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初学集卷第一百三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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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6 20:18

牧斋初学集卷第一百三

太祖实录辨证三

洪武元年九月,陶安卒。

黄金诸书皆称安追封姑孰郡公。攷实录本传但追封其祖父、父为姑孰公,祖母、母为夫人。此安为江西叅政时事,安固未尝赠公也。安本集载诰词甚明。又安妻喩氏追封姑孰郡夫人,继妻陈氏封姑孰郡夫人,俱有诰文。安之署衔,则止云中奉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叅知政事耳。洪武二年,追赠刘基祖、父爵皆永嘉郡公,妻封永嘉郡夫人。基时官御史中丞,盖国初推恩之制如此。

洪武三年七月,中书省左丞杨曅伏诛。

按实录,杨宪嗾侍御史刘炳劾奏汪广洋,又教炳诬奏?部侍郞左安善, 上下炳于狱。太史令刘基尽发宪奸状及诸隂事,令群臣按问伏诛。然则劾奏杨宪者,刘基也。而开国功臣录则以为李善长。按刘辰国初事坟云:杨宪为御史中丞, 太祖尝曰:杨宪可居相位。数言李善长无大才。胡惟庸谓善长曰:杨宪为相,我等淮人,不得为大官矣。宪因劾汪广洋不公不法。李善长奏排陷大臣,放肆为奸等事, 太祖以极?处之。又云:杨宪、凌说、高见贤、夏煜尝言李善长无宰相材。 太祖曰:善长虽无宰相材,与我同里,自我起兵事我,涉历艰险,勤劳簿书,功亦多矣。我既为君,善长当为相。盖用勲旧也,今后勿言。按国初太祖用勲旧相,李善长、胡惟庸以鄕曲相依附,而杨宪辈新进喜事,专务搏击,善长等皆畏之。 太祖亦曰:有此数人,譬如恶犬则人怕,则宪等气燄可知。宪等数言善长无相材,居然有蔡泽欲代应侯之意,故善长乗其排陷广洋,激 上之怒而亟剪之。善长非欲援广洋也,以自救也。刘诚意则因凌说之弹善长,为善长解于 上前,且又尝言宪不宜相耳。行状云,公与宪素厚,亦不载发宪奸状之事。实录诚意本传云:宪等欲诬陷基,未及发而伏诛。故知尽发宪奸状及诸隂事者,善长也,非诚意也。此国史之误,当以国初事迹正之。善长与惟庸结党相比,盖巳有年,庚午之祸,肇于此矣。

洪武三年,诏天宁寺禅僧祖阐、瓦官教僧克勤,䕶送日本僧祖来还国。

宋文宪送无逸勤公序,与实录记僧祖阐、克勤奉使日本事,互相发明。序云:日本疑祖来,乞师中国,欲拘辱之,无逸力争得免。据实录,祖来为良怀所遣,良怀方以窃据被逐,日本疑祖来,因疑䕶送祖来归国者,此其情也。序又云:王欲延阐住持天龙寺,先遣无逸还。无逸再三以死争之,日本既以祖来疑中国,其请住持,虽曰延之,实则拘留耳。此即圣谕所谓拘留二载及十四年,遗书所谓加以无礼者也。无逸归见 上端门,备陈其故。阐亦附奏:岛夷不知礼义微勤臣不能再覩天颜矣。此实录所载。今年五月去舟才还,备陈本国事体云云也。所载白金文绮之赐,皆与实录同。 上顾侍臣言,勤一沙门,乃能不辱君命。谕其父华毅使冠巾出仕。则日本之于阐勤,以拘留始,以慙服终。盖克勤之力居多,安得谓二僧攘赵秩奉使之功。洪武六年,克勤官考功监丞,见实录。十年, 高皇帝手诏谕山西布政司华克勤,见 御制文集。皇明驭倭录谓野史之言,皆僧徒粉饰,误也。实录主存大体,故纪载颇略,赖文宪集稍志一二。 高皇帝御制诗,见于文宪䟦甚确。文宪身在禁林,岂肯附会僧徒,与国史抵牾耶?日本之崇佛,自唐巳然,临济一宗,流传最盛。 圣祖遣僧化导,有微权焉。万历初。虏王求僧及经江陵,命宣大巡抚勿拒。且云经必有 高皇御制序文,方可与之。呜呼。知 圣祖之微权者,江陵也。

