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十一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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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08

唐纪十一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

贞观十一年五月壬申,魏徴上䟽,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㣲厉,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然隋以富彊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亲忠逺佞,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羙,固无得而称焉。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彦博乆掌机务,知无不为。上谓侍臣曰:彦博以忧国之故,精神耗竭,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安逸,竟夭天年。 丁巳,上幸明徳宫。 己未,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戊辰,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亦令世袭,非有大故,无得黜免。 己巳,徙许王元祥为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榖,洛溢入洛阳宫,壊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余人。 魏徴上䟽,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余年,然而徳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踈,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踈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逺,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懐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茍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上赐手诏褒羙曰:昔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曽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 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自外众材给城中壊庐舍者。令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壬寅,废明徳宫及飞山宫之?圃院,给遭水者。八月甲子,上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徴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陈述,茍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若其无取,亦无所损。上曰:公言是也。皆劳而遣之。侍御史马周上䟽,以为:三代及汉厯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余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书,曽无事实。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向使髙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乆存乎?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夫昧旦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歳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己失之后也。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余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蓄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夫畜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余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歛以资㓂敌也。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陛下必欲为乆长之谋,不必逺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絏耳。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茍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逺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䟽奏,上称善,乆之,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冬,十月,癸丑,诏勲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猎于洛阳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有豕突前,及马镫,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抟之,上拔劎斩豕,顾笑曰:天䇿长史,不见上,将撃贼邪,何惧之甚!对曰:汉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上恱,为之罢猎。寻加光禄大夫、 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颇损居人,侍御史柳范奏弹之。丁丑,恪坐免官,削户三百。上曰:长史权万纪事吾儿,不能匡正,罪当死。柳范曰:房?龄事陛下,犹不能止畋猎,岂得独罪万纪!上大怒,拂衣而入,乆之,独引范谓曰:何面折我?对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尽愚直。上恱。 十一月辛卯,上幸懐州。丙午,还洛阳宫。 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羙,召入后宫为才人。

十二年春正月乙未,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上曰:卿辈茍自崇贵,轻我诸子。特进魏徴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它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上乃从珪奏。 吏部尚书髙士亷、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徳棻、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先是,山东人士崔、卢、李、郑诸族,好自矜地望,虽累叶陵夷,茍它族欲与为昏姻,必多责财币,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上恶之,命士亷等徧责天下谱谍,质诸史籍,考其真伪,办其昭穆,第其甲乙,褒进忠贤,贬退奸逆,分为九等。士亷等以黄门侍郎崔民干为第一。上曰:汉髙祖与萧、曹、樊、灌皆起闾阎布衣,卿辈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禄乎?髙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在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况其子孙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犹卬然以门地自负,贩鬻松槚,依托富贵,弃亷忘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今三品以上,或以徳行,或以勲劳,或以文学,致位贵显,彼衰世旧门,诚何足慕,而求与为昏,虽多输金帛,犹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觧何也。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犹以崔民干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乃更命刋定专以今朝品秩为髙下。于是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干为第三。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颁于天下。 二月乙卯,车驾西还。癸亥,幸河北,观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䕫州都督齐善行败之,俘男女三千余口。 乙丑,上祀禹庙。丁卯,至柳谷,观盐池。庚午,至蒲州。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盛饰廨舍楼观,又饲羊百余头、鱼数百头,以馈贵戚。上数之曰:朕廵省河、洛,凡有所须,皆资库物,卿所为乃亡隋之?俗也。甲戌,幸长春宫。 戊寅,诏曰:隋故鹰撃郎将尧君素,虽桀犬吠尧,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风劲草,实表歳寒之心。可赠蒲州刺史,仍访其子孙以闻。 闰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车驾至京师。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辞令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若其无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为人主患无徳政,文章何为?遂不许。 丙子,以皇孙生,宴五品以上于东宫。上曰:贞观之前,

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绳愆紏缪,魏徴之功也。皆赐之佩刀。上谓徴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对曰:威徳所加,比贞观之初则逺矣。人恱服则不逮也。上曰:逺方畏威慕徳,故来服,若其不逮,何以致之。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徳义日新,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对曰: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諌,常导之使言,中间恱而从之,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所以异也。上曰:其事可闻。欤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或云赏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諌者,故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司户柳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諌而止,是恱而从之也。近皇甫徳参上书諌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夏五月壬申,?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恸。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上尝称世南有五绝:一徳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书髙士亷为右仆射。 乙亥,吐蕃㓂?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余家。 初,上遣使者冯徳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遣使随徳遐入朝,多赍金寳,奉表求婚,上未之许。使者还,言于賛普弃宗弄赞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㑹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㛰。弄赞遂发兵撃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吐蕃进破党项、白兰诸羌,帅众二十余万屯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寻进攻松州,败都督韩威、羌酋阁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歩利,并以州叛归之。连兵不息,其大臣谏不聼而自缢者凡八辈。壬寅,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揔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逹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揔管,督歩骑五万撃之。吐蕃攻城十余日进,逹为先锋,九月,辛亥,掩其不备,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斩首千余级。弄赞惧,引兵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上许之。 甲寅,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房?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魏徴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上曰:?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徴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褔也。 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虚,薛延陁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揵山北、独逻水南,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上以其彊盛,恐后难制,癸亥,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乙未,还京师。钧州獠反,遣桂州都督张寳徳讨平之。 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武门,以诸将军领之。又简飞骑才力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衣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韀,凡游幸则从焉。己巳,明州獠反,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 十二月辛巳,右武候将军上官懐仁击反獠于壁州,

