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士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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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43

节士第七

尧治天下,伯成子髙为诸侯焉。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髙辞为诸侯而耕。禹徃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位而问焉,曰:昔者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焉。尧授舜,吾子犹存焉。及吾在位,子辞诸侯而耕,何故?伯成子髙曰:昔尧之治天下,举天下而传之他人,至无欲也;择贤而与之其位,至公也。以至无欲至公之行示天下,故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舜亦犹然。今君赏罚而民欲,且多私,是君之所怀者私也。百姓知之,贪争之端,自此始矣。徳自此衰,刑自此繁矣。吾不忍见,以是处野也。今君又何求而见我。君行矣,无留吾事。耕而不顾。书曰:旁施象刑维明。及禹不能。春秋曰:五帝不告誓,信厚也。

桀为酒池,足以运舟,糟丘足以望七里,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关龙逢进谏曰:为人君,身行礼义,爱民节财,故国安而身夀也。今君用财若无尽,用人若恐不能死。不革天祸,必降而诛,必至矣。君其革之。立而不去朝,桀因囚拘之。君子闻之曰:末之命矣夫!

纣作炮烙之刑,王子比干曰:主暴不谏,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见过则谏,不用则死,忠之至也。遂进谏,三日不去朝,纣因而杀之。诗曰:昊天太怃,予慎无辜。无辜而死,不亦哀哉!

曹公子喜时,字子臧,曹宣公子也。宣公与诸侯伐秦,卒于师。曹人使子臧迎䘮,使公子负刍与太子留守。负刍杀太子而自立。子臧见负刍之当主也。宣公既葬,子臧将亡,国人皆从之。负刍立,是为曹成公。成公惧,告罪,且请子臧,子臧乃反,成公遂为君。其后?侯会诸侯,执曹成公,归之京师,将见子臧于周天子而立之。子臧曰:前记有之:圣达节,次守节,下不失节。为君非吾节也。虽不能圣,敢失守乎?遂亡奔宋。曹人数请,晋侯谓子臧反国,吾归尔君。于是子臧反国,晋乃言天子,归成公于曹。子臧遂以国致成公。成公为君,子臧不出,曹国乃安。子臧让千乘之国,可谓贤矣,故春秋贤而褒其后。

延陵季子者,吴王之子也。嫡同母昆弟四人,长曰遏,次曰余祭,次曰夷昧,次曰札。札即季子,最小而贤,兄弟皆爱之。既除䘮,将立季子,季子辞曰:曹宣公之卒也,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遂不为也,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矣。君义嗣也,谁敢干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才,愿附子臧,以无失节。固立之,弃其室而耕,乃舍之。遏曰:今若是作而与季子,季子必不受,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诸侯乎季子。皆曰:诺。故诸其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若有吾国,必疾有祸予身。故遏也死,余祭立。余祭死,夷昧立。夷昧死,而国冝之季子也,季子使而未还。僚者,长子之庻兄也,自立为吴王。季子使而还,至则君事之。遏之子曰王子光,号曰阖闾,不恱曰:先君之所为不与子而与弟者,凡为季子也。将从先君之命,则国冝之季子也。如不从先君之命而与子,我冝当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于是,使专诸刺僚,而致国乎季子。季子曰:尔杀我君,吾授尔国,是吾与尔为乱也。尔杀我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而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故号曰延陵季子。君子以其不受国为义,以其不杀为仁,是以春秋贤季子而尊贵之也。

延陵季子将西聘晋,带宝劔以过徐君,徐君观劒,不言而色欲之。延陵季子为有上国之使,未献也,然其心许之矣。致使于晋,故反则徐君死于楚。于是脱劒致之嗣君。从者止之曰:此吴国之宝,非所以赠也。延陵季子曰:吾非赠之也。先日吾来,徐君观吾劔不言而其色欲之,吾为有上国之使,未献也,?然,吾心许之矣。今死而不进,是欺心也。爱劔伪心,廉者不为也。遂脱劔?之嗣君。嗣君曰:先君无命,孤不敢受劔。于是,季子以劔带徐君墓树而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不忘故,脱千金之劔?带丘墓。