洪武四年十二月,追赠汪兴祖为东胜侯。

按黄金开国功臣录。兴祖以洪武三年封东胜侯。人有言其过者, 上弗与诰劵,令仍以都督职从征自效。四年死于蜀。命省部议封赠,授以原封铁劵。实录于洪武三年十一月大封功臣,纪封侯者凡二十八人,不及兴祖。是年十二月又封薛显为永城侯,讁居海南,亦不记兴祖封侯不与劵之事,但于四年十二月赏平蜀功之后,记追封兴祖为东胜侯,及载其诰文而已。本传记追封兴祖,与实录同。合国史前后观之,则兴祖之侯出于追赠,无可疑者。然公侯铁券式所载封兴祖制词,首尾完备,确然可据,又不得以功臣录为诬也。考洪武二十三年诏书条列所在随军征讨、累有战将之功、未有总兵之名。而论旧封者十九人、东胜侯汪兴祖居第十。诏书所条列、凡追赠者皆不与焉。此三年先封之明证也。况又有铁劵可据耶。昭示奸党。第二录载德胜男张宣云、东胜侯巳前。那里不曾厮杀。洪武二年,投北来降的人,被别人杀了,却将东胜侯贬上海南去。不是因四川厮杀,那里肯取他回来。以此招推之,则所谓封侯,后人有言其过者,言其杀降之过也。封侯而不与劵讁居海南,亦如薛显之例。次年乃以征蜀召还,令从征自效也。显于五年正月以征和林召还,则兴祖之召还又先于显也。兴祖封侯之后,以有过而夺券,及其从征死事,则尽复原封以授其子。实录独书追赠,又稍节约其诰文,尽没三年封侯之实,斯可谓脱误之极矣。然则以铁劵核之三年封侯,当为二十九人幷永城为三十人,不当云二十八人也。不然,则或以十二月与永城竝封而同贬,不当幷其封而削之也。今幸有劵文诏书可以考证,不然未有不据国史而刋别录者矣。国史之不足征如此。又按兪本皇明记事录,洪武三年大封功臣第二十二人开国辅运推诚柱国晋王府左相东胜侯汪兴祖。兪本所载与功臣铁劵式合,又可以证实录之阙。

洪武八年三月,德庆侯廖永忠卒。德庆侯廖永忠之卒也,实录为之立传,备书其功次与其卒之岁月,而又曰, 上赙遗之甚厚,以其子权袭爵。史家因之,无异词矣。刘辰国初事迹载永忠以僣用龙凤不法等事处死。王世贞史乗考误援据洪武十年 圣祖戒谕勋臣之词,与永乐中纪纲狱辞有廖永忠开国功臣,僣犯被诛之语,谓刘辰所载为不诬。于是永忠之被诛始著。而人皆以国史之书法为有隐矣。余偶读通鉴博论,记丙午年事云:是岁廖永忠沉韩林儿于瓜歩,大明恶永忠之不义,后赐死。博论盖洪武二十九年宁宪王奉 勑编定,既成,表上之,镂版内府,其书实我 圣祖所注意者。然后知永忠之被诛,虽为其僣侈犯上,实以沉韩林儿之故也。滁阳即世, 上方孤军无倚,渡江以来,声势翕合,实有藉于龙凤。开省称王,承制行事,十余年不改。姑苏之役,犹称皇帝圣㫖、吴王令㫖, 圣祖何嫌于奉龙凤哉?安庆之围, 圣祖拒刘基之谏,躬擐甲胄,出之水火之中, 圣祖何汲汲焉若是哉!丙丁之闲,大命既集,彼一牧竖耳,其何能为?圣公既死,光武犹怜而葬之,且存其祀。盆子亦食均输税以终其身。 圣祖何难于待韩氏而必欲剪㓕之哉!永忠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虑,一旦沉林儿以逢上指,论功之日,使所善儒生窥瞰上意,可谓果于诬上而巧于要君矣。圣祖对廷臣讼言之,以逆折其邪心,厥后卒以不义赐死。 圣祖之心事,百世而下,昭然如日月之中天,永忠有掩靣于地下而已,岂不愚而可怜哉!然则 圣祖之诛永忠也,何以不明正厥辟,而以僣犯为词,曰:念其兄也,念其功也。正其辟,则弗可以袭矣。杀其罪以存其嗣,忠厚之道也。高帝之诛丁公也,不遑录其后;光武之封子宻也,不及正其辜。我圣祖之于永忠,斯所谓义之尽,仁之至也。欤!于国史则讳之,于博论则彰之,其又何居?曰:国史之讳之,为一时也,博论之彰之为万世也。曰:沉韩林儿于瓜歩,曰大明以永忠为不义,后赐死,于林儿则书其名,于大明则纪其号,于永忠则正其罪,曰不义,曰赐死,其词?而该,其义博而严。愚以为此非宁宪王之书法,而 圣祖之书法也。博论之修,其即我圣祖之作春秋也欤!然则今之史家,刋落龙凤之事,使元、宋之际,不得比于秦、楚之月表,此后世媚臣腐儒之所为,而岂 圣祖之志也哉?

