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卷第九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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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39

论衡卷第九

王充

问孔篇

问孔篇

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夫贤圣下笔造文,用意详审,尚未可谓尽得实,况仓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时人不知难;或是而意沉难见,时人不知问。案贤圣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后多相伐者,世之学者不能知也。

论者皆云孔门之徒,七十子之才,胜今之儒。此言妄也。彼见孔子为师,圣人传道,必授异才,故谓之殊。夫古人之才,今人之才也。今谓之英杰,古以为圣神,故谓七十子历世希有。使当今有孔子之师,则斯世学者皆颜、闵之徒也。使无孔子,则七十子之徒,今之儒生也。何以验之?以学于孔子,不能极问也。圣人之言,不能尽解;说道陈义,不能輙形。不能輙形,宜问以发之;不能尽解,宜难以极之。臯陶陈道,帝舜之前,浅略未极。禹问难之,浅言复深,略指复分。盖起问难此说,激而深切,触而著明也。

孔子?子游之弦歌,子游引前言以距孔子。自今案论语之文,孔子之言多若?弦歌之辞,弟子寡若子游之难。故孔子之言,遂结不解。以七十子不能难世之儒生。不能实道是非也。

凡学问之法,不为无才,难于距师。核道实义,证定是非也。问难之道,非必对圣人及生时也。世之解说说人者,非必湏圣人教告,乃敢言也。苟有不晓解之问,迢难孔子,何伤于义?诚有传圣业之知,伐孔子之说,何逆于理?谓问孔子之言,难其不解之文。世间弘才大知生能荅问解难之人,必将贤吾世间难问之言是非。

孟懿子问孝,子曰:毋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毋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

问曰:孔子之言毋违。毋违者,礼也。孝子亦当先意承志,不当违亲之欲。孔子言毋违,不言违礼。懿子聴孔子之言,独不为嫌于无违志乎?樊迟问何谓,孔子乃言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使樊迟不问,毋违之说遂不可知也。懿子之才,不过樊迟,故论语篇中不见言行。樊迟不晓,懿子必能晓哉!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武伯善忧父母,故曰唯其疾之忧。武伯忧亲,懿子违礼,攻其短,答武伯云:父母唯其疾之忧,对懿子亦冝,言唯水火之变乃违礼。周公告小才勑,大材略,子游之大材也,孔子告之勑。懿子小才也,告之反略,违周公之志,攻懿子之短,失道理之冝,弟子不难,何哉?

如以懿子权尊,不敢极言,则其对武伯亦冝,但言毋忧而已。但孟氏子也,权尊钧同,形武伯而略懿子,未晓其故也。使孔子对懿子极言毋违礼,何害之有?专鲁莫过季氏,讥八佾之舞庭,刺太山之旅祭,不惧季氏增邑,不隐讳之害,独畏荅懿子极言之罪,何哉?且问孝者非一,皆有御者对懿子言,不但心服臆肯,故告樊迟。

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此言人当由道义得,不当茍取也。当守节安贫,不当妄去也。

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贵,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贫贱,如何富贵顾可去,去贫贱何之?去贫贱得富贵也。不得富贵,不去贫贱。如谓得富贵不以其道,则不去贫贱邪?则所得富贵,不得贫贱也。贫贱何故当言得之?顾当言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去之,则不去也。当言去,不当言得。得者,施于得之也。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独富贵当言得耳。何者?得富贵乃去贫贱也。

是则以道去贫贱如何?修身行道,仕得爵禄富贵,得爵禄富贵,则去贫贱矣。不以其道去贫贱如何?毒苦贫贱,起为姧盗,积聚货财,擅相官秩,是为不以其道。

七十子既不问,世之学者亦不知,难。使此言意不解而文不分,是谓孔子不能吐辞也。使此言意结,文又不解,是孔子相示未形悉也。弟子不问,世俗不难,何哉?

