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三百二十二 列传第二百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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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7 07:01

明史卷三百二十二 列传第二百一十

总裁官总地事务 经筵讲官少保兼大子太保保和殿大学士兼管吏部户部尚书敕修外国三

日本

日本

古倭奴国。唐咸亨初改日本,以近东海日出而名也。地环海,惟东北限大山,有五畿、七道、三岛,共一百十五州,统五百八十七郡。其小国数十,皆服属焉。国小者百里,大不过五百里;户小者千,多不过一二万。国主世以王为姓,群臣亦世官。宋以前皆通中国,朝贡不绝,事具前史。惟元世祖数遣使赵良弼招之不至,乃命忻都、范文虎等帅舟师十万征之。至五龙山遭暴风,军尽没。后屡招不至,终元世未相通也。

明兴,高皇帝即位,方国珍、张士诚相继诛服,诸豪亡命往往纠岛人入宼山东滨海州县。洪武二年三月,帝遣行人杨载诏谕其国,且诘以以入宼之故。谓“宜朝则来廷,不则兵自固。倘必为宼盗,即命将徂征耳。王其图之。”日本王良怀不奉命,复宼山东,转掠温、台、明州旁海民,遂宼福建沿海郡。

三年三月,又遣莱州府同知赵秩责让之。泛海至析木崖,入其境,守关者拒弗纳。秩以书抵良怀,良怀延秩入,谕以中国威德,而诏书有责其不臣语。良怀曰:“吾国虽处扶桑东,未尝不慕中国。惟蒙古与我等夷,乃欲臣妾我。我先王不服,乃使其臣赵姓者訹我以好语。语未既,水军十万列海岸矣。以天之灵,雷霆波涛,一时军尽覆。今新天子帝中夏,天使亦赵姓,岂蒙古裔耶?亦将訹我以好语而袭我也?”目左右将兵之。秩不为动,徐曰:“我大明天子神圣文武,非蒙古比。我亦非蒙古使者后能兵兵我。”良怀气沮,下堂延秩,礼遇甚优。遣其僧祖来奉表称臣,贡马及方物,且送还明、台二郡被掠人口七十余,以四年十月至京。

太祖嘉之,宴赉其使者。念其俗佞佛,可以西方教诱之也,乃命僧祖阐、克勤等八人送使者还国,赐良怀大统历及文绮纱罗。是年掠温州。五年宼海盐、澉浦,又宼福建海上诸郡。

六年以于显为总兵官,出海巡倭。倭宼莱、登。祖阐等既至,为其国演教,其国人颇敬信。而王则傲慢无礼,拘之二年,以七年五月还京。倭宼胶州。时良怀年少,有持明者,与之争立,国内乱。是年七月,其大臣遣僧宣闻溪等赍书上中书省,贡马及方物,而无表。帝命却之,仍赐其使者遣还。未几,其别岛守臣氏久遣僧奉表来贡。帝以无国王之命,且不奉正朔,亦却之,而赐其使者。命礼臣移牒,责以越分私贡之非。又以频入宼掠,命中书移牒责之。乃以九年四月遣僧圭廷用等来贡,且谢罪。帝恶其表祠不诚,降诏戒谕,宴赉使者如制。十二年来贡。十三年复贡。无表,但持其征夷将军源义满奉丞相书,书辞又倨。乃却其贡,遣使赍诏谯让。

十四年复来贡。帝再却之,命礼官移书责其王,并责其征夷将军,示以欲征之意。良怀上言: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寛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弱之倭,褊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封疆百万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夫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昔尧、舜有德,四海来宾。汤、武施仁,八方奉贡。

“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畧之兵法。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精锐之师,来侵臣境。水泽之地,山海之洲,自有其备,岂肻跪途而奉之乎?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倘君胜臣负,且满上国之意;设臣胜君负,反作小邦之羞。自古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涂炭,拯黎庶之艰辛。特遣使臣敬叩丹陛,惟上国图之。”

帝得表愠甚,终鉴蒙古之辙,不加兵也。十六年,倭宼金乡、平阳。十九年,遣使来贡,却之。明年,命江夏侯周德兴往福建滨海四郡相视形势,卫所城不当要害者移置之。民户三丁取一,以充戍卒。乃筑城一十六,增巡检司四十五,得卒万五千余人。又命信国公汤和行视浙东西诸郡,整饬海防。乃筑城五十九,民户四丁以上者以一为戍卒,得五万八千七百余人,分戍诸卫,海防大饬。闰六月命福建备海舟百艘,广东倍之,以九月会浙江捕倭,既而不行。

