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初學集卷第一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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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7:00
牧齋初學集卷第一百四
太祖實錄辨證四
洪武十三年正月,左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陳寧謀反,詞連李善長等。賜惟庸、寧死,善長勿問。二十三年五月,御史劾奏善長大逆罪狀,廷訊得實,善長遂自經,賜陸亨等死。
按洪武實錄:十三年正月,涂節告胡惟庸、陳寧等謀反,事連李善長及吉安侯陸亨等。上命羣臣更訊得實,賜惟庸、寧死,羣臣又請誅善長、仲亨等, 上曰:此皆吾初起腹心股肱,吾不忍罪之,其勿問。至二十三年五月,有告元臣封績爲惟庸,通朔漠,訊得反狀及善長私書,?官請逮善長,詔勿問。會善長家奴盧仲謙等亦發善長素與惟庸交通狀, 上命廷訊得實,召善長詣奉天門,撫遣歸第。善長遂自經。此國史所紀善長得罪之始末也。嘗竊疑善長以元勳國戚,結黨謀叛,罪不容於死。業巳更訊得實,羣臣劾奏請誅,其義甚正。而 上以勳舊,曲赦之。十年之内,寵寄不衰,有是理乎?縱 上厚待之,善長獨不愧於心,引嫌求退乎?吉安、平凉皆戇勇武夫,置之勿問猶可也。事露之後, 上獨無纎芥之疑,而出鎭專征,委以重寄,不一而足乎?仲亨之謀逆,以初起時股肱見貸,當時公侯誰非豐沛故人,亦欲爲仲亨所爲,其孰能禁之乎!涂節等之上變,已經更訊,後十年再命廷讞,始致辟焉。將初辭猶未盡,而後獄乃致詳乎?抑前之更訊者無左驗,而後之具伏者乃定案乎?緩之十年,發之一日,劾奏者攘臂於先,而舉首者接踵於後,天下後世不能不致疑於斯獄也,可知已矣。今以昭示姦黨,錄攷之。庚午五月之詔,與善長等之招辭。臚列備載。乃知惟庸之謀逆。發於十三年。善長弟姪之從逆。發於十八年。而善長與吉安平凉諸公侯之反狀。直至二十三年四月。始先後發覺也。國史所記。其失實於是乎不可掩矣。 上手詔云。三十九年已被瞞過三十八年。善長招云:十三年奸黨事發,僥倖不曾發露。十八年弟李四被毛嚮糖說出胡黨免死,發崇明安置,不曾推問善長情節。則善長之反狀,二十三年以前未嘗發覺,曉然無可疑者。惟其如是,故十年之中,韓公之恩禮彌隆,列侯之任使如故。一朝發覺,而逮問相錯,誅夷殆盡,此事理之可信不誣者也。不知永樂初史局諸臣,何不細究爰書,而誤於紀載若此。窺其大指,不過欲以保全勳舊,揄颺 高皇帝之深仁厚德,而不顧當時之事實,抑没顚倒,反貽千古不决之疑,豈不繆哉。國初昭示奸黨凡三錄,冠以手詔數千言,命?部條列亂臣情辭,榜示天下,至今藏貯内閣,余得以次第考之,而釐正如左:
