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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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39

是应篇

儒者论太平瑞应,皆言气物卓异,朱草、醴泉、翔鳯、甘露、景星、嘉禾、萐脯、蓂荚、屈轶之属。又言山出车,泽出舟,男女异路,市无二价,耕者让畔,行者让路,颁白不提挈,关梁不闭,道无虏掠,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五日一风,十日一雨。其盛茂者,致黄龙、骐驎、鳯皇。

夫儒者之言,有溢美过实;瑞应之物,或有或无。夫言鳯皇、骐驎之属,大瑞较然,不得増饰,其小瑞征应,恐多非是。夫风气雨露,本当和适,言其鳯翔甘露,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可也。言其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襃之也。风雨虽适,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数。言男女不相干,市价不相欺,可也。言其异路无二价,襃之也。太平之时,岂更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异乎?太平之时,无商人则可,如有必求便利以为业,买物安肯不求贱,卖货安肯不求贵?有求贵贱之心,必有二价之语,此皆有其事而襃增过其实也。

若夫萐脯、蓂荚、屈轶之属,殆无其物,何以验之?说以实者,太平无有此物。

儒者言萐脯生于庖厨者,言厨中自生肉脯,薄如萐形,揺鼓生风,寒凉食物,使之不臰。

夫太平之气虽和,不能使厨生肉萐,以为寒凉。若能如此,则能使五谷自生,不湏人为之也。能使厨自生肉萐,何不使饭自蒸于甑,火自燃于灶乎?凡生萐者,欲以风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臰,何必生萐以风之乎?厨中能自生萐,则氷室何事而复伐氷以寒物乎?人夏月操萐,须手揺之,然后生风,从手握持以当疾风。萐不鼓动,言萐脯自鼓可也,须风乃鼓,不风不动,从手风来,自足以寒,厨中之物,何须萐脯?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象生肉足。论之既虚,则萐脯之语,五应之类,恐无其实。

儒者又言:古者蓂荚夹阶而生,月朔日一荚生,至十五日而十五荚。于十六日日一荚落,至月晦荚尽,来月朔一荚复生。王者南面视荚生落,则知日数多少,不须烦扰,案日历以知之也。

夫天既能生荚以为日数,何不使荚有日名,王者视荚之字,则知今日名乎?徒知日数,不知日名,犹复案历,然后知之。是则王者视日,则更烦扰,不省蓂荚之生,安能为福?

夫蓂,草之实也,犹豆之有荚也。春夏未生,其生必于秋末。冬月隆寒,霜雪霣零,万物皆枯。儒者敢谓蓂荚达冬独不死乎?如与万物俱生俱死,荚成而以秋末,是则季秋得察荚,春夏冬三时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荚,于十六日荚落,二十一日六荚落,落荚弃殒,不可得数,犹当计未落荚以知日数,是劳心苦意,非善祐也。

使荚生于堂上,人君坐戸牖间,望察荚生,以知日数,匪谓善矣。今云夹阶而生,生于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称尧、舜髙三尺,儒家以为卑下,假使之然,髙三尺之堂,蓂荚生于阶下,王者欲视其荚,不能从户牖之间见也,须临堂察之,乃知荚数。夫起视堂下之荚,孰与悬历日于扆坐傍顾辄见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娱王者,须起察乃知日数,是生烦物以累之也。

且荚,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虽质,宫室之中,草生辄耘,安得生荚而人得经月数之乎?且凡数日一二者,欲以纪识事也。古者史官典历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数荚?尧候四时之中,命曦和察四星,以占时气。四星至重,犹不躬视,而自察荚以数日也。

儒者又言:太平之时,屈轶生于庭之末,若草之状,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轶庭末以指之,圣王则知佞人所在。

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圣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必复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惮烦也?圣王莫过尧舜,尧舜之治,最为平矣,即屈轶巳自生于庭之末,佞人来,辄指知之,则舜何难于知佞人,而使皐陶陈知人之术?经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人含五常,音气交通,且犹不能相知。屈轶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则太平之时,草木逾贤圣也。狱讼有是非,人情有曲直,何不并令屈轶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听讼,三人断狱乎?

故夫屈轶之草,或时无有而空言生,或时实有而虚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时草性见人而动。古者质朴,见草之动,则言能指,能指则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鱼肉之虫,集地北行。夫虫之性然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圣人因草能指,宣言曰:庭末有屈轶,能指佞人。百官臣子懐奸心者,则各变性易操,为忠正之行矣,犹今府廷画臯陶、觟?也。

儒者说云:觟?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臯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斯盖天生一角圣兽,助狱为验,故臯陶敬羊,起坐事之,此则神竒瑞应之类也。

曰:夫觟?,则复屈轶之语也。羊本二角,觟?一角,体损于群,不及众类,何以为竒?鼈三足曰能,龟三足曰贲。案能与贲,不能神于四足之龟,鼈一角之羊,何能圣于两角之禽?狌狌知徃,乾鹊知来,鹦鹉能言,天性能一,不能为二。或时觟?之性,徒能触人,未必能知罪人。臯陶欲神事助政,恶受罪者之不厌服,因觟?触人则罪之,欲人畏之不犯,受罪之家没齿无怨言也。夫物性各自有所知,如以觟?能触,谓之为神,则狌狌之徒皆为神也。巫知吉凶,占人祸福,无不然者。如以觟?谓之巫类,则巫何竒而以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

师尚父为周司马,将师伐纣,到孟津之上,杖 把旄,号其众曰仓光。仓光者,水中之兽也,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令急渡,不急渡,仓光害汝,则复觟?之类也。河中有此异物,时出浮扬,一身九头,人畏恶之,未必覆人之舟也。尚父縁河有此异物,因以威众。夫觟?之触罪人,犹仓光之覆舟也。盖有虚名,无其实效也。人畏怪竒,故空褒增。

又言太平之时有景星。尚书中候曰:尧时景星见于轸。

夫景星,或时五星也,大者岁星、太白也。彼或时岁星、太白行于轸度,古质不能推歩五星,不知岁星、太白何如状,见大星则谓景星矣。

诗又言:东有启明,西有长庚,亦或时复岁星、太白也,或时昬见于西,或时晨出于东,诗人不知,则名曰启明长庚矣。然则长庚与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时,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类也。太平更有景星,可复更有日月乎?诗人,俗人也,中候之时,质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时,太白经天,精如半月,使不知星者见之,则亦复名之曰景星。

尔雅释四时章曰: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四气和为景星。夫如尔雅之言,景星乃四时气和之名也,恐非著天之大星。尔雅之书,五经之训,故儒者所共观察也。而不信从,更谓大星为景星,岂尔雅所言景星,与儒者之所说异哉?

尔雅又言:甘露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醴泉乃谓甘露也。今儒者说之,谓泉从地中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泉。二说相远,实未可知。案尔雅释水泉章,一见一否曰瀐,槛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悬出,悬出,下出也。是泉出之异,辄有异名,使太平之时,更有醴泉从地中出,当于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释四时章中,言甘露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从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

儒曰:道至大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翔风起,甘露降,雨济而隂,一者,谓之甘雨,非谓雨水之味甘也。推此以论,甘露必谓其降下时适润养万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饴蜜者,俱太平之应,非养万物之甘露也。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饴蜜者,著于树木,不著五谷。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时土地流湿,万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尔雅且近得实。缘尔雅之言,验之于物,案味甘之露,下着树木,察所着之树,不能茂于所不着之木。然今之甘露,殆异于尔雅之所谓甘露。欲验尔雅之甘露,以万物丰熟,灾害不生,此则甘露降下之验也。甘露下,是则醴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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