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二十三 晉書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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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3

列傳第二十三 晉書五十三

御撰

愍懷太子 子虨 臧 尚

愍懷太子遹

字熙祖,惠帝長子,母曰謝才人。幼而聰慧,武帝愛之,恒在左右。嘗與諸皇子共戲殿上,惠帝來朝,執諸皇子手,次至太子,帝曰:是汝兒也。惠帝乃止。宫中嘗夜失火,武帝登樓望之,太子時年五歲,牽帝裾入闇中。帝問其故,太子曰:暮夜倉卒,宜備非嘗,不宜令照見人郡也。由是竒之。嘗從帝觀豕牢,言於帝曰:豕甚肥,何不殺以享士,而使乆費五穀?帝嘉其意,即使烹之,因撫其背,謂廷尉傅祗曰:此兒當與我家。嘗對羣臣稱太子似宣帝,於是令譽流於天下。

時望氣者言廣陵有天子氣,故封爲廣陵王,邑五萬戶。以劉寔爲師,孟衍爲友,楊準、馮蓀爲文學。惠帝即位,立爲皇太子,盛選德望以爲師傅,以何劭爲太師,王戎爲太傅,楊濟爲太保,裴楷爲少師,張華爲少傅,和嶠爲少保。元康元年,出就東宫,又詔曰:遹尚幼蒙,今出東宫,惟當頼師傳羣賢之訓。其游處左右,宜得正人,使共周旋,能相長益者。於是使太保衞瓘息庭,司空泰息略,太子太傅楊濟息毖,太子少師裴楷息憲,太子少傅張華息禕,尚書令華廙息恒與太子游處,以相輔導焉。

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戯,不能尊敬保傅。賈后素忌太子有令譽,因此密勅黃門閹宦媚諛於太子曰:“殿下誠可及壯時極意所欲,何爲恒自拘束?”每見喜怒之際,輙歎曰:“殿下不知用威刑,天下豈得畏服!”太子所幸蔣美人生男,又言宜隆其賞賜,多爲皇孫造玩弄之器。太子從之。于是慢弛益彰,或廢朝侍,恒在後園游戯。愛埤車小馬,令左右馳騎斷其鞅勒,使墮地爲樂。或有犯忤者,手自捶擊之。性拘小忌,不許繕壁修墻,正瓦動屋。而于宫中爲市,使人屠酤,手揣斤兩,重輕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又令西園賣葵菜、籃子、雞、麵之屬,而收其利。東宫舊制,月請錢五十萬,備于衆用,太子恒探取二月,以供嬖寵。洗馬江統陳五事以諫之,太子不納,語在統傳中。舍人杜錫以太子非賈后所生,而后性兇暴,深以爲憂,每盡忠規勸太子修德進善,遠于讒謗。太子怒,使人以針著錫常所坐氊中而刺之。

太子性剛,知賈謐恃后之貴,不能假借之。謐至東宫,或捨之而于後庭游戯。詹事裴權諫曰:“賈謐甚有寵于中宫,而有不順之色,若一旦交搆,大事去矣。宜深自謙屈以防其變,廣延賢士,用自輔翼。”太子不能從。初,賈后母郭槐欲以韓壽女爲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韓氏以自固,而壽妻賈午及后皆不聽,而爲太子聘王衍小女惠風。太子聞衍長女美,而賈后爲謐聘之,心不能平,頗以爲言。謐嘗與太子圍碁,爭道,成都王穎見而訶謐,謐意愈不平,因此譛太子於后曰:“太子廣買田業,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爲賈后故也。密聞其言云:‘皇后萬歲後,吾當魚肉之。’非但如是也,若宫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而廢后於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爲之所,更立慈順者以自防衞。”后納其言,又宣揚太子之短,布諸遠近。於時朝野咸知賈后有害太子意。中護軍趙俊請太子廢后,太子不聽。

九年六月,有桑生於宫西廂,日長尺餘,數日而枯。十二月,賈后將廢太子,詐稱上不和,呼太子入朝。旣至,后不見,置於别室,遣婢陳舞賜以酒棗,逼飲醉之。使黄門侍郎潘岳作書草,若禱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書之。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書草使太子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了,吾當手了之。并謝妃共要剋期而兩發,勿疑猶豫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爲王,蔣爲内主。願成,當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旣而補成之,后以呈帝。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黄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曰:“遹書如此,今賜死。”徧示諸公王,莫有言者,惟張華、裴頠證明太子。賈后使董猛矯以長廣公主辭白帝曰:“事宜速决,而羣臣各有不同。若有不從詔,宜以軍法從事。”議至日西不决。后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爲庻人,詔許之。於是使尚書和郁持節,解結爲副,及大將軍梁王肜、鎮東將軍淮南王允、前將軍東武公澹、趙王倫、太保何劭詣東宫,廢太子爲庻人。是日太子游玄圃,聞有使者至,改服出崇賢門,再拜受詔。步出承華門,乗麄犢車,澹以兵仗送太子妃王氏、三皇孫於金墉城,考竟謝淑妃及太子保林蔣俊。明年正月,賈后又使黄門自首,欲與太子爲逆。詔以黄門首辭班示公卿。又遣澹以千兵防送太子,更幽於許昌宫之别坊,令治書御史劉振持節守之。先是有童謡曰:“東宫馬子莫聾空,前至臘月纒汝鬉。”又曰:“南風起兮吹白沙,遥望魯國鬱嵯峨,千嵗髑髏生齒牙。”南風,后名。沙門,太子小字也。

