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学第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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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28

显学第五十

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舎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世之学乎?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无叅,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行,明主弗受也。

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丧三月,世以为俭而礼之。儒者破家而葬,服丧三年,大毁扶杖,世主以为孝而礼之。夫是墨子之俭,将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将非墨子之戾也。今孝、戾、侈、俭俱在儒、墨,而上兼礼之。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㢘而礼之。宋荣子之议,设不鬬争,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世主以为寛而礼之。夫是漆雕之㢘,将非宋荣之恕也。是宋荣之寛,将非漆雕之暴也。今寛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礼之。自愚诬之学,杂反之辞争,而人主俱听之。故海内之士,言无定术,行无常议。夫冰炭不同器而乆,寒暑不兼时而至,杂反之学,不两立而治。今兼听杂学,缪行同异之辞,安得无乱乎?听行如此,其于治人,又必然矣。

今世之学士语治者,多曰与贫穷地,以实无资。今夫与人相善也,无丰年旁入之利,而独以完给者,非力则俭也。与人相善也,无饥馑疾疚祸罪之殃,独以贫穷者,非侈则墯也。侈而墯者贫,而力而俭者富。今上徴敛于富人,以布施于贫家,是夺力俭而与侈墯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节用,不可得也。

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世主必从而礼之,贵其智而髙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陈良田大泽,设爵禄,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不可得也。藏书策,习谈论,聚徒役,服文学,而议说,世主必从而礼之,曰:敬贤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税,耕者也;而上之所飬,学士也。耕者则重税,学士则多赏,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谈,不可得也。立节参民,执操不侵,怨言过于耳,必随之以劒世主,必从而礼之,以为自好之士。夫斩首之劳不赏,而家鬬之勇尊显,而索民之疾战距敌而无私鬬,不可得也。国平则飬儒侠,难至则用介士,所飬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飬,此所以乱也。且夫人主于听学也,若是其言,宜布之而官用其身;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今以为是也,而弗布于官;以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乱亡之道也。

澹台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乆而行,不称其貌。宰予之辞,推而文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而智,不充其辩。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故以仲尼而智,而有失实之声。今之新辩滥乎宰予,而世主之听眩乎仲尼,为悦其言,因任其身,则焉得无失乎?是以魏任孟卯之辩,而有华下之患;赵任马服之辩,而有长平之祸。此二者,任辩之失也。夫视鍜锡而察青黄,区冶不能以必劒水击鹄,鴈陆断驹马,则臧获不疑钝利;发齿吻形容,伯乐不能以必马,授车就驾而观其末涂,则臧获不疑驽良。观容服,听辞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试之官职,课其功伐,则庸人不疑于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赏,则爵禄厚而愈劝;迁官袭级,则官职大而愈治。夫爵禄大而官职治,王之道也。

磐石千里,不可谓富;象人百万,不可谓强。石非不大,数非不众也,而不可谓富强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敌也。今商官技艺之士,亦不垦而食,是地不垦,与磐石一贯也。儒侠毋军劳,显而荣者,则民不使与象人同事也。夫祸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祸商官儒侠为不垦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类者也。

故敌国之君王,虽说吾义,吾弗入贡而臣;闗内之矦,虽非吾行,吾必使执禽而朝。是故力多则人或,力寡则朝于人,故明君务力。夫严家无悍勇,而慈母有败子。吾以此知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

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数,用人不得非一国可使齐。为治者用众而舎寡,故不务德而务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无矢;恃自圜之木,千世无轮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无有一,然而世皆乘车射禽者,何也?隐栝之道用也。虽有不恃隐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弗贵也。何则?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发也。不恃赏罚,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贵也。何则?国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术之君,不随适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

今或谓人曰:使子必智而夀,则世必以为狂。夫智,性也;夀,命也。性命者,非所学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为说人,此世之所以谓之为狂也。谓之不能,然,则是谕也。夫谕,性也,以仁教人,是以智与夀说也,有度之主弗受也。故善毛啬、西施之美,无益吾靣,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言先王之仁义,无益于治。明吾法度,必吾赏罚者,亦国之脂泽粉黛也。故眀主急其助而缓其颂,故不道仁义。

今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万秋,千岁万岁之声括耳,而一日之夀无徴于人。此人所以简巫祝也。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善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儒释辝曰:听吾言则可以霸。三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举实事,去无用,不道仁义者,故不听学者之言。

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欲得民之心而可以为治,则是伊尹、管仲无所用也,将听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犹婴儿之心也。夫婴儿不剔首则腹痛,不㨽痤则寖益。剔首揊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犹啼呼不止。婴儿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垦草以厚民产也,而以上为酷;修刑重罚以为禁邪也,而以上为严;徴赋钱粟以实仓库,且以救饥馑,备军旅也,而以为贪;境内必知介而无私解,并力疾闘所以禽虏也,而以上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恱也。夫求圣通之。韩非子卷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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