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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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5:39
西汉杂论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右贾谊传第十八商君以其术彊秦,秦卒并天下。而谊原其弊,以谓俗败于二岁之间。夫舍礼义仁恩,则虽得天下,不能以一朝居。然则秦之兦,则其并天下始也。传曰:秦失之彊,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是时,丞相绛侯周勃见就,国,人有告勃谋反,逮系长安狱治,卒兦事,复爵邑,故谊以此讥上。
右贾谊传第十八。谊初见用,勃间谗之,流离滨死而㱕。及勃以反见捕,人莫言,而谊独以体貌大臣讽上,勃幸已释,然。上深纳其言,养臣下节。夫谊、廼可谓公尔㤀私,异乎放于利而行多怨者矣。
賛曰:观孝文玄黙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以汉为土徳,及欲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已疏矣。
右谊赞改正朔,尚黄用五,既不经见于道,抑末曰疏可也。中行说教单于得汉缯絮驰荆棘中,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饫食皆弃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此教匈奴无为所不能,以败其长技。谊之三表五饵,意亦出此术,岂遽疏哉。汉数和亲,匈奴屡侵邉,惟所赖于汉者微也。今国家岁以缯绮饮食北胡,胡老日欲如汉,其贵人宫居冠带,纨绮梁肉,爱生而重死,甚于华人。故兵不轻动,动亦昜制。葢谊之言,更千岁而益騐,术岂遽疏哉!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盎进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诛诸吕,太尉主兵,适㑹其成功,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荘,丞相益畏。右袁盎传第十九诸吕之诛也,少帝非孝惠子,大臣疑所立,以谓驷钧恶戾,薄氏君子长者,故定策迎代王。太尉握兵奉玺,卒立孝文。汉之贤君,孝文一人而已矣,则太尉非社稷臣而何?方吕后称制,势无刘氏,戅如王陵,廷争不可;智如陈平,依违未言。当是而责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则吕后帝母,罪所不加,是产、禄不得而诛,大臣反受其咎。投鼠忌器,祸机一发,当何如哉!卒之吕后死而禄、产诛,刘氏固安,社稷固定,太尉忠诚主兵之力也,则太尉非社稷臣而何?若非时危疑,社稷无主,平居讨乱,谓之功臣可也。而勃择立孝文,谋深而虑远,终孝文既立,徳尊而泽厚,岂特为汉贤君,隆四百年之业而已哉。而后之人君师其恭俭,几至刑措者,皆足以久安而长治,则勃之为社稷臣也多矣。且盎非纯臣,亦䇿士也,阳抑勃而隂助之,岂正论哉。髙帝常曰:周勃厚重少文,安刘氏者必勃也。则高帝以其社稷遗勃,已乆矣。扬雄亦曰:绛侯勃之果,终之礼乐,可谓社稷之臣矣。雄儒者,宜责大臣以礼乐,然圣人不作,礼乐终不得而兴,谓后世终无社稷臣,其可哉。若勃以掌握嗣君,而意得甚。孝文以徳勃立已而礼之恭,臣主俱失,盎能抗论,使益庄而益畏,则盎得矣。
盎常引大体慷慨。宦者赵谈以数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种为骑常侍,谏盎曰:君众辱之,后虽恶君,上不复信。于是上朝东宫,赵谈骖椉,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之余共载!于是上笑,下赵谈,谈泣下车。鼌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吴楚反闻,错谓丞史曰:爰盎多受吴王金钱,専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乡,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廼召盎。盎入见,竟言吴所以反,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可罢。
右袁盎传第十九同子?椉,袁丝变色,天下后世以为美谈。夫使诚实在于民君,则固谠言也。然盎以患谈害已,用种微谋而发之,托公以济私,虽外若忠,其实诚不足道也。错始议削诸侯,葢曰:削之亦反,不削亦反。顾吴楚实反,而以诛错为名,错何罪哉?使盎为国计,斩一错,信可无血刃而解吴楚,虽非所以令诸侯,姑曰纾目前患犹可也。然盎以错甞按已免为庶人,㑹错欲复按盎,而窦婴又与错有隙,事急投婴,由婴得对,假正以遂奸,岂惟忠不足道,葢罪人也。班固言盎虽不好学,亦善傅㑹,仁心为质,引义忼慨仁心,盎不足当也。引义时时至焉。若曰亦善傅㑹,则盎之情也。智能先事而谋,谈错无所施,自以为得,而不足以免安陵郭门之旤,亦何为哉!若止上不驰峻坂,却慎夫人坐,塞梁王求为嗣语,而班固与其数直諌!若此,则可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为人,陗直刻深。孝文时,天下无治尚书者,齐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徴,廼诏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迁博士。
