不受,彼言之者固無所損,而吾之不善自若也。如取其言之善,以為一已之有,是以天下之善為吾善也,雖欲不勝人,其可得乎?
太宗皇帝嘗以里語告真宗曰:道吾惡者是吾師。是雖人之常談,而聖人取之。盖人主唯不知其過,故與亂同事而不自悟。使聞其過而改之,雖堯、舜可進也。由是言之,道吾惡者,非師而何?孔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夫不善者,猶将内自省焉而以為師,而况扵攻我之惡,乃所以進我扵善也,其可師也眀矣。仲虺之誥湯曰:能自得師者王。如是而得師,又豈因人而得之哉?不因人而得之,夫是之謂自得。人主能自得師,則天下莫不歸焉。其為王也,孰禦閩㓂二首:
閩中之㓂,本縁饑饉,方其時,補助賑濟之政不加焉,暴賦横斂,又從而困苦之,民竆而無告,此其所以為㓂也。若乗其未熾,誅其渠帥,而撫其餘黨,使之各安其業,莫或擾之,則庻乎可息矣。徃者捕之既失其時,逮其滋蔓難圖,又不得已而招之。招之之賞既厚,復使之私有其衆而莫為之散,愚民有獲爵之榮而不失為㓂之利,幾何其不相效耶!效之者競起爵賞,又不能人人而厭足之,前者未敗,後者繼作,衮衮不休,終莫能禁。職其事者始忿疾焉。扵是陽招而隂誅之。既招而誅,無以示信,誰復可誘?扵是數請益兵,而果扵殄滅矣。然而聚兵既多,則又有餽餉煩費之患,不免重科扵民。盜賊焚刼之扵前,官吏誅求之扵後,而民始不聊,亦相率而為亂矣。此所以上勤聖主,宵旰之憂,未能遽解逺方積年塗炭之禍也。今朝廷遣一參政,副以大将,統兵數萬以竆討之,顧何患不盡誅耶。然又有可慮者二。使凱旋之後,萬一失業之民狃扵故態,輒復再叛,其可再以大兵除之乎?故為今之計,不若預擇士人之有智畧而熟扵其事者,付以强卒三二千,令漕司日給其費,以備緩急。仍權罷本路一嵗上供之物,聴得募士。或遇竊發,使人人得以自効,有功者賞之庻㡬,豪强者在官樂扵殺㓂而憚扵為㓂。而又申飭郡縣之吏,舉行比年寛恤之詔,應公家逋負之物有未輸者,一切蠲除之。如是則流亡歸業,百姓各安其居,而後患永弭矣。
閩中之㓂,可以計敗,而不可以力勝。今以大兵臨之,力若有餘矣。然大兵之出,不可以為常,使彼逆知大兵供億之難,賞給之厚,朝廷重扵擾民,不復再出,既去而復叛,則如之何?其亦恃吾之力耶,亦思所以敗之之計耶?故嘗謂以大兵而討竆㓂,猶之殺虎然,今以十人而制一虎,則虎必可擒矣。然機穽不設,虎有奔突之患,其勢必至扵殺人。夫殺人而得虎,不若不殺人而得之為愈也。故殺虎者必廣為機穽,多方以誤之,俟其既陷,然後以强弓毒矢加焉,而虎不能脱矣。此所謂以計敗也。盖兵詭道也,臨機應變,不一而足,全在得人而已。若所乗之勢或殊,則所操之術亦異。今閩中之地不滿千里,而山川林麓常居五分之四,雖有長刀大劍衝突之騎,何所用之?故異時為賊所陷者,皆精鋭之兵,不量可否,驟進而深入之之過也。然則大兵非不能勝也,雖或勝之,必有所傷,最為可惜。竊謂自今萬一群偷再作,不若用其土豪,率其土人,以本路官軍節制之,假以嵗月期,扵必得散,據其要害,而伺察其出入。左右交攻,縱横相援,閃誤追誘,衝陷掩襲,縱未即擒,必不能廣為州縣之害矣。又且減費用之煩,省科率之擾,民之所願,何憚而不為耶。夫衝城之器不可以窒穴,致逺之技不可以捕鼠,昔人論之詳矣。若以為賊徒之衆,非王師不可必誅,然自古盖有以少擊衆者,亦在朝廷精選智畧之士運用之如何耳。又豈在多乎?用兵必先修政事。
用兵中興之一事耳。然事有相待而後成者,不一而足。而今之言兵者,勇扵必進,不恤其他,故不得不為之慮也。臣嘗讀詩至周之小雅,觀文、武、成王所以致太平之效,與夫宣王所以成中興之業,其迹可得而言者。盖自鹿鳴以至魚麗,文、武之詩也;自南有嘉魚以至菁菁者莪,成王之詩也;自六月以至無羊,宣王之詩也。孔子嘗以其世之先後而次第之,其意若曰:作扵前者不如是,不足以為文、武,繼扵後者不如是不足以為成王。後之為君者,得此則治,失此則亂。六月之序曰:小雅盡廢,四夷交侵,中國㣲矣。則失乎此者也。車攻之序曰: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復文武之境土。則得乎此者也。夫自文、武至扵成王,其詩亦多目矣。一詩廢,則一事闕,茍有所闕,已不純乎文武之政,而況扵紀綱文章蕩然大壊乎?