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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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4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上之下
大和三年春正月,开志紹與成德合兵掠貝州, 義成行營兵三千人先屯齊州,使之禹城,中道潰叛,横海節度使李祐討誅之。李聽、史唐合兵撃开志紹,破之,志紹將其衆五千奔鎭州。 李載義奏攻滄州長蘆,拔之。甲辰,昭義奏开志紹餘衆萬五千人詣本道降,寘之洺州。 二月,横海節度使李祐帥諸道行營兵擊李同㨗,破之,進攻德州。 武寜捉生兵馬使石雄勇敢愛士卒,王智興殘虐,軍中欲逐智興而立雄。智興知之,因雄立功,奏請除刺史。丙辰,以雄為壁州刺史。史憲誠聞滄景將平而懼,其子唐勸之入朝。丙寅,憲誠使唐奉表請入朝,且請以所管聽命。 石雄既去,武寜王智興悉殺軍中與雄善者百餘人。
夏,四月,戊午,智興奏雄揺動軍情,請誅之。上知雄無罪,免死,長流白州。 戊辰,李載義奏攻滄州,破其羅城。李祐拔德州,城中將三千餘人奔鎭州。李同㨗與祐書,請降,祐并奏其書,諫議大夫柏耆受詔宣慰,行營好張大聲勢以威制諸將,諸將已惡之矣。及李同㨗請降於祐,祐遣大將萬洪代守滄州。耆疑同㨗之詐,自將數百騎馳入滄州,以事誅洪,取同㨗及其家屬詣京師。乙亥,至將陵。或言王庭湊欲以竒兵簒同㨗,乃斬同㨗,傳首,滄、景悉平。五月,庚寅,加李載義同平章事。諸道兵攻李同㨗三年,僅能下之,而柏耆徑入城,取為已功。諸將疾之,争上表論列。辛夘,貶耆為循州司户。李祐尋薨。 壬寅,攝魏博副使史唐奏改 名孝章。六月丙辰,詔鎭州四面行營各歸本道休息,但務保境,勿相往來,惟庭湊或效順,為逹表章,餘皆勿受。 辛酉,以史憲誠為兼侍中、河中節度使,以李聽兼魏博節度使;分相、衞、澶三州,以史孝章為節度使。 初,李祐聞柏耆殺萬洪,大驚,疾遂劇。上曰:祐若死,是耆殺之也。癸酉,賜耆自盡。 河東節度使李程奏,得王庭湊書,請納景州。又奏开志紹自縊。 上遣中使賜史憲誠旌節。癸酉,至魏州。時李聽自貝州還軍館陶,遷延未進。憲誠竭府庫以治行,將士怒。甲戌,軍亂,殺憲誠,奉牙内都知兵馬使靈武何進滔知留後。李聽進至魏州,進滔拒之,不得入。秋,七月,進滔出兵擊李聽,聽不爲僃,大敗,潰走,晝夜兼行,?淺口,失亡過半,輜重兵械盡弃之。昭義兵救之,聽僅而得免,歸于滑臺。河北乆用兵,饋運不給,朝廷厭苦之。八月,壬子,以進滔爲魏博節度使,復以相、衞、澶三州歸之。 滄州承喪亂之餘,骸骨蔽地,城空野曠,户口存者什無三四。癸丑,以衞尉卿殷侑爲齊、德、滄、景節度使。侑至鎭,與士卒同甘苦,招撫百姓,勸之耕桑,流散者稍稍復業。先是,本軍三萬人皆仰給度支,侑至一年,租稅自能贍其半;二年,請悉罷度支給賜;三年之後,户口滋殖,倉廪充盈。 王庭湊因鄰道微露請服之意,壬申,赦庭湊及將士,復其官爵。 徴浙西觀察使李德裕為兵部侍郎,裴度薦以為相。㑹吏部侍郎李宗閔有宦官之助。甲戌,以宗閔同平章事。 上性儉素,九月,辛巳,命中尉以下毋得衣紗縠綾羅,聽朝之暇,惟以書史自娛,聲樂遊畋,未嘗留意。駙馬韋處仁嘗著夾羅巾,上謂曰:朕慕卿門地清素,故有選尚。如此巾服,聽其它貴戚為之,卿不須爾。 壬辰,以李德裕為義成節度使,李宗閔惡其逼已,故出之。 冬,十月,丙辰,以李聽為太子少師。 路隋言於上曰:宰相任重,不宜兼金榖?碎之務。如楊國忠、元載、皇甫鎛皆姧臣所為,不足法也。上以為然。於是裴度辭度支,上許之。 十一月甲午,上祀圓丘,赦天下,四方毋得獻竒巧之物,其纎麗布帛皆禁之,焚其機杼。 丙申,西川節度使杜元頴奏南詔入寇。元潁以舊相文雅自髙,不曉軍事,專務蓄積,减削士卒衣糧。西南戍邊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蠻境鈔盗以自給,蠻人反以衣食資之。由是蜀中虚實動静,蠻皆知之。