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陽山記

遊陽山記

永樂三年秋八月，皇帝因建碑孝陵，斵石于都城東北之陽山，得良材焉。其長十四丈有奇，闊不及長者三之一，厚丈二尺，色黝澤如?，無疵璺。廷臣徃觀之，且相其制度之宜。時諸臣徃觀畢，越九月戊午，特命翰林臣徃觀。於是學士觧公太紳、侍講金公㓜孜曁廣偕徃，已未早朝罷，由朝陽門出，過十里鋪，鋪外人家夾道連續而居，間有市肆，直抵滄波門。門外隔平疇山，蟬聮起伏，卽城中所見諸山也。山下烟林村落，遠近暎帶，耕夫餉婦，横縱隴畒，有刈禾?者，有登禾?于塲者，有挽車以載者，有汲以灌畦者，有薙草萊者。予三人觀其作勞，徘徊乆之，見田堘畔繋一舟，田間水與大江相通，故有舟。然乎疇曠野，見此一舟，亦自奇絶。水之上有古石橋，頽其半，石墮塞橋下，人取便從下行，橋上草甚深，橋西北有土溝，問之，溝傍人云：國初取土築拒馬墻，就以䟽墻内流水，由拒馬墻折北而行，至麒麟門，門額前中書舎人詹孟舉所書麒麟門。折東而行五六里，漸多坡陀，㓜孜與予乘肩輿上下山岡輙，相與歩行，以息僕夫之力。觧公騎行，常先一二里許，不見予二人來，輙下馬候。又東過一長阪，阪下路岐而二，一依坂足少折而北，一下田間少折而南。予將循坂足而北，田間人呼曰：南行，南行。遂遵田畔，折入小村市東山麓，度㘭入谷，行長稜十餘里，始至陽山。山下草苃數百餘間，以舎趨事者。樊其周圍作門二，通山之上下。入門百步，有井一，方小石池二，水甚清。出門上百歩許，有井一，云其下舊有泉，因甓之以爲井。井之外有深坑，平山上土石塡之，舉石者邪許之聲相應。仰見碑石，穹然城立。予足力稍疲倦，心急欲觀之，雖疲亦趨而登。至其下，三人相視，驚愕不巳，嘆息所未嘗見，謂天生此石，以有所待也。山高數里，其體皆石，其旁巉巖，不便登陟。從碑石之左，攀躋而上，一人引手，一人下推，又躋一級，漸至山頂。石如礬頭者，窅窊者，竅而通者，高者下者，險不可履，作蟻縁而度，漸過碑石之右，稍平可行。余將俯觀，心掉股栗，目眩不能下視，獨觧公登石立乆之。余坐息定，更踰山頂數十歩，望見長江數百里，隠隠而來，舟帆上下如豆，江北諸山，澹然於煙霏霧靄間，杳不能辨。山近東北二峯峭拔如削，卽都城東門，望見二峯靑翠高聳者。山之南有舊塜，相傳曰葉丞相墓。按金陵志，葉祖洽墓在宣義鄉，卽此是也。祖洽熈寧三年廷對第一，官至徽猷閣宜學士、太中大夫，政和七年終于眞州，奉　勑塟。此盖葉丞相者，相傳之誤也。南望鍾山一峯，上于天際，秀立如玉笋，都城萬雉，紅光紫氣，蔚蔚葱葱，結爲龍文，散爲霞彩，誠萬世帝王之都也。日過午，下山，回至小村市，望見?林隂翳，中一徑沿澗上，兩傍皆松栢，有古寺甚牢落，梁本業寺也。剏於天監九年，五代時碑刻尚存。有古桂二株，其本枯朽，其旁枝復拱抱，又將枯矣，疑與寺同植者。從旁入一小軒，軒外多竹。其南有古井，水滿而清，汲以烹茶，味甘洌。乃命酒酌軒中。酌罷，復尋寺前小徑，轉登寺後山。山多石，石罅多?刺，行則鉤衣，以手蹇衣，去地尺，徐行至一巨石上，坐息眺望。少頃，從山脊下至寺，已昏暗。取酒燈下更酌，别入一小室，坐乆始就寢。山空夜凉，寂無人語，但聞蟲鳴喞喞，窓外落葉摵摵作聲，余乆不能寐。地志云：謝?運墓在寺近，欲待明訪之，叩僧不知其處。庚申旦，離寺，由故道入麒麟門，縁鍾山麓而行。午至?谷寺，觀當時善?者圖雪景海水于壁。寺僧出東坡詩翰，有元諸名公品題，并宋璲篆書金剛經觀之，至暮而還。廣自惟以匪才。際遇　明時。荷聖天子寵眷。置於侍從。優游　禁闥。無所禆益。夙夜悚懼。况敢爲睱逸之事乎。屬聖天子致孝皇考。?石園林。昭功德於萬世。量其制作。不敢以忽。故三事大夫及百執事。咸得賜觀。廣幸從二君子之後。徜徉於山水之間。凡目之所見，耳之所聞，與夫一草一木之㣲，無不可樂，是皆聖天子之賜也，烏可不知其所自？遂執筆記之。皇明文衡卷之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