洪武十年三月,复永城侯薛显所食禄。

按永城以始封时削禄,至十年三月全给,实录载之甚明。王世贞功臣表乃云七年加千石,误也。实录凡列侯禄千五百石者,七年增千石,盖谓唐胜宗等。是时显全禄未给,当不在此例也。显坐胡党,见于庚午诏书及实录本传甚明,而表以为二十六年追论蓝党,国除。世贞以熟习典故自负,往往无所援据,凿空杜撰,聋瞽后世,以为无从駮正,而姑妄为之说也。岂不异哉。

洪武十一年,靖海侯吴祯卒。

靖海之功不减于江隂。其殁也,恩礼备至,而实录不为立传,仅附数语于江隂之后而巳。今攷庚午诏书,靖海死后,亦坐胡党。国史之阙传,岂为是耶?然公侯坐胡党者,诏书所列先后二十二人,独靖海之子忠袭封不替,岂靖海之功大而罪未著, 圣祖特宥之耶?凡庚午诏书,坐胡党者,皆不得祀鸡鸣山功臣庙,今得与享东序者,亦惟靖海一人。

按庚午诏书载通胡谋逆者,公侯二十二人,生者上?,死者孥戮,不待言矣。其有死而子仍袭侯者,靖海也。子不袭而弟仍袭侯者,南安也。身死而子得䧏指挥者,六安也。皆所谓巳死不知其反之繇者也。如六安之例、其子降指挥者,宣德也。所谓为胡陈所诱、朝廷于礼无欠者也。详 圣祖备条乱臣之意、一则涉于疑似,一则近于脇从,于罪为稍轻,故其子孙幸免参夷,得及寛政。若荥阳、汝南、永嘉之?,反状著明,负罪深重,则其后必无噍?,虽欲为愍隷而不可得矣,哀哉!

十二年正月,宜春侯黄彬往临淸练兵,

彬不知其所终,考实录不书卒之例,知其非令终也。考庚午诏书及奸党录,知其坐胡党也。开国功臣录云:十二年,练兵临淸,召还,后数年卒。

郑晓异姓诸侯传云:练兵临淸,后坐胡党。 上念其未尝失朝廷礼,宥之,数年卒。郑氏不见庚午诏书全文,误以彬等之坐党在十三年,故傅㑹以为 上曲宥之。不知彬等党事皆发于二十三年诏书,所谓朝廷于礼无欠者,谓朝廷待彬未尝失礼,岂谓彬未尝失朝廷礼哉。郑氏之误解,近于郢书燕说,而大书特书,标于史传,疑误后人,岂非大缪哉。王世贞功臣表书十七年薨,亦未足据也。

洪武十二年十二月,中书右丞汪广洋贬海南,自缢卒。

废丞相汪广洋勑见 高皇帝御制文集。实录所载与御制文集同,但稍文其辞耳。勑云遣人追斩其首,特赐勑以?之。而实录云,广洋得书惭惧,遂自缢卒。又云坐事贬海南,死于道。乃知凡实录所书,自经赐死,皆史臣有隐之词,非事实也。实录广洋本传云:至是,御史中丞凃节言,诚意伯刘基遇毒死,广洋宜知状。 上问广洋云云。广洋贬死在十二年之十二月,盖此时凃节巳上变告惟庸,惟庸等当亦下吏,其狱成伏诛,则在十三年之正月耳。据昭示奸党录诸招,广洋实与惟庸合谋为逆,而 上但以坐视废兴诛之。盖此时胡党初发,其同谋诸人尚未一一著明也。国初讳诛为废,曰废丞相汪广洋者,盖诛之也。

