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内篇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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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5:33

抱朴子内篇卷七

晋丹阳葛洪稚川著。

塞难

或曰:皇穹至神,赋命宜均,何为使乔松凡人受不死之寿,而周孔大圣无乆视之祚哉?抱朴子曰: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踈,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则亦不自修其事也。所乐善否,判于所禀,移易予夺,非天所能。譬犹金石之销于炉冶,瓦噐之甄于陶灶,虽由之以成形,而铜铁之利钝,罂瓮之邪正,适遇所遭,非复炉灶之事也。

或人难曰:良工所作,皆由其手,天之神明,何所不为,而云人生各有所值,非彼昊苍所能匠成。愚甚惑焉,未之敢许也。抱朴子答曰。浑茫剖判。清浊以陈。或升而动。或降而静。彼天地犹不知所以然也。万物感气。并亦自然。与彼天地各为一物。但成有先后。体有巨细耳。有天地之大。故觉万物之小。万物之小。故觉天地之大。且夫腹背虽包围五臓。而五臓非腹背之所作也。肌肤虽纒里血气,而血气非肌肤之所造也。天地虽舎囊万物,而万物非天地之所为也。譬犹草木之因山林以萌秀,而山陵非有事焉。鱼鳖托水泽以产育,而水泽非有为焉。俗人见天地之大也,以万物之小也,因曰天地为万物之父母,万物为天地之子孙。夫虱生于我。岂我之所作。故虱非我不生。而我非虱之父母。虱非我之子孙。蠛蠓之育于醯醋。芝檽之产于木石。蛣?之滋于汚淤。翠萝之秀于松枝。非彼四物所创匠也。万物盈乎天地之间。岂有异乎斯哉。天有日月寒暑。人有聸视呼吸,以逺况近,以此推彼,人不能自知其体老少痛痒之何故,则彼天亦不能自知其体盈缩灾祥之所以;人不能使耳目常聦明,荣卫不辍阅,则天亦不能使日月不薄蚀,四时不失序。由兹论之,夭寿之事,果不在天地,仙与不仙,决非所值也。夫生我者父也,娠我者母也,犹不能令我形噐必中适,姿容必妖丽,性理必平和,智慧必髙逺,多致我气力,延我年命。而或矬陋尫弱,或且黒且?,或聋盲顽嚚,或枝离劬蹇,所得非所欲也,所欲非所得也,况乎天地辽阔者哉。父母犹复其逺者也,我自有身,不能使之永壮而不老,常健而不疾,喜怒不失冝,谋虑无悔吝。故受气流形者,父母也,受而有之者,我身也。其余则莫有亲宻乎此者也,莫有制御乎此者也。二者巳不能有损益于我矣,天地亦安得与知之乎?必若人物皆天地所作,则冝皆好而无恶。悉成而无败。众生无不遂之?。而项扬无春雕之悲矣。子以天不能使孔孟有度世之祚。益知所禀之有自然。非天地所剖分也。圣之为德。德之至也。天若能以至德与之。而使之所知不全。功业不建。位不覇王。寿不盈百。此非天有为之验也。圣人之死,非天所杀,则圣人之生,非天所挺也。贤不必寿,愚不必夭,善无近福,恶无近祸,生无定年,死无常分,盛德哲人,秀而不实。窦公、庸夫年㡬二百,伯牛废疾,子夏䘮明,盗跖穷凶而白首,荘蹻极恶而黄髪。天之无为,于此明矣。

或曰:仲尼称自古皆有死,老氏曰神仙之可学。夫圣人之言,信而有征;道家所说,诞而难用。抱朴子曰:仲尼儒者之圣也。老子,得道之圣也。儒教近而易见,故宗之者众焉。道意逺而难识,故达之者寡焉。道者,万殊之源也。儒者,大淳之流也。三皇以徃。道治也。帝王以来。儒教也。谈者咸知髙世之敦朴。而薄季俗之浇散。何独重仲尼而轻老氏乎。是玩华藻于木末。而不识所生之有本也。何异乎贵明珠而贱渊潭。爱和璧而恶荆山。不知渊潭者。明珠之所自出。荆山者。和璧之所由生也。且夫养性者,道之余也;澄药者,儒之末也。所以贵儒者,以其移风易俗,不唯揖譲与盘旋也。所以尊道者,以其不言而化行,匪独飬生之一事也。若儒道果有先后,则仲尼未可专信,而老氏未可孤用。仲尼既敬问伯阳,愿比老彭,又自以知鱼鸟而不识龙,喻老氏于龙,盖其心服之辞,非空言也。与颜囬所言聸之在前,忽然在后,鑚之弥坚,仰之弥髙,无以异也。

