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术训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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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36

主术训

人主之术,処无为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度而不揺,因循而任下,责成而不劳。是故心知规而师传谕导,口能言而行人称辞,足能行而相者先导,耳能听而执正进諌。是故虑无失䇿,谋无过事,言为文章,行为仪表于天下,进退应时,动静循理,不为丑美好憎,不为赏罚喜怒。名各自名,?各自?,事犹自然,莫出于己。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旅,所以蔽明也;续塞耳,所以掩聦;天子外屏,所以自障。故所理者逺,则所在者迩;所治者大,则所守者少。夫目安视则滛,耳安听则惑,口安言则乱。夫三?者,不可不愼守也。若欲规之,乃是离之;若欲饰之,乃是贼之。

天气为魂,地气为魄,反之?房,各処其宅,守而勿失,上通太一。太一之精,通于天道。天道?黙,无容无则。天不可极,深不可测,尚与人化,知不能得。

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神不驰于胷中,智不出于四域,懐其仁成之心,甘雨时降,五榖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歳终献功,以时甞榖,祀于明堂。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风雨不能袭,寒暑不能伤,迁延而入之,养民以公。其民朴重端悫,不忿争而财足,不劳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资而与之和同。是故威厉而不杀,刑错而不用,法省而不烦。故其化如神。其地南至交阯,北至幽都,东至汤谷,西至三危,莫不听从。当此之时,法寛刑缓,囹圄空虚,而天下一俗,莫懐奸心。

末丗之政则不然,上好取而无量,下贪狼而无让,民贫苦而忿事,事力劳而无功,智诈萌兴,盗贼滋彰,上下相怨,号令不行。执政有司不务反道,矫拂其夲,而事修其未,削薄其徳,曽累其刑,而欲以为治,无以异于执弹而来,鸟捭棁而狎大也,乱乃逾甚。夫水浊则鱼噞,政苛则民乱。故夫养虎豹犀象者,为之圈槛,供其嗜,欲 其饥饱,违其怒恚,然而不能终其天年者,刑有所劫也。是以上多故则下多诈,上多事则下多能,上烦扰则下不定,上多求则下交争。不直之于本,而亊之于未,譬犹扬捰而弭尘,抱薪以救火也。

故圣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赡,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为而成,块然保真,抱德推诚,天下从之,如响之应声,景之像形,其所修者本也。刑罚不足以移风,杀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为贵,至精为神。

夫疾呼不过闻百歩,志之所在,逾于千里。冬日之阳,夏日之隂,万物帰之而莫使之然。故至精之像,弗招而自来,不麾而自往,窈窈冥冥,不知为之者谁,而功自成。智者弗能诵,辩者弗能形。昔孙叔敖恬卧,而郢人无所害其锋;市南冝辽弄丸,而两家之难无所?其辝。鞅鞈铁铠,瞋目扼掔,其于以御兵刃县矣。劵契束帛,刑罚斧銊,其于以解难薄矣。待目而照见,待言而使令,其于为治难矣。

蘧伯玉为相,子贡往观之,曰:何以治国?曰:以弗治治之。简子欲伐卫,使是史黯往觌焉。还反报曰:蘧伯玊为相,未可以加兵,固塞险阻,何足以致之?故臯陶瘖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有贵于言者也。师旷瞽而为大宰,晋无乱政,有贵于见者。故不言之令,不视之见,此伏犠、神农之所以为师也。故民之化也,不从其所言,而从其所行。

故齐荘公好勇,不使?争,而国家多难,其渐至于崔杼之乱。倾襄好色,不使风议,而民多昬乱,其积至昭奇之难。故至精之所动,若春气之生,秋气之杀也。虽駞传骛置,不若此其亟。故君人者,其犹射者乎!于此豪末,于彼寻常矣,故愼所以感之也。

夫荣启期一弹,而孔子三日乐感于和;邹忌一徽,而威王终夕悲感于忧。动诸琴瑟,形诸音声,而能使人为之哀乐,县法设赏而不能移风易俗者,其诚心弗施也。?戚商歌,车下植,公喟然而窹矣,至精入人深矣。故曰乐,听其音则知其俗,见其俗则知其化。孔子学鼔琴于师襄,而谕文王之志,见微以知明矣。延陵季子听鲁乐而知殷夏之风,论近以识远也。作之上古,施及千歳而文不灭,况于并丗化民乎?