南詔自嵯顚謀大舉入寇,邊州屢以告,元潁不之信。嵯顚兵至,邊城一無備禦,蠻以蜀卒為鄉導,襲陷嶲、戎二州。甲辰,元潁遣兵與戰於卭州南,蜀兵大敗,蠻遂陷卭州。 武寜節度使王智興入朝, 詔?東川、興元、荆南兵以救西川。十二月丁未朔,又?鄂、岳、襄、鄧、陳、許等兵繼之。以王智興為忠武節度使。 己酉,以東川節度使郭釗為西川節度使,兼權東川節度事。嵯顚自卭州引兵徑抵成都,庚戌,陷其外郭,杜元頴帥衆保牙城以拒之,欲遁去者數四。壬子,貶元頴為邵州刺史。 己未,以右領軍大將軍董重質為神䇿諸道西川行營節度使,又?太原、鳳翔兵赴西川。南詔寇東川,入梓州。西郭。釗兵寡弱,不能戰,以書責嵯顚,嵯顚復書曰:杜元頴侵擾我,故興兵報之耳。與釗修好而退。蠻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撫蜀人,市肆安堵。將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數萬人及珍貨而去。蜀人恐懼,往往赴江,流尸塞江而下。嵯顚自為軍殿。及大度水,嵯顚謂蜀人曰:此南吾境也,聽汝哭别鄉國。衆皆慟哭,赴水死者以千計。自是南詔工巧埓於蜀中。嵯顚遣使上表稱:蠻比修職貢,豈敢犯邊?正以杜元頴不恤軍士,怨苦元頴,競為鄉導,祈我此行以誅虐帥。誅之不遂,無以慰蜀士之心,願陛下誅之。丁夘,再貶元頴循州司馬。詔董重質及諸道兵皆引還。郭釗至成都,與南詔立約,不相侵擾。詔遣中使以國信賜嵯顚。
四年春正月辛巳,武昌節度使牛僧孺入朝。 戊子,立子永為魯王。 李宗閔引薦牛僧孺,辛夘,以僧孺為兵部尚書、同平章事。於是二人相與排擯李德裕之黨,稍稍逐之。 南詔之寇成都也,詔山南西道?兵救之。興元兵少,節度使李絳募兵千人赴之,未至,蠻退而還。興元兵有常額,詔新募兵悉罷之。二月,乙夘,絳悉召新軍,諭以詔㫖而遣之,仍賜以廪麥,皆怏怏而退。往辭監軍,監軍楊叔元素惡絳不奉己,以賜物薄激之。衆怒,大譟,掠庫兵趨使牙。絳方與僚佐宴,不為備,走登北城。或勸縋而出,絳曰:吾為元帥,豈可逃去!麾推官趙存約令去,有約曰:有約受明公知,何可茍免!牙將王景延與賊力戰死,絳、存約及觀察判官薛齊皆為亂兵所害,賊遂屠絳家。戊午,叔元奏絳收新軍募直以致亂。庚申,以尚書右丞温造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時,三省官上䟽共論李絳之寃,諫議大夫孔敏行具陳叔元激怒亂兵,上始悟。 三月,己亥朔,以刑部尚書栁公綽為河東節度使。先是,囬鶻入貢及互市,所過懼其為變,常嚴兵迎送防衛之。公綽至鎭,囘鶻遣梅錄李暢以馬萬匹互市,公綽但遣牙將單騎迎勞於境,至則大闢牙門,受其禮謁。暢感泣,戒其下在路不敢馳獵,無所侵擾。陘北沙陀素驍勇,為九姓、六州胡所畏伏。公綽奏以其酋長朱邪執宜為隂山都督、代北行營招撫使,使居雲、朔塞下,捍禦北邊。執宜與諸酋長入謁,公綽與之宴。執宜神彩嚴整,進退有禮。公綽謂僚佐曰:執宜外嚴而内寛,言徐而理當,福祿人也。執宜母、妻入見,公綽使夫人與之飲酒,饋遺之。執宜感恩,為之盡力。塞下舊有廢府十一,執宜修之,使其部落三千人分守之,自是雜虜不敢犯塞。 温造行至襃城,遇興元都將衞志忠征蠻歸,造密與之謀誅亂者,以其兵八百人為牙隊,五百人為前軍,入府分守諸門。己夘,造視事,饗將士於牙門。造曰:吾欲問新軍去留之意,宜悉使來前。既勞問,命坐行酒。志忠密以牙兵圍之,既合,唱殺新軍八百餘人皆死。楊叔元起,擁造靴求生,造命囚之,其手殺綘者,斬之百叚,餘皆斬首,投尸漢水。以百首祭李綘,三十首祭死事者,具事以聞。己丑,流楊叔元於康州。 癸夘,加淮南節度使叚文昌同平章事,為荆南節度使。 奚寇幽州。夏四月丁未,盧龍節度使李載義擊破之。
