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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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9
辨祟篇
世俗信禍祟,以爲人之疾病死亡,及更患被罪,戮辱懽笑,皆有所犯。起功、移徙、祭祀、䘮葬、行作、入官、嫁娶,不擇吉日,不避歲月,觸鬼逢神,忌時相害,故發病生禍,絓法入罪,至于死亡,殫家滅門,皆不重慎,犯觸忌諱之所致也。如實論之,乃妄言也。
凡人在世,不能不作事,作事之後,不能不有吉凶,見吉則指以爲前時擇日之福,見凶則㓨以爲徃者觸忌之禍多。或擇日而得禍,觸忌而獲福。工伎射事者欲遂其術,見禍忌而不言,聞福匿而不達,積禍以驚不慎,列福以勉畏時。故世人無愚智賢不肖,人君布衣皆畏懼信向,不敢抵犯,歸之乆遠,莫能分明,以爲天地之書。賢聖之術也。人君惜其官,人民愛其身,相隨信之,不復狐疑。故人君興事,工伎滿閤,人民有爲,觸傷問時,姧書僞文,由此滋生。巧惠生意,作知求利,驚惑愚暗,漁富偷貧,愈非古法度,聖人之至意也。聖人舉事,先定於義,義已定立,決以卜筮,示不專已,明與鬼神同意共指,欲令衆下信用不疑。故書列七卜,易載八卦,從之未必有福,違之未必有禍。然而禍福之至,時也;死生之到,命也。人命懸於天,吉凶存於時。命窮操行善,天不能續;命長操行惡,天不能奪。天,百神主也;道德仁義,天之道也。戰栗恐懼,天之心也。廢道滅德,賤天之道;嶮隘恣雎,悖天之意。世間不行道德,莫過桀紂;妄行不軌,莫過幽厲。桀、紂不早死,幽、厲不夭折。由此言之,逢福獲喜,不在擇日避時;渉患麗禍,不在觸歲犯月明矣。
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茍有時日,誠有禍祟,聖人何惜不言,何畏不說?案古圖籍,仕者安危,千君萬臣,其得失吉凶,官位髙下,位禄降升,各有差品,家人治産,貧富息耗,夀命長短,各有遠近,非髙大尊貴舉事以吉日,下小卑賤以凶時也。以此論之,則亦知禍福死生,不在遭逢吉祥,觸犯凶忌也。然則人之生也,精氣育也;人之死者,命窮絶也。人之生,未必得吉逢喜,其死獨何爲謂之犯凶觸忌?以孔子證之,以死生論之,則亦知夫百禍千凶,非動作之所致也。孔子,聖人知府也。死生,大事也;大事,道效也。
孔子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衆文微言不能奪,俗人愚夫不能易,明矣。
人之於世,禍福有命,人之操行,亦自致之。其安居無爲,禍福自至,命也。其作事起功,吉凶至身,人也。人之疾病,希有不由風濕與飲食者。當風卧濕,握錢問祟,飽飯饜食,齋精解禍,而病不治,謂祟,不得命自絶謂筮,不審俗人之知也。
夫倮蟲三百六十,人爲之長。人物也,萬物之中有知慧者也。其受命於天,禀氣於元,與物無異。鳥有巢棲,獸有窟宂,蟲魚介鱗,各有區處,猶人之有室宅樓臺也。能行之物,死傷病困,小大相害,或人捕取,以給口腹,非作窠穿穴有所觸,東西行徙有所犯也。人有死生,物亦有終始。人有起居,物亦有動作。血脉首足,耳目鼻口,與人不别,惟好惡與人不同,故人不能曉其音,不見其指耳。及其游於黨類,接於同品,其知去就,與人無異。共天同地,並仰日月,而鬼神之禍,獨加於人,不加於物,未曉其故也。天地之性人爲貴,豈天禍爲貴者作,不爲賤者設哉?何其性類同而禍患别也。刑不上大夫,聖王於貴者闊也。聖王刑賤不罰貴,鬼神禍貴不殃賤,非易所謂大人與鬼神合其吉凶也。
我有所犯,抵觸縣官羅麗,刑法,不曰過所致,而曰家有負;居處不慎,飲食過節,不曰失調和,而曰徙觸時,死者累屬。葬棺至十,不曰氣相汙,而曰葬日凶。有事歸之,有犯,無爲歸之。所居居衰宅耗蜚凶,流尸集人室居,又禱先祖,寢禍遺殃。疾病不請醫,更患不修行,動歸於禍,名曰犯觸。用知淺略,原事不實,俗人之材也。
猶繫罪司空作徒,未必到,吏日惡,繫役時凶也。使殺人者求吉日出詣吏剬罪,推善時入獄繫,寧能令事解赦令至哉?人不觸禍不被罪,不被罪不入獄,一旦令至,解械徑出,未必有解除其凶者也。天下千獄,獄中萬囚,其舉事未必觸忌諱也。居位食禄,專城長邑,以千萬數,其遷徙日未必逢吉時也。歷陽之都,一夕沉而爲湖,其民未必皆犯歲月也。髙祖始起,豐沛俱復,其民未必皆慎時日也。項羽攻襄安,襄安無噍類,未必不禱賽也。趙軍爲秦所坑於長平之下,四十萬衆同時俱死,其出家時,未必不擇時也。辰日不哭,哭有重䘮。戊巳死者復尸有隨一家滅門。先死之日,未必辰與戊巳也。血忌不殺牲,屠肆不多禍,上朔不㑹衆,沽舎不觸殃,塗上之暴尸,未必出以徃亡。室中之殯柩,未必還以歸忌。由此言之,諸占射禍祟者,皆不可信用,信用之者,皆不可是。
夫使食口十人居一宅之中,不動钁錘,不更居處,祠祀嫁娶,皆擇吉日,從春至冬,不犯忌諱,則夫十人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復曰:宅有盛衰,若歲破直符,不知避也。夫如是,令數問工伎之家,宅盛即留,衰則避之。及歲破直符,輙舉家移,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復曰:移徙觸時,徃來不吉。夫如是,復令輙問工伎之家,可徙則徃,可還則來,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復曰:泊命夀極。夫如是,人之死生,竟自有命,非觸歲月之所致,無負凶忌之所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