汤之时,七年旱,以身祷于桑林之际,而四海之云凑,千里之雨至,抱质放诚,感动天地,神谕方外,令行禁止,岂足为哉?古圣王至精形于内,而好憎忘于外,出言以嗣情,发号以明旨,陈之以礼乐,风之以歌谣,业贯万丗而不壅,横局四方而不穷,禽兽昆虫,与之陶化,又况于执法施令乎?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为非,其次赏贤而罚暴。衡之于左右,无私轻重,故可以为平。绳之于内外,无私曲直,故可以为正。人主之于用法,无私好憎,故可以为命。夫权轻重不差蟁首,扶拨抂桡不失箴锋直施,矫邪不私辟险奸不能枉,谗不能乱,德无所立,怨无所藏,是任术而释人心者也,故为治者不与焉。

夫舟浮于水,车转于陆,此势之自然也。木击折轊,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知故不载焉。是故道有智则惑,徳有心则险,心有目则眩。兵莫憯于志而莫邪为下,宼莫大于隂阳,而抱鼔为小。今夫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不为秦楚变节,不为胡越改容,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流,一日刑之,万丗传之,而以无为为之。故国有亡主而丗无废道,人有困穷,而理无不通。由此观之,无为者,道之宗。故得道之宗,应物无穷,任人之才,难以至治。

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乗干舟而浮于江湖;伊尹,贤相也,而不能与胡人骑騵而服騊駼;孔、墨博通,而不能与山居者入榛薄险阻也。由此观之,则人知之于物也浅矣,而欲以偏照海内,存万方,不因道之数而专己之能,则其穷不逹矣。故智不足以治天下也。桀之力,别觡仲钩索鐡歙金椎移大犠,水杀鼋鼍,陆捕熊罴,然汤革车三百乗,因之鸣条,擒之焦门。由此观之,勇力不足以持天下矣。智不足以为治,勇不足以为强,则人材不足任明也。而君人者不下庙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也。故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塪井之无鼋鼍,隘也;园中之无修木,小也。夫举重鼎者,少力而不能胜也;及至其移徙之,不待其多力者,故千人之群无绝梁,万人之聚无废功。

夫华骝绿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搏免,不如豺狼,?能殊也。鸱夜撮?,蚊察分秋豪昼日颠越,不能见丘山,形性诡也。夫螣蛇游雾而动,应龙乗云而举,猨得木而捷,鱼得水而鹜。故古之为车也,漆者不画,凿者不斵,工无二?,士不兼官,各守其职,不得相奸。人得其冝,物得其安。是以器械不苦,而职事不嫚。夫责少者易偿,职寡者易守,任轻者易权,上操约省之分,下效易为之功,是以君臣弥乆而不相猒。

君人之道,其犹零星之尸也?。然?黙而吉祥受福。是故得道者不为丑饰,不为伪善,一人被之而不襃,万人䝉之而不褊,是故重为惠。若重为暴,则治道通矣。为惠者,尚布施也,无功而厚赏,无劳而髙爵,则守职者懈于官,而游居者亟于进矣。为暴者妄诛也,无罪者而死亡,行直而被刑,则修身者不劝善,而为邪者轻犯上矣。故为惠者生奸,而为暴者生乱,奸乱之俗,亡囯之风。

是故明主之治,囯有诛者而主无怒焉,朝有赏者而君无与焉。诛者不怨君,罪之所当也;赏者不德上,功之所致也。民知诛赏之来皆在于身也,故务功修业,不受赣于君。是故朝延无而无迹,田野辟而无草,故太上下知有之。今夫桥直植立而不动,俛仰取制焉;人主静漠而不躁,百官得修焉。譬而军之持麾者,妄指则乱矣。慧不足以大寕,智不足以安危。与其誉尧而毁桀也,不如掩聦明而反修其道也。清静无为,则天与之时;廉俭守节,则地生之财;处愚称德,则圣人之为谋。是故下者万物归之,虚者天下遗之。