先是胡惟庸谋逆,欲藉日本为助,乃厚结宁波卫指挥林贤,佯奏贤罪,谪居日本,令交通其君臣。寻奏复贤职,遣使召之,密致书其王,借兵助己。贤还,其王遣僧如瑶率兵卒四百余人,诈称入贡,且献巨烛,藏火药刀剑其中。既至,而惟庸已败,计不行,帝亦未知其狡谋也。越数年,其事始露,乃族贤,而怒日本特甚,决意绝之,专以防海为务。然其时王子滕祐寿者来入国学,帝犹善待之。二十四年五月特授观察使,留之京师。后著祖训列不征之国十五,日本与焉。自是朝贡不至,而海上之警亦渐息。

成祖即位,遣使以登极诏谕其国。永乐元年又遣左通政赵居任、行人张洪偕僧道成往。将行而其贡使已逹宁波。礼官李至刚奏:“故事,番使入中国不得私携兵器鬻民。宜敕年司核其舶,诸犯禁者悉籍送京师。”帝曰:“外夷修贡,履险蹈危,来远近费实多。有所赍以助资斧亦人情,岂可槩拘以禁令。”至其兵器,亦准时直市之,母阻向化。

十月,使者至,上王源道义表及贡物。帝厚礼之,遣官偕其使还,赉道义冠服、龟钮金章及锦绮纱罗。

明年十一月来贺册立皇太子。时对马、台岐诸岛贼掠濵海居民,因谕其王捕之。王发兵尽歼其众,絷其魁二十人,以三年十一月献于朝,且修贡。帝益嘉之,遣鸿胪寺少卿潘赐偕中官王进赐其王九章冕服及钱钞锦绮加等,而还其所献之人,令其国自治之。使者至宁波,尽置其人于甑,烝杀之。明年正月,又遣侍郎俞士吉赍玺书襃嘉,赐赉优渥,封其国之山为“寿安镇国之山”御御碑文立其上。六月,使来谢,赐冕服。五年、六年频入贡,且献所获海宼。使还,请赐仁孝皇后所制劝善、内训二书,即命各给百本。十一月再贡。十二月,其国世子源义持遣使来告父䘮。命中官周全往祭,赐谥恭献,且致赙。又遣官赍敕封义持为日本国王。时海上复以倭警告,再遣官谕义持勦捕。

八年四月,义持遣使谢恩,寻献所获海宼。帝嘉之。明年二月,复遣王进赍敕襃赉,收市物货。其君臣谋阻进不使归。进潜登舶从他道遁还。自是久不贡。

是年,倭宼盘石。十五年,倭宼松门、金乡、平阳。有捕倭宼数十人至京者,廷臣请正法。帝曰:“威之以刑,不若怀之以德,宜还之。”乃命刑部员外郎吕渊等赍敕责让,令悔罪自新。中华人被掠者亦令送还。明年四月,其王遣使随渊等来贡,谓海宼旁午,故贡使不能上逹。其无赖鼠窃者,实非臣所知。愿贷罪,容其朝贡。帝以其词顺,许之,礼使者如故。然海宼犹不绝。十七年,倭船入王家山岛,都督刘荣率精兵疾驰入望海埚。贼数千人分乘二十舟直抵马雄岛,进围望海埚。荣发伏出战,奇兵断其归路。贼奔樱桃园,荣合兵攻之,斩首七百四十二,生禽八百五十七。召荣至京,封广宁伯。自是倭不敢窥辽东。二十年,倭宼象山。

宣德七年正月,帝念四方蕃国皆来朝,独日本久不贡,命中官柴山往琉球,令其王转谕日本,赐之敕。明年夏王源义教遣使来。帝报之,赉白金彩币。秋复至。

十年十月,以英宗嗣位,遣使来贡。正统元年二月,使者还,赉王及妃银币。四月,工部言:“宣德间,日本诸国皆给信符勘合。今改元伊始,例当更给。”从之。

四年五月,倭船四十艘连破台州桃渚、宁波大嵩二千户所,又陷昌国卫,大肆杀掠。八年五月宼海宁。先是,洪熙时,黄岩民周来保、龙岩民钟普福困于徭役,叛入倭。倭每来宼,为之乡导。至是导倭犯乐清,先登岸侦伺。俄倭去,二人留村中丐食,被获,置极刑,枭其首于海上。倭性黠,时载方物戎器出没海滨,得间则张其戎器而肆侵掠,不得则陈其方物而称朝贡,东南海滨患之。

