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武王嘉师丹传第五十六班固汉书八十六

轻识古籍

共 9497字,需浏览 19分钟

 ·

2024-02-04 15:12

何武王嘉师丹传第五十六班固汉书八十六

秘书监上护军琅邪县开国子颜师古注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賔服,神爵、五凤之闲娄蒙瑞应。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襃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篇。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逹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以襃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光禄勲举四行,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武弟显家有市籍,租常不入,县数负其课。市啬夫求商捕辱显家,显怒,欲以吏事中商。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冝乎!」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乆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扬州刺史。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及武为刺史,行部录囚徒,有所举以属郡。圣曰:「后进生何知,廼欲乱人治!」皆无所决。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武闻之,终不扬其恶。而圣子賔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自是后,圣慙服。武每奏事至京师,圣未甞不造门谢恩。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行部必先即学官见诸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舎,出记问垦田顷亩,五谷美恶,已廼见二千石,以为常。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驽下,未尝省见。」显等甚慙,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廼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巵酒。岁中,庐江太守举之。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为清河大守,数岁,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乆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徴为谏大夫。迁兖州刺史,入为司?校尉,徙京兆尹。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槃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虚伪。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成帝欲修辟雍,通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武更为大司空,封泛郷侯,食邑千户。泛郷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襃赏大臣,更以南阳犫之博望郷为泛郷侯国,增邑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奖称人之善。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及为公卿,荐之朝廷。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然疾朋党,问文吏必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其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事,相揔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今王不断狱与政,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守相委任,所以壹统信,安百姓也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逾,不统尊者,难以为治。臣请相如大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制曰:「可。」以内史为中尉。初武为九?时,奏言冝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更置州牧,后皆复故,语在朱博传。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䔍。哀帝亦欲攺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不合众心,孝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后五岁,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髙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徴为御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徴莽还京师。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求特进给事中。哀帝复请之,事发觉。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后有诏举大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大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冝令异姓大臣持权,亲䟽相错,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莽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

武就国后,莽?盛,为宰衡,隂诛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伟、杜公子,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谥武曰剌侯。莽篡位,免况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光禄勲于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征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嘉上䟽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故继世立诸侯,象贤也。」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辠,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以安。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使者覆狱,劾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徴敞拜为兾州刺史,卒获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攺更政事,司?、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隂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壹切营私者多。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过,增加成辠,言于刺史、司?,或至上书章下;众庻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壹解。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廼下。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此方今急务,国家之利也。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召盩厔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冝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天子纳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弑上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乃先使皇后父孔郷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庻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冝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曰:「朕居位以来,寝疾未瘳,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使侍毉伍宏等内侍案脉,几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文为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今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股肱莫能悉心务聦明以销厌未萌之故。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贤为髙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冝陵侯。」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箕子戒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僭慝。」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隂阳之统,而害及王者,其国极危。国人倾庂不正,民用僭差不壹,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遟至于臣弑君,子弑父。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孝宣皇帝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甞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赀不满千万,放斥逐就国,长榜死于狱。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徴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为贤治器,器成,奏御廼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贤家有賔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讙哗,群臣惶惑。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奢僭放纵,变乱隂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愼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顚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唯陛下愼己之所独郷,察众人之所共疑。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冝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

于是上漫不说,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传太后遗诏,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贤二千户,及赐孔郷侯、汝昌侯、阳新侯国。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冝愼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冝,则众庻不服,感动隂阳,其害疾自深。今圣体乆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髙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臧已竭,唯恐不足。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甞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臣常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隂侵阳之戒也。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隂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陛下寝疾乆不平,继嗣未立,冝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祐,柰何轻身肆意,不念髙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愚戆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覆治。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庻人。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沈,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书奏,上不能平。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揔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为朝廷惜之。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对状。」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勲马宫、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遂可光等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衞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冝夺爵土,免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使海内咸服。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疾病视之无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襃宗庙也。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冝示天下以寛和。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有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寃,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使者危坐府门上。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舡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示重愼;置驿马传囚,埶不得逾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髙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罪当死,死无所恨。」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治诗,事匡衡。举孝廉为郎。元帝末,为博士,免。建始中,州举茂材,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丞相方进、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徴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数月,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勲、侍中,甚见尊重。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髙乐侯。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僭盛,常内邑邑。即位,多欲有所匡正。封拜丁、傅,夺王氏权。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暗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攺于父之道。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郷侯。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闲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隂阳溷浊之应也。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贵,不冝仓卒。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托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庻人窃议,灾异数见,此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濵,恐嫌于伪。诚慙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髙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冝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事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冝言,大不道。」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庻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郎中令泠襃、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冝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冝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上复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冝如襃、犹言。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隂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祐福,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朞,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泰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冝可改币。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乆,难卒变易。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议。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徧持其书。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冝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臣不密则失身』,冝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愼,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上贬咸、钦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闲者隂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娄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君在位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议攺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朕隐忍不宣,为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后言。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腹心如此,谓䟽者何?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髙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䟽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卬也。唯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前髙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庻人。时天下衰麤,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襃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髙昌侯。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冝有爵邑,请免为庻人。」奏可。丹于是废归郷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绶,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诸造议泠襃、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髙昌侯宏为庻人。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襃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故定陶太后造称僭号,甚悖义理。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其以厚丘之中郷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月余薨,谥曰节侯。子业嗣,王莽败廼绝。

賛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考其祸福,乃效于后。当王莽之作,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武、嘉区区,以一蒉障江河,用没其身。丹与董宏更受赏罚,哀哉!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

何武王嘉师丹传第五十六

浏览 1
点赞
评论
收藏
分享

手机扫一扫分享

分享
举报
评论
图片
表情
推荐
点赞
评论
收藏
分享

手机扫一扫分享

分享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