夫人主之听治也,淸明而不暗,虚心而弱志。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于是乃始陈其礼,建以为基,是乗众势以为车,御众智以为马,虽幽野险涂,则无由惑矣。人主深居隐処,以避燥湿,闰门重袭,以避奸贼,内不知闾里之情,外不知山泽之形,惟幕之外,目不能见十里之前,耳不能闻百歩之外,天下之物无不通者,其灌输之者大,而斟酌之者众也。是故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知天道。乗众人之智,则天下之不足有也;专用其心,则独身不能保也。

是故人主覆之以德,不行其智,而因万人之所利。夫举踵天下而得所利,故百姓之上弗重也,错之前而弗害也,举之而弗髙也,推之而弗猒。主道贠者,运转而无端,化育如神,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也。臣道贠者,运转而无方者,论是而処当,为事先倡,守职分明,以立成功也。是故君臣异道则治,同道则乱,各得其冝,処其当,则上下有以相使也。

夫人主之听治也,虚心而弱意,清明而不暗,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者,则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治囯之道明矣。文王智而好问,故圣;武王勇而好问,故胜。夫乗众人之智,则无不仕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千钧之重,乌获不能㪯也。众人相一,则百人有余力矣。是故任一人之力者,则乌获不足恃;乗众人之制者,则天下不足有也。

禹决江䟽河,以为天下兴利,而不能使水西流;稷辟土垦草,以为百姓力农,然不能使禾冬生。岂其人事不至哉?其势不可也。夫推而不可为之势,而不修道理之数,虽神圣人不能以成其功,而况当丗之主乎?夫载重而马嬴,虽造父不能以致远;车轻马良,虽中工可使追速。是故圣人㪯亊也,岂能拂道理之数,诡自然之性,以曲为直,以屈为伸哉?未甞不因其资而用之也。是以积力之所举,无不胜也,而众智之所为,无不成也。聋者可令嗺筋,而不可使有闻也;瘖者可使守圉,而不可使言也。形有所不周,而能有所不容也。是故有一形者処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胜其任,则举之者不重也;能称其事,则为之者不难也。毋小大修短,各得其冝,则天下一齐,无以相过也。圣人兼而用之,故无弃才。

人主贵正而尚忠,忠正在上位,执正营事,则谗佞奸邪无由进矣。譬犹方贠之不相盖,而曲直之不相入。夫鸟兽之不可同详者,其?异也;虎鹿之不同游者,力不敌也。是故圣人得志而在上位,䜛佞奸邪而欲犯主者,譬犹雀之见鹯而䑕之遇狸也,亦必无余命矣。是故人主之一举也,不可不愼也。所任者得其人,则囯家治,上下和,群臣亲,百姓附;所任非其人,则国家危,上下乖,群臣怨,百姓乱。故一举而不当,终身伤。得失之道,权要在主,是故绳正于上,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縁以修者然也。

故人主诚正,则直士任事,而奸人伏匿矣。人主不正,则邪人得志,忠者隐蔽矣。夫人之所以莫抓玉石而抓?瓠者,何也?无得于玉石弗犯也。使人主执正持平,如从绳凖髙下,则群臣以邪来者,犹以夘投石,以火投水也。故灵王好细?,而民有杀食自饥也。越王好勇,而民皆処危争死。由此观之,权势之柄,其以移风易俗矣。尧为匹夫,不能仁化一里;桀在上位,令行禁止。由此观之,贤不足以为治,而势可以易俗明矣。书曰:一人有庆,万民頼之。此之谓也。

天下多眩于名声,而寡察其实,是故处人以誉尊,而游者以辩显。察其所尊显,无他故焉。人主不明分数利害之地,而贤众口之辩也。治囯则不然,言事者必究于法,而为行者必治于官,上操其名以责其实,臣守其业以效其功,言不得过其实,行不得逾其法,群臣辐凑,莫敢专君。事不在法律中,而可以便囯佐治,必参五行之隂考,以观其归,并用周听,以察其化。不偏一曲,不党一事,是以中立而偏,运照海内。群臣公正,莫敢为邪,百官述职,务致其公迹也。主精明于上,官劝力于下,奸邪灭迹,庶功日进,是以勇者尽于军,乱囯则不然。有众咸誉者无功而赏,守职者无罪而诛。主上暗而不明,群臣党而不忠,说谈者游于辩,修行者竞于往。主上出令,则非之以与法令所禁,则犯之邪。为智者务为巧诈,为勇者务于?争。大臣专权,下吏持势,朋党周比,以弄其上。囯虽若存,古人之日亡矣。且夫不治官职而被甲兵,不随南?而有䝨圣之声者,非所以都于囯也。骐?騄駬,天下之疾马也,驱之不前,引之不止,虽愚者不加体焉。今治乱之机,辙迹可见也,而丗主莫之能察,此治道之所以塞。

