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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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5:34
审举
抱朴子曰:华霍所以能崇极天之峻者,由乎其下之厚也。唐虞所以能臻巍巍之功者,实頼股肱之良也。?有孙阳之手,而无骐?之足,则不得致千里矣。虽有稽古之才,而无宣力之佐,则莫縁凝庻绩矣。人君?明并日月,神鉴未兆,然万机不可以独统,曲碎不可以亲总,必徦目以遐览,借耳以广听,诚湏有司,是康是賛。
故圣莫不根心招贤,以举才为首务,施玉帛于丘园,驰翘车于岩薮,劳于求人,逸于用能。上自槐棘,降逮皂?,论道经国,莫不任职。恭已无为而治平,刑措而化洽无外,万邦咸宁。设官分职,其犹构室,一物不堪,则崩桡之由也。然未贡举之士,格以四科,三事九列,是之自出,必简摽颕拔萃之俊。而汉之末叶,桓灵之世,柄去帝室,政在奸臣,网漏防溃,风颓教沮,抑清徳而扬謟媚,退履道而进多财,力竞成俗,茍得无耻。或输自售之寳,要人之书,或父兄贵显,望门而辟命低眉膝,以积习而见?。
夫铨?不平,则轻重错谬;斗斛不正,则少多混乱。绳墨不陈,曲直不分,准格倾侧,则滓杂实繁。以之治人,则虐暴而豺贪。受取聚歛,以补买官之费;立之朝廷,则乱剧于棼丝。引用驽庸以为党援,而望风向草。偃庶事之康,何异悬瓦砾而责夜光,弦不调而索清音哉?何可不澄浊飞沈,沙汰臧否,严试对之法,峻贪夫之防哉?殄瘁攸阶,可勿畏乎?
古者诸侯贡士,适者谓之有功,有功者增班进爵;贡士不适谓之有过,有过者黜位削地。犹复不能令诗人谧大车素餐之剌,山林无伐檀罝兎之贤。况举之无非才之罪,受之无负乘之患,?量一失其格,多少安可复损乎?夫孤立之翘秀,藏器以待贾;?碌之轻薄,人事以邀速。夫唯待价,故顿沦于穷瘁矣。夫唯邀速,故佻?而腾跃矣。
盖枭鸱屯飞,则鸳凤幽集;豺狼当路,则麒麟遐遁。举善而教,则不仁者逺矣。奸伪荣显,则英杰潜逝,髙概耻与阘茸为伍,清节羞入饕餮之贯。举任并谬,则群贤括嚢;群贤括嚢,则凶邪相引;凶邪相引,则小人道长;小人道长,则梼杌比肩。颂声所以不作,怨嗟所以嗷嗷也。
髙干长材,恃能胜己,屈伸黙语,聴天任命,穷通得失,委之自然,亦焉得不堕多党者之后,而居有力者之下乎?逸伦之士,非礼不动,山峙渊渟,知之者希,驰逐之徒,蔽而毁之。故思贤之君,终不知竒才之所在;懐道之人,愿効力而莫从。虽抱稷卨之器,资邈世之量,遂沈滞诣死,不得登叙也。而有党有力者纷然鳞萃,人乏官旷,致者又羙,亦安得不拾掇而用之乎?
灵献之世,阉官用事,群奸秉权,危害忠良,台阁失选用于上,州郡轻贡举于下。夫选用失于上,则牧守非其人矣;贡举轻于下,则秀孝不得贤矣。故时人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㢘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髙第良将怯如鸡。又云:古人欲达勤诵经,今世图官免治生。盖疾之甚也。
于时悬爵而卖之,犹列肆也;争津者买之,犹市人也。有直者无分而径进,空拳者望途而收迹。其货多者其官贵,其财少者其职卑。故东园积卖官之钱,崔烈有铜臭之?。上为下俲,君行臣甚。故阿侫幸独谈亲容,桑梓议主,中正吏部,并为魁侩,各责其估。清贫之士,何理有望哉?是既然矣,又邪正不同,譬犹氷炭恶直之人,憎于非党。刀尺颠倒者,则恐人之议己也;达不由道者,则患言论之不羙也,乃共搆合虚诬,中伤清徳,瑕累横生,莫敢救拔。
于是曾闵获商臣之谤,孔墨蒙盗跖之垢,怀正居贞者,填笮乎泥泞之中,而狡猾巧伪者,轩翥乎虹霓之际矣。而凡夫浅识,不辨邪正,谓守道者为陆沈,以履径者为知变,俗之随风而动,逐波而流者,安能复身于徳行,若思于学问哉。是莫不弃检括之劳,而赴用赂之速矣。斯诚有汉之所以倾,来代之所宜深鉴也。
或曰:吾子论汉末贡举之事,诚得其病也。今必欲戒既徃之失,避倾车之路,改有代之弦调,防法翫之或变,令濮上巴人反安乐之正音,腠理之疾,无退走之滞患者,岂有方乎?士有风姿丰伟,雅望有余,而懐空抱虚,干植不足。以貌取之,则不必得贤;徐徐先试,则不可仓卒。将如之何?