景泰四年入贡,至临清,掠居民货。有指挥往诘,殴几死。所司请执治,帝恐失远人心,不许。先是,永乐初,诏日本十年一贡,人止二百,船止二艘,不得携军器,违者以宼论。乃赐以二舟,为入贡用。后悉不如制。宣德初,申定要约,人母过三百舟母过三艘。而倭人贪利,贡物外所携私物增十倍,例当给直。礼官言:“宣德间所贡硫黄、苏木、刀扇、漆器之属,估时直给钱钞,或折支布帛,为数无多,然已大获利。今若仍旧制,当给钱二十一万七千,银价如之。宜大减其直,给银三万四千七百有奇。”从之。使臣不悦,请如旧制。诏增钱万,犹以为少,求增赐物。诏增布帛千五百,终怏怏去。

天顺初,其王源义政以前使臣获罪天朝,蒙恩宥,欲遣使谢罪,而不敢自逹,移书朝鲜王,令转请朝鲜以闻廷议敕朝鲜核实,令择老成识大体者充使,不得仍前肆扰。既而贡使亦不至。成化四年夏乃遣使贡马谢恩,礼之如制。其通事三人,自言本宁波村民,幼为贼掠市与日本,今请便道省祭。许之,戒其勿同使臣至家,引中国人下海。十一月,使世清启复来贡,伤人于市。有司请治其罪,诏付清启。奏言犯法者当用本国之刑,容还国如法论治,且自服不能钤束之罪。帝俱赦之。自是使者益无忌。

十三年九月来贡,求佛祖通纪诸书。诏以法苑珠林赐之。使者述其王意,请于常例外增赐。命赐钱五万贯。二十年十一月复贡。弘治九年三月,王源义高遣使来,还至济宁,其下复持刀杀人,所司请罪之。诏自今止许五十人入都,余留舟次,严防禁焉。

十八年冬来贡。时武宗已即位,命如故事,铸金牌勘合给之。

正德四年冬来贡。礼官言:“明年正月大祀庆成宴朝鲜陪臣在殿东第七班,日本向无例,请殿西第七班。”从之。礼官又言:“日本贡物向用舟三,今止一,所赐银币宜如其舟之数。且无表文,赐敕与否,请上裁。”命所司移文答之。

五年春,其王源义澄遣使臣宋素卿来贡。时刘瑾窃柄,纳其黄金千两,赐飞鱼服,前所未有也。素卿,鄞县朱氏子,名缟,幼习歌唱,倭使见,悦之,而缟叔澄负其直,因以缟偿。至是充正使,至苏州,澄与相见。后事觉,法当死,刘瑾庇之,谓澄已自首,并获免。七年,义澄使复来贡。浙江守臣言:今畿辅、山东盗充斥,恐使臣遇之为所掠,请以贡物贮浙江官库,收其表文送京师。礼官会兵部议,请令南京守备官即所在宴赉遣归,附进方物皆予全直,母阻远人向化心。从之。

嘉靖二年五月,其贡使宗设抵宁波。未几,素卿偕瑞佐复至,互争真伪。素卿贿市舶太监赖恩,宴时坐素卿于宗设上船后至,又先为验发。宗设怒,与之鬭,杀瑞佐,焚其舟,追素卿至绍兴城下。素卿窜匿他所免。凶党还宁波,所过焚掠,执指挥袁琎,夺船出海。都指挥刘锦追至海上,战没。巡按御史欧珠以闻,且言:“据素卿状,西海路多罗氏义兴者,向属日本统辖,无入贡例。因贡道必经西海,正德朝勘合为所夺。我不得已,以弘治朝勘合由南海路起程。比至宁波,因诘其伪,致启衅。”