许悼公疾疟,饮药毒而死,太子止自责不甞药,不立其位,与其弟纬,专哭泣,啜餰粥,嗌不容粒,痛己之不甞药,未逾年而死,故春秋义之。

卫宣公之子伋也、寿也、?也,伋,前母子也;夀与?,后母子也。寿之母与朔谋,欲杀太子伋而立夀也,使人与伋乘舟于河中,将沉而杀之。寿知不能止也,因与之同舟,舟人不得杀。伋方乘舟时,伋傅母恐其死也,闵而作诗。二子乘舟之诗是也。其诗曰: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于是夀闵其兄之且见害,作忧思之诗,黍离之诗是也。其诗曰:行迈靡靡,中心揺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又使伋之齐,将使盗见载旌,要而杀之。夀止伋伋曰:弃父之命,非子道也,不可寿。又与之偕行。夀之母知不能止也,因戒之曰:夀无为前也。夀又为前。?伋旌以先行。㡬及齐矣,盗见而杀之。伋至,见夀之死,痛其代已死,涕泣悲哀,遂载其尸,还至境而自杀,兄弟俱死。故君子义此二人,而伤宣公之听谗也。

鲁宣公者,鲁文公之弟也。文公薨,文公之子子赤立为鲁侯,宣公杀子赤而夺之国,立为鲁侯。公子肹者,宣公之同母弟也。宣公杀子赤而肹非之,宣公与之禄,则曰:我足矣,何以兄之食为哉?织屦而食,终身不食宣公之食。其仁恩厚矣,其守节固矣,故春秋美而贵之。

晋献公太子之至灵台,虵绕左轮。御曰:太子下拜,吾闻国君之子,虵绕左轮者,速得国。太子遂不行,返乎舍。御人见太子,太子曰:吾闻为人子者,尽和顺君,不行私欲,恭严承命,不逆君安。今吾得国,是君失安也;见国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闻得国而拜其声,非君欲也。废子道不孝,逆君欲不忠。而使我行之,殆欲吾国之危明也。㧞劔将死,御止之曰:夫禨祥妖孽,天之道也。恭严承命,人之行也。拜祥戒孽,礼也;严恭承命,不以身恨君,孝也。今太子见福不拜,失礼;杀身恨君,失孝;从僻心,弃正行,非臣之所闻也。太子曰:不然。我得国,君之㜸也。拜君之㜸,不可谓礼;见禨祥而忘君之安,国之贼也;怀贼心以事君,不可谓孝。挟伪意以御天下,怀贼心以事君,邪之大者也,而使我行之,是欲国之危明也。遂伏劔而死。君子曰:晋太子徒御使之拜虵祥,犹恶之,至于自杀者,为见疑于欲国也。已之不欲国以安君,亦以明矣。为一愚御过言之故,至于身死,废子道,绝祭祀,不可谓孝,可谓逺嫌一节之士也。

申包胥者,楚人也。吴败楚兵于栢举,遂入郢。昭王出亡在随,申包胥不受命,而赴于秦乞师,曰:吴为无道行,封豕长虵,蚕食天下,从上国,始于楚。寡君失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吴,夷狄也。夷狄之求无猒,灭楚则西与君接境。若隣于君,疆场之患也。逮吴之未定,君其图之。若得君之灵,存抚楚国,世以事君。秦伯使辞焉,曰:寡君闻命矣。子其就馆,将图而告子。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休,下臣何敢即安?倚于庭墙立哭,日夜不绝声,水浆不入口,七日七夜。秦哀公为赋无衣之诗,言兵今出。包胥九顿首而坐。秦哀公曰:楚有臣若此而亡,吾无臣若此,吾亡无日矣!于是乃出师救楚。申包胥以秦师至楚,秦大夫子满、子虎帅车五百乘。子满曰:吾未知吴道。使楚人先与吴人战而会之,大败吴师。吴师既退,昭王复国,而赏始于包胥。包胥曰:辅君安国,非为身也;救急除害,非为名也。功成而受赏,是卖勇也。君既定,又何求焉?遂逃赏,终身不见。君子曰:申子之不受命赴秦,忠矣;七日七夜不绝声,厚矣;不受赏,不伐矣。然赏所以劝善也,辞赏亦非常法也。

齐崔杼者,齐之相也,弑荘公,止太史无书君弑及贼,太史不听,遂书贼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又嗣书之,崔子又杀之,死者二人,其弟又嗣复书之,乃舍之。南史氏,是其族也。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徃,将复书之,闻既书矣,乃还。君子曰:古之良史。

