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无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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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仉泽翔

编辑｜王晓玲

来源｜20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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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Pixabay

杭州三台山路28号，如今挂着浙商总会的牌子。早在16年前这里曾是江南会的总部，马云、郭广昌、丁磊、宋卫平、陈天桥、鲁伟鼎、沈国军、冯根生等八人在这歃血为盟，从此，这里便成为杭州最为神秘的私人会所。

会所主人之一的丁磊嗜好红酒，去公共的酒吧不方便，一个人独饮又过于寂寞。于是他的好友，有“杭州派对女王”之称的孙延秋在此开了一家名为1001 club的红酒俱乐部。马云有空的时候也会突然跑来喝两杯，李亚鹏、李咏、黄晓明，每次来杭州也少不了来1001报到。据孙延秋说，她的好朋友汪涵为了给自己一个来杭州的理由，也成为了俱乐部股东之一。

2013年，金庸题字的匾额被湖畔大学的新牌匾换下，属于顶级富豪的私人会所变成了中国最牛的商学院。

2015年3月29日，湖畔大学正式开学。第一任校长是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另外几位校董也在商界有名有号：万通控股董事长冯仑、复星集团董事长郭广昌、巨人集团董事长史玉柱、银泰集团董事长沈国军、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时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蔡洪滨、时任阿里巴巴集团秘书长邵晓峰，教务长则是阿里巴巴首席战略官曾鸣。

从150余位报名企业家中脱颖而出的首批36名学员也都大有来头，原央视著名主持人王利芬成名早于马云，俏江南的接班人汪小菲也因为娶了台湾女星大S而为人熟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或许是投“风清扬”所好，这36名CEO学员在湖畔大学一期的开学典礼上倾情演绎了这首《沧海一声笑》。

在过去两天时间里，他们亲手设计、制作、打磨了6台木琴，现场担任指挥的王利芬说：“这一次演出是我们排演到现在最好的一回。”

马云在湖畔大学第一届开学典礼上致辞

不过，没过几分钟，马云就在致辞时吐槽：“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演出。”

这是欲扬先抑的手法。马云说，虽然表演不咋的，但这就是创业者的样子。“第一天很好，未来可能很糟糕；第一天很糟糕，未来可能很好！没有一个人星光灿烂，但这就是‘湖畔大学’，我们就是要简简单单，把一个种子埋下去，让这棵树慢慢长大。”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当老师，当老师最高的境界就是当校长。”用马云自己的话说，创立湖畔大学是在2009年，马云和冯仑一起去了趟不丹，在这场被称为寻找“甜蜜的空气”的旅途中，马云与企业家朋友们讨论产生了创办民企自己的学校、培养创业人才的想法。

“湖畔”二字则源于杭州“湖畔花园”，为阿里巴巴、淘宝初创之地，代表着草根创业的精神。不过想要就读这所学校却并不容易，学员必须符合创业3年以上、团队超过30人的条件，学费为3年28万元。马云说，这28万元的学费虽然贵，但湖畔大学摊到每人身上的成本是27.5万元，“我只赚5000块钱”，和大家交个朋友。

花5000块钱和马云交个朋友，四舍五入这就是零成本。看看那些和马云成为朋友的人吧，浙商大佬沈国军和马云交上了朋友，不光当上了湖畔大学的校董，还得了许多切切实实的好处。

2008年，北京银泰中心开业，马云和郭广昌前去站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2020年蚂蚁集团申请上市，股东名单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叫沈军燕的女人，她恰恰是郭广昌的妹妹。

觥筹交错，起座喧哗。众安保险创立，三马同槽，操盘者却是沪上资本大佬欧亚平，当众安保险上市，欧亚平净赚了120个小目标，个中原因也是他早早交下马云这个朋友。

2010年，欧亚平、马云、郭广昌、牛根生，胡祖六等16位富豪在四川发起成立“四川大自然保护基金会（TNC）”，号称要将5000万元投入不到10万公顷的高山密林。

一位TNC的工作人员说，发起人们特别叮嘱，务请地方政府切勿公开他们的名单。富豪们要尽可能规避追逐、传言和揣测。好巧不巧，最后大家还是知道了究竟是哪几位参与了这个基金会。这对欧亚平来说就不重要了，此时他已经和马云很是熟络，在他的家宴上，马云还当众献歌一曲。

“将来，我们希望湖畔的每一个同学，都由一批我们共同信任的企业家、同学推荐。到底谁可以成为你们的同学，这个人会不会让我们丢脸，这个人会不会为我们争光，由我们共同去打造。”在湖畔一期的开学典礼上，马云同样对这些马上要成为新朋友的门徒们寄予厚望。

在这36位首批学员中，有10位来自阿里巴巴投资企业或阿里巴巴生态链，前央视主持人王利芬，除了是优米网的创始人，还曾写过一本书叫做《穿草鞋的马云》。

“阿里巴巴只需要做102年就够了，这个学校要做300年，你们是300年的第一批人。我们8位校董也是300年来第一批校董。”马云说。

彼时，还没被贾会计坑哭的易到用车创始人周航，作为首届学员代表在这次开学典礼上致辞。致辞中，尚且天真的他回应了马校长的期许：“我对‘湖畔’有一种期待，我希望在这里能够诞生中国商业的主流价值观。它应该告诉我们未来创新发展的新范式和新观点，就像硅谷一样。”

2017年1月，未来论坛2017年年会上，北京大学教授、理学部主任饶毅向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院长、湖畔大学校董钱颖一开炮。

