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动篇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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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39

变动篇

论灾异者,已疑于天用灾异谴告人矣。更说曰:灾异之至,殆人君以政动天,天动气以应之。譬之以物击鼓,以椎扣钟,鼔犹天,椎犹政,钟鼓声犹天之应也。人主为于下,则天气随人而至矣。

曰:此又疑也。夫天能动物,物焉能动天?何则?人物系于天,天为人物主也。故曰:王良䇿马,车骑盈野。非车骑盈野,而乃王良䇿马也,天气变于上,人物应于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使天雨也。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蝼蚁徙,丘蚓出,琴弦缓固疾发,此物为天所动之验也。故天且风,巢居之虫动;且雨,宂处之物扰。风雨之气感虫物也,故

人在天地之间,犹蚤虱之在衣裳之内,蝼蚁之在宂?之中。蚤虱蝼蚁为逆顺横从,能令衣裳宂?之间气变动乎?蚤虱蝼蚁不能,而独谓人能不逹,物气之理也。

夫风至而?枝动,树枝不能致风,是故夏末蜻?鸣,寒螀啼,感隂气也。雷动而雉惊,发蛰而虵出,起气也。夜及半而鹤唳,晨将旦而鸡鸣,此虽非变天气动物,物应天气之验也。顾可言寒温感动人君,人君起气而以赏罚廼?言以赏罚感动皇天,天为寒温以应政治乎?

六情风家言风至为盗贼者感应之而起,非盗贼之人精气感天,使风至也。风至怪不轨之心,而盗贼之操发矣。何以验之?盗贼之人,见物而取,睹敌而杀,皆在徙倚漏刻之间,未必宿日有其思也,而天风已以贪狼隂贼之日至矣。以风占贵贱者,风从王相郷来则贵,从囚死地来则贱,夫贵贱多少斗斛故也。风至而籴谷之人贵贱其价,天气动怪人物者也。故谷价低昻,一贵一贱矣。天官之书,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风,风从南方来者旱,从北方来者湛,东方来者为疫,西方来者为兵。太史公实道言以风占水旱兵疫者,人物吉凶綂于天也。

使物生者春也,物死者,冬也,春生而冬杀也。天者如或欲春杀冬生,物终不死生,何也?物生綂于阳,物死系于隂也。故以口气吹人,人不能寒;吁人,人不能温。使见吹吁之人,渉冬触夏,将有冻旸之患矣。寒温之气,系于天地,而綂于隂阳,人事国政,安能动之?

且天本而人末也。登树怪其枝,不能动其株,如伐株,万茎枯矣。人事犹树枝,能温犹根株也。生于天,含天之气,以天为主,犹耳目手足系于心矣。心有所为,耳目视听,手足动作,谓天应人,是谓心为耳目手足使乎?旌旗垂旒,旒缀于杆,杆东则旒随而西,茍谓寒温随刑罚而至,是以天气为缀旒也。钩星在房、心之间,地且动之占也。齐太卜知之,谓景公臣能动地,景公信之。夫谓人君能致寒温,犹齐景公信太卜之能动地。夫人不能动地,而亦不能动天。

夫寒温,天气也。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篙不能鸣钟,而萤火不爨鼎者,何也?钟长而篙短,鼎大而萤小也。以七尺之细形,感皇天之大气,其无分铢之验,必也占大将且入国邑,气寒则将且怒,温则将喜。夫喜怒起事而发,未入界,未见吏民,是非未察,喜怒未发,而寒温之气已豫至矣。怒喜致寒温,怒喜之后,气乃当至,是竟寒温之气,使人君怒喜也。

或曰:未至诚也。行事至诚,若邹衍之呼天而霜降,杞梁妻哭而城崩,何天气之不能动乎?

夫至诚犹以心意之好恶也。有果蓏之物在人之前,去口一尺,心欲食之,口气吸之,不能取也,手掇送口,然后得之。夫以果蓏之细,贠圌易转,去口不远,至诚欲之,不能得也。况天去人高远,其气莽苍无端末乎?盛夏之时,当风而立,隆冬之月,向日而坐,其夏欲得寒,而冬欲得温也,至诚极矣。欲之甚者,至或当风鼓箑,向日燃炉,而天终不为冬夏易气,寒暑有节,不为人变改也。夫正欲得之而犹不能致,况自刑赏意思,不欲求寒温乎?