一實錄。?官請逮善長,詔弗問,下善長從子佑伸於獄,廷訊得實, 上召善長於右順門,撫慰遣歸,善長乃自殺。是善長始終未嘗下獄也。按 太祖手詔云:勑錦衣詣置所提到親弟姪,令九衙門共審發覺知情緣繇。則逮問者善長之弟存義,存義之長男伸與李存賢之子仁也。已而命?部備條亂臣情辭,則首列善長招辭,而次及存義與其子伸。善長倘終不下獄卽訊,則法司何所援据,而有一名李善長之招乎?又按營陽家人小馬招云:今年閠四月内,聞知李太師拏下。蓋指二十三年之閏四月也。此非善長下獄之明證乎?兪本皇明本記云:國老太師李善長爲逆黨事伏誅,妻女子弟幷家人七十餘口悉斬之。然則善長之不下獄與歸家自經,蓋亦史臣有隱之辭,非事實也。又云: 上不得已,下佑、伸於獄。 上曰:吾欲赦佑等死,以慰太師。羣臣不可。佑、卽惟庸之壻也。李存義招云:十八年,次男李佑被人告發,欽蒙免死,發崇明安置。存義與伸俱免死安置。則佑之不免死明矣。?部但列存義、伸仁三招,而不及佑二十三年,必無佑尚在之理,此必國史之誤也。王世貞撰韓公傳,於十三年書云:遂止誅存義,幷赦佑。尢爲失實無据。
一實錄:惟庸以兄女妻善長從子佑,善長之弟;存義,佑之父也。惟庸令存義隂說善長,善長驚悸曰:爾言何爲者?若爾,九族皆㓕。存義懼而去。十餘日,惟庸又令存義告善長,事成,當以淮西地封爲王。善長本文吏,用計深巧,雖佯驚不許,然心頗以爲然。又見以淮西之地王已終不失富貴,且欲居中觀望,爲子孫計,乃歎息起曰:吾老矣,繇爾等所爲。存義還告,惟庸喜,因過善長,善長延入,惟庸西靣坐,善長東靣坐,屛左右欵語良久,人不得聞,但遙見頷首而已。按實錄所載與 上手詔及善長、存義等招大略相同。手詔之罪善長曰:李四以變事密告。善長中坐,默然而不答。又十日,弟仍告之,方乃有言。皆小吏之機,狐疑其事,以致胡、陳知其意,首臣旣,此所以肆謀奸宄。善長自招,一云尋思難荅應。一云這事九族皆㓕。一云我老了,你每等我死時自去做。皆徘徊顧望,一無堅決之語。其所云這件事若舉,恐累家裏人口,這事急切也做不成。以此含糊不舉。此則其本情也。惟庸反謀巳久、謀欲善長爲巳用。兄弟子姪、賔客朋舊、下及僮僕厮養、舉皆入其彀中。善長昬姻誼重。家門慮深。目瞪口呿。宛轉受其籠絡、而不能自拔。卒委身以殉之。以霍子孟之忠明。知顯之邪謀,欲自發舉不忍,猶與以釀身後之禍,而况可責之於善長乎!坐此族㓕,豈爲不幸哉!庚午,詔書條列善長罪狀,不過曰:平昔以吏心自處,默然不答,以致胡、陳知其意所据者,善長與存義、伸仁四招而已。其他家奴婦女,一切招辭,牽連錯互,雖臚列之,以示天下,而手詔皆不及焉。蓋 聖祖之意,亦未必盡以爲允也。嗚呼!亦可哀矣哉!
一國史序善長與惟庸謀反情事,皆援据當時獄辭。苐按:昭示姦黨錄條列善長諸招,則亦有未盡核者。蓋洪武十年九月,惟庸以逆謀告李存義,使隂說善長,未得其要領,乃使其舊人楊文?許以淮西地封王。是年十一月,惟庸親往說善長,善長猶趦趄未許。卽。國史所記惟庸西靣坐,善長東靣坐者是也。然此時善長未許。至十二年八月,存義再三往說,善長始有我老了,你每自做之語。今乃盡削去前後曲折,謂惟庸使存義說善長,善長不爲動,更令以淮西地啖之。卽歎息而起,遂自往靣訂逆謀。譬如賦詩,取義斷章,豈可以爲折獄定罪之法乎?惟庸過善長密語,据善長自招,則云知道了,据火者不花之招,則云善長怒罵李四,惟庸卽去。正 聖祖所謂小吏之心狐疑其事也。今乃云良久人不得聞。遙見頷首。國史敘事。蓋用太史公淮隂諸傳之法。可謂妙於揣摩矣。以言乎實錄。則猶有閒也。