彼宣王中興,非能舎文武之政以自為也,補其闕而已。自六月至扵無羊,補其闕之道也。盖復境土必本扵攘夷狄,攘夷狄必本扵修政事,政事既修,然後兵可用,未有政事不修而先扵用兵者也。臣故曰,事有相待而後成者,不一而足,為是故耳。今姑以兵之一事言之,而眀其所以相待者,如器械之備,餽餉之煩,賞給之費,與夫修城浚池、選将練卒之故,是皆不可闕者。一有不至,兵不可出矣,亦安得不為之慮乎。盖古者用兵,能發之,必思所以勝之,能勝之,必思所以守之。發而不勝,不如不發;勝而不守,不如不勝。故臣願陛下上思祖宗之所畀付,下念生靈之所愛戴,大修政事,使在我者無可乗之?,而在彼者有來蘇之願,則天戈所指,宜無不承順者矣。宣王中興之道,盖出扵此,是謂萬全之䇿。惟陛下留意,幸甚。學者以孔孟為師,
昔者孟軻著書七篇,其末章歷叙堯舜至扵孔子,有見而知之者,有聞而知之者,而其終繼之以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逺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近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其意以謂道之在天下,自古自今,無適不然。必有人焉,發眀而推行之,然後傳之萬世而無弊。是數聖人者,道之所賴以傳者也。道固不竆,傳亦無盡。由孔子而來,至扵軻,猶可以耳目接也。得其傳者,非軻而誰。故自漢迄唐,知道之士如揚雄、韓愈,莫不推尊孟氏,而世之言道者亦必曰孔、孟。孔孟云者,眀其無二致也,豈諸子百家之所可擬歟。近者陛下詔天下學者,當以孔、孟為師,無所偏執,此誠萬世不可易之論也。然孔、孟之言,載在方策,昭如日星,有目者之所共睹,有心者之所共知,其要焉在,豈非所謂大中至正之道乎。大中至正之道,則孔孟之所以為孔孟也。若夫諸子百家之學,或蔽扵人而不知天,或蔽扵天而不知人,或蔽扵為我而不足以及物,或蔽扵兼愛而不足以成已。幽眀殊歸,内外不合,扵是詼詭譎怪之論興,詖邪滛遁之詞勝,而大中至正之道始不行矣。今欲學者以孔孟為師,則必使之知大中至正之道。自更科以來,天下學士無所適從,若朝廷尚不免以文章取人,謂宜眀詔有司,審所去處,毋溺扵諸子百家之說,唯大中至正之道是從,俾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志,復行扵今。豈唯今日學者之幸,将天下後世實幸仁政得民心,
治天下有萬世不易之道,有一時解紛之計。不易之道,猶饑渇之扵飲食,不可一日而無。解紛之計,若病之用藥,已則去之。戰國之世,諸侯以詐力相吞,所患者國之不富,兵之不强耳。是以當時謀臣䇿士,非富國强兵之説,不進扵其君,而孟子則鄙之曰:仲尼之徒,無道齊、晉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故雖如管仲之扵威公,九合諸侯,一康天下,其功可謂盛矣,而孟子猶不為也。豈以管仲之所成就者,可以濟一時之急,而不可行之萬世乎?方梁惠王以天下莫强之國,東敗扵齊,西喪地扵秦,南辱扵楚,欲以一洒其恥,問扵孟子,宜其有甚髙絶異之謀,轉禍扵立談之頃,而成功扵反掌之易者,而孟子則對之以施仁政,扵民,省刑,薄斂,深耕易耨,修其孝弟忠信而已,又何其不切歟。盖濟一時之急者,不過富國而强兵,行萬世而無?者,非仁政不可也。夫仁政,得民之術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彼所謂富國者,困民之本也;所謂强兵者,毒民之資也。以是而欲得民之心,不亦難乎?雖然,不言富國,非委貨財而不取也;不言强兵,非消甲兵而不用也。治其本而末從之矣。本之如何?得民心是已。民心既得,以之足食,則君孰與不足;以之治兵,則效死而民弗去。此湯、武之王所以無敵扵天下也。今為兵而理財,取財而虐民,民不堪命,将轉而為盜賊,姦宄莫禁,饑饉乗之,其患有不可勝言者矣。願思孟子之言,修仁政以固民心,毋以祖宗之徳澤未替為言,而忽扵恤民,則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