洪武十三年正月,御史中丞涂节告左丞相胡惟庸与御史大夫陈宁等谋反。

自洪武八年以后,惟庸与诸公侯约日为变,殆无虚月。或? 上早朝,则惟庸入内,诸公侯各守四门;或候 上临幸,则惟庸扈从,诸公侯分守信地。皆听?惟庸调遣,期约举事。其闲或以 车驾不出而罢,或以宿卫严宻不能举事而罢,皆惟庸宻遣人麾散,约令再举。见于奸党三录者,五年之中,期会者无虑二百余,噫亦危矣。诸公侯多嚄唶宿将,惟庸辈亦文法老吏,一旦举事,如中风狂走,朝堂攘臂而大言,道涂连袂而抗议,岛夷草地,交关宻约,流佣厮养,参预秘计,夜集晓散,会比期门,彼挽此推,号同邪许。此岂非天厌其恶,神夺其鉴。乗舆无触瑟之惊,庙门鲜袨服之恐。使之贯盈败露,自取㓕亡也哉。如其不然,则爰书具在,岂无傅致一时。反状巳明,抑或传疑百世。后之君子。摩挲?牍,必有俛仰心悸,徬徨涕流者矣。为撮其要辞,胪列如左:

嘉靖中,赠故大监云奇为司礼太监,以其守西华门,发胡惟庸谋逆也。南京城西华门内,有大门北向,其高与诸宫殿等,后堂甍栋,其在曰旧丞相府,即胡惟庸故第,前有眢井,即所谓醴泉出,邀 上临幸,伏甲谋不轨者也。云奇之事,国史、野史一无可考。嘉靖中,朝廷因中人之请而加赠,何孟春据中人之言而立碑,王世贞旧丞相府志据国史以駮之,其辨甚正。第亦疑惟庸私第不当在禁中,而未有以核其实也。余考奸党第二录载卢仲谦招云:洪武九年秋,太师令金火者引仲谦同仪仗户耿子忠等往见丞相,前去细柳坊胡府门首。又汝南侯火者寿童招云:胡丞相在细柳坊住,与我官人住,近尝与丞相往来飮酒。则惟庸私第在细柳坊明矣。按洪武京城图志,广艺街在上元县西,旧名细柳坊,一名武胜坊。又攷街市图:广艺街在内桥之北,与旧内相近。此惟庸私第不在禁中之明证也。世贞云: 高帝初下金陵,以元御史台为中书省,后为吴王徙居旧内,而别立中书省。按实录,丙申, 上入金陵,居富民王彩帛家。七月,诸将奉 上为吴国公,以元御史台为公府,置江南行中书省。 上兼总省事。丙午八月,拓建康城。初旧内在建康旧城中。因元南台为宫,稍庳隘。 上乃命刘基等卜地。定新宫于钟山阳。戊申正月,自旧内迁新宫。一统志云。旧内城在京城中。元为南台地。本朝既取建康,首宫于此。比皇城大内宫殿成,此称为旧内。然则旧内则元御史台也。世贞谓上为吴王徙居旧内,误也。又云:省中丞相以下至六尚书、侍郞,当各有堂合。按洪武元年命置六部,固云国家之事,总之者中书,分理者六部,不闻六部皆属中书省,为省中僚属也。世贞疑五部五府即故中书省大都督府之遗址,而又云 上下金陵即有此省府及台,自当与旧内相近。其后改卜大内,居都城左偏一隅,不应预建省府及台于宫之两傍。夫 上为吴王居旧内,则省府当近旧内,及既即大位,改筑新宫,则省府当近大内,此不待辨而明者。洪武京城官署图,宗人府五部,在承天门外御街之东,五府太常寺,在承天门外御街之西。志刻于洪武二十八年, 上诏礼曹绘图锓梓。以今之五部五府推之,则昔之省府,其不与大内相远亦明矣。苐未知即此地否耶?俟详考之。牧斋初学集卷第一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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