章下礼部,部议:“素卿言未可信,不宜听入朝。但衅起宗设,素卿之党被杀者多。其前虽有投番罪,已经先朝宥赦,毋容问。惟宣谕素卿还国,移咨其王,令察勘合有无,行究治。”帝已报可,御史熊兰、给事张翀交章言素卿罪重不可贷,请并治赖恩及海道副使张芹、分守叅政朱鸣阳、分巡副使许完、都指挥张浩,闭关绝贡,振中国之威,寝狡宼之计。事方议行,会宗设党中林望古多罗逸出之舟为暴风飘至朝鲜,朝鲜人击斩三十级,生禽二贼以献。给事中夏言因请逮赴浙江,会所司与素卿杂治,因遣给事中刘穆、御史王道往。至四年,狱成,素卿及中林望古多罗并论死。系狱久之,皆瘐死。

时有琉球使臣郑绳归国,命传谕日本,以禽献宗设,还袁琎及海濵被掠之人,否则闭关绝贡,徐议征讨。九年,琉球使臣蔡瀚者道经日本,其王源义晴附表言:“向因本国多事,千戈梗道,正道勘合不逹东都,以故素卿捧弘治勘合行乞货遣望并赐新勘合金印,修贡如常”礼官验其文,无印篆,言倭谲诈难信,宜敕琉球王传谕,仍遵前命。

十八年七月,义晴贡使至宁波守臣以闻。时不通贡者已十七年,敕巡按御史督同三司官核,果诚心效顺,如制遣送,否则却回,且严居民交通之禁。明年二月,贡使硕鼎等至京,申前请,乞赐嘉靖新勘合,还素卿及原留贡物。部议“勘合不可遽给,务缴旧易新。贡期限十年,人不过百,舟不过三,余不可许”诏如议。

二十三年七月,复来贡,未及期,且无表文。部臣谓不当纳,却之。其人利互市,留海滨不去。巡按御史高节请治沿海文武将吏罪,严禁奸豪交通,得旨允行。而内地诸奸利其交易,多为之囊槖,终不能尽绝。二十六年六月,巡按御史杨九泽言:“浙江宁、绍、台、温皆滨海,界连福建福、兴、漳、泉诸郡,有倭患,虽设卫所城池及巡海副使、备倭都指挥,但海宼出没无常,两地官弁不能通摄,制御为难。请如往例,特遣巡视重臣,尽统海滨诸郡,庶事权归一,威令易行。”

廷议称善。乃命副都御史朱纨巡抚浙江,兼制福、兴、漳、泉、建宁五府军事。未几,其王义晴遣使周良等先期来贡,用舟四,人六百,泊于海外,以待明年贡期。守臣沮之,则以风为解。十一月,事闻,帝以先期非制,且人船越额,敕守臣勒回。十二月,倭贼犯宁、台二郡,大肆杀掠,二郡将吏并获罪。明年六月,周良复求贡,纨以闻。礼部言:“日本贡期及舟与人数虽违制,第表辞恭顺,去贡期亦不远。”若槩加拒绝,则航海之劳可悯;若稍务含容,则宗设、素卿之事可鉴。宜敕纨循十八年例,起送五十人,余留嘉宾馆,量加犒赏,谕令归国。若互市防守事宜在纨善处之。报司。纨力言五十人过少,乃令百人赴都。部议但赏百人,余罢勿赏。良诉贡舟高大,势须五百人。中国商舶入海,往往藏匿岛中为宼,故增一舟防宼,非敢违制。部议量增其赏,且谓百人之制,彼国势难遵行,宜相其贡舟大小,以施禁令。从之。

日本故有孝、武两朝勘合几二百道,使臣前此入贡,请易新者,而令缴其旧。至是良持弘治勘合十五道,言其余为素卿子所窃,捕之不获。正德勘合留十五道为信,而以四十道来还。部议令异时悉缴旧,乃许易新,亦报可。当是时,日本王虽入贡,其各岛诸倭岁常侵掠,滨海奸民又往往勾之。纨乃严为申禁,获交通者,不俟命辄以便宜斩之。由是浙、闽大姓素为倭内主者,失利而怨。纨又数腾疏于朝,显言大姓通倭状。以故闽、浙人皆恶之,而闽尤甚。巡按御史周亮,闽产也,上疏诋纨,请改巡抚为巡视,以杀其权。其党在朝者左右之,竟如其请。又夺纨官,罗织其擅杀罪,纨自杀。自是不置巡抚者四年,海禁复弛,乱益滋甚。