辛酉,擒其王茹羯以獻。 裴度以髙年多疾,懇辭機政。六月丁未,以度爲司徒、平章軍國重事,俟疾損,三五日一入中書。上患宦官彊盛,憲宗、敬宗弑逆之黨猶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專横,招權納賄,上不能制。甞密與翰林學士宋申錫言之,申錫請漸除其偪。上以申錫沉厚忠謹,可?以事,擢爲尚書右丞。秋,七月,癸未,以申錫同平章事。 初,裴度征淮西,奏李宗閔爲觀察判官,由是漸獲進用。至是,怨度薦李德裕,因其謝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東道節度使。西川節度使郭釗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義成節度使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蜀自南詔入寇,一方殘?,郭釗多病,未暇完補。德裕至鎭。作籌邉樓,圖蜀地形。南入南詔。西逹吐蕃。日召老於軍旅習邉事者。雖走卒蠻夷。無所間。訪以山川城邑。道路險易。廣狹逺近。未踰月皆若身甞渉歴。上命德裕修塞清溪關,以斷南詔入寇之路。或無土則以石壘之。德裕上言。通蠻細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鎭守,可保無虞。但黎、雅以來得萬人,成都得二萬人,精加訓練,則蠻不敢動矣。邉兵又不宜多,須力可臨制。崔旴之殺郭英乂,張朏之逐張延賞,皆鎭兵也。時北兵皆歸本道,惟河中、陳、許三千人在成都,有詔來年三月亦歸,蜀人忷懼。德裕奏乞鄭滑五百人、陳許千人以鎭蜀,且言:蜀兵脆弱,新為蠻寇所困,皆破膽不堪征戍。若北兵盡歸,則與杜元頴時無異,蜀不可保。恐議者云蜀經蠻寇以來,已自增兵。曏者蠻寇已逼元潁,始捕市人為兵,得三千餘人,徒有其數,實不可用。郭釗募北兵,僅得百餘人,臣復召募得二百餘人,此外皆元潁舊兵也。恐議者又聞一夫當關之說,以為清溪可塞。臣訪之蜀中老將,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餘小徑無數,皆東蠻臨時為之開通。若言可塞,則是欺㒺朝廷。要須大度水北,更築一城,迤邐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况聞南詔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賂遺吐蕃,若使二虜知蜀虚實,連兵入寇,誠可深憂。其朝臣建言者,蓋由禍不在身,望人責一狀,留入堂案,它日敗事,不可令臣獨當國憲。朝廷皆從其請。德裕乃練士卒,葺堡鄣,積糧儲以備邉,蜀人粗安。 是歲,勃海宣王仁秀卒,子新德早死,孫彛震立,改元咸和。
五年春正月丁巳,賜滄、齊、德節度名義昌軍。 庚申,盧龍監軍奏李載義與敕使宴於毬塲後院,副兵馬使楊志誠與其徒呼譟作亂,載義與子正元奔易州,志誠又殺莫州刺史張慶初。上召宰相謀之,牛僧孺曰:范陽自安、史以來,非國所有,劉緫蹔獻其地,朝廷費錢八十萬緡而無絲毫所獲。今日志誠得之,猶前日載義得之也。因而撫之,使捍北狄,不必計其逆順。上從之。載義自易州赴京師,上以載義有平、滄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順,二月,壬辰,以載義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楊志誠為盧龍留後。
臣光曰:昔者聖人順天理,察人情,知齊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師長以正之;知羣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諸侯以制之;知列國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統之。天子之於萬國,能襃善而黜惡,抑彊而輔弱,撫服而懲違,禁暴而誅亂,然後?號施令,而四海之内莫不率從也。