齐攻鲁,求岑鼎,鲁君载岑鼎徃。齐侯不信而反之,以为非也,使人告鲁君。栁下惠以为是,因请受之。请鲁君请于栁下惠。栁下惠对曰:君之欲以为岑鼎也,以免国也,臣亦有国于此。破臣之国,以免君之国,此臣所难也。鲁君乃以真岑鼎徃栁下惠,可谓守信矣。非独存已之国也,又存鲁君之国。信之于人重矣,犹舆之輗軏也。故孔子曰:大舆无輗,小舆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此之谓也。

宋人有得玉者,献诸司城子罕,子罕不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寳,尔以玉为宝。若与我者,皆䘮宝也,不若人有其宝。故宋国之长者曰:子罕非无寳也,所寳者异也。今以百金与抟黍以示儿子,儿子必取抟黍矣。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与道徳之至言以示贤者,贤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弥精,其取弥精,其知弥觕,其取弥觕。子罕之所寳者至矣。

昔者有餽鱼于郑相者,郑相不受。或谓郑相曰:子嗜鱼,何故不受?对曰:吾以嗜鱼,故不受鱼。受鱼失禄,无以食鱼。不受得禄,终身食鱼。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蒿,蓬户瓮牖,揉桑以为枢,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子赣闻之,乘肥马,衣轻裘,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徃见原宪。原宪冠桑叶冠,杖藜杖而应门,正冠则缨绝,衽襟则肘见,纳屦则踵决。子赣曰:嘻,先生何病也?原宪仰而应之曰:宪闻之,无财之谓贫,学而不能行之谓病。宪贫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比周而交,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子赣逡巡,面有愧色,不辞而去。原宪曵杖拖履,行歌商颂而反,声满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诸侯不得而友也。故养志者忘身,身且不爱,孰能累之?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之谓也。

晏子之晋,见披裘负刍息于途者,以为君子也,使人问焉,曰:曷为而至此?对曰:齐人累之,吾名曰越石甫。晏子曰:嘻!遽解左骖以赎之,载而与归。至舍,不辞而入。越石甫怒而请绝。晏子使人应之曰:婴未尝得交也,今免子于患,吾于子犹未可邪?越石甫曰:吾闻君子诎乎不知己,而信乎知己者,吾是以请绝也。晏子乃出见之,曰:向也见客之容,而今也见客之意。婴闻察实者不留声,观行者不几辞,婴可以辞而无弃乎?越石甫曰:夫子礼之,敢不敬从。晏子遂以为上客。俗人之有功则徳,徳则骄。晏子有功,免人于厄,而反诎下之,其去俗亦逺矣,此全功之道也。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于郑子阳者曰:子列子御㓂,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乘。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妻子,皆得佚乐。今妻子皆有饥色,失君过而遗先生,先生又辞,岂非命也哉?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者也,以人之言而知我,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其罪我也,又将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且受人之飬,不死其难,不义也。死其难,是死无道之人,岂义哉?其后民果作难,杀子阳。子列子之见㣲除不义逺矣。且子列子内有饥寒之忧,犹不苟取,见得思义,见利思害,况其在富贵乎?故子列子通乎性命之情,可谓能守节矣。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大夫,有愽通之知,清洁之行,怀王用之。秦欲吞灭诸侯,并兼天下,屈原为楚东使于齐,以结强党,秦国患之。使张仪之楚,货楚贵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属,上及令尹子阑、司马子椒,内赂夫人郑袖,共譛屈原。屈原遂放于外,乃作离骚。张仪因使楚绝齐,许谢地六百里。怀王信左右之奸谋,听张仪之邪说,遂绝强齐之大辅。楚既绝齐,而秦欺以六里。怀王大怒,举兵伐秦,大战者数,秦兵大败楚师,斩首数万级。秦使人愿以汉中地谢怀王,不听,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曰:以一仪而易汉中地,何爱,仪请行,遂至楚,楚囚之。上官大夫之属共言之王,王归之。是时怀王悔不用屈原之䇿,以至于此,于是复用屈原。屈原使齐还,闻张仪已去,大为王言张仪之罪。怀王使人追之,不及。后秦嫁女于楚,与怀王欢,为蓝田之㑹。屈原以为秦不可信,愿勿会。群臣皆以为可㑹,怀王遂㑹,果见囚拘,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怀王子顷襄王,亦知群臣谄误怀王,不察其罪,反听群谗之口,复放屈原。屈原疾暗王乱俗,汶汶嘿嘿,以是为非,以清为浊,不忍见于世,将自投于渊。渔父止之。屈原曰:世皆醉,我独醒;世皆浊,我独淸。吾独闻之,新浴者必振衣,新沐者必弹冠。又恶䏻以其泠泠,更事之之嘿嘿者哉?吾宁投渊而死。遂自投湘水汨罗之中而死。