祖制,浙江设市舶提举司,以中官主之,驻宁波,海舶至,则平其直,制驭之权在上。及世宗尽撤天下镇守中官,并撤市舶,而滨海奸人遂操其利。初市犹商主之,及严通番之禁,遂移之贵官家,负其直者愈甚。索之急,则以危言吓之,或又以好言绐之,谓“我终不负若直。”倭䘮其赀不得返,已大恨。而大奸若汪直、徐海、陈东、麻叶辈素窟其中,以内地不得逞,悉逸海岛为主谋。倭听指挥,诱之入宼。海中巨盗遂袭倭服饰旗号,并分艘掠内地,无不大利,故倭患日剧。于是廷议复设巡抚。三十一年七月,以佥都御史王忬任之,而势已不可扑灭。

明初,沿海要地建卫所,设战船,董以都司、巡视、副使等官,控制周密。迨承平久,船敝伍虚,及遇警,乃募渔船以资哨守。兵非素练,船非专业,见宼舶至,辄望风逃匿,而上又无统率御之,以故贼帆所指,无不残破。三十二年三月,汪直勾诸倭大举入宼,连舰数百,蔽海而至。浙东西、江南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破昌国卫。四月犯太仓,破上海县,掠江阴,攻乍浦。八月劫金山卫,犯崇明及常熟、嘉定。

三十三年正月,自太仓掠苏州,攻松江,复趋江北,薄通、泰。四月,陷嘉善,破崇明,复薄苏州,入崇德县。六月,由吴江掠嘉兴,还屯柘林。纵横来往,若入无人之境。忬亦不能有所为。未几,忬改抚大同,以李天宠代。又命兵部尚书张经总督军务,乃大征兵四方,协力进勦。是时倭以川沙洼、柘林为巢,抄掠四出。

明年正月,贼夺舟犯乍浦、海宁,陷崇德,转掠塘栖、新市、横塘、双林等处,攻德清县。五月,复合新倭突犯嘉兴,至王江泾,乃为经击斩千九百余级,余奔柘林。其他倭复掠苏州境,延及江阴、无锡,出入太湖。大抵真倭十之三,从倭者十之七。倭战则驱其所掠之人为军锋,法严,人皆致死。而官军素愞怯,所至溃奔。帝乃遣工部侍郎赵文华督察军情。文华顚倒功罪,诸军益解体。

经、天宠并被逮,代以周珫、胡宗宪。逾月,珫罢,代以杨宜。时贼势蔓延,江浙无不蹂躏。新倭来益众,益肆毒,每自焚其舟,登岸劫掠。自杭州北新关西飘淳安,突徽州歙县,至绩谿、旌德,过泾县,趋南陵,遂逹芜湖。烧南岸,奔太平府,犯江宁镇,径侵南京。倭红衣黄盖,率众犯大安德门及夹冈,乃趋秣陵关而去,由溧水流劫溧阳、宜兴。闻官兵自太湖出,遂越武进,抵无锡,驻惠山。一昼夜奔百八十余里,抵浒墅,为官军所围,追及于杨林桥,歼之。是役也,贼不过六七十人,而经行数千里,杀戮战伤者几四千人,历八十余日始灭。此三十四年九月事也。

应天巡抚曹邦辅以捷闻,文华忌其功,以倭之巢于陶宅也,乃大集浙直兵,与宗宪亲将之。又约邦辅合勦,分道并进,营于松江之甎桥。倭悉锐来冲,遂大败。文华气夺,贼益炽。十月,倭自乐清登岸,流劫黄岩、仙居、奉化、余姚、上虞,被杀掳者无算。至嵊县乃歼之,亦不满二百人。顾深入三府,历五十日始平。其先一枝自山东日照流劫东安卫,至淮安、赣榆、沭阳、桃源,至清河阻雨,为徐、邳官兵所歼,亦不过数十人。流害千里,杀戮千余,其悍如此。而文华自甎桥之败,见倭宼势甚,其自柘林移于周浦,与泊于川沙旧巢及嘉定高桥者自如,他侵犯者无虚日。文华乃以宼息请还朝。

