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仲恭传

轻识古籍

共 5258字,需浏览 11分钟

 ·

2024-02-06 20:07

顾仲恭传

顾大韶,字仲恭,尝熟人也。父云程, 神庙时为南京太尝寺?。仲恭与其兄大章,字伯钦,孪生子也,连袂出游,人不能辩其少长,有张伯皆、仲皆之目。伯钦举进士,奉使休沐,颜靣肤腴,衣冠骑从甚都。仲恭老于书生,头蓬不栉,衣垢不澣,口不择言,交不择人,潦倒折拉,悠悠忽忽,每引镜自诧曰:顾仲恭乃如许。仲恭少治诗,义,专门名家,竟陵钟惺定为本朝第一。长益肆方于学问,六经诸史、百家内典之书,靡不乱其津涉,启其钤键。而其所沈硏钻极者,诗经、三礼、庄子也。其读书也,一览即了大义,通明指归,又不惮穿穴训故,用以会稡异义,剟削隐滞,一以为通人硕学。一以为老生宿儒,盖兼而举之也。

其论诗,以为诗有齐、韩、鲁三传,毛传出而三家废。郑笺时与毛异,唐、宋诸儒多与毛、郑异。朱子尽㱕毛、郑,槩以郑、卫为淫风,世儒皆知其缪。其尢踳駮者,则不取义之兴也。既不取义矣,又何兴乎?又有全不会小序之意,妄目删改者。伐木之序曰:燕朋友故旧也。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此篇乃答上篇棠棣之意,虽燕亲戚而以朋友为重。棠棣讥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此言人不可不求友生,至于父舅、兄弟,亦当以酒食相亲洽也。朱子取小序首句而删去下二句,则直以父舅兄弟为朋友矣,其可通乎?鸳鸯序曰:刺幽王也。古之明王,交于万物有道,自奉养有节焉。朱子直注云:鸳鸯于飞,则毕之罗之矣。君子万年,则福禄宜之矣。夫鸳鸯之罹毕罗,此岂吉祥善事,而以兴人主之福禄乎?此二章乃一正一反以为讽谏。于飞则毕之罗之,在梁则戢其左翼,明动者之有灾,静者之无咎也。周自昭王南征而不复,穆王西征而徐叛,自此以还,以巡狩为危事,故卜征五袭吉而后行,此所谓交万物有道,而诗人以为讽也。正与鱼藻王在在镐、飮酒乐岂同义,一吟咏而知非盛世之诗矣。此之不解,岂所谓以意逆志者乎?今欲刋定一书,当用毛传为主。毛必不可通,然后用郑;毛,郑必不可通,然后用朱。毛。郑、朱皆不可通,然后网罗群说而以巳意?之。严粲诗缉作于朱注之后,独优于诸家,而大全之作,敷衍朱注,一无发明,用复酱瓿可也。其论礼记,谓自宋以前为礼经之学者,惟知有郑注、孔疏。康成以耆德雄辩,压折千载,颕达依阿其㫖,无所是正。自宣和有好古之主,于是三代器物闲出于墟墓伏匿之中,学者援以证汉人之多谬,而陈氏之集说出焉。未有集说以前,学者之患在于疑而不能明;既有集说以后,学者之患,又在乎明而不能疑,不可以不深维而自得也。