右鼌错传第十九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函矢巫匠,凡世之所须,阙一不可。四人者各以其技食功,心何所异?而矢人与匠独被不仁之名,故择术者必慎其初。鼌错治尚书,明帝王之论,与董贾同称,惟其初以申商刑名之学杂之,故不纯于儒,至欲用术数教太子,终被陗直刻深之名,岂必其资近是耶?亦术不可不慎也。观其论三王,莫不本于人情,如生而不伤,厚而不困,扶而不危,与夫取人以已,内恕及人,所恶不彊,所欲不禁,至讽孝文以绝秦乱法,除苛解娆,宽大爱人者,此岂申、商之所及哉!然错已学其术矣,不幸议论时时有之,故世得以议已,欲一洒之,不可也。若其所行事,亦不过患诸侯彊大,欲稍削之与?案爰盎受吴王金,诸侯诚骄,盎诚贿,固不得不治。此岂一切俗吏刑名刻深之意乎。㑹盎仇错,得以吴楚反事藉其口,而错竟以?诛。其后邓公对孝景,以错尊京师万世之利,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而景帝亦喟然恨之。班固亦曰:错虽不终,世哀其忠。则是错之始死,其是非固已白矣。而司马迁独以谓变古乱常,不死则亾。夫错豫为国计,虑山东反者抗言而削之,岂变古乱常哉?若指其所欲更令三十章者耶,则当时文帝既不尽听,而诸侯固已讙哗,以不尽听未甞行之言,而实其变古乱常之罪。嗟乎!迁亦不能无牵于世议哉!
传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臣错愚陋,昧死上狂言。文帝嘉之,乃赐玺书宠荅焉,曰:皇帝问太子家令上书言兵体三章。闻之。书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今则不然。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
右鼌错传第十九人臣言事而报以玺书,汉法与故事所无也,出于文帝嘉错而为之。故传云宠荅。夫人君自以谓大患在于不明,以不明择不狂,自以谓万听而万不当,天下其忧不治也哉!呜呼!非其诚心乐善,㤀万椉之隆,而惧薄氷之危,安能以一切之言而虑动乎心,其声于言,惟恐不及,至于如是之深切哉!三代已降,人君谦以来下,如文帝者寡。自汉至唐,惟太宗一人,而太宗后少懈,于文帝愧矣,故特出之,三章,不足道也。
张释之与兄仲同居,以赀为骑郎,十年不得调。兦所知名,欲免㱕。爰盎知其贤,乃请徙释之补谒者。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髙论,令今可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
右张释之传第二十人物者。补官,古无北也,出于秦、汉兵兴,用度不足,权宜为之。然贤如释之,顾出于其间,至位九卿,汉廷臣无出其右者。卜式亦以赀宦为御史大夫,至与汲黯同称质直。夫人材岂有流品之异哉?至于爰盎父故为群盗,汉用盎材,亦不问其所从来。盗子犹可,赀何不可乎?虽公孙弘、鼌错之徒,以科举进,亦未有以的然先数子者。后世一切以科举经术取士,公卿贵人舍曰科举则不能至,至入物补官,仅得一命以脱民伍多矣。何古取之杂,不必以学,虽贱且昜如彼而贤者多。后世择之精,非学不可,虽贵且囏如此而不肖者众也。政教在上,风俗在下,未昜论也。自其次言之。以天下为一家,无为同异。以君子待小人,则中人慕义,皆勉而为君子。以家为天下,家人自有心。以小人待君子,则中人趋利,皆流而为小人。则亦无疑乎。取之杂而贤多,择之精而不肖者众。如此其反也。
上登虎圈,问上林尉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圏啬夫从旁代尉对,甚悉。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前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髙,其敝徒文具,亡恻隐之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向举错,不可不察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召释之?椉,拜为公车令。
右张释之传第二十文帝以尉亡頼啬夫善对,欲官之,而释之引类至论秦之所以兦自此。呜呼,释之可谓见微知治乱之本者也。唐贾至亦论科举取士之敝,其末曰:至使禄山一呼而天下瓦解,思明作乱而十年不复,意以谓风俗壊,郡邑无人,故盗起而民从乱不可禁。虽然,科举致冦,事不相㳂也。然鲁酒薄而邯郸围。嗟夫,王者之举错,可不慎其微也哉。
文帝辇过,问唐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髙袪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父老知之乎?唐曰:陛下虽有廉颇、李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上以胡宼为意,廼卒,复问唐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颇、牧也?唐曰:上古王者遣将也,跪而推毂,军功爵赏皆决于外,㱕而奏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之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知能。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出私养钱,五日一杀牛,以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夫士卒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削其爵,罚作之。繇此言之,陛下虽得李牧,不能用也。文帝说,复以尚为云中守。
右冯唐传第二十 以外将军制之,赏赐不从中覆,固古任将之术也。然兵法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夫必有将如李牧,以忠于赵为心,有不欺上之意,动静必得,赏罚以情,如是而君不御,委任而责成功,使得自尽焉可也。若将不贤且不能,而君不御,轻用民死,厚为己私,称不实之功,规无厌之利,又皆决于外,不从中覆,奸人之所以为资也,可胜察哉!云南大覆,师中国之精锐,再举而尽。而当时权臣掩其败状,叙其战功,以玄宗之明,竟于不寤,而稔范阳之觎,致劎南之役。呜呼!有君如汉文,有臣如冯唐、魏尚,而后可与言此哉!