或曰:仲尼亲见老氏,而不从学道,何也?抱朴子曰:以此观之,益明所禀有自然之命,所尚有不易之性也。仲尼知老氏玄妙贵异,而不能揖酌清虚,本源大宗,出乎无形之外,入乎至道之内,其所咨受,止于民间之事而已,安能请求仙法耶?忖其用心汲汲,专于教化,不存乎方术也。仲尼虽圣于世事,而非能沉静玄黙,守无为者也。故老子戒之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无益于子之身。此足以知仲尼不免于俗情,非学仙之人也。夫恓恓遑遑,务在匡时,仰悲鳯鸣,俯叹匏?,沽之恐不售,忼慨思执鞭,亦何肯舍经世之功业,而修养生之迂阔哉。

或曰:儒道之业,孰为难易?抱朴子答曰:儒者,易中之难也,道者,难中之易也。夫弃交游,委妻子,谢荣名,损利禄,割粲烂于其目,抑铿锵于其耳,恬愉静退,独善守己,谤来不戚,誉至不喜,覩贵不欲,居贱不耻,此道家之难也。出无庆吊之望,入无聸视之责,不劳神于七经,不运思于律歴,意不为推歩之苦,心不为艺文之役。众烦既损,和气自益。无为无虑,不怵不惕,此道家之易也。所谓难中之易矣。夫儒者所修,皆宪章成事,出处有则,语嘿随时。师则比屋而可封,书则因觧注以释疑,此儒者之易也。钩深致逺,错综典坟,该河洛之籍籍,博百氏之云云,德行积于?巷,志贞尽于事君,仰驰神于?象,俯运思于风云。一事不知,则所为不通,片言不正,则褒贬不分。举趾为世人之所,则动唇为天下所传,此儒家之难也。所为易中之难矣。笃论二者,儒业多难,道家约易,吾以患其难矣,将舎而从其易焉。世之讥吾者,则比肩皆是也。可与得意者,则未见其人也。若同志之人,必存乎将来。则吾亦未谓之为希矣。

或曰:余阅见知名之髙人,洽闻之硕儒,果以穷理尽性。研核有无者多矣。未有言年之可延,仙之可得者也。先生明不能并日月,思不能出万夫,而据长生之道,未之敢信也。抱朴子曰:吾庸夫近才,见浅闻寡,岂敢自许以拔群独识,皆胜世人乎。顾曾以显而求诸乎?,以易而得之乎难,校其小验,则知其大効,覩其已然,则明其未试耳。且夫世之不信天地之有仙者,又未肯规也。率有经俗之才。当涂之伎。涉览篇籍?教之书,以料人理之近易,辨凡猥之所惑。则谓众之所疑,我独能断之。机兆之未朕,我能先觉之。是我与万物之情无不尽矣。幽翳冥昧无不得也。我谓无仙,仙必无矣。自来如此其坚固也。吾毎见俗儒碌碌守株之不信至事者,皆病于颇有聦明而偏枯拘系,以小黠自累,不肯为纯,在乎极暗而了不别菽麦者也。夫以管窥之狭见,而孤塞其聦明之所不及,是何异以一㝷之绠,汲百仞之深,不觉所用之短,而云井之无水也。俗有闻猛风烈火之声,而谓天之冬雷。见游云西行,而谓月之东驰。人或告之而终不悟信。此信巳之多者也。夫听声者莫不信我之耳焉。视形者莫不信我之目焉。而或者所闻见,言是而非。然则我之耳目果不足信也。况乎心之所度。无形无声。其难察尤甚于视听,而以巳心之所得,必固世间至逺之事,谓神仙为虚言,不亦敝哉。

抱朴子曰:妍?有定矣,而憎爱异情,故两目不相为视焉。雅郑有素矣,而好恶不同,故两耳不相为听焉。真伪有质矣,而趣舎舛忤,故两心不相为谋焉。以?为羙者有矣,以浊为清者有矣,以失为得者有矣,此三者乖殊,炳然可知,如此其易也,而彼此终不可得而一焉。又况乎神仙之事,事之妙者,而欲令人皆信之,未有可得之理也。凡人悉使之知,又何贵乎达者哉。若待俗人之息妄言,则俟河之清,未为乆也,吾所以不能嘿者,兾,夫可上可下者,可引致耳。其不移者,古人巳末如之何矣。抱朴子曰:至理之末易明,神仙之不见信,其来乆矣。岂独今哉。太上自然知之,其次告而后悟。若夫闻而大笶者,则悠悠皆是矣。吾之论此也,将有多败之悔,失言之咎乎。夫物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焉。盖盛阳不能荣枯杇之木,神明不能变沉溺之性,子贡不能恱禄马之野人,古公不能释欲地之戎狄,实理有所不通,善言有所不行。章甫不售于蛮越,赤舄不用于跣夷,何可强哉。夫见玉而指曰石,非玉之不真也,待和氏而后识焉。见龙而命之曰蛇,非龙之不神也,湏蔡墨而后辨焉。所以贵道者,以其加之不可益,而损之不可减也。所以贵德者,以其闻毁而不?,见誉而不恱也。彼诚以天下之必无仙,而我独以实有而与之诤,诤之弥乆,而彼执之弥固,是虚长此纷纭,而无救于不觧,果当从连环之义乎?

抱朴子内篇卷七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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