一實錄。善長家奴盧仲謙等發善長與惟庸往來狀。惟庸爲寧國知縣。善長薦爲太常少?。惟庸以黃金三百兩謝之。及惟庸欲謀反,善長隂遣家奴耿子忠等四十人從惟庸,惟庸皆厚與金帛,以古劒謝善長,且言此回回國所獻者。又以玉酒壺、玉刻龍盞、蟠桃玉盃奉善長。按昭示姦黨錄所載招辭有云:龍鳳年閒,舉薦惟庸爲太常司丞,以銀一千兩、金三百兩爲謝者。此太師火者不花之招也。有云:洪武八年,太師在鳳陽蓋宮殿。三月閒,胡丞相來點鳳陽城池。丞相解劒贈太師云:是回回國所出,名木樨、花幷、鐵劒,不問甚麽甲層層透。十三年六月,太師命不花碎。此劒亦不花之招也。有云:洪武十二年八月,丞相家二舍以千金寶劒送太師。至第三日,二舍人令人擡木匣一箇,有小玉壺甁一箇,玉盤盞二副,玉龍頭大盞一箇,玉馬盂一箇,玉盤一箇,桃様玉盞二箇,擺起來,恰好一卓子。太師朝回,逐件㸔過,喜歡收了。至第二日,太師朝回,往謝酒閒丞相說:玉器不打?,我明日淮西地靣蓋起王府,撥五十家行院與你做家樂,那時纔是富貴。十三年,胡黨事發,太師令脫脫火者將玉器幷劒打碎,擲在河裏。此火者,來安之招也。有云:洪武九年秋,閒太師早朝回,喚家人盧仲謙及儀仗户陳進興、耿子忠等四十人,各賞鈔七十貫。至晚,太師又說:胡丞相要幾箇人用,你們去根他,重賞賜你。卽令金火者引仲謙等去細柳坊門首。李四官人引見丞相,丞相每人與銀十兩。又說:你每是太師家裏有用的人,嘗根我做貼身伴當,扶助我成得事業,敎你每都做大官人。仲謙等喜允。一向跟隨本官出入時,嘗與李太師家商量事務。十三年,胡黨事發,仲謙與陳仲良逃回太師家躱避。此盧仲謙等之招也。實錄所載獄辭,大抵援据各招,約略相合。第据詔書及善長等招,善長雖與惟庸結姻,初未知惟庸反情。十年十月,惟庸使善長故人楊文?說善長,許以割淮西地王之,善長方心動。至十二年八月,李存義來言,猶再三堅拒。而仲謙之招,以爲善長遣往從惟庸,乃在九年之秋。果爾,則惟庸之反狀,善長巳明知之。且使其家人儀仗户雜然往助惟庸。又何以惟恐善長之不就巳。而使其故人子姪宛轉游說耶。又云洪武八年十月内太師嘗去胡丞相家商議、太師云、若謀反必要幾箇大公侯同謀。如此則衆公侯之從惟庸。皆善長主謀使之也。乃其身顧重自猶豫,不肯決然同事耶?仲謙又招云:洪武九年,太師使伴當耿子忠請吉安、淮安、臨江、營陽、平凉、永嘉六侯喫茶。太師云:我請你到胡丞相家商量謀反事務。善長文吏奸深,何至矢口狂誖,如病易䘮心者所爲,豈仲謙等諸招,與夫雜出於家奴婦女之口者,亦有不足盡信者耶?或謂善長巧僞舞文,掩匿其通謀之狀,而以狐疑觀望,曲自抵諱,冀上憐而貰之。然以 太祖之聖明,豈不能洞見其隱,而但据其抵讕之辭以播告天下哉?覈善長之罪狀者,當以庚午詔書及善長、存義四招爲正。如國史据拾仲謙諸招以傅爰書,則情事舛駮,疑信錯互,千載而下,回翔繙閱,必有反抉讁其罅漏,爲善長訟?者矣。姑書之以俟後世焉。
一實錄:胡惟庸謀亂,密遣元臣封績使於元主。惟庸誅,績懼不敢歸。藍玉於捕魚海獲績,善長匿不以奏。至是,有告之者,捕下獄,訊得反狀及善長私書。庚午詔書謂耿忠、於琥在寧夏時,聽胡、陳分付,送封績往草地通信。後破胡營,獲封績,二人反情,繇是發覺。初不及善長私書及匿不以聞事也,以昭示姦黨。錄攷之則云:洪武二十三年,善長於京民合遷之内,朝給長姊楊阿李,暮給次姊王阿李,明日又給親人丁斌。朕見其深奸,提伊親弟姪,令九衙門共審,供發知情緣繇。善長自招云:今年不合將應遷逆民數内給付姐姐,及將親人丁斌妄奏,致蒙送問,供出李四緣繇。蒙提李四到官,供出善長前項緣繇,則善長之事繇丁斌發覺明矣。按丁斌者,楊州高郵人,西安䕶衛百户周祥之義男也。周祥有膽勇,係張氏同僉歸附,出入胡丞相門下,叅預謀議,得陞本衛千户。祥在京師,嘗以其女原奴許配丞相之子。洪武八年,祥殁於西安,斌與祥之子周昇食貧無以爲生。因太師從子神舎吉安侯妻舅石敏與其壻黃質引見丞相。丞相訊知祥已死、爲之歎惜。遂命昇襲職。除杭州衛。留斌出入門下、如祥在時。一日、斌與李神舍往?