其论周礼,则地官之原隰臝物,小司徒之上中下地,以及鄕师、鄕老、州长之名秩,春官、大宗伯之天产地产。春官之世妇。夏官马质之旬内。外司爟之出火内火。冬官之量豆氊案。以及匠人营国。皆援经据传。考古徴今。以订补注疏之疏阙。而小戴记是正者尢多。其辨五帝世系曰。康成千载儒宗。而惑溺纬书。王肃引经据传。用以难郑。惟五帝世系,则康成绌史记本纪而取春秋命序历,最为有见。王肃据家语五帝德以辟之,斯为缪矣。五帝德篇,太史公采为本纪,谓黄帝少典之子也。正妃螺祖生二子,一曰玄嚣,是为帝喾高辛氏之祖;二曰昌意,是为颛顼高阳氏之父。帝喾生尧及稷、契,颛顼生鲧,鲧生禹。自黄帝至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夫三皇五帝之事,若存若亡,诗书之传所不载,闲可推寻,则必于左氏内、外传求之。左传郯子之言曰:炎帝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黄帝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少昊氏之立也,凤鸟适至,故为鸟师而鸟名。自颛顼以来,乃纪于近。繇此言之,则少昊在黄帝之后,颛顼之前明矣。今本纪五帝,不数少昊,而直曰黄帝崩,其孙昌意之子颛顼立,则将置少昊于何地乎?或又曲为之说,谓少昊即玄嚣,玄嚣号曰靑阳,而少昊号曰金天,逈然有金木之别,其非一人可知。且玄嚣若立为帝,岂容降居江水?或又曲为之说,谓少昊即少典,如是则反为黄帝之父矣。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克之而代其位,何容炎黄之闲更著少昊?其必不然者一也。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左传曰:九州之险,是不一姓。此乾坤消长剥复,自然之理也。少昊氏之衰也,九?乱德,颛顼乃命重?绝地天通。颛顼氏之衰也,共工氏覇而不王,帝喾伐之,而序正星辰,皆其子孙失德衰败,而异姓代兴。若黄帝之后即少昊,少昊之后即颛顼,颛顼之后即帝喾,数百年尝治不乱,则九?、共工安所厕足于其闲?其必不然者二也。古者帝王革命,必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用,继世而有天下则否。若少昊、颛顼、帝喾,亲为黄帝之子孙,而俨然革命,更姓改物,视其父祖,如兴王之待胜国,则悖德巳甚矣。其必不然者三也。凡左氏所云高辛氏有才子,帝鸿氏有不才子者,皆历代帝王之苗裔耳。受氏之后,虽数十百世,亦曰某氏,非必指其身也。而读者不察,以鲧为颛顼之亲子,以稷、契俱帝喾之亲子,于是竹书纪年谓鲧一百九十岁而诛,推其受命治水之年,盖巳一百八十一矣。尧之禅舜,舜之禅禹,大约在九十左右,宁有一百八十方膺重任者?八十、九十曰耄,有罪不加刑焉,宁有一百九十而置大辟者?尧未举舜之先,书称百姓昭明,庶绩咸熈。稷、契果亲弟,八十年而不知。尧岂若是之愚,而羲和、四岳诸臣蔽贤焉若是哉?其必不然者四也。命序历之言曰:炎帝号曰大庭氏,传八世,合五百二十岁。次黄帝一曰帝轩辕,传十世,一千五百二十岁。次少昊曰金天氏,即穷桑氏,传八世,五百岁。次颛顼即高阳氏,传二十世,三百五十岁。次帝喾,即高辛氏,传十世,四百岁。此康成所据以绌本纪,而予亦深信不疑者也。黄帝寿三百岁,后九世合得千二百二十年,或亦有之,或一千字为衍文,阙疑可也。康成信纬书莫失于六天之说,谓天皇大帝等俱有名字,而后世乃千载遵用。莫得于帝王世数之说,而后世绝无信从者。以此知人心不同,众言淆乱,而好学深思者之寡也。陈寿蜀志称奏宓见帝系之文,著论以明其不然。今其书不传,而礼记疏中载孙炎駮王肃圣证论,文多散佚,予乃彚合傅以巳意,作五帝世系辨。其余如正苏明?太玄论、驳苏子繇洪范五事说、辨李翺五木经,纵横浩汗,不下数万言,而谓太玄可以不作,欲追废桓谭、张衡于千载之上,吾未之敢许也。

仲恭论经学,于近代少可,惟推武林卓尔康十五国风论以为通儒。尔康劝仲恭著书垂后,仲恭复之曰:古人之书,汗牛充栋,吾辈虽勤学者,尚不能十窥二三,况吾辈之才学远不逮古人,而后之学者,其勤又未必及吾辈。纵复有惠施之五车,其谁传之?又曰:春秋以前,作者之事备矣。虽有圣人,但述而不作。宋元以来,述者之事备矣,虽有志士,但当诵而不述尔。康无以难也。慈谿冯公元飏按部海虞,造门修谒,请所著书,仲恭亦以斯言谢焉。晚而语余:吾欲将十三经诸子坠言滞义,标举数则,勒成一书,窃比于程大昌演繁露、王伯厚困学纪闻,庻。几可以谢诸公及吾子矣。易箦之前,缮写所笺诗经礼记。庄子,俾其子属余。今所传炳烛斋随笔是也。