权势者,人主之车舆;爵禄者,人臣之辔衘也。是故人主処权势之要,而持爵禄之柄,审缓急之度,而适取予之节,是以天下尽力而不倦。夫臣主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厚,骨 之亲也,而竭力殊死,不辞其躯者,何也?势有使之然也。

昔者豫让、中行文子之臣。智伯伐中行氏,并吞其地。豫让背其主而臣智伯。智伯与赵襄子战于晋阳之下,身死为戮,囯分为三。豫让欲报赵襄子,漆身为厉,吞炭变音。擿,齿易貌。夫以一人之心而事两主,或背而去,或欲身徇之,岂其趋舍厚薄之势异哉,人之恩泽使之然也。纣兼天下,朝诸侯,人迹所及,舟檝所通,莫不賔服。然而武王甲卒三千人,擒之于牧野,岂周氏死节而殷民背叛哉,其主之徳义厚而号令行也。夫疾风而波,兴木 而鸟集,相生之气也。是故臣不得其所欲于君者,君亦不能得其所求于臣也。君臣之施者,相报之势也。是故臣尽力死节以与君计,君垂爵以与臣市。故君不能赏无功之臣,臣亦不能死无德之君。君德不下流于民,而欲用之,如鞭?马矣,是犹不待雨而求熟稼,必不可之数也。

君人之道,処静以修身,俭约以率下。静则下不扰矣,俭则民不怨矣。下扰则政乱,民怨则德薄,政乱则䝨者不为谋,德薄则勇者不为死。是故人主好騺鸟猛兽、珍怪竒物,狡躁康荒,不爱民力,驰骋田猎,岀入不时。如此则百官务乱,事勤财匮,万民愁苦,生业不修矣。人主好髙台深池,雕?刻镂,黼黻文章,絺绤绮绣,寳玩珠玉,则赋歛无度,而万民力竭矣。尧之有天下也,非贪万民之冨而安人主之位也,以为百姓力征,强凌弱,众暴寡,于是尧乃身服节俭之行,而明相爱之仁,以和辑之。是故茅茨不翦,采掾不斵,大路不画,越席不縁,大羮不和,粢食不毇,廵狩行教,勤劳天下,周流五岳,岂其奉餋不足楽哉?举天下而以为社稷,非有利焉。年衰志悯,举天下而传之舜,犹却行而脱踪也。衰丗则不然,一日而有天下之当処人主之势,则竭百姓之力以奉耳目之欲,志专在于宫室台榭、陂池苑囿、猛兽熊罴、玩好珍恠。是故贫民糟糠不接于口,而虎狼熊罴猒刍豢;百姓短褐不完,而宫室衣锦绣。人主急兹无用之功,百姓黎民顦顇于天下,是故使天下不安其性。

人主之居也,如日月之明也,天下之所同,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延颈举踵而望也。是故非澹漠无以明德,非寕静无以致逺,非寛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

是故䝨主之用人也,犹巧工之制木也,大者以为舟航柱梁,小者以为揖楔,修者以为櫊榱,短者以为朱儒枅栌。无大小修短,皆得其所冝。规矩方贠,各有所施。天下之物莫凶于鸡毒,然而良医橐而臧之,有所用也。是故林莽之材,犹无可弃者,而况人乎?今夫朝延之所不举,乡曲之所不誉,非其人不肖也,其所以官之者,非其职也。鹿之上山,獐不能跂也;及其下,牧竖能追之,才有所修短也。是故有大略者,不可责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人有其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太重,或任百而尚轻。是故审毫厘之计者,必遗天下之大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或于大事之举。譬犹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搏䑕也。今人之才,或欲平九州,并方外,存危囯,继绝丗,志在直道正邪,决烦理挐,而乃责之以闺合之礼,隩窔之闲。或佞巧小具,謟进愉说,随郷曲之俗,卑下众人之耳目,而乃任之以天下之权,治乱之机。是犹以斧 毛,以刀抵木也,皆失其冝矣。