丞相。丞相與太師弟李四在西軒閑坐。丞相謂李四曰:周千户在時,曾以女許配吾子,今吾子俱有婦矣。汝姪神舍尚未娶,吾爲主㛰,以周氏女娶神舍,何如?李四遂命神舍拜謝。七月,斌義姊遂歸神舍。神舍者,李存賢之次弟,仁之親弟,而太師之從子也。斌自此與李四叔姪侍丞相飮酒,丞相每告戒,令齊心舉事,事成,富貴不小,斌等心識之,不敢洩。十三年,胡黨事敗,斌懼禍逃杭州,往依周昇。二十三年二月,李神舍先爲事處決,斌復來神舍家,聞石敏、黃質等事發,欲逃歸,未果,爲法司逮問。此丁斌招辭之大略也。繇此觀之,則李四父子之反形,因丁斌而發覺,善長之逆情,又因李四父子而供吐,其不爲封績手書之故明矣。國史於善長一獄,不勝舛誤。卽所記臺臣前後論劾,凜如秋霜,要亦史臣以已意文致其詞,未必當時白?果如此也。封績爰書,詳具於後,其詞亦未嘗連善長
一封。績招云:績係常州府武進縣人,㓜係神童,大軍破常州時,被百户擄作小厮,拾柴使喚。及長,有千户見績聰明,招爲女壻。後與妻家不和,被告發,遷往海南住坐。因見胡、陳擅權,實封言其非爲。時中書省凡有實封到京,必先開視,其有言及已非者,卽匿不發,仍誣罪其人。胡丞相見績所言有關於已,匿不以聞,詐傳 聖㫖,提績赴京,送?部鞠問,坐死。胡丞相著人問說:你今當死,若去北邊走一遭,便饒了你。績應允。胡丞相差宣使送往寧夏耿指揮、居指揮、於指揮、王指揮等處,耿指揮差千户張林、鎭撫張虎、李用,轉送亦集乃地靣。行至中路,遇達達人愛族保哥等,就與馬騎引至火林,見唐兀不花丞相。唐兀不花令兒子莊家送至哈刺章蠻子處,將胡丞相消息備細說與,著發兵擾邊。我奏了,將京城軍馬發出去,我裏靣好做事。按封績招詞甚詳,絶不及善長私書,則善長事發,非爲有人首沙漠之故,又居可知也。通胡手跡,此善長大逆不道第一公案。 聖祖不以列手詔,?部不以入爰書,而國史羅縷書之,獨何所援据哉?以 聖祖所條示爲案,而力刋實錄之誤可也。實錄又云:封績,河南人,故元臣來歸,命之官不受遣還,鄕又不去,謫戍於邊,故惟庸等遺書遣之。按績本武進人,而曰河南;童稚被擄,身爲厮養,而曰元臣來歸。且所記遣戍遺書之故,與績招無一語相合者。國史之不足徵,一至於此。
一詔書云:於京民合遷之内,朝給長姊楊阿李,暮給次姊王阿李,明日又給親人丁斌。善長招云:不合將應遷逆民數内姐姐給親,及將親眷。丁斌妄奏。實錄云:京民通惟庸作亂者,法當徙邊。善長受姦民贓,奏請數給其親。九朝野記則云:京民爲逆,僇其半,遷其半於化外。善長復請免其黨數人。按善長二姐家及丁斌皆惟庸黨,合遷化外者,善長奏請免之,致將丁斌提問。若云以合遷京民奏給其姊及丁斌,恐無此理。當以野記爲是。因詔書出自 聖製,文義奥古,故實錄誤解耳。又如詔書云:陸仲亨年十七,持一斗麥藏草閒,朕呼之曰來。蓋以罪狀仲亨,著明其負恩忘舊。而實錄援引以爲 上對羣臣曲赦仲亨之語,則不啻背馳矣。國史之多誤如此。
一太師妻朱氏招云:洪武十二年十月,聽得李六十和太師說:我有得多少人,和湯大夫處借些人。太師自去請湯大夫前?飮酒。太師說:你的軍借三百名與我打柴。湯大夫說: 上位的軍不是我的軍,我如何敢借與你?酒散,太師對李六十說: 上位氣數大,便借得軍,也無軍器,且慢慢理會。
一太師妻樊氏招云:洪武十一年六月,太師爲救儀仗户事, 上位惱李太師,著人在本家門樓下拏去察院衙門,丞相奉㫖發落歸家。爺兒三箇在前㕔哭發狠,我做著一大太師,要拏便拏。當月第三日,丞相來望太師說:不是我來發落你, 上位怎麽肯饒你?