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为人也,公正而好义,王使为理。于是廷有杀人者,石奢追之,则其父也。遂反于廷,曰:杀人者,仆之父也。以父成政,不孝,不行君法,不忠。㢮罪废法,而伏其辜,仆之所守也。伏斧锧,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庸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以死罪生,非廉也。君赦之,上之?也。臣不敢失法,下之行也。遂不离鉄锧,刎颈而死于廷中。君子闻之曰:贞夫法哉!孔子曰:子为父隠,父为子隠,直在其中矣。诗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石子之谓也。

晋文公反国,李离为大理,过杀不辜,自系曰:臣之罪当死。文公令之曰:官有上下,罚有轻重,是下吏之罪也,非子之过也。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下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过听杀无辜,委下畏死,非义也。臣之罪当死矣。文公曰:子必自以为有罪,则寡人亦有过矣。李离曰:君量能而授官,臣奉职而任事。臣受印绶之日,君命曰:必以仁义辅政,宁过于生,无失于杀。臣受命不称,壅惠蔽恩,如臣之罪,乃当死,君何过之有?且理有法,失生即生,失杀即死。君以臣为能听㣲决疑,故任臣以理。今离刻深,不顾仁义,信文墨,不察是非;听他辞,不精事实,掠服无罪,使百姓怨。天下闻之,必议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怨积于百姓,恶扬于天下,权轻于诸侯。如臣之罪,是当重死。文公曰:吾闻之也,直而不枉,不可与徃;方而不圆,不可与长存。愿子以此听寡人也。李离曰:君以所私害公法,杀无罪而生当死,二者非所以教于国也。离不敢受命。文公曰:子独不闻管仲之为人臣邪?身辱而君肆,行污而覇成。李离曰:臣无管仲之贤,而有辱污之名;无覇王之功,而有射钩之累。夫无能以临官,籍污以治人,君虽不忍加之于法,臣亦不敢污官乱治以生,臣闻命矣。遂伏劔而死。

晋文公反国,酌士大夫酒,召咎犯而将之,召艾陵而相之,授田百万。介子推无爵齿而就位。觞三行,介子推奉觞而起曰:有龙矫矫,将失其所,有虵从之,周流天下。龙既入深渊,得其安所,虵脂尽乾,独不得甘雨。此何谓也?文公曰:嘻,是寡人之过也。吾为子爵与待旦之朝也;吾为子田与河东阳之闲。介子推曰:推闻君子之道:谒而得位,道士不居也;争而得财,㢘士不受也。文公曰:使我得反国者子也。吾将以成子之名。介子推曰:推闻君子之道,为人子而不䏻承其父者,则不敢当其后;为人臣而不见察于其君者,则不敢立于其朝。然推亦无索于天下矣。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使人求之不得,为之避寝三月,号呼朞年。诗曰:逝将去汝,适彼乐郊。适彼乐郊,谁之永号?此之谓也。文公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谓焚其山冝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

申徒狄非其世,将自投于河,崔嘉闻而止之曰:吾闻圣人仁士之于天地之闲,民之父母也。今为濡足之故,不救溺人,可乎?申徒狄曰:不然。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亡天下;吴杀子胥,陈杀泄冶而灭其国。故亡国残家,非圣智也,不用故也。遂负石沉于河。君子闻之曰:廉矣乎!如仁与智,吾未见也。诗曰: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此之谓也。

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以待饿者而食之。有饿者蒙㭈接履,贸贸然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饿者扬其目而视之曰: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此也。从而谢焉,终不食而死。曽子闻之曰:微与,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

东方有士曰?族目,将有所适而饥于道。狐父之盗,丘人也,见之,下壶餐以与之。?族目三餔而䏻视,仰而问焉,曰:子谁也?曰:我狐父之盗丘人也。?族目曰:嘻!汝乃盗也,何为而食我?以吾不食也。两手㩀地而欧之,不出,喀喀然,遂伏地而死。县名为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囬车。故孔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不饮盗泉之水,积正也。族目不食而死,洁之至也。