明年二月,罢宜,代以宗宪,以阮鹗巡抚浙江。于是宗宪乃请遣使谕日本国王,禁戢岛宼,招还通番奸商,许立功免罪。既得旨,遂遣宁波诸生蒋洲、陈可愿往。及是,可愿还,言:至其国五岛,遇汪直、毛海峰,谓日本内乱,王与其相俱死,诸岛不相统摄,须徧谕乃可杜其入犯。又言有萨摩洲者,虽已扬帆入寇,非其本心,乞通贡互市,愿杀贼自効。乃留洲传谕各岛,而送可愿还。宗宪以闻,兵部言:“直等本编民,既称効顺,即当释兵,乃绝不言及,第求开市通贡,隐若属国然其奸叵测。宜令督臣振扬国威,严加备御。移檄直等,俾勦除舟山诸贼巢以自明。果海疆廓清,自有恩赉。”从之。

时两浙皆被倭,而慈谿焚杀独惨,余姚次之。浙西柘林、乍浦、乌镇、皂林间皆为贼巢,前后至者二万余人。命宗宪亟图方略。七月,宗宪言:“贼首毛海峰自陈可愿还,一败倭宼于舟山,再败之沥表,又遣其党招谕各岛,相率効顺,乞加重赏。”部令宗宪以便宜行。当是时,徐海、陈东、麻叶方连兵攻围桐乡。宗宪设计间之,海遂禽东、叶以降,尽歼其余众于乍浦。

未几,复蹴海于梁庄,海亦授首,余党尽灭。江南、浙西诸宼畧平,而江北倭则犯丹阳及掠瓜洲烧漕艘者,明春复犯如臯、海门,攻通州,掠扬州、高邮,入宝应,遂侵淮安府,集于庙湾,逾年乃克。其浙东之倭则盘踞于舟山,亦先后为官军所袭。

先是蒋洲宣谕诸岛,至丰后被留,令僧人往山口等岛传论禁戢。于是山口都督源义长具咨送还被掠人口,而咨乃用国王印。丰后太守源义镇遣僧德阳等具方物奉表谢罪,请颁勘合修贡,送洲还。前杨宜所遣郑舜功出海哨探者,行至丰后岛,岛主亦遣僧淸授附舟来谢罪,言前后侵犯皆中国奸商潜引诸岛夷众,义镇等实不知。于是宗宪疏陈其事,言“洲奉使二年,止历丰后、山口二岛,或有贡物而无印信勘合,或有印信而无国王名称,皆违朝典。然彼既以贡来,又送还被掠人口,实有畏罪乞恩意。宜礼遣其使,令传谕义镇、义长,转谕日本王,禽献倡乱诸渠及中国奸宄,方许通贡。”诏可。

汪直之踞海岛也,与其党王滶、叶宗满、谢和、王清溪等各挟倭宼为雄。朝廷至悬伯爵万金之赏以购之,迄不能致。及是内地官军颇有备,倭虽横亦多被勦戮,有全岛无一人归者,往往怨直,直渐不自安。宗宪与直同郡,馆直母与其妻孥于杭州,遣蒋洲赍其家书招之。直知家属固无恙,颇心动。义镇等以中国许互市,亦喜。乃装巨舟,遣其属善妙等四十余人随直等来贡市,于三十六年十月初抵舟山之岑港。将吏以为入宼也,陈兵备。直乃遣王滶入见宗宪,谓我以好来,何故陈兵待我?滶即毛海峰,直养子也。宗宪慰劳甚至,指心誓无他。俄善妙等见副将卢镗于舟山,镗令禽直以献。语泄,直益疑。宗宪开谕百方,直终不信,曰:“果尔,可遣滶出,吾当入见。”宗宪立遣之。直又邀一贵官为质,即命指挥夏正往。直以为信,遂与宗满清溪偕来。宗宪大喜,礼接之甚厚,令谒巡按御史王本固于杭州,本国以属吏。滶等闻大恨,支解夏正,焚舟登山,据岑港坚守。

逾年,新倭大至,屡宼浙东三郡。其在岑港者,徐移之柯梅,造新舟出海,宗宪不之追。十一月,贼扬帆南去,泊泉州之浯屿,掠同安、惠安、南安诸县,攻福宁州,破福安、宁德。明年四月遂围福州,经月不解。福清、永福诸城皆被攻毁。蔓延于兴化,奔突于漳州,其患尽移于福建,而潮广间亦纷纷以倭警闻矣。至四十年,浙东江北诸宼以次平。宗宪寻坐罪被逮。明年十一月陷兴化府,大杀掠,移据平海卫不去。