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严见惮。武帝召为中大夫,以数切谏,不得乆畱,内迁为东海太守。黯学黄老言,治官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细苛,东海大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治务在无为而已,引大体,不拘文法。
右汲黯传第二十。黯为人修洁方正,秉义嫉恶,故汉君臣皆严惮之,而黯亦居之不疑。自丞相弘上宴见,或不冠,而不冠,望见黯,避帷中,则黯为上所敬如此,下惮之可知矣。淮南王谋反,忧黯守节而至说弘曰:如发蒙,则黯为远臣所惮。如此,近臣惮之可知矣。然则黯为人,类以严胜者,而考其行事,乃大不然。黯在朝数犯颜直谏,而居官临民,则务清静,责大指,不苛细,不拘文法,凛乎可谓有持平不挠、宽大长者之风矣。张汤深文巧诋,陷人于罔,黯嫉其刻,尝质汤于上前曰:公以此无种,此岂严者之所及哉。浑邪王之降也,长安令以马不具当斩,而黯曰:令无罪。贾人与市,坐当死五百人,而黯曰:愚民无知。此岂严者之所及哉。然则黯平居严而临事宽㫺?皋陶叙九徳曰:宽而栗。夫栗则不宽,寛则不栗,自其性之?不能反也,故宽而栗,成徳为难。乃黯平居严而临事宽,则黯于皋陶九徳葢具宽栗且有常,人君彰之,则国逢吉而天下治。澟乎可谓有持平不挠,宽大长者之风矣。而世之好为一切之论者,徒以黯喜面折人之过,不合者弗忍见,至士不附,因病黯以严。夫面折人之过,不合者弗忍见,此自黯之短,然犹出于嫉恶者。至黯爱君恤民,仁心为质,引义无竆,则严何足以名之哉?自㫺君臣势异,至论其行事,则一以孝文为君,宽矣。而其除肉刑,葢以严致平,亦由黯以严名,而持议乃出于宽。夫人岂可与世之好为一切之论论君子哉!
其谏犯主之颜色,尝慕傅伯、爰盎之为人。
右汲黯传第二十。傅伯,梁人,为孝王将,其事不详见。爰盎数直谏爱君,有足道者,故黯慕之。虽然,盎有邪心,其下赵谈车以欲害己,其致鼌错诛以欲按己,皆所谓身私而托公。而黯排公孙弘、张汤,葢引义廷争,奋不顾身,无介然之私,盎岂黯之徒也哉?淮南王迁死,上哀不食,盎曰:陛下有髙世之行三,此不足以毁名。上廼解虽出于爱君,然曰孝过曾参,让过许由,则近谀矣。而武帝曰吾欲云。黯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怒,变色而罢朝。夫人君谓其下圣,已则皆自圣,非文帝之贤,何足以受之?唐、虞仁义之不可以伪为也,内实不至,而外慕其文焉,天下每不治,故黯以是动武帝而不谀。然则黯虽戅,不能使君必信,而其所以爱君,异乎盎之爱君矣。
黯多病,最后,严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职居官,亡以瘉人,然至其辅少主守成,虽自谓贲、育,弗能夺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右汲黯传第二十扬子或问社稷之臣:曰:若张子房之智,陈平之无悮,绛侯勃之果,霍将军之勇,终之以礼乐,则可谓社稷之臣矣。夫四人者,以羽翼太子寤髙帝而立惠帝,张子房之智也。许吕后以王诸吕,王陵争而已;不争,吕后死,乃与绛侯诛产禄。陈平之无悮也,入北军一呼,士皆袒左为刘氏,乃定策迎代王,绛侯勃之果也。引昌邑王下殿而泣送之,取宣帝民间而北面之,霍将军之勇也。此其于国,皆当伊、周之任,因祸而为福,转败而成功者。故扬雄以谓皆近世社稷之臣。若黯位才九卿,职但谏诤,且未尝遭变也,而严助已信,其辅少主守成,则贲、育弗能夺,如此其重,而武帝亦不疑,而许之曰近古社稷之臣,何哉?传曰:本彊则精神折冲。岂惟国势,于人亦然。内诚中正,则利贯金石而不御。虽莫见于事,而其精神固已外詟矣。以淮南王之谋,不惮下丞相弘而独惮黯,其平居守义,有以袭之也。故郑昌以谓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礼曰:亦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也如此,何必良、平、勃、光所遇之功哉!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汲黯以之