鲍焦衣弊肤见,洁畚将蔬,遇子赣于道。子赣曰:吾子何以至此也?焦曰:天下之遗德教者众矣,吾何以不至于此也?吾闻之,世不已知而行之不已者,是爽行也;上不已知而干之不止者,是毁亷也。行爽廉毁,然且不舍,惑于利者也。子赣曰:吾闻之,非其世者不生其利,污其君者不履其土。今吾子污其君而履其土,非其世而将其蔬,此谁之有哉?鲍焦曰:呜呼!吾闻贤者重进而轻退,亷者易丑而轻死。乃弃其蔬而立槁死于洛水之上。君子闻之曰:廉夫刚哉!夫山锐则不髙,水狭则不深。行特者其德不厚,志与天地疑者,其为人不祥。鲍子可谓不祥矣,其节度浅深,适至而止矣。诗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公孙杵臼、程婴者,晋大夫赵朔客也。晋赵穿弑灵公,赵盾时为贵大夫,亡不出境,还不讨贼,故春秋责之,以盾为弑君。屠岸贾者,幸于灵公。晋景公时,贾为司㓂,欲讨灵公之贼,盾已死,欲诛盾之子时朔,徧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首贼,贼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聴。韩厥告赵朔?亡,赵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予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公孙杵臼谓程婴:胡不死?婴曰:朔之妻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无何,而朔妻免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朔妻置儿袴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乎,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之,奈何?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婴曰:立孤亦难耳。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吾请先死。而二人谋取他婴儿,负以文褓,匿山中。婴谓诸将曰:婴不肖,不䏻立孤,谁䏻与吾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婴攻杵臼。杵臼曰:小人哉程婴!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之。纵不能立孤儿,忍卖之乎?抱而呼: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也。诸将不许,遂并杀杵臼与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儿乃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晋景公病,十之,大业之胄者为祟。景公问韩厥,韩厥知赵孤存,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中行衍人面鸟噣,降佐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徳。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缪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及吾君,独灭之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䇲,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病,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儿。孤儿名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㣲君之病,群臣固将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愿之。于是立赵氏、程婴,徧拜诸将,遂俱与程婴。赵氏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氏田邑如故。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思立赵氏后。今子既立为成人,赵宗复故,我将下报赵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号泣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弃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䏻成事,故皆先我死。今我不下报之,是以我事为不成也。遂自杀。赵武服衰三年,为祭邑,春秋祠之,世不绝。君子曰:程婴、公孙杵臼可谓信交厚士矣。婴之自杀下报,亦过矣。

吴有士曰张胥鄙、谭夫吾,前交而后绝。张胥鄙有罪,拘将死。谭夫吾合徒而取之,出至于道,而后乃知其夫吾也。辍行而辞曰:义不同于子,故前交而后绝。吾闻之,君子不为危易行。今吾从子,是安则肆志,危则易行也。与吾因子而生,不若反拘而死。阖闾闻之,令吏释之。张胥鄙曰:吾义不同于谭夫吾,故不受其任矣。今吏以是出我,以谭夫吾故免也,吾庸遽受之乎?遂触墙而死。谭夫吾闻之曰:我任而不受,佞也;不知而出之,愚也。佞不可以接士,愚不可以事君。吾行虚矣。人恶以吾力生,吾亦耻以此立于世。乃绝颈而死。君子曰:谭夫吾其以失士矣。张胥鄙亦未为得也。可谓刚勇矣,未可谓得节也。

苏武者,故右将军平陵侯苏建子也。孝武皇帝时,以武为栘中监,使匈奴。是时匈奴使者数降汉,故匈奴亦欲降武以取当。单于使贵人故汉人卫律说武,武不从,乃设以贵爵重禄尊位,终不听。于是律绝不与饮食,武数日不降。又当盛暑,以旃厚衣并束,三日㬥,武心意愈坚,终不屈挠,称曰:臣事君,由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守节不移,虽有鐡?汤镬之诛而不惧也,尊官显位而不荣也。匈奴亦由此重之。武留十余歳,竟不降下,可谓守节臣矣。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苏武之谓也。匈奴终言武死。其后汉闻武在,使使者求武,匈奴欲慕义,归武,汉尊武以为典属国,显异于他臣也。

刘向新序卷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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