孔子曰: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问曰:孔子妻公冶长者,何据见哉?据年三十可妻邪?见其行贤,可妻也。如据其年三十不冝,称在缧绁;如见其行贤,亦不冝,称在缧绁。何则?诸入孔子门者,皆有善行,故称备徒役。徒役之中无妻,则妻之耳,不湏称也。如徒役之中多无妻,公冶长尤贤,故独妻之,则其称之冝列,其行不冝,言其在缧絏也。何则?世间彊受非辜者多,未必尽贤人也。恒人见枉,众多非一,必以非辜为孔子所妻,则是孔子不妻贤妻?也。案孔子之称公冶长,有非辜之言,无行能之文。实不贤孔子,妻之非也;实贤孔子,称之不具,亦非也。诚似妻南容云: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于刑戮。具称之矣。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俱不如也。是贤颜渊。试以问子贡也。

问曰:孔子所以教者,礼让也。子路为国以礼,其言不让,孔子非之。使子贡实愈颜渊。孔子问之,犹曰不如;使实不及,亦曰不如。非失对欺师。礼让之言冝,谦卑也。今孔子出言,欲何趣哉?使孔子知颜渊愈子贡,则不湏问子贡。使孔子实不知,以问子贡,子贡谦让,亦不能知。使孔子徒欲表善颜渊,称颜渊贤,门人莫及,于名多矣,何湏问于子贡。子曰:贤哉回也。又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三章皆直称,不以他人激,至是一章,独以子贡激之,何哉。

或曰:欲抑子贡也。当此之时,子贡之名凌颜渊之上,孔子恐子贡志骄意溢,故抑之也。夫名在颜渊之上,当时所为,非子贡求胜之也,实子贡之知何如哉?使颜渊才在巳上,巳自服之,不湏抑也。使子贡不能自知,孔子虽言,将谓孔子徒欲抑已。由此言之,问与不问,无能抑扬。

宰我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予何诛?是恶宰予之昼寝。

问曰:昼寝之恶也,小恶也。朽木粪土,败毁不可复成之物,大恶也。责小过以大恶,安能服人?使宰我性不善,如朽木粪土,不冝得入孔子之门,序在四科之列。使性善,孔子恶之;恶之太甚,过也;人之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孔子疾宰予,可谓甚矣。

使下愚之人渉耐罪之狱吏,令以大辟之罪,必?而怨邪,将服而自咎也。使宰我愚,则与渉耐罪之人同志。使宰我贤,知孔子责人,几微自改矣。明文以识之,流言以过之,以其言示端而已。自改自改,不在言之轻重,在宰予能更与否。

春秋之义,采毫毛之善,贬纎介之恶,裦毫毛以巨大,以巨大贬纎介。观春秋之义,肯是之乎?不是,则宰我不受;不受,则孔子之言弃矣。圣人之言,与文相副,言出于口,文立于䇿,俱发于心,其实一也。孔子作春秋,不贬小以大,其非宰予也,以大恶细,文语相违,服人如何?

子曰:始吾于人也,聴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予改。是盖起宰予昼寝,更知人之术也。

问曰:人之昼寝,安足以毁行?毁行之人,昼夜不卧,安足以成善?以昼寝而观人善恶,能得其实乎?案宰予在孔子之门,序于四科,列在赐上。如性情怠,不可雕琢,何以致此?使宰我以昼寝自致此,才复过人远矣。如未成就,自谓已足,不能自知,知不明耳,非行恶也,晓勑而已,无为改术也。如自知未足,倦极昼寝,是精神索也。精神索至于死亡,岂徒寝哉?

且论人之法,取其行则弃其言,取其言则弃其行。今宰予虽无力行,有言语,用言令行,缺有一槩矣。今孔子起宰予昼寝,听其言,观其行,言行相应,则谓之贤,是孔子备取人也。毋求备于一人之义何所施?

子张问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子文曾举楚子玉代已位而伐宋,以百乗败而䘮其众,不知如此,安得为仁?

问曰:子文举子玉,不知人也。智与仁不相干也,有不知之性,何妨为仁之行?五常之道,仁、义、礼、智信也。五者各别,不相湏而成。故有智人,有仁人者;有礼人,有义人者。人有信者未必智,智者未必仁,仁者未必礼,礼者未必义。子文智蔽于子玉,其仁何毁?谓仁焉得不可?