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明旦,常恐不徧。每朝,候上间说,未尝不言。天下长者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然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右郑当时传第二十。班固语孝武时人材之盛曰: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信哉是言。非仁心爱士,慕义无竆,则孰能若此也?故孟子以谓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汉诏亦曰:进贤受上赏,蔽贤䝉显戮。汉一时名臣好善者不可胜数,而韩、郑独称推贤,岂但人事应受上赏,而天亦不得以不祥䝉之。不然,则以舞文酷烈之张汤,身为世戮,天当勦绝其类,而徒以逹贤克开其后,而有子如安世,君子长者,富贵令终如此,不然,是遵何徳哉。虽然,古者行己畏人,知君子之好善也,性不能已,非有为为之也。若言人之长,恐可及亦足矣。至置驿于郊,以夜继日,则凡恶近名畏招权利者,所敬而避也。当涂大臣,同时有位,宜任此责者多矣。而当时以列卿居京都四郊之来者,皆欲迎受而身主之,何哉?夫战国公子以得士相倾夺,宾客无谁何,㱕斯受之。彼有为为之也。而当时长者,何所倾夺而为是,岂去战国未远,其气俗尚尔。当时但贪于得士,㤀避此耶。士所深忌者在近名,近名则必惧毁,惧毁则必患失。当时不幸类此,故其敝至于在朝趋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以东朝观之,初是魏其不坚,故上怒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夫平生长短,两人于上前,未病于公,至公议当任,则不坚彼哉。然则当时知名士,上意亦倚以为决者,非其临事失望,媕娿之态见,则廷臣森然皆不语者,何由独得辕下之骂哉?孟子论桺下惠,圣之和,以为百世之师。然语和之敝曰不恭,极不恭之实曰君子不由夫桺下惠。一人之身也。引而上之,其和廼可以班于圣?排而下之,其不恭廼不得为君子。呜呼!愿而恭,难哉!
贾山祖父袪,故魏王时博士弟子。山受学袪所言涉猎书记,不能为醇儒。
右贾山传第二十一不根持论学者之深病,则涉猎书记,乃山之所以轻也。然汉之所谓醇儒者,守一经,専门名家载其师之说,世世不昜,章句训诂,僻陋而迂滞,以为道之精尽,安知儒哉?古之所谓醇儒者,志道而游艺。有斐君子,如圭如璧,如金如锡,从容则守正,临大节则不可夺,如此其可也。是以儒服者遍鲁国,而以儒自名者一人,若守经而已,何优焉儒者之多也哉!然诗礼之流,大儒小儒所以发冢,则守经之陋,至死不昜,尚犹庶几。此张禹、韦贤之徒,所以皆得名为醇儒,而山辈见轻葢世,丧道而然,否则未知其孰贤也。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陛下亲自勉以厚天下,是以元年膏雨降,五榖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刑轻于它时而犯法者寡,衣食多于前年而盗贼少,此天下之所以顺陛下也。今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臣窃悼之。右贾山传第二十一山论周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秦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自谓至言,其言可谓至矣。夫天下之大,生物至伙,岂但足以奉一君葢?