万人俱叹,未能动天,一邹衍之口,安能降霜?邹衍之状,孰与屈原?见拘之?,孰与沉江?离骚、楚辞凄怆,孰与一叹?屈原死时,楚国无霜,此怀、襄之世也。厉、武之时,卞和献玉,刖其两足,奉玉泣出,涕尽,续之以血。夫邹衍之诚,孰与卞和?见拘之?,孰与刖足?仰天而叹,孰与泣血?夫叹固不如泣,拘固不如刖,料计?情,衍不如和。当时楚地不见霜,李斯、赵高谗杀太子扶苏,并及䝉恬、䝉骜,其时皆吐痛苦之言,与叹声同。又祸至死,非徒茍徙,而其死之地,寒气不生。秦坑赵卒于长平之下,四十万众同时俱陷,当时啼号,非徒叹也。诚虽不及邹衍四十万之?,度当一贤臣之痛;入坑塪之啼,度过拘囚之呼,当时长平之下,不见陨霜。甫刑曰:庶僇旁告无辜于天帝。此言蚩尤之民,被?旁告无罪于上天也。以众民之叫,不能致霜,邹衍之言,殆虚妄也。

南方至热,煎沙烂石,父子同水而浴。北方至寒,凝冰坼土,父子同穴而处。燕在北边,邹衍时,周之五月,正岁三月也。中州内正月、二月霜雪时降,北边至寒,三月下霜,未为变也。此殆北边三月尚寒,霜适自降,而衍适呼,与霜逢会。

传曰:燕有寒谷,不生五榖。邹衍吹律,寒谷复温,则能使气温,亦能使气复寒。何知衍不令时人知巳之?,以天气表巳之诚,窃吹律于燕谷狱,令气寒而因呼天乎?即不然者,霜何故降?

范雎为湏贾所谗,魏齐僇之,折干折胁。张仪游于楚,楚相掠之,被捶流血,二子?屈,太史公列记其状。邹衍见拘,雎、仪之比也。且子长何讳不言?案衍列传不言见拘,而使霜降,伪书游言,犹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也。由此言之,衍呼而降霜,虚矣。则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妄也。

顿牟叛,赵襄子帅师攻之,军到城下,顿牟之城崩者十余丈,襄子击金而退之。夫以杞梁妻哭而城崩,襄子之军有哭者乎?秦之将灭,都门内崩,霍光家且败,第墙自壊。谁哭于秦宫,泣于霍光家者?然而门崩墙坏,秦、霍败亡之徴也。或时杞国且圯,而杞梁之妻适哭城下,犹燕国适寒而邹衍偶呼也。事以类而时相因,闻见之者或而然之。又城老墙朽,犹有崩坏,一妇之哭,崩五丈之城,是城则一指摧三仞之楹也。春秋之时,山多变,山城一类也,哭能崩,城,复能坏山乎?女然素缟而哭河,河流通信,哭城崩,固其冝也。案?梁从军死,不归,其妇迎之,鲁君吊于途,妻不受吊棺归于家,鲁君就吊,不言哭于城下。本从军死,从军死不在城中,妻向城哭,非其处也。然则?梁之妻哭而崩城,复虚言也。

因类以及,荆轲秦王白虹贯日,衞先生为秦画长平之计,太白食昴,复妄言也。夫豫子谋杀襄子,伏于桥下,襄子至桥心动。贯高欲杀高祖,藏人于壁中,高祖至柏,人亦动心。二子欲刺两主,两主心动。实论之,尚谓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而况荆轲欲刺秦王,秦王之心不动,而白虹贯日乎?然则白虹贯日,天变自成,非轲之精为虹而贯日也。钩星在房、心间,地且动之占也。地且动,钩星应房、心。夫太白食昴,犹钩星在房、心也。谓卫先生长平之议,令太白食昴,疑矣。岁星害鸟尾,周、楚恶之,綝然之气,见宋、卫、陈、郑灾。案时周、楚未有非,而宋、卫、陈、郑未有恶也。然而岁星先守尾,灾气署垂于天,其后周、楚有祸,宋、卫、陈、郑同时皆然。岁星之害周、楚,天气灾四国也。何知白虹贯日,不致刺秦王?太白食昴,使长平计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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