且忠者,厚也,厚人,仁矣。孔子曰:观过斯知仁矣。子文有仁之实矣,孔子谓忠非仁,是谓父母非二亲,配匹非夫妇也。

哀公问弟子孰谓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夫颜渊所以死者,审何用哉?令自以短命,犹伯牛之有疾也。人生受命皆全当㓗。今有恶疾,故曰无命。人生皆当受天长命,今得短命,亦冝曰无命。如天有短长,则亦有善恶矣。言颜渊短命则冝,言伯牛恶命,言伯牛无命则冝,言颜渊无命,一死一病皆痛。云命所禀不异,文语不同,未晓其故也。

哀公问孔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今也则亡,不迁怒,不贰过,何也?曰:并攻哀公之性,迁怒贰过故也。因其问,则并以对之,兼以攻上之短,不犯其罚。

问曰:康子亦问好学,孔子亦对之以颜渊。康子亦有短,何不并对以攻康子?康子非圣人也,操行所失成事。康子患盗,孔子对曰:茍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由此言之,康子以欲为短也,不攻,何哉?

孔子见南子,子路不恱。子曰:予所鄙者,天厌之!天厌之!南子,衞灵公夫人也。聘孔子,子路不说,谓孔子淫乱也。孔子解之曰:我所为鄙陋者,天厌杀我。至诚自誓,不负子路也。

问曰:孔子自解,安能解乎?使世人有鄙陋之行,天曾厌杀之,可引以誓;子路闻之,可信以解。今未曾有为天所厌者也,曰天厌之,子路肯信之乎?行事雷击杀人,水火烧溺人,墙屋压填人。如曰雷击杀我,水火烧溺我,墙屋压填我,子路颇信之。今引未曾有之祸,以自誓于子路,子路安肯晓解而信之?行事适有卧厌不悟者,谓此为天所厌邪?案诸卧厌不悟者,未皆为鄙陋也。子路入道虽浅,犹知事之实事非实。孔子以誓,子路必不解矣。

孔子称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若此者,人之死生自有长短,不在操行善恶也。成事,颜渊蚤死,孔子谓之短命,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必有邪行也。子路入道虽浅,闻孔子之言,知死生之实,孔子誓以予所鄙者,天厌之,独不为子路言,夫子惟命未当死,天安得厌杀之乎?若此誓子路以天厌之,终不见信。不见信,则孔子自解,终不解也。

尚书曰:毋若丹朱敖,惟慢游是好。谓帝舜勑禹,毋子不肖子也。重天命,恐禹私其子,故引丹朱以勑戒之。禹曰:予娶若时,辛壬癸甲,开呱呱而泣,予弗子。陈巳行事,以往推来,以见卜隐,效巳不敢私不肖子也。不曰天厌之者,知俗人誓好引天也。孔子为子路行所疑,不引行事,效巳不鄙,而云天厌之,是与俗人解嫌,引天祝诅,何以异乎?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巳矣夫。夫子自伤不王也。巳王致太平,太平则鳯鸟至,河出图矣。今不得王,故瑞应不至,悲心自伤,故曰吾巳矣夫。

问曰:鳯鸟、河图,审何据始起?始起之时,鸟图未至。如据太平,太平之帝,未必常致鳯鸟与河图也。五帝三王皆致太平,案其瑞应,不皆凤皇为必然之瑞;于太平,凤皇为未必然之应。孔子圣人也,思未必然以自伤,终不应矣。

或曰:孔子不自伤,不得王也,伤时无明王,故已不用也。凤鸟、河图,明王之瑞也。瑞应不至,时无明王,明王不存,已遂不用矣。夫致瑞应,何以致之?任贤使能,治定功成。治定功成,则瑞应至矣。瑞应至后,亦不湏孔子。孔子所望,何其末也?不思其本而望其末也,不相其主而名其物。治有未定,物有不至,以至而效,明王必失之矣。孝文皇帝可谓明矣,案其本纪,不见凤鸟与河图。使孔子在孝文之世,犹曰吾已矣。夫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孔子疾道不行于中国,志恨失意,故欲之九夷也。或人难之曰:夷狄之鄙陋无礼义,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教之,何为陋乎?

