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卷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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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29
荀子卷第七
登仕郎、守大理评事扬 倞 注。
王霸篇第十一
国者,天下之制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原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湣、宋献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势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将道也。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挈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㧰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郷之者,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仲尼无置锥之地,诚义乎志意,加义乎身行,箸之言语,济之日不隐乎天下,名垂乎后世。今亦以天下之显诸侯,诚义乎志意,加义乎法则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贵贱杀生,使袭然终始犹一也。如是,则夫名声之部发于天地之闲也,岂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国齐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汤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以济义矣。是所谓义立而王也。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己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巳陈,虽覩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巳定,虽覩利败,不欺其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明,与国信之。虽末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髙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郷方略,审劳佚,谨畜积,修战备,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当也。故齐桓、?文、楚庄、吴阖闾、越句践,是皆僻陋之国也。威动天下,彊殆中国,无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闵、薛公是也。故用彊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緜緜常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彊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无它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为择所而后错之,错之险则危;不可不善为择道,然后道之,涂薉则塞。危塞则亡。彼国错者,非封焉之谓也,何法之道,谁子之与也?故道王者之法,与王者之人为之,则亦王;道霸者之法,与霸者之人为之,则亦霸;道亡国之法,与亡国之人为之,则亦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
故国者,重任也,不以积持之则不立。故国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惮惮非变也,改王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厌焉有千岁之固,何也?曰:援夫千岁之信法以持之也,安与夫千岁之信士为之也。人无百岁之寿,而有千岁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岁之法自持者,是乃千岁之信士矣。故与积礼义之君子为之则王,与端诚信全之士为之则霸,与权谋倾覆之人为之则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善择之者制人,不善择之者人制之。
彼持国者,必不可以独也。然则彊固荣辱在于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惧而求能者,如是者彊。身不能不知恐惧,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亲比已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国者,巨用之则大,小用之则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义而后利。安不恤亲,䟽不恤贵贱,唯诚能之求,夫是之谓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后义,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亲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谓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駮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之谓也。
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既错之而人莫之能诬也。诗曰:如霜雪之将将,如日月之光明。为之则存,不为则亡。此之谓也。
国危则无乐君,国安则无忧,民乱则国危,治则国安。今君人者急逐乐而缓治国,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由好声色而恬无耳目也,岂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养五綦者有具,无其具,则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万乗之国,可谓广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彊固之道焉,若是则怡愉无患难矣,然后养五綦之具具也。故百乐者,生于治国者也;忧患者,生于乱国者也。急逐乐而缓治国者,非知乐者也。故明君者必将先治其国,然后百乐得其中;暗君者,必将急逐乐而缓治国,故忧患不可胜校也,必至于身死国亡然后止也,岂不哀哉!将以为乐,乃得忧焉;将以为安,乃得危焉;将以为福,乃得死亡焉。岂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国有道,人主有职。若夫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为也,不足以是伤游玩安燕之乐。若夫论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郷方而务,是夫人主之职也。若是,则一天下名配尧禹之主者,守至约而详,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内之人莫不愿得以为帝王。夫是之谓至约,乐莫大焉。
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为之,匹夫则无所移之;百?一守,事业穷,无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使人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必自为之然后可,则劳苦耗顇,莫甚焉。如是,则虽臧获不肯与天子易埶业。以是县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为之?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也。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传曰: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緫方而议,则天子共己而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礼法之大分也。
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虚其难者,在于人主之知之也。取天下者,非负其土地而从之之谓也,道足以壹人而已矣。彼其人苟壹,则其土地且奚去我而适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贤士矣;其官职事业,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旧法,择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顺服好利之人矣。贤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尽无,是其外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埶矣;致忠信,箸仁义,足以竭人矣。两者合而天下取,诸侯后同者先危。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一人之谓也。羿、蠭门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驭者也;聦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势从之,人不服而势去之,故王者已于服人矣。
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逺中微,则莫若羿蠭门矣。欲得善驭及速致逺,则莫若使王良造父矣。欲得调壹天下,制秦楚,则莫若聦明君子矣。其用知甚?,其为事不劳而功名致大,甚易处而綦可乐也。故明君以为宝,而愚者以为难。