大破之,虏男女万余口。 是歳,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周有机辩,中书侍郎岑文本常称:马君论事,援引事类,掦?古今,举要删烦,㑹文切理,一字不可増,亦不可减,聼之靡靡,令人忘倦。 霍王元轨好读书,恭谨自守,举措不妄。为徐州刺史,与处士刘?平为布衣交。人问?平王所长,?平曰:无长。问者怪之,?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至于霍王无所短,吾何以称其长哉?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毎部有酋长一人,仍各赐一箭,谓之十箭。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通谓之十姓。咥利失失众心,为其臣统吐屯所袭。咥利失兵败,与其弟歩利设走保焉耆。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汗,㑹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亦败,咥利失复得故地。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毗咄陆可汗。乙毗咄陆既立,与咥利失大战,杀伤甚众,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属乙毗咄陆,以东属咥利失。 处月、处宻与髙昌共攻抜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

百人,焚其庐舍而去。十三年春正月乙巳,车驾谒献陵。丁未,还宫。 戊午,加左仆射房?龄太子少师。?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遗爱尚上女髙阳公主,女为韩王妃,深畏满盈,上表请解机务,上不许。?龄固请不已,诏断表,乃就职。太子欲拜?龄,设仪卫待之,?龄不敢谒见而归,时人美其有让。?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尝有阙,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 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珪薨。珪性寛裕,自奉飬甚薄。于令,三品已上皆立家庙,珪通贵已乆,独祭于寝,为法司所劾,上不问,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徳为鄜州都督。上尝谓敬徳曰:人或言卿反,何也?对曰:臣反是实。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余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上为之流涕,曰:卿复服,朕不疑卿,故语卿,何更恨邪!上又尝谓敬徳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敬徳叩头谢曰:臣妻虽鄙陋,相与共贫贱乆矣。臣虽不学,闻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愿也。上乃止。 戊戌,尚书奏:近世掖庭之选,或微贱之族,礼训蔑闻;或刑戮之家,忧怨所积。请自今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礼聘纳。其没宫口及素微贱之人,皆不得补用。上从之。 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恐非乆安之道。上䟽争之。侍御史马周亦上䟽,以为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傥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褔禄。㑹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称:承恩以来,形影相吊,若履春冰,宗族忧虞,如寘汤火。缅惟三代封建,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已出。两汉罢矦置守,蠲除曩弊,深恊事宜。今因臣等复有变更,恐紊圣朝纲纪。且后世愚㓜不肖之嗣,或抵冐邦宪,自取诛夷,更因延世之赏,致成勦绝之祸,良可哀愍。愿停涣汗之㫖,赐其性命之恩。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且言: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子孙,共传永乆,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髙昌王曲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上下书切责,徴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文泰不遣,遣其长史曲雍来谢罪。颉利之亡也,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髙昌,诏文泰归之,文泰蔽匿不遣。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焉耆诉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且谓其使者曰:髙昌数年以来,朝贡脱略,无藩臣礼,所置官号,皆凖天朝,筑城掘沟,预备攻讨。我使者至彼,文泰语之云: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䑕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谓薛延陀云:既为可汗,则与天子匹敌,何为拜其使者?事人无礼,又间邻国,为恶不诛,善何以劝?明年当发兵击汝。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报,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髙昌。上遣民部尚书唐俭、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与谋进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宫。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厯位中郎将,居家无頼,怨突利斥之,乃诬告其谋反,上由是薄之,乆不进秩。结社率隂结故部落,得四十余人,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官,开门辟仗,驰入宫门,直指御帐,可有大功。甲申,拥突利之子贺逻鹘夜伏于宫外。㑹大风,晋王未出,结社率恐晓,遂犯行宫,逾四重幕,弓矢乱发,卫士死者数十人。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乆之,乃退。驰入御廐,盗马二十余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获,斩之。原贺逻鹘投于岭表。 庚寅,遣武候将军上官懐仁击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虏男女六千余口。 五月,旱。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徴上䟽,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上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聸仰,并录付史官。仍赐徴黄金十斤,廐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仁自牂柯开道,经西赵,出邕州,以通交、桂,蛮、俚降者二万八千余户。 丙申,立皇弟元婴为滕王, 自结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戍,诏右武矦大将军、化州都督、懐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度河,还其旧部,俾世作藩屏,长保边塞。突厥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言:颉利既败,其部落咸来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后善,待其逹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今户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许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将遣突厥度河,复其故国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薛延陀奉诏,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上御齐政殿饯之。思摩涕泣奉觞上寿曰:奴等破亡之余,分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复立为可汗,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就其种落筑坛于河上而立之。上谓侍臣曰:中国,根干也;四夷,枝叶也。割根干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朕不用魏徴言,㡬致狼狈。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失那泥孰为右贤王。忠,苏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懐慕中国,见使者必泣涕,请入待,诏许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诏以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后依法。 