人主者,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智虑,以天下之力争。是故号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闻,百官修通,群臣辐凑,喜不以赏赐,怒不以罪诛。是故威立而不废,聦明先而不弊,法令察而不苛,耳目逹而不暗。善否之情日陈于前,而无所逆。是故䝨者尽其智,不肖者竭其力,德泽兼覆而不偏,群臣劝务而不怠,近者安其性,逺者怀其德。所以然者何也?得用人之道,而不任己之才者也。故假舆马者,足不劳而致千里;乗舟檝不能游而绝江海。

夫人主之情,莫不欲緫海内之智,尽众人之力,然而群臣志逹效忠者,希不困其身。使言之而是也,虽在褐夫刍荛,犹不可弃也;使言之而非也,虽在?相人君榆䇿于庙堂之上,未必可用。是非之所在,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是明主之听于群臣,其计乃可用。不羞其位,其主言可行,不责其辩。暗主则不然,所爱习亲近者,虽邪枉不正,不能见也。䟽逺,则卑贱者竭力尽忠,不能知也。有言者穷之以辞,有諌者诛之以罪。如此而欲照海内,存万方,是犹塞耳而听清浊,掩目而视青黄也。其离聦明,则亦逺矣。

法者,天下之度量,而人主之准绳也。县法者,法不法也。设赏者,赏当赏也。法定之后,中程者赏,鈌绳者诛。尊贵者不轻其罚,而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䝨必诛,中度者虽不肖必无罪。是故公道通而私道塞矣。古之置有司也,所以禁民使不得自恣也。其立君也,所以剬有司使无专行。法籍礼义者,所以禁君使无擅断也。人莫得自恣则道胜,道胜而理逹矣,故反于无为。无为者,非谓其凝滞而不动也,以其言莫从己出也。夫寸生于䅺,䅺生于日,日生于形,形生于景,此度之本也。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此声之宗也。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众适合于人心,此治之要也。故通于夲者,不乱于未覩;于要者,不惑于详法者,非天堕,非地生,发于人间,而反以自正。是故有诸己,不非诸人;无诸己,不求诸人。所立于下者,不废于上;所禁于民者,不行于身。所谓亡囯,非无君也,无法也。変法者,非无法也,有法者而不与用无法等。是故人主之立法,先自为检式仪表,故令行于天下。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故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

圣主之治也,其犹造父之御,齐辑之于辔衔之际,而急缓之于唇吻之和,正度于胷臆之中,而执节于掌握之闲,内得于心中,外合于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取道致逺而气力有余,诚得其术也。

是故权势者,人主之车舆也;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体离车舆之安,而手失驷马之心,而能不危者,古今未有也。是故舆马不调,土良不能以取道;君臣不和,唐虞不能以为治。执术而缷之,则管、晏之智尽矣;明分以示之,则跖、荞之奸止矣。

夫据干而窥并底,虽逹视犹不能见其睛,借明于鉴以照之,则寸之分可得而察也。是故明主之耳目不劳,精神不竭,物至而观其象,事来而应其化,近者不乱,逺者治也。是故不用适然之数,而行必然之道,故万㪯而无遗䇿矣。

今夫御者,马体调于车,御心和于马,则歴险致逺,进退周游,莫不如志。虽有骐骥騄駬之良,而臧获御之,则马反自恣,而人弗能制矣。故治者不贵其自是,而贵其不得为非也。故曰:勿使可欲,母曰弗求;勿使可夺,母曰不争。如此,则人材释而公道行矣。美者正于度,而不足者逮于用,故海内可一也。

夫释职事而听非誉,弃公劳而用朋党,则竒材佻长而于次,守官者雍遏而不进。如此,则民俗乱于囯,而功臣争于朝。故法律度量者,人主之所以执下,释之而不用,是犹无辔衔而驰也,群臣百姓反弄其上。是故有术则制人,无术则制于人。吞舟之鱼,荡而失水,则制于蝼蚁;离其居也,猨貁失木而擒于狐貍,非其处也。君人者释所守而与臣下争,则有司以无为持位,守职者以从君取容。是以人臣藏智而弗用,反以事转任其上矣。