以天下之财力,养天下之万众,本自不乏,而人君纵欲有一于此,则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供其求。夫财力之盈亏,固岂难知,可四言而尽也,曰节以制度而已矣。以文帝之恭俭,身衣弋绨,夫人衣不曳地,爱中民十家之产,其视天下如恐伤之。虽山亦自以谓帝亲自勉以厚天下者。何至荒于射猎,一日再三出哉。傥其所好未免乎此。时时有之。而山愤悱爱君,不自知其谕之已甚。至借为谕,无所不至。嗟乎。使山遇武帝竆侈,其献言当何如哉。传以谓山善指事意,文帝终不加罚。夫古之人君能以小过受大谏,惟文帝为不可及也哉。邹阳、枚乗、严忌知吴不可说,皆去之梁,从孝王游。阳为人有智略,忼慨不茍合,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疾阳,恶之孝王。孝王怒,下吏,将杀之。阳从狱中上书,孝王立出之,卒为上客。
右邹阳传第二十一善哉,阳之谏吴也,可谓微矣。濞数十年谋反,白头举事,事未发而阳擿其反谋,岂不殆哉!濞实隂连齐、赵,外事三越,以孕大祸,而阳为不知者言,胡亦益进,越亦益深为大王患之。苏林以谓微言梁并淮阳之兵,汉折西河而下,以破难其计,故错乱其语。若吴为忧助汉者,其意深矣。濞之不纳,则未知其智足以察此与懵不之察也。其智足以察阳之知其谋而难斥言耶,则固不敢诛阳。诛阳则是自发其机,其事败矣。其懵不之察,以阳为诚不知其谋,而谓阳信其忧助汉耶?则曰阳不足以知吾事,亦不诛矣,故姑为不纳。此阳所以触危穽,履猛虎而脱身,无足疑也。至其从孝王也,孝王倚弟少帝与太后之爱,出入骄恣,而又昵其邪臣胜、诡,计无不从。阳与枚、严适至其国,以阳之智略,一启口论事,而胜、诡固已恶之。孝王怒,至下吏,将杀阳。然则阳尝动吴之祸机,以婉而无殃,未尝深预梁事,一介于胜、诡以不合而几死。士之游世,可不知此也哉!吴则于阳之辞察与不察,皆不敢害阳。恶㬥己私,其势然也。虽使傍有谗者,而终无杀阳之理。自其己事梁,则倚帝少弟与太后之爱,尝贵骄显求汉嗣,非濞疏远隂谋者之比也。枚先生、严夫子皆不敢谏,而阳争之,其将见杀宜也。胜、诡握梁权,阳为梁囚,从狱中上书而言:秦信左右而兦,周用乌集而王,胜、诡见之,当何如哉?至以谓使寥廓之士,囘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夫阳正以忠信介于谄谀,见恶而得囚,又昌言忠信,力指谄谀,不屈以求免,然而胜、诡终不能见害,孝王卒以为上客。然后知士从容则可,以谋全,竆则不可以计免,亦直而已矣。孔子曰:水火尚可以忠信诚心亲之,而况于人乎?后孝王败,胜、诡皆自杀,孝王乃得阳而益亲。然则孝王岂终不肖者哉?班固论齐桓公: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是谓中人。孝王信胜、诡,而危,用阳语而安。夫人主有中人之质,孰不可与语上哉?
为吴王濞郎中。吴王之初,怨望谋为逆也,椉奏书谏,吴王不纳,去而之梁。吴王遂与六国谋反,举兵西乡。汉闻之,斩鼌错以谢诸侯。椉复说吴王不用椉䇿。右枚椉传第二十一濞始萌反谋而未发也。邹阳、枚椉皆其客,皆谏。阳词微,椉词危,濞虽皆不听,而亦皆不害之。葢害之,则事未发而先闻,是以不敢,此濞之情也。至椉已去吴,濞已举兵,遂事不谏,椉复说之,何补哉?夫濞为藩臣,连六国之兵以乡汉,借使错诛而兵罢,濞复能泰然无事而㱕国,汉终能漠然不问而舍濞哉?椉之智亦足以及此。傥曰爱汉与吴之民命,其可矣。至梁孝王显求嗣汉,椉与阳亦皆其客,阳谏而椉不敢,至此愧阳矣。何则?濞始微谋恶,先诛士,后已举事,奚䘏人言?椉揣其情,庶几言之而无患。至孝王无所忌惮,欲必其求,虽汉廷臣悍如爰盎,而敢于刺杀之。至害椉与阳,何足道哉!故阳以争下狱死,椉以不敢谏,依违得全,怯矣。且椉名梁客,食其食而不救其祸,于阳得无愧哉?故班固亦谓阳有智略而不及椉,此其意也。然椉文辞过阳,其所为七发葢相如比。自阳已下不及也。济北晁先生鸡肋集卷第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