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初學集卷第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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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6:52
牧齋初學集卷第八十九
制科二
萬曆三十八年會試墨卷
論一首 表一道: 策五道聖王必以其欲從天下之心
論曰:王道必本於無欲,非無欲也,以天下之欲爲欲也。夫天下大矣,民生其閒,知棼而不可規表測也,力橫而不可約束繩也。人主安能一一均調之,劑量之,而曰必以天下之欲爲欲,豈其舍廣廈細?之奉,而貶損其躬,以爲窮簷蔀屋計哉?聖王之道,執大象而天下往,不先平天下之心,而亟治一巳之欲,則先儒所稱聖王必以其欲從天下之心者,蓋盡性之㫖也。請推言之,人各以性盛心,以心盛欲。欲也者,感於性而竅於心,其微無形,而其危不可圉,聖王與天下之所總也。欲之初萌也,如皭火之始傳,欲明欲滅,而不可撲也。其漸漬而來,乗閒伺?,如積火之消膏,不自覺也。其內引而外射也,如火之燎於原,流金泐石而莫可控揣也。纖纊塞耳,則不聞鐘鼓;一塵眯目,則不見丘山,片欲翳心,則不辨白黑。欲之爲我有而累我亦大矣,而况人主之身,立于四累之上,而隔于九閽之內,威福爲之轡御,好惡爲之毛羽,一切聲色貨利,娛心極慮之事,爲之釣餌而射的。吾欲念一萌,而天下已有市吾欲而進者。人主厭縱其欲以亂百度,而天下與人主日隔。宵人射聲,忠賢匿影,人主重襲而不自知,天下吞聲而無所訴,而天下事乃不可爲矣。聖王乃伏而思曰:天下之人,五方異宜,四海異俗,廣川大谷異居,剛柔燥濕異氣,有好必有憎,有愉必有拂。天下人各有欲也,豈獨人主?且人主以一身司牧億兆人,哀樂慮歎,無不寄命於人主。善御者之於駕也,馬體調於車,人心適於馬。御者之心不自用而爲馬用,而人主獨能外天下以成其欲乎?然則人主以天下之欲爲欲者也,人主安得有欲?惟人主不以天下爲欲,而自以其欲爲欲。吾目欲選色,而天下憔悴轉死者,吾不見;吾耳欲流聲,而天下呼?道旁者吾不聞;吾口欲爽味,體欲重裘,而天下木食鶉衣者吾不恤。天下瘁瘁焉人苦其生,而又何頼於人主爲,夫數者之欲,非庸主有之,而聖主獨無也。聖王之欲卽庸主之欲,又卽天下人之欲,而特其見有公私,量有廣狹,爭於一念之轉關而巳。是故天下有覆盆向隅不敢望天者。則天下之目苦不得視。而吾之欲色者詘矣。天下有呻吟歎息危涕相告者。則天下之耳苦不得聽。而吾之欲聲者塞矣。天下有結牆底滯無生人之樂者。則天下之痿痺苦不得伸。而吾之欲甘美者却矣。深宮曲房。嚬號笑舞。進斯民於應門九重之內。而撤一心於閭閻?畝之下。斯所謂以天下之欲爲欲。與封巳一膜者逈異乎。而要之聖王非無欲也。蓋善用其欲者也。鄕令巳不欲色。則天下之憔悴者誰見之鄕令巳不欲聲。則天下之呼?者誰聞之。鄕令巳不欲口體之適。則天下之鶉衣木食者誰憫之而誰恤之。節嗇其形。