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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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50

范弘之

范弘之字長文,安北將軍汪之孫也,襲爵武興侯。雅正好學,以儒術該明爲太學博士。時衛將軍謝石薨,請謚,下禮官議。弘之議曰:石階藉門蔭,屢登崇顯,揔司百揆,翼賛三臺,閑練庶事,勤勞匪懈,内外僉議,皆曰與能。當淮肥之捷,勲拯危墜,雖皇威遐震,狡㓂天亡,因時立功,石亦與焉。又開建學校,以延胄子,雖盛化未洽,亦愛禮存羊。然古之賢輔,大則以道事君,侃侃終日;次則厲身奉國,夙夜无怠;下則愛人惜力,以濟時務。此數者,然後可以免惟塵之譏,塞素飡之責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則論道,唱言无忠國之謀,守職則容身而已,不可謂事君;貨黷京邑,聚歛无厭,不可謂厲身;坐擁大衆,侵食百姓,大東流於遠近,怨毒結於衆心,不可謂愛人;工徒勞於土木,思慮殫於機巧,紈綺盡於婢妾,財用縻於絲桐,不可謂惜力。此人臣之大害,有國之所去也。

先王所以正風俗、理人倫者,莫尚乎節儉,故夷吾受謗乎三歸,平仲流美於約己。自頃風軌陵遲,奢僣无度,亷耻不興,利競交馳,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絶其流。漢文襲弋綈之服,諸矦猶侈;武帝焚雉頭之裘,靡麗不息。良由儉德雖彰而威禁不肅,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罰其違,亡敗其惡,則四維必張,禮義行矣。

按謚法因事有功曰“襄”貪以敗官曰“墨”宜謚曰襄墨公。又論殷浩宜加贈謚,不得因桓温之黜以爲國典,仍多叙温移鼎之迹。

時謝族方顯,桓宗猶盛,尚書僕射王珣,温故吏也,素爲温所寵,三怨交集,乃出弘之爲餘杭令。將行,與會稽王道子牋曰:下官輕㣲寒士,謬得厠在爼豆,實懼辱累清流,惟塵聖世。竊以人君居廟堂之上,智周四海之外者,非徒聰明内照,亦頼羣言之助也。是以舜之佐堯,以啓闢爲首;咎繇謩禹,以侃侃爲先。故下无隱情之責,上收神明之功。敢緣斯義,志在輸盡。常以謝石黷累,應被清澄;殷浩忠貞,宜蒙褒顯。是以不量輕弱,先衆言之。而惡直醜正,其徒實繁。雖仰恃聖主欽明之度,俯頼明公愛物之隆,而交至之患,實有无頼。下官與石本无怨忌,生不相識,事无相干,正以國體宜明,不應稍計强弱。與浩年時邈絶,世不相及,无復藉聞,故老語其遺事耳。於下官之身有何痛癢,而當爲之犯時干主邪!

每觀載籍,志士仁人有發中心任直道而行者,有懷知陽愚負情曲從者,所用雖異,而並傳後世。故比干處三仁之中,箕子爲名賢之首。後人用捨,參差不同,各信所見,率應而至,或榮名顯赫,或禍敗繼踵,此皆不量時趣,以身嘗禍,雖有踁踁之稱,而非大雅之致,此亦下官所不爲也。世人乃云下官正直,能犯艱難,斯談實過。下官知主上聖明,明公虚己,思求格言,必不使盡忠之臣屈於邪枉之門也。是以敢獻愚誠,布之執事,豈與昔人擬其輕重邪?亦以臣之事君,惟思盡忠而已,不應復計利鈍。事不允心則讜言悟主;義感於情則陳辭靡悔。若懷情藏意,蘊而不言,此乃古人所以得罪於明君,明君所以致法於羣下者也。

桓温事跡,布在天朝;逆順之情,暴之四海。在三者臣子,情豈或異?凡厥黔首,誰獨无心?舉朝嘿嘿,未有唱言者,是以頓筆按氣,不敢多云。桓温於亡祖,雖其意難測,求之於事,止免黜耳,非有至怨也。亡父昔爲温吏,推之情禮,義兼他人,所以每懷憤發,痛若身首者,明公有以尋之。王珣以下官議殷浩謚不宜暴揚桓温之惡,珣感其提㧞之恩,懷其入幙之遇,託以廢黜昏闇,建立聖明,自謂此事足以明其忠貞之節。明公試復以一事觀之。昔周公居攝,道致升平,禮樂刑政皆自己出。以德言之,周公大聖;以年言之,成王幼弱。猶復遽避君位,復子明辟。漢之霍光,大勲赫然。孝宣年未二十,亦反萬機。故能君臣俱隆,道邁千歲。若温忠爲社稷,誠存本朝,便當仰遵二公,式是令矩,何不奉還萬機,退守藩屏?方提勒公王,匡總朝廷,豈爲先帝幼弱,未可親政邪?將德桓温,不能聽政邪?又逼脅袁宏,使作九錫,備物光赫,其文具存。朝廷畏怖,莫不景從。惟謝安、王坦之以死守之,故得稽留耳。會上天降怒,姦惡自亡,社稷危而復安,靈命墜而復構。

?自中興以來,號令威權多出强臣,中宗、肅祖歛衽於王敦,先皇受屈於桓氏。今主上親覽萬機,明公光讃百揆,政出王室,人无異望,復不於今大明國典,作制百代,不審復欲待誰?先王統物,必明其典誥,貽厥孫謀,故令問休嘉,千歲承風。願明公遠覽殷周,近察漢魏,慮其所以危,求其所以安,如此而已。

又與王珣書曰:見足下荅仲堪書,深具義發之懷。夫人道所重,莫過君親,君親所係,忠孝而已。孝以揚親爲主,忠以節義爲先。殷侯忠貞居正,心貫人神,加與先帝隆布衣之好,著莫逆之契,契濶艱難,夷嶮以之。雖受屈姦雄,志達千載,此忠良之徒所以義干其心不獲以已者也。旣當時貞烈之徒所究見,亦後生所備聞,吾亦何敢苟避狂狡,以欺聖明。足下不推居正之大致,而懷知己之小惠,欲以幙府之小節奪名教之重義,於君臣之際旣以虧矣。尊大君以殷侯協契忠規,同戴王室,志厲秋霜,誠貫一時。殷侯所以得宣其義聲,實尊大君協賛之力也。足下不能光大君此之直志,乃感温小顧,懷其曲澤,公在聖世,欺罔天下,使丞相之德不及三葉,領軍之基一構而傾,此忠臣所以解心,孝子所以䘮氣,父子之道固若是乎?足下言臣則非忠,語子則非孝,二者旣亡,吾誰畏哉?

吾少嘗過庭,備聞祖考之言,未嘗不發憤衝冠,情見乎辭。當爾之時,惟覆亡是懼,豈暇謀及國家?不圖今日得操筆斯事,是以上憤國朝无正義之臣,次惟祖考有没身之恨,豈得與足下同其肝膽邪?先君徃亦嘗爲其吏,于時危懼,恒不自保,仰首聖朝,心口憤歎,豈復得計策名昔日,自同在三邪?昔子政以五世純臣,子駿以下委質王莽,先典旣已正其逆順,後人亦已鍳其成敗。每讀其事,未嘗不臨文痛歎,憤愾交懷。以今况古,乃知一揆耳。

弘之辭雖亮直,終以桓、謝之故不調,卒於餘杭令,年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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