作为西湖大学筹建人之一的饶毅说他曾经写过一封信，怕钱颖一不高兴，修改了三遍也没有寄给他。但在这次论坛上，饶毅还是将自己的纠结吐露出来：“湖畔大学，那不过是一个为了赚钱的培训班，那跟我们的大学教育至少看过去是南辕北辙，方向性相反的。有可能这两个大学都不代表中国传统教育的方向，但（湖畔大学和西湖大学）也有可能是代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顶大帽子通过钱颖一身上压下去，扣在了湖畔大学的脑袋上。钱颖一对这一问题的解释是，经济既需要大量的、有技能的生产者，也需要有创造性的创造者。所以这不是只要这个、不要那个的问题。旨在办小型的、高端的、世界一流的大学或研究院的西湖大学是中国极其需要的，但商学院进行体验式学习的尝试也是将来的方向。

饶毅的言论固然尖锐，却也并未阻止湖畔大学继续招生。事实上，湖畔大学所暗藏的圈子文化，从创立至今一直饱受批评。

湖畔一期的36位学员中，大多都是企业CEO，因此被外界视为互联网企业CEO俱乐部，二期多了姚劲波、张邦鑫、贾国龙这样成名已久的商场老兵，以及霍启文这样的富三代，又被解读为富人间的聚会。

更加饱受非议的是保荐人制度。湖畔要求报名者必须有三位保荐人，其中至少一位指定保荐人。按照柳传志的说法，指定保荐人是8位校董之一。

这种保荐人制度，来自于古老的梨园行业。古时曲艺从业者拜师，需要引师、保师，引师如同介绍人，师徒之间他需如实介绍有关情况，师徒双方都满意才行；保师就是起到个保证作用，既保证师父耐心传艺，又保证徒弟认真学习，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夯实基础。

这种古老的制度，被湖畔大学唤醒，成为进入校园的隐性门槛。柳传志曾说：“不成想才办到第三期，湖畔大学名扬四海，报名者几乎千中取一，保荐一名学员真是天大的权利。因为知道我有这个权利而要求我推荐的朋友着实不少，弄得我委实难做。我明年将主动放弃这个权利，免得得罪朋友。”

马云为第三届学员佩戴校徽

2017年，湖畔三期开学，马云作为校长照例出席开学典礼，并发表讲话。

“湖畔大学前十年，我们希望所有进入这个学校的人，你们就像黄埔一期二期一样，认认真真、脚踏实地，到这里跟我们一起建立这么一个学校。”

批评人士的言论更加激进了。湖畔大学的成立，被视作意味着商界巨头有同流合污的趋势，背后将有更大的利益诉求，批评文章甚至将湖畔大学与明末东林党并列，被指祸国殃民。

听到这种说法，最先坐不住的是柳传志。他在《为湖畔正名》一文中表达了满满的求生欲：“十九大东风浩荡吹散雾霾，中国企业家精神抖擞，应在经济领域弘扬正气，大展宏图。当然我们更要小心谨慎，端正言行，要在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宏伟事业中成为骨干力量！”

湖畔大学作为一所高级商学院，许多参与过的企业家并不会将湖畔大学学员这个title挂在嘴边。唯一例外的是，可能是湖畔大学首位90学员孙宇晨。这位币圈大V几乎不放过任何能够蹭到的热点，不过，最初确实是“马云关门弟子”这个人设，为他圈来第一波流量。

孙宇晨

同时，孙宇晨也是面对争议时，湖畔大学少见的高调站台者。他认为，外界对湖畔大学存在异议和误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国的商业文明处于初级阶段，“中国的企业家们除了要面对创业路上的各种障碍和困难，还要面对大众对于企业家‘原罪’的道德怀疑”。

他这番话，是在参与湖畔大学第二期教学活动时说的。同样是在这一期，2016年3月的开学典礼上，柳传志在湖畔大学第二期开学典礼上定了一个上一代企业家之间的“期望之约”：“马云先生，十年后，记住了，要认真地约请我到这儿来，吃次饭，让我亲眼看看，那时候湖畔大学到底是什么样，我将非常愉快地接受您的约请。”

时光飞逝，仅仅5年过去，湖畔大学就已换了一副天地。

5月17日，一位在杭州出差的朋友发现，在百度地图上，已经搜不到湖畔大学了。他赶紧打开阿里旗下的高德地图，输入湖畔大学，显示结果是湖畔创研中心。湖畔大学的正门还没有挂出创研中心的牌子，也没有看到那块铲掉了字的大石头，只有两个保安警惕地看着过往行人。

在此之前，湖畔大学门口，标志性的大石头上，“湖畔大学”四个字已经被铲去。“湖畔大学”四个字被铲掉的视频在网上流传颇广，连出租司机都说，看到这个视频之前，其实自己对这个“大学”知之甚少。理由看来不复杂，根据教育部等八部门发布的《关于规范“大学”“学院”名称登记使用的意见》，对企业设立的、无需审批登记的内设培训机构，有关部门要指导和督促其规范名称使用行为，不得使用“大学”“学院”字样的名称及简称开展任何形式的宣传等活动。

湖畔大学仓前校区全景

当天湖畔大学回应称：湖畔自创立之初，即是在民政部门注册的民办非单位，不属于学历教育序列。为了避免给大家造成误解，现更名为“浙江湖畔创业研学中心”，简称“湖畔创研中心”。

但湖畔的情况略显复杂。由于新的一期还没有开班，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招生情况。但据接近湖畔大学的人士透露，未来的湖畔创研中心不会那么高调，“和淘宝大学差不多，只是一边做商家培训，一边做创业者培训”。

湖畔大学的官方微博、抖音账号也都改了名字，抖音上有278万粉丝的湖畔创业研究中心，主页上还保留着“30年3000人”的solgan。

6年过去，湖畔大学的培养对象从孙宇晨，最终变成了李佳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