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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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08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六

臣司马光奉 勑编集。

唐纪十二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

贞观十五年春正月甲戍,以吐蕃禄东賛为右卫大将军。上嘉禄东賛善应对,以瑯邪公主外孙叚氏妻之。辞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且赞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其志。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于吐蕃。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壻礼,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羙,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賛普下令禁之,亦渐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乙亥,突厥?利苾可汗始帅部落济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户三万,胜兵四万,马九万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若薛延陀侵逼,请徙家属入长城。诏许之。 上将幸洛阳,命皇太子监国,留右仆射髙士亷辅之。辛巳,行及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惮于行役,冀上惊而止,乃夜射行宫,矢及寝庭者五,皆以大逆论。三月戊辰,幸襄城宫。地既烦热,复多毒蛇。庚午,罢襄城宫,分赐百姓,免阎立徳官。 夏四月辛卯朔,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上以近世隂阳杂书讹伪尤多,命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术士刋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己酉,书成,上之。才皆为之叙,质以经史。其序宅经,以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张、王为商,武、庾为羽,似取谐韵。至于以柳为宫,以赵为角,又复不类。或同出一姓,分属宫、商;或复姓数字,莫辨徴、羽。此则事不稽古,义理乖僻者也。叙禄命,以为禄命之书,多言或中人,乃信之。然长平阬卒,未闻共犯三刑;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合。今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夭寿更异。按鲁庄公法应贫贱,又尫弱短陋,惟得长寿。秦始皇法无官爵,纵得禄少奴婢,为人无始有终。汉武帝、后魏孝文帝,皆法无官爵。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唯宜长子,虽有次子,法当早夭。此皆禄命不验之著明者也。其叙葬以为孝经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盖以窀穸既终,永安体魄,而朝市迁变,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谋之龟筮。近代或选年月,或相墓田,以为一事失所,祸及死生。按礼,天子诸侯大夫葬,皆有月数,是古人不择年月也。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昊,乃克葬。是不择日也。郑葬简公,司墓之室当路,毁之,则朝而窆,不毁则日中而窆。子产不毁,是不择时也。古之葬者,皆于国都之北,兆域有常处,是不择地也。今葬书以为子孙富贵、贫贱、寿夭,皆因卜葬所致。夫子文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为士师而三黜,计其丘陇,未尝改移。而野俗无识,妖巫妄言,遂于擗踊之际,择葬地以希官爵;荼毒之秋,选葬时以规财利。或云辰日不可哭泣,遂莞尔而对吊客;或云同属忌于临圹,遂吉服不送其亲。伤教败礼,莫斯为甚。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以为确论。 丁巳,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初,丞相宣王专国政,隂谋袭?化公主,劫其王诺曷钵奔吐蕃。诺曷钵闻之,轻骑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买为之讨诛宣王。国人犹惊扰,遣户部尚书唐俭等慰抚之。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诣阙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 丙子,百济来告其王扶余璋之䘮,遣使册命其嗣子