仲恭自负才敏,杰然有志于当世。衰晚病废,志意约结,作为文章,以自慰谕。嘉定程孟阳穪之曰。李文饶之流也。作竹籖传曰。竹氏之兴,盖显于禹益之世。至周浸盛。有名䇿者,与端木氏之名方者齐名。竝以强识闻,方专史职,而䇿好博小物,为人修直无颇。帝命与投钩氏互司利事,市民之分货财不平者,咸质厥成。又善事鬼神,神降言必凭焉,巫觋莫及也。其族初在辽西令支,齐桓公伐山戎,斩孤竹,乃迁中土。汉帝将立后未定,侍臣请决之䇿,帝不能用。晋武即位,问世数,䇿对以一。举朝駴愕相顾,咎䇿失言,䇿不以屑意,然其言卒验。后更名籖,仕齐梁闲为诸王保傅,久之罢去。入唐为陈武烈帝大祝,傅帝意作韵语?奥?焦贑易林。入宋,复辟江东神幕,更为长句,徘俚通俗。关壮缪侯之改谥武安王也,?势辟之。王甚神圣,得籖佐益著肹蚃。明兴,为王立庙京师正阳门,命籖典谒,凡士之求官位者,商贾之求奇赢者,吉凶利钝,无巨细皆谒王。王倦于酬对,穆然无言,目籖使以巳意答之。籖受命如响,巧发奇中。万历闲,名浸盛,太宰闻而贤之,荐于朝,命入吏部,贰文选郞事。先是选郞多黩货,或巽懦狥请托,有贤自好者,避怨讥,尝惴惴。众推籖廉平,遂以选事委焉。每朝廷有大选,选郞第按故事注品官,其地之远近、善恶剧易。与人宜否,一决于籖。太宰据籖所定成奏。上之天子。天子辄可其奏,内外无闲言。籖亦喜自负,浸以骄泰。入吏部堂。立太宰下,挺然无所屈。居尝慷慨大言。尧舜以后,代无真人。使我得行其道,无怀泰豆之治。何足云哉。或问曰。子道巳行矣,又何闲焉。籖曰。未也。鄕会试之榜。翰林科道之选。皆本朝所重也。数者我无一与焉。悉以?吾。吾志快矣。士之失职者。传其语为口实。举朝为之不平。于是台省交章劾籖怨望。宜下法司讯。天子曰。籖忠臣也。下法司且死。将廷鞫之期日命籖听于朝。公?以下咸集。遣司礼太监诘籖。汝以小臣与闻大政。分巳逾矣。犹怀怨望何也。籖曰。臣何敢怨望哉。臣见中朝贵要人共为欺罔以误主上。受主上深恩。不胜孤愤。故发此论耳。主上试靣诘在廷诸臣。吉士之选。不以货取乎。科道之选。不以夤缘进乎。吏部之有顶首,科塲之有关节,不累见白?乎?使臣为政,纵贤愚同贯,何至缪盭若此?宋欧阳修知贡举,惟朱衣之言是听。夫朱衣第善点头耳,臣乃善为诗,四五六七言皆如宿搆。使修复知贡举,舍臣无与共事,诸臣自视何如,修乃毁訾臣耶?于是公?以下同词奏曰:籖侮朝廷,轻当世之士,无人臣礼。且籖在吏部,纵吏胥纳选人贿,上下其手籖,阳瘖不问,诈为愚忠,实败国事,罪当诛。籖曰:败国事者,非籖也。诸臣绾结吏胥,共为奸利,百方卖臣,臣疎于?下,理宜有之。书曰:宥过无大?。故无小。臣之见卖过也,诸臣之卖臣故也。主上以为罪宜谁坐。且臣本山林人,自虞夏以来,修身数千岁,厕迹巫觋祝史之闲,随俗上下。主上特?臣佐吏部,臣岂有心求之哉?臣不飮不食,无妻子之累,得贿将焉用之。主上若以臣为不肖,即日解臣吏部职,听臣仍归武安王庙,得死所矣。臣谨伏阶下以俟。太监以状闻,天子曰:吾固知籖忠,命还部掌选事如故。籖知世不容忽一日弃官遁去,莫知所终。