詩云: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載義藩屏,大臣,有功於國,無罪而志誠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無所問,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則是將帥之廢置殺生,皆出於士卒之手,天子雖在上,奚為哉!國家之有方鎭,豈専利其財賦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術耳,豈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新羅王彦昇卒,子景徽立。上與宋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璠為京兆尹,以密㫖諭之,璠泄其謀。鄭注、王守澄知之,隂為之備。上弟漳王湊賢,有人望,注令神䇿都虞候豆盧著誣告申錫謀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為信然,甚怒。守澄欲即遣二百騎屠申錫家,飛龍使馬存亮固争曰:如此,則京城自亂矣,宜召它相與議其事。守澄乃止。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書東門,中使曰:所召無宋公名,申錫知獲罪,望延英以笏叩額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顧愕眙。上命守澄捕豆盧著所告十六宅宫市品官晏敬則及申錫親事王師文等於禁中鞠之,師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錫罷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無敢顯言其寃者,獨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連上,䟽請出内獄付外廷覈實,由是獄稍緩。正雅,翃之子也。晏敬則等自誣服,稱申錫遣王師文逹意於王,豫結異日之知,獄成,壬寅,上悉召師保以下及臺省府寺大臣面詢之。午際,左常侍崔?亮、給事中李固言、諫議大夫王質、補闕盧鈞、舒元襃、蔣係、裴休、韋温等復請對於延英,乞以獄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與大臣議之矣。屢遣之出,不退。?亮叩頭流涕曰:殺一匹夫,猶不可不重愼,况宰相乎!上意稍解,曰:當更與宰相議之。乃復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過宰相,今申錫已爲宰相,假使如所謀,復欲何求!申錫殆不至此。鄭注恐覆桉詐覺,乃勸守澄請止行貶黜。癸夘,貶漳王湊爲巢縣公,宋申錫爲開州司馬。存亮即日請致仕。?亮,磁州人;質通五世孫;係乂之子;元襃,江州人也。晏敬則等坐死及流竄者數十百人,申錫竟卒於貶所。 夏四月己丑,以李載義爲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志誠爲幽州節度使。 五月辛丑,上以太廟兩室破漏,踰月不葺,罰將作監、度支判官、宗正卿俸,亟命中使帥工徒,輟禁中營繕之材以葺之。左補闕韋温諫,以爲:國家置百官,各有所司,茍爲墮曠?宜黜其人,更擇能者代之。今曠官者止於罰俸,而憂軫所切,即委内臣,是以宗廟為陛下所私,而百官皆為虚設也。上善其言,即追止中使,命有司葺之。 丙辰,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詣南詔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還。 秋,八月,戊寅,以陜虢觀察使崔郾為鄂岳觀察使。鄂岳地囊山帶江,處百越、巴蜀、荆、漢之㑹,土多羣盗,剽行舟,無老㓜,必盡殺乃已。郾至,訓卒治兵,作䝉衝追討。歲中悉誅之。郾在陜,以寛仁為治,或經月不笞一人。