义慈。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頥上言未可东封。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丙辰,诏罢封襌。 太子詹事于志宁遭母䘮,寻起复就职。太子治宫室,妨农功,又好郑、卫之乐,志宁諌不聼,又宠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宁上书,以为自易牙以来,宦官覆亡国家者非一。今殿下亲宠此属,使陵易衣冠,不可长也。大子役使司驭等,半岁不许分畨。又私引突厥逹哥友入宫,志宁上书切諌。太子大怒,遣刺客张思政、纥干承基杀之。二人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块,意不忍杀而止。 西突厥沙钵罗叶䕶可汗数遣使入贡。秋,七月,甲戍,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厯诸国市良马。魏徴諌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使可汗得立,荷徳必浅;若不得立,为怨实深。诸国闻之,亦轻中国,市或不得,得亦非羙。茍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上欣然止之。乙毗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䕶互相攻,乙毗咄陆浸彊大,西域诸国多附之。未㡬,乙毗咄陆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䕶,擒之以归,杀之。 丙子,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揺,必有所损。若慕竒功,变法度,不恒其徳,劳扰实多。 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徳使髙丽,八月己亥,自髙丽还。大徳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处,吾欲观之。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髙丽,髙丽妻以游女,与髙丽错居,殆将半矣。因问亲戚存没,大徳绐之曰:皆无恙。咸涕泣相告。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徧于郊野。大徳言于上曰:其国闻髙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上曰:髙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但山东州县雕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乙巳,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北虏乆服,边鄙无虞,二喜也;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冬,十月,辛卯,上校猎伊阙;壬辰,幸嵩阳;辛丑,还宫。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懐服。上曰: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朕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十一月,庚申,以世勣为兵部尚书。 壬申,车驾西归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乃命其子大度设发同罗、仆骨、廻纥、靺、鞨霫等兵合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候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骑兵及奚、霫、契丹压其东境,以兵部尚书李世勣为朔州道行军揔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揔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揔管,出云中;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揔管,出其西。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负其彊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吾已敇思摩,烧薙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卿等当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十二月戊子,车驾至京师。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甲辰,李世勣败薛延陀于诺真水。初,薛延陀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歩战取胜。及将入冦,乃大教歩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胜则授以马追奔。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㑹李世勣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世勣选麾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十里。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兵,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矟,直前冲之,薛延陀众溃。副揔管薛万彻以数千骑收其执马者,薛延陀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三千余级,捕虏五万余人。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李世勣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㑹世勣军还,夹击,悉诛之。丙子,薛延陀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汝自恃其彊逾漠攻突厥,李世勣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上问魏徴:比来朝臣何殊不论事?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凡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上曰:然。人臣闗说忤㫖,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冐白刃者,亦何异哉。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房?龄髙士亷遇少府少监窦徳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徳素奏之,上怒让?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玄龄等拜谢。魏徴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龄等,而?龄等亦何所谢??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岂有不应知者?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为非,当请陛下罢之。问于有司,理则宜然,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上甚善之。十六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泰好学,司马苏朂说泰以古之贤王皆招士著书,故泰奏请修之。于是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泰月给逾于太子。諌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服物不㑹,与王者共之。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若当亲者疎,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死。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今魏王新出,合宜示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上从之。上又令泰徙居武徳殿,魏徴上䟽以为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毎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不以为可,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上曰:㡬致此误。遽遣泰归第。 辛未,徙死罪者实西州,其犯流徒则充戍,各以罪轻

重为年限。 敕天下括浮游无籍者,限来年末附毕。 以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知机宻。 夏,四月,壬子,上谓諌议大夫褚遂良曰: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上曰:诚然。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复皇太子,海陵刺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旧。 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于是太子发取无度。左庶子张?素上书,以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㫖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况宫臣正士,未尝在侧,群邪淫巧,昵近深宫。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隐宻,宁可胜计!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太子恶其书,令户奴伺?素早朝,宻以大马箠击之,㡬毙。 秋,七月,戊子,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龄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隋末,赋役重数,人徃徃自折支体,谓之褔手、褔足。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 特进魏徴有疾,上手诏问之,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今欲自徃,恐益为劳。若有闻见,可封状进来。徴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又言:陛下临朝,常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竟有何益?徴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徴上表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事过谢。 八月丁酉,上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諌议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时太子承乾失徳,魏王泰有宠,群臣日有疑议,上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徴,我遣传太子,用绝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徴为太子太师。徴疾少愈,诣朝堂表辞,上手诏谕以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汉髙袓㡬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我今赖公,即其义也。知公疾病,可卧䕶之。徴乃受诏。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熟俟斤来请昬,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癸酉,以凉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䕶、西州刺史,髙昌旧民与镇兵及谪徙者杂居西州,孝恪推诚抚御,咸得其欢心。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䕶,并其众,又击吐火罗,灭之。自恃彊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㓂伊州,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乙毗咄陆又遣处月、处宻二部围天山,孝恪击走之,乘胜进㧞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宻之众而归。初,髙昌既平,岁发兵千余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䟽,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陛下兴兵取髙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岁调千余人屯戍,逺去乡里,破产办装。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徃来,遇之多死。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髙昌一夫斗粟之用?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髙昌者它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髙昌独不得与为比乎?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徳莫厚焉。愿更择髙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藩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上弗聼。及西突厥入㓂,上悔之,曰:魏徴、褚遂良劝我复立髙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乙毗咄陆西击康居,道过米国,破之,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輙夺取之,乙毗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怨。泥孰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毗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毗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毗咄陆,更立可汗。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毗咄陆所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毗咄陆于白水胡城。乙毗咄陆出兵击之,乙毗射匮大败。乙毗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乙毗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冬,十月,丙申,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徴常劝我逺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士及叩头谢。 上谓侍臣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䇿茍,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二者何从?房?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上曰:然。朕为民父母,茍可利之,何爱一女?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时薛延陀方彊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徃!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不汝从。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何力箕倨㧞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杀之,其妻諌而止。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犹鱼趋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鐡石,必不叛我。㑹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上校猎于武功。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髙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盖苏文宻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余人。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叚,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于是号令逺近,专制国事。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毎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阬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 壬戍,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故老宴赐,极欢而罢。庚午,还京师。 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轻徭薄歛,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聼管弦,乐在其中矣。 亳州刺史裴思荘奏请伐髙丽,上曰:髙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䘮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且山东雕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髙袓之入闗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余人归髙,袓,于蒲反,从平京城。寻除陜州揔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仁弘有才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余万,罪当死。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欲席藁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房?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昊。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乱法,二也;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以公等固諌,且依来请。于是黜仁?为庶人,徙钦州。 癸卯,上幸骊山温汤。甲辰,猎于骊山。上登山,见