夫贵冨者之于劳也,逹事者之于察也,骄恣者之于恭也,势不及君。君人者不任能而好自为之,则智日困而自负其责也。数穷于下,则不能伸理;行堕于囯,则不能专制。智不足以为治,威不足以行诛,则无以与天下交也。喜怒形于心者,欲见于外,则守职者离正而阿上,有司枉法而从风,赏不当功,诛不应罪,上下离心而君臣相怨也,是以执政阿主而有过,则无以贵之;有罪而不诛,则百官烦乱,智弗能解也。毁誉萌生,而明不能照也。不正夲而反自修,则人主逾劳,人臣逾逸。是犹代庖宰剥牲而为大匠斵也。与马竞走,筋绝而弗能及,上车执辔,则马死于衡下。故伯乐相之,王良御之,明主乗之,无御相之劳而致千里者,乗于人资以为羽翼也。

是故君人者,无为而有守也,有为而无好也。有为则䜛生,有好则䛕起。昔者齐桓公好味,而易牙烹其首子而饵之;虞君好寳,而晋献以璧马钓之;胡王好音,而?穆公以女乐诱之。是皆以利见制于人也。故善建者不拔。夫火?而水灭之,金刚而火销之,木强而斧伐之,水流而土遏之。唯造化者,物莫能胜也。故中欲不出谓之扄,外邪不入谓之塞。中扄外闭,何事之不节?外闭中扄,何事之不成?弗用而后能用之,弗为而后能为之,精神劳则越,耳目滛则竭。故有道之主,灭想去意,清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循名责实,使自司,任而弗诏,责而弗教,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寳。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守矣。

摄权势之柄,其于化民易矣。卫君伇子路,权重也;景桓公臣管晏,位尊也。怯服勇而愚制智,其所托势者胜也。故枝不得大于干,末不得强于本,则轻重小大有以相制也。若五指之属于臂也,搏援攫捷,莫不如志,言以小属于大也。是故得势之利者,所持甚小,其存甚大;所守甚约,所制甚广。是故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五寸之键制开阖,岂其材之巨小足哉?所居要也。孔丘、墨翟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口道其言,身行其志,慕义从风而为之服伇者,不过数十人,使居天子之位,则天下徧为儒、墨矣。楚庄王伤文无畏之死于宋也,奋袂而越,衣冠相连于道,遂成军,宋城之下,权柄重也。楚文王好服解冠,楚国效之。赵成霊王贝帯鵕翿而朝,赵国化之,使在匹夫布衣,虽冠解冠带贝帯鵕翿而朝,则不免为人?也。

夫民之好善乐正,不待禁诛而自中法度者,万无一也。下必行之令,从之者利,逆之者凶,日隂未移,而海内莫不被绳矣。故握劒锋以离北宫子、司马蒯蒉,不使应敌,操其觚,招其末,则庸人能以制胜。今使乌获藉蕃从后牵牛尾,尾绝而不从者,逆也。若指之桑条以贯其?,则五尺童子牵而周四海者,顺也。夫七尺之桡,而制船之左右者,以水为资,天子发号令,行禁止,以众为势也。

夫防民之所害,开民之所利,威行也。若发堿决塘,故循流而下易以至,背风而驰易以逺。桓公立政,去食 之兽,食粟之鸟,系?之罔,三举百姓说,纣杀王子比干而骨 怨,斮朝涉者之胫而万民叛,再举而天下失矣。故义者,非能徧利天下之民,利一人而天下从;风暴者,非尽害海内之众也,害一人而天下离叛。故桓公三举而九合诸侯,纣再举而不得为匹夫。故举错不可不审。人主租敛于民也,必先计歳收,量民积聚,知饶馑有余不足之数,然后取车舆衣食供养其欲。髙台层榭,接屋连阁,非不丽也,然民无掘穴狭庐所以托身者,明主弗乐。肥醲甘脆,非不美也,然民有糟糠菽粟不接于口者,则明主弗甘也。匡床蒻席,非不宁,然民有处边城、犯危难,泽死暴骸者,明主弗安也。故古之君人者,其惨怛于民也,国有饥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而冬不被裘。岁登民丰,乃始县钟鼔,陈干戚。君臣上下同心而乐之,国无哀人。