及至鄂,嚴峻刑罰,或問其故,郾曰:陜土瘠民貧,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地險民雜,夷俗慓狡為姧,非用威刑不能致治。政貴知變,蓋謂此也。 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蜀兵羸疾老弱者,從來終身不簡。臣命立五尺五寸之度,簡去四千四百餘人,復簡募少壯者千人以慰其心。所募北兵已得千五百人,與土兵參居,轉相訓習,日益精練。又蜀工所作兵器,徒務華飾,不堪用。臣今取工於别道以治之,無不堅利。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盡帥其衆奔成都。德裕遣行維州刺史虞藏儉將兵入據其城。庚申,具奏其狀,且言:欲遣生羌三千燒十三橋,擣西戎腹心,可洗乆恥,是韋臯没身恨不能致者也。事下尚書省,集百官議,皆請如德裕䇿。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修好,約罷戍兵,中國禦戎,守信為上。彼苦來責,曰:何事失信!養馬蔚茹川,上平凉阪,萬騎綴囘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咸陽橋。此時西南數千里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弃誠信,有害無利,此匹夫所不為,况天子乎!上以為然,詔德裕以其城歸吐蕃,執悉怛謀及所與偕來者,悉歸之。吐蕃盡誅之於境上,極其慘酷。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冬十月戊寅,李德裕奏南詔寇嶲州,陷三縣。
六年春正月壬子,詔以水旱降繫囚。羣臣上尊號曰大和文武至德皇帝。右補闕韋温上䟽,以為:今水旱為災,恐非崇飾徽稱之時。上善之,辭不受。 三月,辛丑,以武寜節度使王智興兼侍中,充忠武節度使;以邠寜節度使李聽為武寜節度使。 囘鶻昭禮可汗為其下所殺,從子胡特勒立。 李聽之前,鎭,武寜也,有蒼頭為牙將。至是,聽先遣親吏至徐州慰勞將士,蒼頭不欲聽復來,說軍士殺其親吏,臠食之。聽懼,以疾固辭。辛酉,以前忠武節度使髙瑀為武寜節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修卭崍關及移嶲州理臺登城。 秋七月,原王逵薨。冬十月甲子,立魯王永為太子。初,上以晉王普敬宗長子,性謹愿,欲以為嗣,㑹薨,上痛惜之,故乆不議建儲,至是始行之。 十一月乙夘,以荆南節度使段文昌為西川節度使。西川監軍王踐言入知樞密,數為上言:縳送悉怛謀,以快虜心,絶後來降者,非計也。上亦悔之。尤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䇿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與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踈之。僧孺内不自安,㑹上御延英謂宰相曰:天下何時當太平,卿等亦有意於此乎?僧孺對曰:太平無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雖非至理,亦謂小康。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謂同列曰:主上責望如此,吾曹豈得乆居此地乎!因累表請罷。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從,俊良在位,佞邪黜逺。禮修樂舉,刑清政平,姧宄消伏,兵革偃戢,諸矦順附,四夷懷服,時和年豐,家給人足,此太平之象也。于斯之時,閽
寺專權,脇君於内,弗能逺也;藩鎭阻兵,陵慢於外,弗能制也;士卒殺逐主帥,拒命自立,弗能詰也。軍旅歲興,賦斂日急,骨血縱横於原野,杼軸空竭於里閭,而僧孺謂之太平,不亦誣乎!當文宗求治之時,僧孺任居承弼,進則偷安取容以竊位,退則欺君誣世以盗名,罪孰大焉!