勞苦其神。自以爲能繩約吾以就天下。而其與天下之心隔于凑理則巳久矣。然則聖王之所爲有欲者。乃其無欲之至。而其所爲以欲從天下之心者。不過自從其心而巳。當其時,人主之欲,回環旋復於一世,如斗柄之所指,四時寒燠,各順其令,而天下寄命於人主,如中衢而致尊。過者斟酌焉,各得所欲,而莫知其所以然,一以爲家人父子,一以爲心膂手足。人主無欲,以天下之欲爲欲,而天下亦無心。以人主之心爲心。故曰不先平天下之心。而亟治一巳之欲。此聖王盡性之術也。雖然。治欲亦難言矣。大抵庸主之欲。依附於情習之內。而英主之欲。飄忽於理氣之閒。夫欲至飄忽于理氣閒者。規砭不及。攻治不至。急之則遁。緩之則伏。其與天下之心相拒最微,而相隔最錮,則惟有聖賢盡性之學足以破之。故英主必不可使不知學,而引君格心,其權又屬之大人。人主治其欲,而後可以通天下之心;大人能自治其欲,而後可以通人主之心。其始也以欲從天下,而究且天下從欲以治,此又盡性之本,不可不亟講者也。
擬上留北直隷諸處本年應解內帑稅銀,以二分充軍餉,一分賑饑民。廷臣謝表:
伏以 皇心忽轉,聿修實政以祈天; 帝德旁敷,暫撤空儲而濟國。春溫 天語,頓舒數載之屯膏雨渙; 王居,大畼一時之解澤軍民。禔福,中外傾心。臣等誠惶誠恐,稽首頓首。竊惟民爲國之根本,而兵乃王之爪牙,八政攸關,六官竝重。 國家建都三輔,藉右扶左翊以實 神京;而屯戍九邊,設內營外衞以雄重鎭。兵農棊置,鎖鑰固於北門;糧餉灌輸,轉運資於南極。充都奉邑,生聚何止于十年;投石超乗,訓練不忘于千日。蓋培養係 累朝之德,而干城實一代之基也。自礦稅相仍於邇年,致繹騷日甚於內地。告緍迭起,?利無方。金石窮摉,奚止貢珊瑚之樹;貂璫橫出,不須勞獬豸之冠。赤地蕭條,盡是含?於中使;黃封絡繹,何曾介喜於 天顏。徒以羣小之紛紜,遂致 帝心之震恐。自南徂北,非旱卽霖。焦?鑠金,誰禳四目之魃;懷山拔木,頻舞一足之羊。飛蝗蔽天,捐瘠蓋地。東南負剜肉之苦,嗟彼奥區;西北起剝膚之憂,念玆上國。閭左之災荒如此,卒伍之流離可知。野無靑草之儲。牂羊誰托。邊有黃花之戍,牧馬不肥。釜甑生塵,猶懼怒捉人之吏。兠鍪如洗,豈堪逢宿飽之胡。千里汚萊。計巳窮於露肘。三邊精銳,智徒出於脫巾。弄赤丸而縱橫。半作潢池之盗。臥緑沉而怨詛。誰當紫塞之雄。仰屋計臣,歎一籌之莫展。籌邊司馬,補萬牘以何禆。雖運際泰寧,朝廷方撫虞淵之日。而災當陽九,草野或憂?國之天。玆蓋伏遇 皇帝陛下治法無私,貞同得一。璇臺八襲,垂裳想像於六宮。綈几九閽,削牘震驚於萬里。念公私告匱之日,借箸良難。且軍民交瘁之時,燃眉何繼。遂以一年之稅額,肆爲萬姓之恩膏。蓋謂本非惟正之供,取無藝以充內帑;不若卽寓蠲租之意,留有餘以散民閒。二分給軍,知水火之尢迫;一分議賑,諒升斗之非虛。德意風行,頌聲雲起。疏觀郊野,頓息鴻雁之哀鳴;逖聽邊陲,巳見熊羆之踴躍。父老扶杖,觀風相慶於溝中;壯士挽弓,貫月競傳於塞外。雉馴四境,太平可兾桑麻;馬立千門,警急無虞烽火。此皆繇我 皇上克備 大君之德,廸知小民之依。初緣國計空虛,誤開利孔於探取。今以天變警戒,遽騰 明詔于捐除。