冬,十月,甲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 戊辰,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叅知政事。 上犹冀髙昌王文泰悔过,复下玺书,示以祸褔,徴之入朝。文泰竟称疾不至。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军大揔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揔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 乙亥,立皇子褔为赵王。己丑,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以宗女为?化公主,妻之。壬辰,上畋于咸阳,癸巳,还宫。 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右庶子张?素諌不聼。 是岁,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县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传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有僧自西域来,善呪术,能令人立死,复呪之使苏。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皆如其言。以告奕,奕曰:此邪术也。臣闻邪不干正,请使呪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呪奕,奕初无所觉,须㬰,僧忽僵什若,为物所击,遂不复苏。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前无坚物,长安士女辐凑如市。弈时卧疾,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其子往,见佛齿出角,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弈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时年八十五。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髙识传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毗咄陆可汗通谋作乱,咥利失穷蹙,逃奔䥽汗而死。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为乙毗沙钵罗叶䕶可汗。沙钵罗叶䕶既立,建庭于虽合水北,谓之南庭,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国皆附之。咄陆建庭于镞曷山西,谓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燖、触水昆等国皆附之。以伊列水为境。十四年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里今年租赋,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二月丁丑,上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颕逹讲孝经,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髙第帛有差。是时,上大徴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増筑学舍千二百间,増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聼得贡举。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髙丽、百济、新罗、髙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余人。上以师说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颕达与诸儒撰定五经䟽,谓之正义,令学者习之。 壬午,上幸骊山温汤;辛卯,还宫。 乙未,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禇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子孙以闻,当加引擢。 三月,窦州道行军揔管党仁?击罗窦反獠,破之,俘七千余口。 辛丑,流鬼国遣使入贡。去京师万五千里,濵于北海,南邻靺鞨,未尝通中国,重三译而来。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丙辰,置宁朔大使以䕶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灵䕫为鲁王。 上将幸洛阳,命将作大匠阎立徳行清暑之地。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立徳,立本之兄也。 髙昌王文泰闻唐兵起,谓其国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碛居其二千里,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致大军乎?往吾入朝,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北。今来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三万已下,吾力能制之,当以逸待劳,坐收其弊。若顿兵城下,不过二十日,食尽必走,然后从而虏之,何足忧也!及闻唐兵临碛口,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子智盛立。军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国人咸集于彼,诸将请袭之,候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髙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于是鼓行而进,至田城,谕之不下。诘朝攻之,及午而克,虏男女七千余口。以中郎将辛獠儿为前锋,夜趋其都城。髙昌逆战而败,大军继至,抵其城下。智盛致书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袭位未㡬,惟尚书怜察。君集报曰:茍能悔过,当束手军门。智盛犹不出。君集命填堑攻之,飞石雨下,城中人皆室处。又为巢车髙十丈,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飞石所中,皆唱言之。先是,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相结,约有急相助。可汗遣其叶䕶屯可汗浮图城,为文泰声援。及君集至,可汗惧而西走千余里,叶䕶以城降。智盛穷蹙,癸酉,开门出降。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上欲以髙昌为州县,魏徴諌曰:陛下初即位,文㤗夫妇首来朝,其后稍骄倨,故王诛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徳被于遐荒,四夷皆恱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则常须千余人镇守,数年一易,往来死者什有三四,供办衣资,违离亲戚,十年之后,陇右虚耗矣。陛下终不得髙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臣未见其可。上不从。九月,以其地为西州,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各置属县。乙卯,置安西都䕶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君集虏髙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还。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侯君集之讨髙昌也,遣使约焉耆,与之合势。焉耆喜,聼命。及髙昌破,焉耆王诣军门谒见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为髙昌所夺,君集奏并髙昌所掠焉耆民悉归之。 冬,十月,甲戌,荆王元景等复表请封禅,上不许。 初,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坐事系狱,自恃髙班,慢骂陈仓尉尉氏刘仁轨,仁轨杖杀之。州司以闻,上怒,命斩之,怒犹不解,曰:何物县尉,敢杀吾折冲!命追至长安面诘之。仁轨曰:鲁宁对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辞色自若。魏徴侍侧,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上曰:何也?徴曰:隋末百姓彊而陵官吏,如鲁宁之比是也。上恱,擢仁轨为栎阳丞。上将幸同州校猎,仁轨上言:今秋大稔,民收获者什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治道葺桥,动费一二万功,实妨农事。愿少停銮舆旬日,俟其毕务,则公私俱济。上赐玺书嘉纳之。寻迁新安令。闰月,乙未,行幸同州;庚戌,还宫。 丙辰,吐蕃賛普遣其相禄东賛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昏,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时戊寅历以癸亥为