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刑之,则是吾登髙临下以求人之过也。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乙巳,还宫。 刑部以反逆縁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上从之。 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

者孰愈?魏徴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茍为不治,纵暴愎諌,虽有良臣,将安所施?上曰:齐文宣得杨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哉!

十七年春正月丙寅,上谓群臣曰:闻外间士人,以太子有足疾,魏王颕悟,多从游幸,遽生异议,徼幸之徒,已有附㑹者。太子虽病足,不废歩履。且礼,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郑文贞公魏徴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戊辰,徴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䘮,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其妻裴氏曰:徴平生俭素,今葬以一品羽仪,非亡者之志。悉辞不受,以布车载柩而葬。上登苑西楼,望哭尽哀。上自制碑文,并为书石。上思徴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徴没,朕亡一镜矣。 鄠尉游文芝告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戊申,兰成坐腰斩。右武候将军丘行恭探兰成心肝食之。上闻而让之曰:兰成谋反,国有常刑,何至如是!若以为忠孝,则太子诸王先食之矣,岂至卿邪!行恭慙而拜谢。 二月,壬午,上问諌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諌者十余人,此何足諌!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諌矣。上曰:然。朕有过,卿亦当諌其渐。朕见前世帝王拒諌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如此,欲无危亡,得乎?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㓜稺遂良,上䟽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今皇子㓜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教以经术,俟其长而遣之。上以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张亮为洛州都督。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异志。亮出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亮曰:非公而谁?君集曰:我平一国来,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公能反乎?与公反!亮宻以闻,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语时旁无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迟敬徳表乞骸骨,乙巳,以敬徳为开府仪同三司,五日一参。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戊申,上命图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徴、梁公房?龄、申公髙士亷、鄂公尉迟敬徳、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叚志、?䕫公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徳、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㑹、莒公唐俭、英公李世勣、胡壮公秦叔寳等于凌烟阁。 齐州都督齐王祐性轻躁,其舅尚乘直长隂?智说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万岁后,宜得壮士以自卫。祐以为然。?智因荐妻兄燕?信。祐恱之,厚赐金玉,使隂募死士。上选刚直之士以辅诸王,为长史、司马,诸王有过以闻。祐昵近群小,好畋猎,长史权万纪骤諌,不聴。壮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幸于祐,万纪皆劾逐之。祐濳召还,宠之逾厚。上数以书切责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审能自新,万纪请入朝言之。乃条祐过失,迫令表首,祐惧而从之。万纪至京师,言祐必能悛改,上甚喜,勉万纪而数祐前过,以敕书戒之。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我,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上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直,用为祐府典军。文振数諌,祐亦恶之。万纪性褊专,以刻急拘持祐城门外,不听出,悉解纵鹰犬,斥君謩、猛、彪不得见。祐㑹万纪宅中有块夜落,万纪以为君謩、猛、彪谋杀,已悉收系,发驿以闻,并劾与祐同为非者数十人。上遣刑部尚书刘徳威徃按之,事颇有验,诏祐与万纪俱入朝。祐既积忿,遂与燕?信兄?亮等谋杀万纪。万纪奉诏先行,祐遣?亮等二十余骑追射杀之。祐党共逼韦文振,欲与同谋,文振不从,驰走数里,追及杀之,寮属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视。祐因私署上柱国、开府等官,开库物行赏,驱民入城,缮甲兵楼堞,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吏民弃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继,祐不能禁。三月,丙辰,诏兵部尚书李世勣等发懐、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兵讨之。上赐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祐召燕?亮等五人宿于卧内,余党分统士众,廵城自守。祐毎夜与?亮等对妃宴饮,以为得志,戏笑之际,语及官军,?亮等曰:王不须忧。?亮等右手持酒巵,左手为王挥刀拂之。祐喜,以为信然,传檄诸县,皆莫肯从事。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数州兵已集其境。