珍王誠薨。 乙亥,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入朝。 丁未,以前西川節度使李德裕為兵部尚書。初,李宗閔與德裕有隙,及德裕還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為相,宗閔百方沮之,不能。京兆尹杜悰,宗閔黨也,嘗詣宗閔,見其有憂色,曰:得非以大戎乎?宗閔曰:然。何以相救?悰曰:悰有一䇿,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宗閔曰:何如?悰曰:德裕有文學而不由科第,常用此為慊慊。若使之知舉,必喜矣。宗閔黙然有間,曰:更思其次。悰曰:不則用為御史大夫。宗閔曰:此則可矣。悰再三與約,乃詣德裕。德裕迎揖曰:公何為訪此寂寥?悰曰:靖安相公令悰達意。即以大夫之命告之。德裕驚喜泣下,曰:此大門官,小子何足以當之!寄謝重沓。宗閔復與給事中楊虞卿謀之,事遂中止。虞卿,汝士之從弟也。
七年春正月甲午,加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同平章事,遣歸鎭。初,從諫以忠義自任,入朝欲請它鎭。既至,見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請託,心輕朝廷,故歸而益驕。徐州承王智興之後,士卒驕悖,節度使髙瑀不能制,上以為憂。甲寅,以嶺南節度使崔珙為武寜節度使。珙至,鎭寛猛適宜,徐人安之。珙,琯之弟也。 二月,癸亥,加盧龍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楊志誠檢校吏部尚書。進奏官徐廸詣宰相言:軍中不識朝廷之制,唯知尚書改僕射爲遷,不知工部改吏部爲美。敕使往,恐不得出,辭氣甚慢,宰相不以爲意。 丙戌,以兵部尚書李徳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謝,上與之論朋黨事,對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爲朋黨。時給事中楊虞卿與從兄中書舍人汝士、弟户部郎中漢公、中書舍人張元夫、給事中蕭澣等善交結,依附權要,上干執政,下撓有司,爲士人求官及科第,無不如志。上聞而惡之,故與德裕言,首及之,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恱者。初,左散騎常侍張仲方嘗駮李吉甫諡,及德裕爲相,仲方稱疾不出。三月,壬辰,以仲方爲賔客、分司。 楊志誠怒不得僕射,留官告,使魏寳義、并春衣使焦奉鸞、送奚契丹使尹士恭。甲午,遣牙將王文頴來謝恩,并讓官。丙申,復以告身并批答賜之,文頴不受而去。 和王綺薨。 庚戌,以楊虞卿為常州刺史,張元夫為汝州刺史。它日,上復言及朋黨,李宗閔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輩臣皆不與美官。李德裕曰:給、舍非美官而何!宗閔失色。丁巳,以蕭澣為鄭州刺史。 夏,四月,丙戌,冊囘鶻新可汗為愛登里囉汨没密施合句祿毗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載義為河東節度使。先是,囘鶻每入貢,所過暴掠,州縣不敢詰,但嚴兵防衛而已。載義至鎭,囘鶻使者李暢入貢,載義謂之曰:可汗遣將軍入貢,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將軍陵踐上國也。將軍不戢部曲,使爲侵盗,載義亦得殺之,勿謂中國之法可忽也。於是悉罷防衛兵,但使二卒守其門。暢畏服,不敢犯令。 壬申,以工部尚書鄭覃為御史大夫,?李宗閔惡覃在禁中數言事,奏罷其侍講。上從容謂宰相曰:殷侑經術頗似鄭覃。宗閔對曰:覃、侑經術誠可尚,然論議不足聽。李徳裕曰:覃、侑議論,它人不欲聞,惟陛下欲聞之。後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宗閔謂樞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書!潭峻曰:八年天子,聽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閔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 秋,七月,壬寅,以右僕射王涯同平章事兼度支、鹽鐵轉運使。 宣武節度使楊元卿有疾,朝廷議除代,李德裕請徙劉從諫於宣武,因拔出上黨,不使與山東連結;上以為未可。癸丑,以左僕射李程為宣武節度使。 上患近世文士不通經術,李德裕請依楊綰議,進士試論議,不試詩賦。德裕又言:昔?宗以臨淄王定内難,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閤。天下議皆以為幽閉骨肉,虧傷人倫。曏使天寳之末,建中之初,宗室散處方州,雖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所以悉為安祿山、朱泚所魚肉者,由聚於一宫故也。陛下誠因冊太子制書聽宗室年髙屬踈者出閤,且除諸州上佐,使擕其男女出外昏嫁。此則百年?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内孰不欣恱!上曰:兹事朕乆知其不可。方今諸王豈無賢才,無所施耳。八月庚寅,冊命太子,因下制:諸王自今以次出閤,授緊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縣主,以時出適,進士停試詩賦。