火者不花招云:洪武七年十月,李太師欽差往北平點樹,回到瓜州,胡丞相差省宣使來說: 聖㫖敎你回鳳陽。住太師抱怨說:我與上位做事都平定了,到敎我老人家兩頭來往走。若是這等事業,也不久遠。八年三月,欽取太師回京。不數日,太師住告訴胡丞相:上位如今罰我這等老人,不把我做人。
太師管田户潘銘招云:太師於洪武八年鳳陽蓋造宮殿,差往興原轉運茶,與陳進興說:許大年紀,敎我運茶,想只是罰我。九年三月回家,對胡丞相說:許大年紀,敎我遠過棧道去,想天下定了,不用我。
太師儀仗户孫本招云:洪武九年七月,李太師對延安侯說:我爲蓋鳳陽府宮殿不好,上位好生怪我,敎我無處安身。吉安侯說:我每都去胡丞相家商量。
儀仗户聞保兒招云:十年三月,丞相對太師說: 上位這㡬日有些惱,爲鳳陽蓋宮殿不如法。太師說:這等敎我怎麽好?丞相說:太師,我這等事也覷的小可。 以上諸招,皆善長平日怨望 聖祖之事,國史所不載者。
一太師火者來興招云:洪武九年六月,胡丞相敎人送一櫃鈔與太師。丞相云:我擡這鈔不是與別人,你收拾些好伴當與我。太師說:我與你這伴當,不要與人知道。當日太師撥伴當陳進興、耿子忠等四十名送胡丞相。丞相云:你嘗嘗跟著我等。至十二年二月初一日下手。
又招:六年三月,胡左丞問太師:我和你說的話,如今怎的?太師說:巳知道了。明日有淮安侯管各門,約四月十二日點定人馬下手。又招。洪武九年二月,胡丞相問梳頭待詔許貴:我要使你和太師老官人說些話,你敢說麽?許貴說:我敢說。丞相說:我要和太師商量大逆的勾當。
太師妻樊氏招云:洪武七年,胡丞相到太師家拜年節,丞相說:天下的事都在我手裏掌著,我如今要作歹,你爺兒從不從?太師說:㸔,丞相幾時下手?我毎爺兒也從。九年十月,丞相約太師二十日下手。你著兩箇兒子、四官人、六官人爺兒各自領人。又招:八年八月十五日,胡二舍對太師說:如今事都成了,有李四還在江那邊,取他爺兒五箇回來,交付人與他領太師卽。便使人取回
太師妻朱氏招云:洪武八年六月,太師伴當陳千户斫了胡丞相淮西墳上樹。 上位宣太師來問腦揫,太師赤脚走一遭。太師歸家說:我跟了 上位許多年,聽胡丞相說,便這等揫我。李四說:却又我說不差,你聽我說,從了他,那裏有這等事?太師點頭。
李四妻范氏招云:洪武五年十一月,男李佑回家說:今日早,我父親和太師、延安、吉安四人在胡丞相家板房裏喫酒,商量要反。范氏道:可是真箇?你嚇殺我?李佑回說:是眞了。
又招:八年九月,李四回家說:我早起和汪丞相太師哥在胡丞相家板房喫酒,商量謀反,我也隨了他。范氏罵李四:你發風,你怎麽隨他?李四說:我哥哥隨了我,怎麽不從他?巳上諸招,皆所謂雜出於家奴婦女之口,雖經?部條示,而詔書皆未之及者也。三錄所載,未可更僕數,姑存其梗槩。
一太師儀仗户周文通招云、洪武十六年五月初五日、太師坐前廳叫火者、家人小厮都來聽我發放。巳前事務不成了、你毎大小休要出去唱言。如今暗行人多、我好時小厮每都好、不好時都不好。出外小心、在家勤謹、休要說閑話。小厮毎都起去。
盧仲謙招云:洪武二十一年,仲謙到定遠,㸔太師新蓋房子,仲謙跪說:別公侯家都蓋得整齊,大人如何不敎蓋得氣象著?太師說:房子雖蓋得好,知他可住得久遠?仲謙說:大人有甚麽事?太師說:你不見胡黨事,至今不得靜辦。我家李四毎又犯了,以此無心膓去整理。仲謙回說:好歹不妨。
儀仗户孫本招云:十九年十月,孫本去定遠縣,見太師房屋不整齊。太師說:李四見在崇明,胡黨不息,不知我如何?孫本說:有甚麽事?