齐府兵曹杜行敏等隂谋执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谋者无不响应。庚申夜,四面鼓噪,声闻数十里,祐党有居外者,众皆攒刃杀之。祐问何声,左右绐云:英公统飞骑已登城矣。行敏分兵凿垣而入,祐与?亮等被甲执兵入室,闭扉拒战。行敏等千余人围之,自旦至日中,不克。行敏谓祐曰:王昔为帝子,今乃国贼,不速降,立为煨烬矣。因命积薪欲焚之。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亮兄弟死耳。行敏曰:必相全。祐等乃出。或抉?亮目,投睛于地,余皆挝折其股而杀之。执祐出牙前示吏民,还鏁之于东厢。齐州悉平。乙丑,敕李世勣等罢兵。祐至京师,赐死于内侍省,同党诛者四十四人,余皆不问。祐之初反也,齐州人罗石头面数其罪,援枪前欲刺之,为燕?亮所杀。祐引骑击髙村,村人髙君状遥责祐曰:主上提三尺劒取天下,亿兆蒙徳,仰之如天。王忽驱城中数百人欲为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揺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祐纵击虏之,慙不能杀。敕赠石头亳州刺史,以君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其同谋执祐者官赏有差。上检祐家文䟽,得记室郏城孙处约諌书,嗟赏之。累迁中书舍人。庚午,赠权万纪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初,太子承乾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畏上知之,对宫臣常论忠孝,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小相䙝狎。宫臣有欲諌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輙迎拜歛容危坐,引咎自责,言辞辩给,宫臣拜答不暇。宫省袐宻,外人莫知,故时论初皆称贤。太子作八尺铜鑪,六隔大鼎,募亡奴盗民间马牛,亲临烹煑,与所幸厮役共食之。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落,辫髪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啗。又尝谓左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䘮仪。因僵卧于地,众悉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面良乆。太子欻起曰:一朝有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髪为突厥,委身思摩。若当一设,不居人后矣。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颕逹数諌太子,上嘉之,赐二人金帛,以风励太子,仍迁志宁为詹事。志宁与左庶子张?素数上书切諌太子,隂使人杀之,不果。汉王元昌所为多不法,上数谴责之,由是怨望。太子与之亲善,朝夕同游戏,分左右为二队,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被氊甲,操竹矟,布陈大呼交战,击刺流血,以为娱乐。有不用命者,被树挝之,至有死者。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分将,观其战鬬,岂不乐哉!又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有諌者輙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魏王泰多艺能,有宠于上。见太子有足疾,濳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上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泰府事,后命工部尚书杜楚客代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士。楚客或懐金以赂权贵,因说以魏王聪明,宜为上嗣。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濳为朋党。太子畏其逼,遣人诈为泰府典籖,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恶,敕捕之不获。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与同卧起,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得幸太子。上闻之大怒,悉收称心等杀之,连坐死者数人,诮让太子甚至。太子意泰告之,怨怒愈甚,思念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又于苑中作冡私赠官树碑。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称疾不朝谒者,动渉数月。隂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余人,谋杀魏王泰。吏部尚书侯君集之壻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数令楚石引君集入东宫,问以自安之术。君集以太子暗劣,?乘衅图之,因劝之反,举手谓太子曰: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又曰:魏王为上所爱,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祸,若有敕召,宜宻为之备。太子大然之。太子厚赂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动静相语。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败,安俨为之力战,上以为忠,故亲任之,使典宿卫。安俨深自托于太子。汉王元昌亦劝太子反,且曰:比见上侧有羙人善弹琵琶,事成,愿以垂赐。太子许之。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慈,景之子也,母曰长广公主;驸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阳公主。皆为太子所亲暱,预其反谋。凡同谋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濳谋引兵入西宫,杜荷谓太子曰: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太子闻齐王祐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歩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㑹治祐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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