故古之为金石管弦者,所以宣乐也;兵革斧钺者,所以饰怒也;觞酌俎豆酬酢之礼,所以效善也;衰经管屦,辟踊哭泣,所以谕哀也。此皆有充于内而成像于外。及至乱主,取民则不裁其力,求于下则不量其积,男女不得事耕织之业,以供上之求。力勤财匮,君臣相疾也。故民至于焦唇沸肝,有今无储,而乃始撞大钟,击鸣鼓,吹竽笙,弹琴瑟,是犹贯甲胃而入宗庙,被罗纨而从军旅,失乐之所由生矣。

夫民之为生也,一人跖耒而耕,不过十畒;中田之获,卒岁之收,不过?四石。妻子老弱,仰而食之。时有涔旱灾害之患,有以给上之徴赋,车马兵革之费。由此观之,则人之生闵矣。夫天地之大计,三年耕而余一年之食,率九年而有三年之畜,十八年而有六年之积,二十七年而有九年之储,虽涔旱灾害之殃,民莫困穷流亡也。故国无九年之畜,谓之不足;无六年之积,谓之闵急;无三年之畜,谓之穷乏。故有仁君明主,其取下有节,自养有度,则得承受于天地,而不离?寒之患矣。若得贪主暴君,桡于其下,侵渔其民,以适无穷之欲,则百姓无以被天和而履地德矣。

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夲也。是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榖蕃植,教民养育,六畜以时,种树,务修田畴,滋植桑麻,肥墝髙下,各因其冝。丘陵阪险不生五榖者,以树竹木,春伐枯槁,夏取果蓏,秋畜䟽食,冬伐薪蒸,以为民资。是故生无乏用,死无转尸。故先王之法,畋不掩群,不取麛夭,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豺未祭兽,罝罦不得布于野,獭未祭鱼,罔?不得入于水;鹰隼未挚,罗网不得张于谿谷;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山林;昆虫未蛰,不得以火烧田;孕育不得杀,鷇?不得探;鱼不长尺不得取, 不㫷年不得食。是故草木之发若烝气,禽兽归之若流原,飞鸟归之若烟云,有所以?之也。

故先王之政,四海之云至而修封疆,虾蟇鸣燕降而达路,除道隂降百泉则修桥梁昬张中则务种榖,大火中则种黍菽,虚中则种宿麦,昴中则牧敛畜积,伐薪木,上告于天,下布之民。先王之所以应时修备,冨国利民,实旷来逺者,其道备矣。非能目见而足行之也,欲利之也。欲利之也,不忘于心,则官自备矣。心之于九窍四肢也,不能一事焉,然而动静听视皆以为主者,不忘于欲利之也。

故尧为善而众善至矣,桀为非而众非来也。善积即功成,非积则祸极。

凡人之论,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贠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鲜。所谓心欲小者,虑患未生,备祸未发,戒过愼微,不敢纵其欲也。志欲大者,兼包万国,壹齐殊俗,并覆百姓,若合一族,是非辐凑而为之毂。智欲贠者,环复转运,终始无端,旁流四逹,渊泉而不竭,万物并㒷,莫不向应也。行欲方者,直立而不桡,素白而不汚,穷不易操,通不肆志。能欲多者,文武备具,动静中仪,举动废置,曲得其冝,无所击戾,莫不毕宜也。事欲鲜者,执柄持术,得要以应众,执约以治广,处静持中,运于琁枢,以一合万,若合符者也。故心小者禁于微也,志大者无不怀也,知贠者无不知也,行方者有不为也,能多者无不治也,事鲜者约所持也。