家人倪定住招云:十三年十月,太師在家飮酒,六官人和太師說:巳前和胡家商量的事,怕久後牽連我一家。李二官人說:父親做太師,哥哥做駙馬,料著我家無這等事。
儀仗户趙猪狗招云:十六年六月,太師請延安侯飮酒。延安侯說:我毎都是有罪的人,到上位根前小心行走。太師說:我每都要小心,若惱著 上位時,又尋起胡黨事來,怕連累別公侯每。十七年五月,太師說: 上位尋胡黨又?了,怎麽好?吉安侯說: 上位不尋著,我且繇他。十四年正月,平凉侯請太師飮酒。平凉侯說:我每都是胡丞相作反的人,若 上位尋起來,性命都罷了。太師說:早是也不來尋我。平凉侯說:若不尋著,我每且躱一躱,不要出頭罷了。
已上諸招,皆胡黨發後,善長惶恐懼禍之事。觀其告戒同黨,曉諭僮奴,屛足掩耳,惴惴如不終日。至於鳳陽第宅不事修葺,且有知他可住得久遠之語,且悔且懼,其於善長情事,可謂逼眞矣。他招謂善長欲爲惟庸報讎,或云十六年謀之濟寧,或云十八年謀之平凉,又謀之平凉侯男,或云十九年謀之吉安、營陽,或云二十一年謀之延安。善長老吏,負罪而心悸,惟恐人知其影響,尚敢攘臂怒目,切切然謀爲人報,必不可報之讎也哉!爰書所列,此其最爲失眞者,斷而削之可也。
一祝允明九朝野記云:二十三年五月初二日,以肅淸逆黨,命?部尚書楊靖備條亂臣情詞,播告天下, 上口詔幾四千言。梅純備忘錄云: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十七年,定功臣次第。又異於前。鄭曉異姓諸侯傳序云:洪武三年冬,大封功臣。十七年,定功臣次第,與前稍異。功高望重,連歲總兵者八人云云。二十三年五月,肅淸逆黨,命?部尚書楊靖條示天下, 上口詔幾四千言。按庚午詔書載於九朝野記者,首尾闕落,僅存其半。鄭曉作異姓諸侯傳,多援据此詔,苐未見全文,槩有舛錯。其序云:十七年定功臣次苐,二十三年肅淸逆黨。此大繆也。功臣次第卽定於肅淸逆黨之榜,豈有兩詔乎?如曰功臣次第爲十七年所定,則藍玉之進封凉國,在二十一年十二月,此詔何以不稱永昌而先稱凉國耶?舳艫航海以二十年封,開國全寧、西凉以二十一年封,又何以備列耶?鄭氏之失考甚矣。黃金開國功臣錄云:二十三年春,榜列勲臣五十七人,李善長猶居首。不知此詔在二十三年之五月,正善長等參夷之日,其榜列勲臣,所謂?人於市,與衆棄之者也,豈以是優異善長等耶?昭示姦黨第三錄載營陽侯楊璟火者招云:
洪武二十三年五月,內舍人楊達讀錄榜文,想伊父五次賣陣,我兄弟又有大罪。本年六月,欽差官來察理㫖意。觀此招,則肅淸逆黨之詔,其榜列在二十三年五月明矣。昭示姦黨諸錄,則又次第刋布,未必在一時也。此詔實錄失載,幾於湮沒,今幸藏弆内閣。開國勲臣之事,其强半猶可考見。孔子二代之傷,公羊三世之論,君子不能不爲之慨歎云。
一善長子祺,尚 太祖長女臨安公主。開國功臣錄云:永樂元年卒於江浦。史翼云:洪武中,以善長罪囚於家。建文初赦出守江浦,北兵人投水自溺。按大明主壻祺卒於洪武二十二年巳已,開國功臣錄諸書皆繆也。大明主壻,永樂閒編纂 仁祖、 太祖及親王主壻譜牒,其可徵信無疑,余故援以正之。又按昭示奸黨錄載李太師家敎學貢穎之招云:洪武十六年,穎之見黨事不絶,仍投李太師家,敎李駙馬舍人讀書,二十一年跟李駙馬往鳳陽定遠縣住。則知祺以二十一年還定遠,次年卒,亦當在定遠,不在江浦也。使二十三年祺尚在。亦必不免。 太祖大義㓕親。豈不能以歐陽倫之法處之耶。祺之得前死爲幸。而韓公之後。其得存者必鮮矣。哀哉。牧齋初學集卷第一百丹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