始悟攫金剖璧之徒,病國巳延於數載;從此投珠抵璞之令,崇朝且遍於四方。蓋非徒 皇上不世之仁,抑亦高廟萬年之賜也。臣等目擊時艱,心懷國恤。流民可繪,叩閽無當於 嚴君;竊祿何能,恤緯自慙於嫠婦。思汲黯之矯詔,空負鬚眉;念韓滉之餉邊,莫伸指掌。驚逢曠典、仰悉宸謨。下臣無待伏蒲之勞,高天巳沛潤朽之澤。向來否塞,皆臣子自失於格心。此日恩施、知 君父不難於啓牖。喜極淚零、歡幷愧集。伏願益虛咸炤,恒繼離明。足食足兵,節五材之用。厚生利用、修六府之功。念輦轂之反裘,劬勞甫息。 遐荒之竭澤,疻痏宜瘳。弓掛扶桑,繼民不見兵之盛事;粟陳紅朽,致天不愛道之休徵。咸五登三,快覩巍巍之治;襲六爲七,行㸔永永之傳。臣等無任瞻天仰 聖,激切屛營之至,謹奉表稱謝以聞。第一問:
今之扼腕而計國者,宮府釜鬵,邊陲伏戎,敝舌綴牘,不下數十萬言,人主亦憖寘之耳,恬不動色。而明問獨以安危大勢總挈之人心,則愚嘗深惟標本之計,而重有嘅矣。
愚覩二百年來,莫揑杌如二正之季,而國祚卒晏如泰山者。二正之季,內孽於權奸,外孽於强虜逆藩,天下駸駸動矣。而二季之主、僅以狗馬蹴踘輕裘挾瑟之好。生禍患於眉?。未嘗有深知獨力、隔絕天下之腠理、而壅廢 祖宗之法度。故天下之心、有厭亂而無喜亂。輕於發亂。而亦易於收亂。乃今日則異是。 主上神明獨運、妖孽削平、自謂巳安巳治矣。而上自三輔、下自百粤。民心若搖摇然無所維繫者。有亂形而無亂徵者。二正之季是也。無亂形而有亂徵者。今日是也。乃今之憂亂者。動則曰 主上不親。大臣不信。羣臣奏請不行。帑藏不發。卽拊心碎首。計畫無復之耳。愚以爲不然。千金之子。駕巨舟而㳺於江湖,衝風破浪,檣傾楫摧,舟子長年爲之號呼涕泣,慮無不立返者。今諉 主上以操舟,而下不任舟子長年之責,有是理乎?愚以爲今之民所以不治者,上不以實政課下,而下不以實心應上,大臣過於自疑,而小臣耑於自爲,有職掌而無操柄,有體統而無精神,名爲刻勵,實則叢脞耳。 上御極初,有以管商之術秉國成者。其人雖任智力,刼持天下,然一時尊主權,核吏治,循名實,省議論,畫然可觀。後之紹述者,變操切而塗澤,反綜核而模稜,使天下事不蘄廢,亦不勸行,能者無所見長,不能者無所見末。積頽積廢,以有今日,則救弊之方,亦大略可見矣。惟是公?輔弼之臣,盡洗其惜身顧名、畏首餘尾之念,爲 天子振刷紀綱,圖維命脉。令出惟行,母以掛壁藉口;名期責實,母以塗飯貽譏。而後內之臺省部寺,盡戢矌林之戈;外之監司守令,各去撲滿之智,一德一心,以民生國計爲事,則 上心不難轉移,而瓦解之勢可無作也。不然,諱言振飭,而猥以調養爲事,譬之放舟於瞿塘,不廻旋避險,而捧土以實其漏,爲之舟子長年者,不亦太短智乎?卽欲如明問所稱爲 主上引過者,又何塗之從也。雖然。愚又有感於二正之事也。巳巳之變、于郭諸能臣戮力內外、北轅始歸。當 武廟南巡、天下岌岌矣。王守仁擁强兵據上㳺、逆瑾慴伏莫敢動。今天下不幸不爲二正之季耳。脫一旦有事、卽有諸臣者出。誰能假以事權。寛以文法乎哉。愚之䑕憂過計,蓋有不能釋然者,執事亦笑其爲躗言否也。第二問