抱朴子答曰:知人则哲,上圣所难。今使牧守皆能审良才于未用,保性履之始终,诚未易也。但共遣其私情,竭其聪明,不为利欲动,不为属托屈,所欲举者,必澄思以察之,慱访以详之,修其名而考其行,校同异以备虚?,令亲族称其孝友,邦闾归其信义。尝小仕者,有忠清之効,治事之干,则寸锦足以知巧,剌鼠足以观勇也。
又秀孝皆冝如旧,试经答策,防其罪对之奸,当令必绝。其不中者,勿署吏,加罚禁锢。其所举书不中者,剌史太守免官,不中左迁。中者多,不中者少,后转不得过故。若受赇而举所不当,发觉有验者,除名禁锢终身,不以赦令原。所举举者与同罪。今试用此法治一二岁之间,秀孝必多不行者,亦足以知天下贡举不精之乆矣。过此则必多修徳而勤学者矣。
又诸居职,其犯公坐者,以法律从事。其以贪浊?汚为罪不足至死者,刑竟及遇赦,皆宜禁锢终身,轻者二十年。如此,不亷之吏,必将化为夷齐矣。若乃临官受取,金钱山积,发觉则自恤得了,免退则旬日复用者,曽史亦将变为盗跖矣。如此,则?贡士皆中,不辞于官长之不良。
或曰:能言不必能行。今试经对䇿?过,岂必有政事之才乎?
抱朴子答曰:古者犹以射择人,况经术乎?如其舎旃,则未见余法之贤乎此也。夫丰草不秀塉?,巨鱼不生小水,格言不吐庸人之口,髙文不堕顽夫之笔。故披洪范而知箕子有经世之噐,览九术而见范生懐治国之略,省夷吾之书而明其有拨乱之干,视不害之文而见其精,霸王之道也。今孝㢘必试经无脱谬,而秀才必对䇿无失指,则亦不得暗蔽也。良将髙第取其胆武,犹复试之以䇿,况文士乎。假令不能必尽得贤能,要必愈于了不试也。
今且令天下诸当在贡举之流者,莫敢不勤学。但此一条,其为长益风教亦不细矣。若使海内畏妄举之失,凡人息侥幸之求,背竞逐之末,归学问之本,儒道将大兴,而私货必渐绝,竒才可得而役,庶官可以不旷矣。
或曰:先生欲急贡举之法,但禁锢之罪竒而且重,惧者甚众。夫急辔繁䇿,伯乐所不为;宻防峻法,徳政之所耻。
抱朴子曰:夫骨填肉补之药,长于养体益夀,而不可以救暍溺之急也。务寛含垢之政,可以莅敦御朴,而不中以拯衰弊之变也。虎狼见逼,不挥戈奋劔而弹琴咏诗,吾未见其身可保也。燎火及室,不奔走灌注而揖譲盘旋,吾未见其焚之自息也。今与知欲卖䇿者论此,是与跖义捕盗也。
抱朴子曰:今普天一统,九垓同风,王制政令,诚宜齐一。夫?量小器,犹不可使徃徃而有异,况人士之格,而可参差而无检乎?江表?逺,宻迩海隅,然染道化,率礼教,亦既千余载矣。徃?暂隔,不盈百年,而儒学之事亦不偏废也。惟以其?宇?于中州,故人士之数不得钧其多少耳。及其徳行才学之髙者,子游、仲任之徒,亦未谢上国也。
昔呉?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犹复不试,所以使东南儒业衰于在昔也。此乃见同于左衽之?,非所以别之也。且夫君子犹爱人以礼,况为其恺悌之父母邪!法有招患,令有损化,其此之谓也。今贡士无复试者,则必皆修?驰逐,以竞虚名,谁肯复开卷受书哉!所谓饶之适足以败之者也。
自有天性好古,心恱艺文,学不为禄,味道忘贫。若法髙卿、周生烈者,学精而不仕,狥乎荣利者,万之一耳。至于寗越、倪寛、黄霸之徒,所以强自笃厉于典籍者,非天性也,皆由患苦困瘁,欲以经术自拔耳。向使非汉武之世,则朱买臣、严助之属,亦未必读书也。今若取富贵之道,幸有易于学者,而复素无自然之好,岂肯复空自勤苦,执洒扫为诸生逺行,寻师问道者乎?
兵兴之世,武贵文寝,俗人视儒士如仆虏,见经诰如芥壤者,何哉?由于声名背乎此也。夫不用,譬犹售章甫于夷越,狥髯蛇于华夏矣。今若遐迩一例,明考课试,则必多负笈千里,以寻师友,转其礼赂之费以买记籍者,不俟终日矣。
抱朴子曰:才学之士堪秀孝者,已不可多得矣。就令其人若如桓、灵之世,举吏不先以财货便安台阁,主者则?诸经,兼本解,于问无不对,犹见诬枉,使不得过矣。常追恨于时执事,不重为之防。
余意谓新年当试贡举者,今年便可使儒官才士豫作诸䇿,计足周用。集上禁其留草殿中封闭之,临试之时,亟赋之,人事因縁于是绝。当答䇿者,皆可㑹著一处髙选,台省之官亲监察之,又严禁其交闗出入,毕事乃遣。违犯有罪无赦。如此,属托之冀窒矣。夫明君恃已之不可欺,不恃人之不欺己也,亦何耻于峻为斯制乎?若试经法立,则天下可以不立学官,而人自勤乐矣。
案四科亦有明解法令之状,今在职之人,官无大小,悉不知法令。或有㣲言难晓,而小吏多顽,而使之决狱,无以死生委之,以轻百姓之命,付无知之人也。作官长不知法,为下吏所欺而不知,又决其口笔者,愤愤不能知食法与不食,不问不以付主者。或以意断事蹉跌不慎法令。亦可令亷良之吏,皆取明律令者试之,如试经髙者,随才品叙用。如此,天下必少弄法之吏,失理之狱矣。抱朴子外篇卷十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