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篇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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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9:28
言语篇二十
盖枢机之发,荣辱之主,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则知饰词専对,古之所重也。
夫上古之世,人惟朴畧,言语难晓,训释方通,是以寻理则事简而意深,考文则词难而义释,若尚书载伊尹立训,臯陶之谟、洛诰、康诰、牧誓、泰誓是也。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词命,语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若春秋载吕相绝秦,子产献捷,臧孙谏君纳?,魏绛对戮扬干是也。
战国虎争,驰说云涌,人持弄瓦之辩,家挟飞钳之术。剧谈者以谲诳为宗,利口者以寓言为主。若史记载苏秦合从,张仪连?,范雎反间以相秦,鲁连解纷而全赵是也。
逮汉魏已降,周隋而徃,世皆尚文。时无専对。运筹划䇿,自具于章表;献可替否,总归于笔札。宰我子贡之道不行,苏秦张仪之业遂废矣。假有忠言切谏,答戯解嘲,其可称者,若朱云折槛以抗愤,张纲埋轮而献直,
秦宓之酬吴客,王融之答虏使,比之小辩,曾何足云。是以歴选载言,而布诸方册。自汉已下,无足观焉。
寻夫战国已前,其言皆可讽咏,非但笔削所致,良用体质素美,何以核诸。至如鹑贲鸜鹆,童竖之谣也。山木转车,时俗之谚也。皤腹弃甲,城者之讴也。原田是谋,舆人之诵也。斯皆刍词鄙句,犹能温润若此,况乎束带立朝之士,加以多闻博古之说者哉!则知时人出言,史官入记,?有讨论润色,终不失梗槩者也。
夫三传之说,既不习于尚书;两汉之词,又多违于战䇿,足以验甿俗之逓改,知歳时之不同。而后来作者,通无逺识,记其当世口语,罕能从实而书。方复追效昔人,示其稽古。是以好丘明者,则偏模左传,爱子长者则全学史公。用使周秦言辞,见于魏晋之代,楚汉应对,行乎宋齐之日。而为修混沌,失彼天然,今古以之不纯,真伪由其相乱。故裴少期讥孙盛录曹公平素之语,而全作夫差亡灭之词,虽言以春秋,而事殊乖越者矣。
然自晋咸洛不守,龟鼎南迁,江左为礼乐之乡,金陵实图书之府,故其俗犹能语存䂓检,言喜风流,颠沛造次,不忘经籍,而史臣修饰,无所费功。
其于中国则不然。何者?于斯时也,先王桑梓,剪为蛮貊,被发左袵,充牣神州。其中辩若驹支,学如郯子,有时而遇,不可多得。而彦鸾修伪国诸史,收弘?魏周书,必谓彼夷音变成华语,等杨由之听雀,如介葛之闻牛,斯亦可矣。而于其间,则有妄益文彩,虚加风物,援引诗书,宪章史、汉,遂使且渠、乞伏,儒雅比于元封,拓跋、宇文徳音同于正始。华而失实,过莫大焉。
唯王宋著书,叙元髙时也,抗词正笔,务存直道,方言世语,由此毕彰。
而今之学者,皆尤二子,以言多滓秽,语伤浅俗。夫本质如此,而推过史臣,犹鉴者见嫫姆多媸,而归罪于明镜也。
又世之议者,咸以北朝众作,周史为工,盖赏其记言之体。多同于古故也。夫以枉饰虚言,都损实事,便号以良直,师其模楷。是以董狐、南史,齐目可求;班固、华峤,比肩皆是者矣。
近有炖煌张太素、中山郎余令并称述者,自负史才。郎著孝传,张著隋后略,凢?撰人语,皆依倣旧辞。若选言可以効古而书杂类者,则忽而不取,料其?弃,可胜纪哉。
盖江芊骂商臣曰:呼!役夫,宜君王废汝而立职。汉王怒郦生曰:竖儒㡬败乃公事。单固谓稽康曰:老奴,汝死自其分。乐广叹卫玠曰:谁家生得宁馨儿。斯并当时侮嫚之词,流俗鄙俚之说,必播以唇吻,传诸讽诵。而世人皆以为上之二言不失清雅,而下之两句殊为鲁朴者,何哉?盖楚汉世隔,事已成古;魏晋年近,言犹类今。已古者即谓其文,犹今者乃惊其质。
夫天地乆长,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効昔言,不其惑乎?茍纪事则约附五经,载语则依凭二史。是春秋之俗,战国之风,亘两仪而并存,经千载而如一,奚以今来古徃,质文之屡变者哉?
盖善为政者,不择人而理,故俗无精麄,咸被其化;工为史者,不选事而书,故言无羙恶,尽传于后。若事皆不谬,言必近真,庶㡬可与古人同居,何止得其糟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