諸王出閤竟,以議所除官不决而罷。 壬寅,加幽州節度使楊志誠檢校右僕射,仍别遣使慰諭之。杜牧憤河朔三鎭之桀驁,而朝廷議者専事姑息,乃作書,名曰罪言,大略以為:國家自天寳盗起,河北百餘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囘鶻、吐蕃無敢窺者,齊、梁、蔡被其風流,因亦為寇,未嘗五年間不戰,焦焦然七十餘年矣。今上䇿莫如先自治,中䇿莫如取魏,最下䇿為浪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是也。又傷府兵廢壞,作原十六衛以為國家始踵隋制,開十六衛。自今觀之,設官言無謂者,其十六衛乎?本原事迹,其實天下之大命也。貞觀中,内以十六衛蓄養戎臣,外開折衝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儲兵伍。有事則戎臣提兵居外,無事則放兵居内。其居内也,富貴恩澤以奉養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時耕稼,一時治武,籍藏,將府,伍散田畆,力解勢破,人人自愛,雖有蚩尤為帥,亦不可使為亂耳。及其居外也,緣部之兵,被檄乃來,斧?在前,爵賞在後,飃暴交捽,豈暇異略?雖有蚩尤為帥,亦無能為叛也。自貞觀至于開元,百三十年間,戎臣兵伍,未始逆簒,此大聖人所以能柄統輕重,制鄣表裏,聖算神術也。至于開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勝矣,請罷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彊矣,請搏四夷。於是府兵内剷,邉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無一人矣。尾大中乾,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燼然,七聖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觀之。戎臣兵伍。豈可一日使出落鈐鍵哉。然為國者不能無兵。居外則叛。居内則簒。使外不叛内不簒。古今以還。法術最長。其置府立衛乎。近代已來於其將也。弊復為甚。率皆市兒輩多齎金玉負倚幽隂折劵交貨所能致也。絶不識父兄禮義之教,復無慷慨感槩之氣,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彊傑愎勃者,則撓削法制,不使縳已,斬族忠良,不使違已,力壹勢便,㒺不為寇。其隂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斂,委於邪倖,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為别館。或一夫不幸而夀,則戞割生人,略帀天下。是以天下兵亂不息,齊人乾耗,靡不由是矣。嗚呼!文皇帝十六衛之㫖,其誰原而復之乎?又作戰論,以為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河北氣俗渾厚,果於戰耕,加以土息健馬,便於馳敵,是以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産,自可封殖,亦猶大農之家,不待珠璣然後以為富也。國家無河北,則精甲、銳卒、利刀、良弓、健馬無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東、盟津、滑臺、大梁、彭城、東平,盡宿厚兵,以塞虜衝,不可它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鎭之師,厥數三億,低首仰給,横拱不為,則㳂淮已北,循河之南,東盡海,西叩洛,赤地盡取,才能應費,是三支財去矣。咸陽西北,戎夷大屯,盡剷吳越荆楚之饒,以啖兵戍,是四支財去矣。天下四支盡解,頭腹兀然,其能以是乆為安乎?今者誠能治其五敗,則一戰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無事之時,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戰士離落,兵甲鈍?,是不蒐練之過,其敗一也。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挾千夫之名;大將小禆,操其餘贏,以虜壯為幸,以師老為娛,是執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責實料食之過,其敗二也。戰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子孫官矣,焉肯搜竒出死,勤於我矣?此厚賞之過,其敗三也。多䘮兵士,顚飜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囘視刀鋸,氣色甚安。一歲未更,旋已立於壇墀之上矣。此輕罰之過,其敗四也。大將兵柄不得専,恩臣敕使迭來揮之,堂然將陳,殷然將鼓,一則曰必為偃月,一則曰必為魚麗。三軍萬夫,環旋翔羊愰駭之間,虜騎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專任責成之過,其敗五也。今者誠欲調持干戈,洒掃垢汙,以爲萬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為也。