初,太子之廢也,妃父王衍表請離婚。太子至許,遺妃書曰:“鄙雖頑愚,心念爲善,欲盡忠孝之節,無有惡逆之心。雖非中宫所生,奉事有如親母。自爲太子以來,勅見禁檢,不得見母。自宜城君亡,不見存恤,恒在空室中坐。去年十二月,道文疾病困篤,父子之情,實相憐愍。於時表國家乞加徽號,不見聽許。疾病旣篤,爲之求請恩福,無有惡心。自道文病,中宫三遣左右來視,云:‘天教呼汝。’到二十八日暮,有短函來,題言東宫發疏云:‘言天教欲見汝。’即便作表求入。二十九日早入見國家,須臾遣至中宫。中宫左右陳舞見語:‘中宫旦來吐不快,使住空屋中坐。須臾中宫遣陳舞見語:‘聞汝表陛下爲道文乞王,不得王是成國耳。’中宫遥呼陳舞:‘昨天敎與太子酒棗。’便持三升酒、大盤棗來見與,使飲酒噉棗盡。鄙素不飲酒,即便遣舞啓説不堪三升之意。中宫遥呼曰:‘汝常陛下前持酒可喜,何以不飲?天與汝酒,當使道文差也。’便答中宫:‘陛下會同一日見賜,故不敢辭,通日不飲三升酒也。且實未食,恐不堪。又未見殿下飲此或至顛倒。’陳舞復傳語曰:‘不孝那!天與汝酒飲,不肯飲,中有惡物邪?’遂可飲二升。餘有一升,求持還東宫飲盡,逼廹不得已,更飲一升。飲已,體中荒迷,不復自覺。須臾有一小婢持封箱來,云:‘詔使寫此文書。’鄙便驚起,視之,有一白紙,一青紙,催促云:‘陛下停待。’又小婢承福持筆硯墨黄紙來使寫,急疾不容復視,實不覺紙上語輕重。父母至親,實不相疑,事理如此,實爲見誣,想衆人見明也。”

太子旣廢非其罪,衆情憤怨。右衞督司馬雅,宗室之疎屬也,與常從督許超並有寵於太子。二人深傷之,説趙王倫謀臣孫秀曰:“國無適嗣,社稷將危,大臣之禍必起。而公奉事中宫,與賈后親密,太子之廢,皆云豫知,一旦事起,禍必及矣。何不先謀之?”秀言於趙王倫,倫深納焉。計旣定,而秀説倫曰:“太子爲人剛猛,若得志之日,必肆其情性矣。明公素事賈后,街談巷議,皆以公爲賈氏之黨。今雖欲建大功於太子,太子雖將含忍宿忿,必不能加賞於公,當謂公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若有瑕釁,猶不免誅。不若遷延却期,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后,爲太子報讐,猶足以爲功,乃可以得志。”倫然之。秀因使反間,言殿中人欲廢賈后,迎太子。賈后聞之憂怖,乃使太醫令程據合巴豆杏仁丸,三月,矯詔使黄門孫慮齎至許昌以害太子。初,太子恐見酖,恒自煮食於前。慮以告劉振,振乃徙太子於小坊中,絶不與食,宫中猶於墻壁上過食與太子。慮乃逼太子以藥,太子不肯服,因如厠,慮以藥杵椎殺之,太子大呼,聲聞于外,時年二十三。將以庻人禮葬之,賈后表曰:“遹不幸喪亡,傷其迷悖,又早短折,悲痛之懷,不能自巳。妾私心冀其刻肌刻骨,更思孝道,規爲稽顙,正其名號。此志不遂,重以酸恨。遹雖罪在莫大,猶王者子孫,便以匹庶送終,情實憐愍,特乞天恩,賜以王禮。妾誠闇淺不識禮義,不勝至情,冐昧陳聞。”詔以廣陵王禮葬之。

及賈庻人死,乃誅劉振、孫慮、程據等,册復太子曰:“皇帝使使持節、兼司空、衞尉伊策故皇太子之靈曰:嗚呼!維爾少資岐嶷之質,荷先帝殊異之寵,大啓土宇,奄有淮陵。朕奉遵遺旨,越建爾儲副,以光顯我祖宗。祗爾德行,以從保傅,事親孝敬,禮無違者。而朕昧于凶搆,致爾于非命之禍,俾申生、孝已復見于今。頼宰相賢明,人神憤怨,用啓朕心,討厥有罪,咸伏其辜,何補于荼毒寃魂酷痛哉!是用忉怛悼恨,震動于五内。今追復皇太子喪禮,反葬京畿,祠以太牢。魂而有靈,尚獲爾心。”帝爲太子服長子斬衰,羣臣齊衰。使尚書和郁率東宫官屬具吉凶之制,迎太子喪于許昌。

喪之發也,大風雷電,幃蓋飛裂。又爲哀策曰:“皇帝臨軒,使洗馬劉務告于皇太子之殯曰:咨爾遹,幼禀英挺,芬馨誕茂,旣茂髫齓,高明逸秀。昔爾聖祖,嘉爾淑美,顯詔仍崇,名振同軌。是用建爾儲副,永統皇基。如何凶戾潜搆,禍害如兹,哀感和氣,痛貫四時。嗚呼哀哉!爾之降廢,寔我不明。牝亂沉烖,釁結禍成。爾之逝矣,誰百其形?昔之申生,含枉莫訟;今爾之負,抱寃于東。悠悠有識,孰不哀慟!壺關干主,千秋悟巳。兾世同規,古今一理。皇孫啓建,降祚爾子。雖悴前終,庻榮後始。窀穸既營,將寧爾神。華髦電逝,戎車雷震。芒芒羽蓋,翼翼縉紳。同悲等痛,孰不酸辛!庻光來葉,永世不冺。”謚曰愍懷。六月己卯,葬于顯平陵。帝感閻纉之言,立思子臺,故臣江統、陸機並作誄頌焉。太子三子:虨、臧、尚,並與父同幽金墉。

字道文,永康元年正月薨,四月追封南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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