朔,宣义郎李淳风表称: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今岁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余稍多,子初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请更加考定。众议以仁均定朔㣲差,淳风推校精密,请如淳风议。从之。 丁卯,礼官奏:请加髙袓,父母服齐衰五月,嫡子妇服

朞,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从之。 丙子,百官复表请封禅,诏许之,更命诸儒详定仪注。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给使过所稽缓,给使奏之,上怒,出元方为华隂令。魏徴諌曰:帝王震怒,不可妄发。前为给使,遂夜出敕书,事如军机,谁不惊骇?况宦者之徒,古来难飬,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逺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上纳其言。尚书左丞韦悰句司农木橦价贵于民间,奏其隐没。上召大理卿孙伏伽书司农罪,伏伽曰:司农无罪。上怪问其故,对曰:只为官橦贵,所以私橦贱。向使官橦贱,私橦无由贱矣。但见司农识大体,不知其过也。上悟,屡称其善,顾谓韦悰曰:卿识用不逮伏伽逺矣。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献俘于观徳殿,行饮至礼,大酺三日。㝷以智盛为左武衞将军、金城郡公。上得髙昌乐工以付太常,増九部乐为十部。君集之破髙昌也,私取其珍寳,将士知之,竞为盗窃,君集不能禁,为有司所劾,诏下君集等狱。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以为:髙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虽君集等自挂网罗,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录其过而遗其功也。臣闻命将出师,主于克敌。茍能克敌,虽贪可赏;若其败绩,虽亷可诛。是以汉之李广利、陈汤,晋之王濬,隋之韩擒虎,皆负罪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赏。由是观之,将帅之臣,亷慎者寡,贪求者众。是以黄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伏愿录其㣲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僃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徳弥显,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上乃释之。又有告薛万均私通髙昌妇女者,万均不服,内出髙昌妇女付大理与万均对辩。魏徴諌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辨帷箔之私,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昔秦穆饮盗马之士,楚庄赦绝缨之罪,况陛下道髙尧、舜,而曽二君之不逮乎!上遽释之。矦君集马病蚛颡,行军揔管赵元楷亲以指霑其脓而齅之。御史劾奏其谄,左迁括州刺史。髙,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揔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㫖,独不受,及别敇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上嘉其亷慎,以髙昌所得寳刀及杂彩千叚赐之。 癸卯,上猎于樊川;乙巳,还宫。 魏徴上䟽,以为: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任之虽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懐茍。且陛下寛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若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㫖成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维谷,莫能自明,则茍求免祸,矫伪成俗矣。上纳之。 上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魏徴对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陛下之及此言,宗庙社稷之褔也。 上闻右庶子张?素在东宫数諌争,擢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尝于宫中击鼓,?素叩合切諌太子出其鼓,对?素毁之,太子乆不出见官属,?素諌曰:朝廷选俊贤以辅至徳,今动经时月,不见宫臣,将何以裨益万一。且宫中唯有妇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聼。?素少为刑部令史,上尝对朝臣问之曰:卿在隋何官?对曰:县尉。又问:未为尉时何官?对曰:流外。又问:何曹,?素耻之,出合殆不能歩,色如死灰。諌议大夫褚遂良上䟽以为君能礼其臣,乃能尽其力。?素虽出寒㣲,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賛皇储,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弃宿昔之恩,成一朝之耻,使之鬰结于懐,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上曰:朕亦悔此问,卿䟽深㑹我心。遂良,亮之子也。孙伏伽与?素在隋皆为令史,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一无所隠。 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御史劾之。上曰:昔唐虞大圣,贵为天子,不能化其子,况崇为刺史,独能使其民比屋为善乎?若坐是贬黜,则州县互相掩蔽,纵舍罪人。自今诸州有犯十恶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紏察,如法施罪,庶以肃清奸恶耳。 上自临治兵,以部陈不整,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怒其杖轻,下士贵吏。魏徴諌曰:将军之职,为国爪牙,使之执杖,已非后法,况以杖轻下吏乎?上亟释之。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上以问魏徴,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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