又作守論,以為:今之議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將勁兵為銜䇿,髙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撓,外而不拘,亦猶豢擾虎狼而不拂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曆、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以為快也?愚曰:大曆、貞元之間,適以此爲禍也。當是之時,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别待之,貸以法度。於是乎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爲尊奢。天子養威而不問,有司守恬而不呵。王矦通爵,越錄受之;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虜胤,皇子嬪之,裝縁采飾,無不備之。是以地益廣,兵益彊,僭擬益甚,侈心益昌。於是土田名器,分劃殆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號,或帝或王,盟詛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飽其志者也。是以趙、魏、燕、齊,卓起大唱,梁、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鋤,小者恵來。不然,周秦之郊,㡬爲犯獵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争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於國,征伐於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曆、貞元之間,盡反此道,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㡬不能相運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為經,愚見為盗者非止於河北而已。嗚呼!大曆、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又注孫子為之序,以為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為夫子之徒,實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為二道,曰文武,離而俱行。因使搢紳之士不敢言兵,或恥言之,茍有言者,世以為麤暴異人,人不比數。嗚呼!亡失根木,斯最為甚。禮曰:四郊多壘,此卿大夫之辱也。歷觀自古,樹立其國,㓕亡其國,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必聖賢材能多聞博識之士,乃能有功。議於廊廟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漢祖言指蹤者人也,獲兎者犬也,此其是也。彼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當知。君子曰:叨居其位可也。 前邠寜行軍司馬鄭注依倚王守澄,權勢熏灼,上深惡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閤内奏彈:注内通敕使,外連朝士,兩地往來,卜射財賄,晝伏夜動,干切化權,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請付法司。旬日之間,章數十上。守澄匿注於右軍,左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皆惡注,左軍將李?楚說元素曰:鄭注姦猾無双,卵?不除,使成羽翼,必為國患。今因御史所劾,匿軍中,?楚請以中尉意詐為有疾,召使治之,來則中尉延與坐,?楚侍側,伺中尉舉目,擒出杖殺之。中尉因見上,叩頭請罪,具言其姧楊王,必助中尉進言,况中尉有翼戴之功,豈以除姧而獲罪乎?元素以為然,召之。注至,蠖屈䑕伏,佞辭泉湧,元素不覺執手款曲,諦聽忘倦。?楚詗伺,往復再三,元素不顧,以金帛厚遺注而遣之。?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斷,必不免它日之禍矣。因解軍職去。頃之,疽發背卒。王涯之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寢李款之奏。守澄言注於上而釋之。尋奏為侍御史,充右神䇿判官,朝野駭歎。 甲寅,以前忠武節度使王智興為河中節度使。 羣臣以上即位八年,未受尊號。冬十二月甲午,上尊號曰大和文武仁聖皇帝。㑹有五坊中使薛季稜自同、華還,言閭閻彫?,上歎曰:關中小稔,百姓尚爾,况江淮比年大水,其人如何?吾無術以救之,敢崇虚名乎!因以通天帶賞季稜。羣臣凡四上表,竟不受。 庚子,上始得風疾,不能言。於是王守澄薦昭義行軍司馬鄭注善醫,上徴注至京師,飲其藥,頗有驗,遂有寵。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四十四唐文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