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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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38

变虚篇

传书曰:宋景公之时,荧惑守心,公惧,召子韦而问之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天罚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将谁为也?宁独死耳。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民饥必死,为人君而欲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者乎?是寡人命固尽也。子母复言。子韦退走,北面再拜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髙而耳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舎,君延命二十一年。公曰:奚知之?对曰:君有三善,故有三赏,星必三徙,三徙行七星,星当一年,三七二十一,故君命延二十一岁。臣请伏于殿下以伺之,星必不徙,臣请死耳。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舎。

如子韦之言,则延年审得二十一岁矣。星徙审则延命,延命明则景公为善,天祐之也。则夫世间人能为景公之行者,则必得景公祐矣。此言虚也。何则?皇天迁怒,使荧惑本景公身,有恶而守心,则虽听子韦言,犹无益也。使其不为景公,则虽不听子韦之言,亦无损也。

齐景公时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秖取诬焉?天道不暗,不貮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秽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益?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懐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君无回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齐君欲禳彗星之凶,犹子韦欲移荧惑之祸也。宋君不听,犹晏子不肯从也。则齐君为子韦,晏子为宋君也。同变共祸,一事二人。天犹贤宋君,使荧惑徙三舎,延二十一年,独不多晏子,使彗消而增其夀何?天祐善,偏駮不齐,一也。人君有善行,善行动于心,善言出于意,同由共本,一气不异。宋景公出三善言,则其先三善言之前,必有善行也。有善行,必有善政,政善则嘉瑞臻,福祥至。荧惑之星,无为守心也。使景公有失误之行,以致恶政,恶政发,则妖异见。荧之守心,桑榖之生,朝髙宗消桑谷之变,以政不以言。景公郤荧惑之异,亦冝以行。景公有恶行,故荧惑守心。不改政修行,坐出三善言,安能动天,天安肯应?何以效之?使景公出三恶言,能使荧惑守心乎?夫三恶言不能使荧惑守心,三善言安能使荧惑退徙三舎?以三善言获二十一年,如有百善言,得千岁之寿乎?非天祐善之意应,诚为福之实也。

子韦之言,天处髙而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夫天体也,与地无异。诸有体者,耳咸附于首,体与耳殊,未之有也。天之去人髙数万里,使耳附天听数万里之语,弗能闻也。人坐楼台之上,察地之蝼蚁,尚不见其体,安能闻其声?何则?蝼蚁之体细,不若人形大,声音孔气不能达也。今天之崇髙,非直楼台,人体比于天,非若蝼蚁于人也。谓天非若蝼蚁于人也。谓天闻人言,随善恶为吉凶,误矣。四夷入诸夏,因译而通,同形均气,语不相晓,虽五帝三王,不能去译,独晓四夷。况天与人异体,音与人殊乎?人不晓天所为,天安能知人所行?使天体乎,耳髙不能闻人言;使天气乎,气若云烟,安能听人辞

说?灾变之家曰:人在天地之间,犹鱼在水中矣。其能以行动天地,犹鱼皷而振水也。鱼动而水荡气变,此非实事也。假使真然,不能至天,鱼长一尺,动于水中,振旁侧之水,不过数尺,大若不过,与人同,所振荡者,不过百歩,而一里之外,澹然澄静,离之远也。今人操行,变气远近,冝与鱼等,气应而变,冝与水均以七尺之细形,形中之微气,不过与一鼎之蒸火,同从下地上变皇天,何其髙也?

且景公贤者也,贤者操行,上不及圣,下不过恶人。世间圣人莫不尧、舜,恶人莫不桀、纣。尧、舜操行多善,无移荧惑之效;桀、纣之政多恶,有反景公脱祸之验。景公出三善言,延年二十一岁,是则尧、舜冝获千岁,桀、纣冝为殇子。今则不然,各随年夀,尧、舜、桀、纣皆近百载。是竟子韦之言妄,延年之语虚也。

且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若是者,天使荧惑加祸于景公也。如何可移于将相若岁与国民乎?天之有荧惑也,犹王者之有方伯也。诸侯有当死之罪,使方伯围守其国,国君问罪于臣,臣明罪在君。虽然,可移于臣子与人民。设国君计其言,令其臣归罪于国,方伯闻之,肯听其言,释国君之罪,更移以付国人乎?方伯不听者,自国君之罪,非国人之辜也。方伯不听,自国君之罪,荧惑安肯移祸于国人若此?子韦之言妄也。

曰:景公听乎言,庸何能动?天使诸侯不听其臣言,引过自予。方伯闻其言,释其罪,委之去乎?方伯不释诸侯之罪,荧惑安肯徙去三舎?夫听与不听,皆无福善,星徙之实,未可信用。天人同道,好恶不殊,人道不然,则知天无验矣。

宋、卫、陈、郑之俱灾也,气变见天,梓慎知之,请于子产,有以除之。子产不听,天道当然,人事不能郤也。使子产听梓慎,四国能无灾乎?尧遭鸿水,时臣必有梓慎、子韦之知矣。然而不郤除者,尧与子产同心也。

案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审如此言,祸不可除,星不可郤也。若夫寒温失和,风雨不时,政事之家,谓之失误所致,可以善政贤行变而复也。若荧惑守心,若必死犹亡,祸安可除?修政改行,安能郤之?善政贤行,尚不能郤,出虚华之三言,谓星郤而祸除,增夀延年,享长乆之福,误矣。

观子韦之言,景公言荧惑之祸,非寒暑风雨之类,身死命终之祥也。国且亡,身且死,祅气见于天,容色见于面。面有容色,虽善操行,不能灭,死徴已见也。在体之色,不可以言行灭,在天之妖,安可以治除乎?人病且死,色见于面,人或谓之曰:此必死之徴也。虽然,可移于五邻,若移于奴役。当死之人,正言不可容色,肯为善言之故灭,而当死之命肯为之长乎?气不可灭,命不可长,然则荧惑安可郤,景公之年安可増乎?由此言之,荧惑守心,未知所为,故景公不死也。

且言星徙三舎者,何谓也?星三徙于一舎乎?一徙历于三舎也。案子韦之言曰: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舎。若此,星竟徙三舎也。夫景公一坐有三善言,星徙三舎,如有十善言,星徙十舎乎?荧惑守心为善言,郤,如景公复出三恶言,荧惑食心乎?为善言郤,为恶言进。无善无恶,荧惑安居不行动乎?

或时荧惑守心为旱灾,不为君薨。子韦不知,以为死祸。信俗至诚之感,荧惑之处星必偶自当去,景公自不死,世则谓子韦之言审,景公之诚感天矣。

亦或时子韦知星行度适自去,自以著已之知,明君臣推让之所致,见星之数七,因言星七舍,复得二十一年,因以星舎计年之数,是与齐太卜无以异也。

齐景公问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对曰:能动地。晏子往见公,公曰:寡人问太卜曰:子道何能?对曰:能动地。地固可动乎?晏子嘿然不对。出见太卜曰:昔吾见钩星在房、心之间,地其动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见公:臣非能动地,地固将自动。夫子韦言星徙,犹太卜言地动也。地固且自动,太卜言已能动之,星固将自徙,子韦言君能徙之。使晏子不言钩星在房、心,则太卜之奸对不觉。宋无晏子之知臣,故子韦之一言,遂为其是。

案:子韦书录序秦亦言子韦曰:君出三善言,荧惑宜有动。于是候之,果徙舎不言三,或时星当自去。子韦以为验。实动离舎,世增言三,既空增三舎之数,又虚生二十一年之夀也。论衡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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