初倭之犯浙江也,破州县卫所城以百数,然未有破府城者。至是远近震动,亟征俞大猷、戚继光、刘显诸将合击破之。其侵犯他州县者,亦为诸将所破,福建亦平。其后广东巨宼曾一本、黄朝太等,无不引倭为助。隆庆时,破碣石、甲子诸卫所。已犯化州石城县,陷锦囊所、神电卫。吴川、阳江、茂名、海丰、新宁、惠来诸县,悉遭焚掠。转入雷、廉、琼三郡境,亦被其患。万历二年,犯浙东宁、绍、台、温四郡,又陷广东铜鼓卫、双鱼所。三年犯电白。四年犯定海。八年犯浙江韭山及福建澎湖、东涌。十年犯温州,又犯广东。十六年犯浙江。然时疆吏惩嘉靖之祸,海防颇饬,贼来辄失利。其犯广东者,为蜑贼梁本豪勾引,势尤猖獗。总督陈瑞集众军击之,暂首千六百余级,沈其船百余艘,本豪亦授首。帝为吿谢郊庙,宣捷受贺云。日本故有王,其下称关白者最尊,时以山城州渠信长为之。偶出猎,遇一人卧树下,惊起冲突,执而诘之,自言为平秀吉,萨摩洲人之奴,雄健蹻捷,有口辩。信长悦之,令牧马,名曰“木下人。”后渐用事,为信长画策,夺并二十余州,遂为摄津镇守大将。有参谋阿奇支者,得罪信长,命秀吉统兵讨之。俄信长为其下明智所杀,秀吉方攻灭阿奇支,闻变,与部将行长等乘胜还兵诛之,威名益振。寻废信长三子,僭称“关白”尽有其众,时为万暦十四年。于是益治兵,征服六十六州。又以威胁琉球、吕宋、暹罗、佛郎机诸国,皆使奉贡。乃改国王所居山城为大阁,广筑城郭,建宫殿,其楼阁有至九重者,实妇女珍宝其中。其用法严,军行有进无退,违者虽子壻必诛,以故所向无敌。乃改元文禄,并欲侵中国、灭朝鲜而有之。召问故时汪直遗党,知唐人畏倭如虎,气益骄。益大治兵甲,缮舟舰,与其下谋:入中国北京者用朝鲜人为导,入浙、闽沿海郡县者用唐人为导,虑琉球泄其情,使母入贡。同安人陈甲者,商于琉球,惧为中国害,与琉球长史郑回谋,因进贡请封之使,具以其情来告。甲又旋故乡,陈其事于巡抚赵参鲁。参鲁以闻,下兵部。部移咨朝鲜王。王但深辨向导之诬,亦不知其谋己也。

初,秀吉广征诸镇兵,储三岁粮,欲自将以犯中国。会其子死,旁无兄弟,前夺丰后岛主妻为妾,虑其为后患,而诸镇怨秀吉暴虐,咸日:“此举非袭大唐,乃袭我耳。”各怀异志,由是秀吉不敢亲行。

二十年四月,遣其将清正、行长、义智、僧元、苏、宗逸等,将舟师数百艘,由对马岛渡海,陷朝鲜之金山,乘胜长驱,以五月渡津,掠开城,分陷丰德诸郡。朝鲜望风溃,清正等遂偪王京。朝鲜王李孤弃城奔平壤,又奔义州,遣使络绎告急。倭遂入王京,执其王妃、王子,追奔至平壤,放兵淫掠。七月,命副总兵祖承训赴援,与倭战于平壤城外,大败,承训仅以身免。八月,中朝乃以兵部侍郎宋应昌为经略都督李如松为提督,统兵讨之。当是时,宁夏未平,朝鲜事起,兵部尚书石星计无所出,募能说倭者侦之。于是嘉兴人沈惟敬应募,星即假游击将军衔送之如松麾下。明年,如松师大捷于平壤,朝鲜所失四道并复。如松乘胜趋碧蹄馆,败而退师。于是封贡之议起,中朝弥缝惟敬以成款局。事详朝鲜传。久之,秀吉死,诸倭扬帆尽归,朝鲜患亦平。然自关白侵东国,前后七载,䘮师数十万,糜饷数百万,中朝与朝鲜迄无胜算。至关白死,兵祸始休,诸倭亦皆退亦岛巢东南稍有安枕之日矣。秀吉凡再传而亡,终明之世,通倭之禁甚严,闾巷小民至指倭相詈骂,甚以噤其小儿女云。

明史卷三百二十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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