问之曰: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起道不行于中国,故欲之九夷。夫中国且不行,安能行于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言夷狄之难,诸夏之易也。不能行于易,能行于难乎?

且孔子云:以君子居之者,何谓陋邪?谓修君子之道自容乎?谓以君子之道教之也?如修君子之道,茍自容中国亦可,何必之夷狄?如以君子之道教之,夷狄安可教乎?禹入躶国,躶入衣出,衣服之制,不通于夷狄也。禹不能教躶国衣服,孔子何能使九夷为君子?

或孔子实不欲往,患道不行,故发此言。或人难之,孔子知其陋,然而犹曰何陋之有者,欲遂已,然距或人之谏也。实不欲往,志动发言,是伪言也。君子于言无所茍矣。如知其陋,茍欲自遂,此子路对孔子以子羔也。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社稷焉,有民人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子路知其不可,苟对自遂,孔子恶之。比夫佞者,孔子亦知其不可,苟应或人,孔子、子路皆以佞也。

孔子曰: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何谓不受命乎?说曰:受当富之命,自以术知数亿中时也。

夫人富贵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术求之不能得,如在人,孔子何为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夫谓富不受命而自知术得之,贵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无不受贵命而自得贵,亦知无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贵矣。周流应聘,行说诸侯,智穷䇿困,还定诗书,望绝无异称,已矣。夫,自知无贵命,周流无补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贵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谓赐不受富命,而以术知得富,言行相违,未晓其故。

或曰:欲攻子贡之短也。子贡不好道德,而徒好货殖,故攻其短,欲令穷服而更其行节。夫攻子贡之短,可言赐不好道德而货殖焉,何必言不受命,与前言富贵在天相违反也。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此言人将起,天与之辅;人将废,天夺其佑。孔子有四友,欲因而起,颜渊早夭,故曰天丧予。

问曰:颜渊之死,孔子不王,天夺之邪?不幸短命,自为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虽王,犹不得生。辅之于人,犹杖之扶疾也。人有病,湏杖而行,如斩杖本得短,可谓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长乎?夫颜渊之短命,犹杖之短度也。

且孔子言天丧予者,以颜渊贤也。案贤者在世,未必为辅也。夫贤者未必为辅,犹圣人未必受命也。为帝有不圣,为辅有不贤。何则?禄命骨法与才异也。由此言之,颜渊生未必为辅,其死未必有丧。孔子云天丧予,何据见哉?

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禀性命之时,不使之王邪?将使之王,复中悔之也?如本不使之王,颜渊死何丧?如本使之王,复中悔之,此王无骨法,便冝自在天也。且本何善所见而使之王,后何恶所闻,中悔不命?天神论议误不谛也?

孔子之卫,遇旧馆人之丧,入而哭之,出,使子贡脱骖而赙之。子贡曰:于门人之丧,未有所脱骖,脱骖于旧馆,毋乃已重乎?

孔子曰:予乡者入而哭之,遇于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小子行之。孔子脱骖以赙旧馆者,恶情不副礼也。副情而行礼,情起而恩动,礼情相应,君子行之。

颜渊死,子哭之恸。门人曰:子恸矣,吾非斯人之恸而谁为?夫恸,哀之至也。哭颜渊恸者,殊之众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无椁,颜路请车以为之椁,孔子不予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

吊旧馆,脱骖以赙,恶涕无从哭,颜渊恸,请车不与,使恸无副。岂涕与恸殊,马与车异邪?于彼则礼情相副,于此则恩义不称,未晓孔子为礼之意。

孔子曰:鲤也死,有棺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鲤之恩深于颜渊。鲤死无椁,大夫之仪不可徒行也。鲤,子也。颜渊,他姓也。子死且不礼,况其礼他姓之人乎?