性不可以言也。言性者,如以勺取水,以指得月,必破其所執而後可,無執則隨言皆性。言性固性也,結而爲習,動而爲情,作用而爲才,種種皆性也。有執則隨言皆執,雞鳴夜氣,非性也。舍習而才。舍才而情。舍情而言性善。亦非性也。請因是而發言性之㫖。大抵聖賢之悟性。必徹於無。而証性必根於有。性可悟不可言。言者爲未悟者指迷也。非爲巳悟者標悟也。今之論性者。皆宗孔子性相近之言。夫性渾然太極也。太極本於無極,隂陽未分,淑慝未判,何相近之有?蓋亦就天命之叅於氣質者,微指其端,雖不落感物而動者,而亦未及未生而靜以前,相近亦非性初也。子思直指天命,似稍露本原,而歸根於喜怒哀樂未發之中,則亦借感物而動者,以指點不容言之機耳。至孟子而性學乃大著矣。發源孔氏,引繩百家,而斷之曰性善,然不能直指性之何者爲善也?曰情亦可爲善云耳,曰才亦未始不善云耳。卽言夜氣,言雞鳴,取証益廣,標㫖極員,卒未嘗執善而卽爲之性也。何也?性,太極也。太極渾無善惡,是爲至善。動生陽,靜生隂,則善惡之幾伏焉。善與惡偶均,不可執爲性,猶陽與隂偶均。不可執爲太極也。然太極雖分隂陽,必以純陽爲根;性雖分善惡,必以至善爲根。習相遠而性必不相遠,以此耳。自孟子之宗㫖不明言性者,執善爲性,而不究其所從來,於是義襲之學起矣。不知天下有見性之善,善卽,性也;有執性之善,執卽非性也。忠一也,比干爲自靖自獻,而令尹子文弗與。廉一也,伯夷爲求仁得仁,而陳仲子弗與。事功一也,伊尹、周公格於皇天,而管仲弗與。豈非見性不見性之别乎?爲善而不歸於見性,將一切揣合名行,摹倣聖賢,以似溷眞,以眞藪僞,俗學起而本性隱矣。是故因善而悟性則可,執善而忘性則不可。悟此善於性,而還歸太極則可,岐此善於性,而墮落隂陽五行則不可。程伯子有言: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言,可言者,皆感物而動者也。通於此言者,孔子之相近,子思之未發,孟子之性善,與宋諸君子天命氣質之辨,脉絡合,蹊徑融,無精麤,無分别。總之,破其所執,而性可得而言矣。夫執善非性,則善不足爲乎?曰:非也。於有善中求善,於有惡中去惡。此緣隂陽五行以還太極者也。無善可爲。而善始純。無惡可去而惡始盡。此卽隂陽五行以還太極者也。倘其藉口於無善無不善。謂聖狂仁暴。總在性中。以破善不善之隄防。而混性之物則。則小人之無忌憚而巳。嗟乎。自姚江以無善無惡爲心體。後之君子爭以爲射的,愚固墨守傳註者,何敢影響其說,以射執事之策?蓋有感於性學不明,而爲善者日趨於僞,且借言性惡者以攻端也。倘自以爲能知性乎?則又所謂認勺爲水而認指爲月者,其爲執也巳甚矣。愚則何敢第三問
執事有味乎?興詩立禮之敎,而下詢於羣瞽,其將求
古之登高能賦,可爲大夫,與夫禹行舜趨,有君子之容者乎?則非執事者之指也。雖然,言詩而及楚之屈子,言禮而推漢之董子,愚爲之俛而深惟而重有感於世道也。夫詩之爲敎也,溫柔而篤厚,其麗情婉,其抒意異,故古之忠臣孝子有所苞塞而欲引喻,必發乎詩。禮之爲教也,齋莊而中正,其範物方,其標矩嚴,故古之端人碩士有所刻勵而欲自閑,必本諸禮。詩與禮異途而同轍者也。屈子者,得詩之眞者也。