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为圣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财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饮食甚厚,声乐甚大,台谢甚髙,园囿甚广,臣使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礼制如是者也。制度以陈,政令以挟,官人失要则死,公侯失礼则幽,四方之国有侈离之德则必灭。名声若日月,功绩如天地,天下之人应之如影向,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声,而声乐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妇女莫众焉;形体好佚,而安重闲静莫愉焉;心好利,而谷禄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愿,兼而有之,睾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孙。人苟不狂惑戆陋者,其谁能睹是而不乐也哉?欲是之主,并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绝千岁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则外贤而偏举,人臣则争职而妒贤,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广焉?无䘏亲䟽,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若是,则人臣轻职业,让贤而安随其后。如是,则禹舜还至,王业还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乐如是其美焉者乎。呜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扬朱哭衢涂曰:此夫过举蹞歩而觉跌千里者。夫哀哭之,此亦荣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为可哀甚于衢涂。呜呼哀哉!君人者千岁而不觉也,
无国而不有治法,无国而不有乱法,无国而不有贤士,无国而不有罢士,无国而不有愿民,无国而不有悍民;无国而不有美俗,无国而不有恶俗。两者并行而国,在上偏而国安,在下偏而国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贤,其民愿,其俗美,而四者齐。夫是之谓上一。如是,则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故汤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逹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四者齐也。桀、纣即序于有天下之势,索为匹夫而不可得也,是无它故焉,四者并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归者一也。
上莫不致爱其下,而制之以礼。上之于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故下之亲上,欢如父母,可杀而不可使不顺。君臣上下,贵贱长幼,至于庶人,莫不以是为隆正。然后皆内自省以谨于分,是百王之所以同也,而礼法之枢要也。然后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緫方而议,则天子共已而止矣。岀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礼法之大分也。若夫贯日而治平,权物而称用,使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挟于万物,尺寸㝷丈,莫得不循乎制度数量然后行,则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数于大君子之前。故君人者,立隆政本朝而当所使,要百事者,诚仁人也,则身佚而国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立隆政本朝,而不当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则身劳而国乱,功废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枢机也。故能当一人而天下取,失当一人而社稷危,不能当一人而能当千人百人者,说无之有也。既,能当一人,则身有何劳而为?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汤用伊尹,文王用吕尚,武王用召公,成王用周公。且卑者五伯,齐桓公闺门之内,悬乐奢泰游抏之修,于天下不见谓修。然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伯长,是亦无它故焉。知一政于管仲也,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为之兴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为也?故古之人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丧其国,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无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无狂乎?此之谓也。
治国者分已定,则主相臣下百吏各谨其所闻,不务听其所不闻;各谨其所见,不务视其所不见。所闻所见诚以齐矣,则虽幽间隐辟,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礼化其上,是治国之徴也。
主道治近不治逺,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则逺者理;主能治明,则幽者化;主能当一,则百事正。夫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极也。既能治近,又务治逺;既能治明,又务见幽;既能当一,又务正百。是过者也,犹不及也。辟之,是犹立直木而求其影之枉也,不能治近,又务治逺,不能察明,又务见幽,不能当一,又务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犹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暗主好详。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君者,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之,兼炤之,以观其盛者也。相者,论列百官之长,要百事之听,以饰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劳,论其庆赏,岁终奉其成功,以效于君。当则可,不当则废。故君人劳于索之,而休于使之。
用国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彊,得百姓之誉者荣。三德者具而天下归之,三德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汤武者,循其道,行其义,兴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归之。故厚徳音以先之,明礼义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赏贤使能以次之,爵服赏庆以申重之,时其事,经其任,以调齐之,潢然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生民则致寛,使民则綦理。辨政令制度,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有非理者如豪末,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不愉者,无它故焉。道德诚明,利泽诚厚也。
乱世不然,污漫突盗以先之,权谋倾覆以示之,俳优侏儒妇女之请谒以悖之,使愚诏知,使不肖临贤,生民则致贫隘,使民则綦劳苦。是故百姓贱之如㑌,恶之如鬼,日欲司间而相与投藉之,去遂之,卒有宼难之事,又望百姓之为已死,不可得也,说无以取之焉。孔子曰:审吾所以适人。适人之所以来我也。此之谓也。
伤国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以非所取于民而巧,是伤国之大灾也。大国之主也,而好见小利,是伤国。其于声色台榭园囿也,愈厌而好新,是伤国。不好循正,其所以有啖,啖常欲人之有,是伤国。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权谋倾覆之人断事其外,若是,则权轻名辱,社稷必危,是伤国者也。大国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旧法,而好诈故若是,则夫朝廷群臣亦从而成俗于不隆礼义而好倾覆也。朝廷群臣之俗若是,则夫众庶百姓亦从而成俗于不隆礼义而好贪利矣。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则地虽广,权必轻;人虽众,兵必弱;刑罚虽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谓危国,是伤国者也。
儒者为之不然,必将曲辨朝廷,必将隆礼义而审贵贱。若是,则士大夫莫不敬节死制者矣。百官则将齐其制度,重其官秩,若是,则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绳矣。关市几而不征,质律禁止而不偏,如是,则商贾莫不敦悫而无诈矣。百工将时斩伐,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如是,则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县鄙将轻田野之税,省刀布之敛,罕举力役,无夺农时,如是,则农夫莫不朴力而寡能矣。士大夫务节死制,然而兵劲;百吏畏法循绳,然后国常不乱。商贾敦悫无诈,则商旅安货通财,而国求给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则器用巧便,而财不匮矣。农夫朴力而寡能,则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是之谓政令行,风俗美。以守则固,以征则彊,居则有名,动则有功,此儒之所谓曲辨也。
荀子卷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