曰:是盖孔子实恩之效也。副情于旧馆,不称恩于子,岂以前为士,后为大夫哉?如前为士,士乗二马;如为大夫,大夫乗三马。大夫不可去车徒行,何不截卖两马以为椁,乗其一乎?为士时,乗二马,截一以赙旧馆,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乗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脱马以赙旧馆,未必乱制。葬子有棺无椁,废礼伤法。孔子重赙旧人之恩,轻废葬子之礼,此礼得于他人制,失亲子也。然则孔子不粥车以为鲤椁,何以解于贪官好仕?恐无车而自云。君子杀身以成仁,何难退位以成礼。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曰:必不得巳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巳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信最重也。

问:使治国无食,民饿弃礼义。礼义弃,信安所立?传曰: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让生于有余,争生于不足。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时,战国饥饿,易子而食,㭊骸而炊,口饥不食,不暇顾恩义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饥饿弃信,以子为食。孔子教子贡去食存信,如何?夫去信存食,虽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虽欲为信,信不立矣。

子适卫,冉子仆。子曰:庶矣哉!曰:既庻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语冉子先富而后教之,教子贡去食而存信。食与富何别?信与教何异?二子殊教,所尚不同。孔子为国,意何定哉?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曰:夫子何为乎?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说论语者,之者,非其代人谦也

夫。孔子之问使者曰:夫子何为?问所治,为非问操行也。如孔子之问也,使者冝:对曰:夫子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对不失指,孔子非之也。

且实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谦之乎?其非乎?对失指也。所非犹有一实,不明其过,而徒云使乎,使乎,后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为过。韩子曰:书约则弟子辨。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约也。

或曰:春秋之义也。为贤者讳。蘧伯玉贤,故讳其使者。夫欲知其子,视其友;欲知其君,视其所使。伯玉不贤,故所使过也。春秋之义,为贤者讳,亦贬纎介之恶。今不非而讳,贬纎介安所施哉?使孔子为伯玉讳冝黙而已,扬言曰:使乎!使乎!时人皆知孔子之非也。出言如此,何益于讳?

佛?召子欲徃,子路不说,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以中牟畔,子之徃也,如之何?子曰:有是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而不淄。吾岂匏?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子路引孔子徃时所言,以非孔子也。

徃,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谏,孔子晓之,不曰前言戏若非而不可行,而曰有是言者,审有当行之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难乎?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解之冝佛?未为不善,尚犹可入,而曰坚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坚白之行者,可以入之。君子之行,软而易污邪?何以独不入也?

孔子不饮盗泉之水,曾子不入胜母之闾,避恶去污,不以义耻辱名也。盗泉、胜母有空名,而孔、曾耻之。佛?有恶实,而子欲徃,不饮盗泉,是则欲对佛?非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枉道食簒畔之禄,所谓浮云者非也。

或权时欲行道也,即权时行道,子路难之,当云行道不言食。有权时以行道,无权时以求食,吾岂匏?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自比以匏?者,言人当仕而食禄,我非匏?。系而不食,非子路也。孔子之言,不解子路之难。子路难孔子,岂孔子不当仕也哉?当择善国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孔子欲安食也。且孔子之言,何其鄙也,何彼仕为食哉?君子不冝言也。匏?系而不食,亦系而不仕,等也。距子路可云:吾岂匏?也哉?系而不仕也。今吾系而不食,孔子之仕,不为行道,徒求食也。

人之仕也,主贪禄也,礼义之言为行道也。犹人之娶也,主为欲也。礼义之言,为供亲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而无依违之意,不假义理之名,是则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说孔子周流应聘不济,闵道不行,失孔子情矣。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曰:末如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用我,吾其为东周乎?为东周,欲行道也。公山、佛?俱畔者,行道于公山,求食于佛?。孔子之言,无定趋也。言无定趋,则行无常务矣。周流不用,岂独有以乎?

阳货欲见之,不见,呼之仕不仕,何其清也。公山、佛?召之欲往,何其浊也?公山弗扰与阳虎俱畔,执季桓子,二人同恶,呼召礼等独对,公山不见。阳虎,岂公山尚可,阳虎不可乎?

子路难公山之名,孔子冝解以尚及佛?未甚恶之状也。论衡卷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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