當懷王之時,井渫不食,不知其主之不悟,而憂思彷徨,睠顧宗國。蓋至於蛾眉謡諑,終不容於衆女黨人猖披願下從夫彭咸。而屈子之拳拳者不少變也。彼蓋曰:吾縱志㓗行芳,豈可以泥滓君父而自爲高。吾寧悲憂飮泣,使世謂我爲愚爲誕而巳。故寧君棄我。無我棄君者。屈子之詩敎也。董子者,得禮之正者也。當孝武之世,方鑿不入,不惜其道之終不庸,下帷著書,足不窺園。蓋至於三仁之問,抗嚴詞於伐國,兩電之對,引事應於春秋,而董子之斤斤者不少假也。彼蓋曰:吾縱身隱道晦,豈可以弁髦名?而自爲通。吾寧被服禮義,使世謂我爲拙爲迂而巳。故寧世棄我。無我狥世者。董子之禮敎也。嗟夫。今之士大夫則可嘅矣。戈矛伏於胸臆。名利深於釣餌。其謀國也。瞋目裂眦。挾憤思逞。而無同舟共濟之心。其自爲謀也。望塵逐臭。盛飾自媒。而無懷褐善藏之意。試還而思夫詩之爲敎戒同官,念我友,豈無盛氣不敢介於顏靣者,何也。試還而思夫禮之爲敎,三日而後見,三揖而卽退,豈無羶念不敢錯其寸趾者,何也。士君子之相與也,如兄弟之協比,塤篪相和,而急難相呼應也。其自守也,如處子之未嫁,而婦人之不離傳姆也。柰何叫囂淩誶,樸遫無恥,有城府而無廉隅,有鱗甲而無繩墨,傷國脉而薄士氣,以招號於天下爲哉。則莫如敦詩說禮之敎,可以濳消而明蕩之。雖有醒喜醉怒者,進之以淸廟明堂一倡三歎之音,則詘然而止。雖有冥趨倒植者,語之以和鸞節奏,進規退矩之度,則肅然而恐。此詩與禮之爲敎也,取古人之糟粕,而箴舉世之膏肓,異途而同轍者也。執事言詩而及屈子,言禮而及董子,豈以是乎哉?不然,將使愚舉申公、毛萇之短長,辨王肅、大小戴之同異,悉舉其謏聞。以復於執事。此楊子雲所誚說鈴書肆。而莊生以爲巳陳之芻狗。不可再薦者也。執事之唾而棄之。亦巳久矣。第四問
愚聞之謚者紀行之跡也。大行受大名。小行受小名。謚之有法也。自周公昉也。晉唐以來。謚典綦重。如賈充何曾許敬宗者。皆藉人主之威命,以乞靈一字,而卒不能柱駁議者之筆舌,蓋勸懲係焉。我 高皇帝以風敎鼓舞一世,尢慎惜謚典,至以愛子重之,爲荒爲愍,不少曲筆,而一時大臣亦罕得賜謚。乃輓近則稍稍變矣。大抵爵位之崇卑,子孫之貴賤,與公論之軒輊,互相低昻。謚者未必賢,賢者未必謚,人得以覬覦出入,而易名之典稍輕。日者 皇上特兪禮臣,請應補謚曁予謚者若干人。典?不亡,九京可作,愚何能贊一辭哉?雖然,禮失而求之野,愚亦嘗謀於野矣,曰開國之功宜錄也。李韓公之居守,饋運比功蕭相,陶主敬之帷幄謀議,接跡留侯。其他武臣如耿炳文等,文臣如葉琛、孫炎等,皆戎馬汗靑,表儀一時,而猶未得謚,恐亦國初之缺典也。曰革除之節宜錄也。遜國諸臣,開釁喪師,捐軀死事,功罪往往參半。至大臣如鐵鉉、詞臣如方孝孺,臺省如景淸、黃鉞、守臣如姚善,皆有功無罪,不惜以九族百口爭頑民之名。 文皇帝固有子寧若在之歎矣。當箕裘奕葉之後,而旌别賜謚,所以述 文皇帝之隱志,而杜後世之議端者,非淺鮮也。曰抗節之賢當錄也。二百年來,死事効忠之臣,後先接踵。如逆瑾之變,有三疏死杖下者,有坐草疏被逮,幾死詔獄者,其事炳烺人耳目。至鄒智、沈鍊、楊慎之徒,犯難投荒,百折不悔,不可廉其遺忠而差等賜謚乎。曰:理學之賢當錄也。廊廡之列祀者無論巳,他如吳聘君、羅明德諸君子,造詣卓絕者,固不乏人,且有繼絶學廻倒瀾。而位不登三事者。其可冺冺無聞乎。凡此者。宜及時討論揚扢廣 天子風厲之至意。而章一代華袞之盛事者也。