或曰:观音大士挈以归净土云。野史氏曰:古之司铨者权氏、敬氏,皆名能其职。权氏善低昻人,锱铢无所假,?非长者。敬氏好靣诋人,丑恨者至欲扑杀之。明哲保身,吾有憾焉。固未若籖之虚巳御物,德怨两忘也。或疑籖盖巫祝之流,不宜在廊庙,是殆不然。太戊以巫咸为相,成王侯卜正于滕,巫祝又岂可贱?哉?籖遭逢圣世,致位津要,蝉脱秽浊,以全其躯。诗曰: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呜呼贤矣!又后虱赋曰:李商隐有虱赋,陆龟䝉有后虱赋。李止讥其啮臭,未尽其罪也。陆更赏其恒德,则几好人所恶矣。作又后虱赋以正之。

仁不害人,义不穿窬。伤人及盗,汉法必诛。

二罪,幷发,乃在濡需;请数其恶,始服厥辜。

昆 之丑,实繁有徒;与人相迩,损益各殊。

蚕丝蠭蜜,翻効勤劬;络纬促织,蜻蜓蟪蛄。

萤飞蜨舞,助人为娱。若斯之伦,固不可无。

鼠妇蚰蜒,秽我阶除;?庭网戸,蟏蛸蜘蛛。

蝼鸣于土,蚓歌于涂。怒臂螗螂,祝子蒲卢,

扑火役鬼,投灯煎躯。煖产灶马,膻聚玄驹。

地鼈蜗牛,负蠜推车。总属堪憎,无伤于吾。

若斯之伦,听其所如。爰有白蟫,善啮吾书。蠧

侵嘉树,蛀耗米珠。蝗螟蝝螣,嘉种是锄。

醯败于蚋,肉败于蛆。飞螱蚀柱,靑蝇涴裾。

是皆吾雠,害禾剥肤。情在可宥,我咸赦诸。

虿尾惟蝎,钩牙惟蜍。蠼螋似蜮,玄蜂若壶。

蛭缩如棰,蚝行蠕蠕。守宫壁镜,藏毒不虚。凡彼?螫,可辟可袪。有犯则杀,固难尽屠。

蛔蛲匿胃,蚧?濳肤。我欲除之,无形可刳。

蚊恃矫翼,蚤慿轻躯。我欲捕之,转盼而逋。

若汝虱者,何能为乎?形眇一黍,质无半铢。或入吾裈,或托吾?。旬日累代,繁孕而居。

黑食头垢,白吮身腴。尔?日肥,我貌日癯。瞥焉见察,循裻钻袽。既贪且懦,既钝复愚。

肉食之鄙,曾莫汝逾。汤沐既具,汝命难纾。

罪在不赦,愼勿怨余。虱闻斯言,匍匐俯伏。

静听谴诃,祈缓沸沃。倾耳察之,杳无声触。

斋心以聆,若诉若哭。号物万数,惟天竝育。

蠢动含灵,谁非眷属。身命布施,千圣轨躅。

嗟君之量,何其褊促。我食无榖,我啜无菽。

天赐我餐,惟血也独。我首无角,我喙无啄。

微咂君肌,何遽为酷。君何不广,请观朝局。

闻诸商君,吾友有六,皆锡天爵。皆赋天禄。

荣妻任子,亢宗润族。吸民之髓,䝉主之目。

偾事无?,废职无辱。嬉游毕龄,考终就木。

我羡我友,飞而择肉。我罪伊何,太仓一粟。

君欲我诛,盍速彼狱。我闻虱言,怒发上矗。

蕞尔微虫,宁望禽畜。积汝亿命,不比奴仆。

敢拟朝士,腾玆谤讟,即汝明?,岂止汤沐。

系之以髪,悬之于竹。细筿为弓,绣针为镞。

弦丝射之,一发洞腹。尸诸?端,以为大戮。

仲恭焚弃其稿,自定为二十二篇。此二篇最善。赞曰:

余壮而始与仲恭游,每举韩退之评柳子厚勇于为人,不自贵重,以相磨切。巳而读班史至陈遵,谓张竦与原渉应客之言,未尝不为反复流涕也。伤仲㳟浮湛里闲,所谓亲见杨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其文章议论将久而不传,故采择其可观者著之于篇。叶适叙陈同父之文曰:使同父晚不登进士,则终为狼疾人而巳矣。仲恭亦云。呜呼悲夫。牧斋初学集卷第七十二。

浏览 8
点赞
评论
收藏
分享

手机扫一扫分享

举报
评论
图片
表情
推荐
点赞
评论
收藏
分享

手机扫一扫分享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