古者天子听朝,公卿正谏,博士诵诗瞽箴,师诵,庶人传语,史书其过,宰彻其膳,犹以为未足也,故尭置敢諌之鼔也。舜立诽谤之木,汤有司直之人,武王立戒愼之鼗过若豪厘,而既巳备之也。夫圣人之于善也,无小而不举;其于过也,无微而不改。尧、舜、禹、汤、武王皆坦然天下而南面焉。当此之时,鼛鼓而食,奏雍而彻,己饭而?灶,行不用巫祝,鬼神弗敢崇,山川弗敢祸,可谓至贵矣。然而战战栗栗,日愼一日。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心小矣。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其斯之谓欤!武王伐纣,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朝成汤之庙,解箕子之囚,使各处其宅田。其田无故无新,唯贤是亲,用非其有,使非其人,晏然若故有之。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志大也。文王周观,得夫徧,览是非,尧舜所以昌,桀纣所以亡者,皆著于明堂,于是略智博闻,以应无方。由此观之,则圣人之智贠矣。成康继文武之业,守明堂之制,观存亡之迹,见成败之变,非道不言,非义不行,言不苟出,行不苟为,择善而后从事焉。由此观之,则圣人之行方矣。孔子之通,智过于苌弘,勇服于孟贲,足蹑郊莬,力招城?,能亦多矣。然而勇力不闻,?巧不知,专行孝道,以成素王,事亦鲜矣。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亡国五十二,弑君三十六,采善鉏丑以成王道,论亦博矣。然而围于匡,颜色不变,弦歌不辍,临死亡之地,犯患难之危,据义行理而志不慑,分亦明矣。然为鲁司㓂,听狱必为断,作为春秋,不道鬼神,不敢专己。夫圣人之智,固己多矣,其所守者有约,故举而必荣。愚人之智,固巳少矣,其所事者多,故动而必穷矣。吴起、张仪智不若孔、墨,而争万乗之君,此其所以车裂支解也。夫以正教化者,易而必成;以邪巧丗者,难而必败。凡将设行立趣于天下,舍其易成者而从亊难而必败者,愚惑之所致也。凡此六反者,不可不察也。

偏知万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谓智。偏爱群生而不爱人?,不可谓仁。仁者,爱其?也,智者不可或也。仁者虽在断割之中,其所不忍之色可见也。智者虽烦难之事,其不暗之效可见也。内恕反情,心之所欲,其不加诸人,由近知逺,由巳知人,此人智之所合而行也。小有教而大有存也,小有诛而大有宁也。唯恻隐推而行之,此智者之所独断也。故仁智错,有时合。合者为正,错者为权,其义一也。

府吏守法,君子制义,法而无义,亦府吏也。不足以为政。耕之为亊也劳,织之为亊也扰。扰劳之事而民不舍者,知其可以衣食也。人之情,不能无衣食,衣食之道,必始于耕织,万民之所容见也。物之若耕织者,始?甚劳,终必利也众。愚人之所见者寡,亊可权者多,愚之所权者少,此愚者之所多患也。物之可备者,智者尽备之,可权者,尽权之,此智者所以寡患也。故智者先忤而后合,愚者始于乐而终于哀。

今日何为而荣乎?且日何为而义乎?此易言也。今日何为而义,且日何为而荣,此知难也。问瞽师曰:白素何如?曰:缟然。曰:黒何若?曰:黮然。援白黒而示之,则不処焉。人之视白黒,以目,言白黒以口。瞽师有以言白黒,无以知白黒。故言白黒与人同,其别白黒与人异。入孝于亲,出忠于君,无愚智贤不肖,皆知其为义也。使陈忠孝行而知所出者,鲜矣。凡人思虑,莫不先以为可而后行之,其是或非,此愚知之所以异。

凡人之性,莫贵于仁,莫急于智。仁以为质,知以行之,两者为夲,而加之以勇力、辩慧、捷疾、劬录、巧敏、遟利、聦明审察,尽众益也。身材未修,?艺曲备,而无仁智以为表?,而加之以众美,则益其损。故不仁而有勇力果敢,则狂而操利剱;不智而辩慧怀给,则弃?而不式。虽有材能,其施之不当,其处之不宜,适足以辅伪饰非。?艺之众,不如其寡也。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势,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

鱼得水而游焉则乐,塘决水涸,则为蝼蚁所食。有掌修其隄防,补其缺漏,则鱼得而利之。国有以存,人有以生,国之所以存者,仁义是也;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国无义,虽大必亡;人无善志,虽勇必伤。治国,上使不得与焉。孝于父母,弟于兄㛮,信于朋友,不得上令而可得为也。释己之所得为,而责于其所不得制,悖矣。士处卑隐,欲上达,必先反诸己。上达有道,名誉不起,而不能上达矣。取誉有道,不信于友,不能得誉。于友有道,亊亲不说,不信于友。说亲有道,修身不诚,不能亊亲矣。诚身有道,心不专一,不能专诚。道在易而求之难,验在近而求之逺,故弗得也。淮南鸿烈解卷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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