然愚又以爲謚之未定。由史之不立也。我 二祖列宗之德業。如日中天。而金匱之藏。寥寥未有聞也。實錄所載。不過刪削邸報,而國史又多上下其手,乞哀叩頭之誣,故老多能道之,恐難以信後也。國史未立,而野史盛,汲之冡,齊東之野,至有以委巷不經之說,誣 高皇爲嗜殺者,非裁正之,其流必不止。愚以爲亟宜網羅放失舊聞,考訂得失,以國史爲經,以野史家乗爲緯。州萃部居。條分縷析。而後使鴻筆之士潤色其辭。國史旣定。衮鉞隨之。宜謚者謚。宜去者去。宜更定者更定。以史裁謚。以謚實史。庻無虛美隱惡之恨乎哉。是舉也。創議易而卒業難。卒業易而盡善難。然而不可緩也。執事者其亟圖之。生願握管以從焉。第五問:
自 皇上靜攝以來,朝著困於空署,臺省窮於脩牘,?貳之乞骸者,以聽不聽爲覊,草野之待環者,以行不行爲餌。議者紛呶,謂 皇上深宮重襲,運其獨智,有輕天下士之心。而賢士大夫亦有願爲㝠鴻,不願爲籠鳥,思旦夕颺去者。上與下有否隔不通之勢。十年於此矣。而一旦欲挽回 天聽。聳動其尊賢敬士之心。豈不難哉。
愚竊思 皇上之慢士久矣。驟而望以虛懷折節。爲社稷愛士。卽伏轅如車右。碎首如禽息。且以爲狂瞽無當。益堅其外距耳。夫爲 皇上計。則當思所以積賢。爲士大夫計,則當思所以自積。所謂自積者,何也?士之積威望以動主者,士氣也。 皇上以一官覊紲天下,士去不成去,留不成留,置之如積薪,而玩之如股掌。士又不自振抜,口稱掛冠,身難脫屣,如小兒之嗜飴,啼哭不自勝,則人得而侮弄之矣。此士之積輕一也。士之積悃誠以悟主者,士論也。上惡立名,而下喜於借名。上惡樹黨,而下惡不立黨。口腹之閒,有蜜有劒。筆舌之上,一矛一盾。卽有披鱗請劒之士, 主上亦以規瑱置之矣。此士之積輕二也。士之積淸白以格主者,士節也。一捷徑而爭爲營。一利孔而互爲市。不救積澤之火。而能取麗水之金。不辨一車之豖,而能制兩敝之虎。愈巧愈隂。愈亢愈靡。此士之積輕三也。士旣以上之輕士者自輕。而上幷以士之自輕者輕自重之士。士之自視也以爲股肱手足。而上之視士也,無以異於厮養婦寺。士安得不積輕,而 主上安得不積重哉?吾願今之士大夫,反是三者,而圖所以積重,決去就而尊國體,息競爭以定國是,澹營求以養國幹,則 主上輕士之心可徐反也。夫燔柴可以祀天,其精通也;積灰可以止水,其力厚也。以 皇上之神聖。豈難於天回牖啓。而以士之不自重者成 主上輕士之名。爲臣子者。其忍自菲薄乎哉。不然士業巳不自輕。而上終不重。士有接履而去耳。不受驕君之餌。亦安往不得貧賤。此亦士之嘗也。然而非君子所忍言也。
愚所願於今日者。士無漫受上之輕。上亦無遂聽士之自重。而天下事乃可爲矣。至愚所以爲 皇上獻。則有虎會之對趙?子。與麥丘邑人之祝齊桓公者。在 主上亦旣厭聽之。故敢以自積之一言。發執事者之微指焉。牧齋初學集卷第八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