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卷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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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8

論衡卷第十一

王充

談天篇      說日篇

荅佞篇

談天篇

儒書言:共工與顓頊爭爲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絶。女媧銷煉五色石以?蒼天,斷鼇足以立四極。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東南,故百川注焉。此乆遠之文,世間是之言也。文雅之人,怪而無以非,若非而無以奪,又恐其實然,不敢正議。以天道人事論之,殆虚言也。

與人爭爲天子,不勝,怒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絶,有力如此,天下無敵。以此之力與三軍戰,則士卒螻蟻也,兵革毫芒也,安得不勝之恨,怒觸不周之山乎?且堅重莫如山,以萬人之力共推小山,不能動也。如不周之山,大山也。使是天柱乎,折之固難;使非柱乎,觸不周山而使天柱折,是亦復難信顓頊與之爭,舉天下之兵,悉海内之衆,不能當也,何不勝之有?

且夫天者,氣邪?體也。如氣乎,雲煙無異,安得柱而折之?女媧以石?之,是體也。如審然,天乃玉石之?也。石之質重,千里一柱,不能勝也。如五嶽之巔,不能上極,天乃爲柱,如觸不周,上極天乎?不周爲共工所折。當此之時,天毁壞也。如審毁壞,何用舉之?斷鼇之足,以立四極。說者曰:鼇,古之大獸也。四足長大,故斷其足以立四極。夫不周,山也;鼇,獸也。夫天本以山爲柱,共工折之,代以獸足。骨有腐朽,何能立之?乆且鼇足可以柱天,體必長大,不容於天地。女媧雖聖,何能殺之?如能殺之,殺之何用?足可以柱天,則皮革如鐡石,刀劒矛㦸不能剌之,彊弩利矢不能勝射也。

察當今天去地甚髙,古天與今無異。當共工缺天之時,天非墜於地也,女媧,人也,人雖長,無及天者。夫其?天之時,何登緣階據而得治之?豈古之天若屋廡之形,去人不遠,故共工得敗之,女媧得?之乎?如審然者,女媧多前齒,爲人者,人皇最先。人皇之時,天如蓋乎?

說易者曰:元氣未分,渾沌爲一。儒書又言溟涬濛澒,氣未分之?也。及其分離,清者爲天,濁者爲地。如說易之家,儒書之言,天地始分,形體尚小,相去近也。近則或枕於不周之山,共工得折之,女媧得?之也。

含氣之?,無有不長,天地含氣之自然也。從始立以來,年歲甚多,則天地相去廣狹遠近,不可復計。儒書之言,殆有所見。然其言觸不周山而折天柱,絶地維,消煉五石,?蒼天,斷鼇之足以立四極,猶爲虚也。何則?山雖動,共工之力不能折也。豈天地始分之時,山小而人反大乎?何以能觸而折之?以五色石?天,尚可謂五石。若藥石治病之狀,至其斷鼇之足以立四極。難論言也。從女媧以來乆矣。四極之立。自若鼇之足乎。

鄒衍之書。言天下有九州。禹貢之上。所謂九州也。禹貢九州。所謂一州也。若禹貢以上者九焉。禹貢九州。方今天下九州也。在東南隅。名曰赤縣神州。復更有八州。每一州者四海環之。名曰裨海。九州之外更有瀛海。此言詭異。聞者驚駭。然亦不能實然否。相隨觀讀諷述以談。故虚實之事並傳世間。眞僞不别也。世人惑焉。是以難論。

案鄒子之知不過禹。禹之治洪水。以益爲佐。禹主治水。益之記物。極天之廣。窮地之長,辨四海之外,竟四山之表,三十五國之地,鳥獸草木,金石水?,莫不畢載,不言復有九州。淮南王劉安召術士伍被、左吳之輩,充滿宫殿,作道術之書,論天下之事,地形之篇,道異類之物,外國之怪,列三十五國之異,不言更有九州。鄒子行地不若禹、益,聞見不過被、吳。才非聖人,事非天授,安得此言?案禹之山經,淮南之地形,以察鄒子之書虚妄之言也。

太史公曰:禹本紀言河出崑崙,其髙三千五百餘里,日月所於辟隱爲光明也。其上有玉泉華池。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源,惡睹本紀所謂崑崙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山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夫弗敢言者,謂之虚也。崑崙之高,玉泉、華池,世所共聞,張騫親行,無其實。案禹貢,九州山川怪竒之物,金玉之珍,莫不悉載,不言崑崙山上有玉泉、華池。案太史公之言,山經禹紀,虚妄之言,

凡事難知,是非難測,極爲天中。方今天下在禹極之南,則天極北,必髙多民。禹貢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此則天地之極際也。日剌徑千里,今從東海之上㑹稽鄞?,則察日之初出徑二尺,尚遠之驗也。遠則東方之地尚多,東方之地尚多,則天極之北,天地廣長,不復訾矣。夫如是,鄒衍之言未可非。禹紀山海,淮南地形,未可信也。

鄒衍曰:方今天下在地東南,名赤縣神州,天極爲天中。如方今天下在地東南,視極當在西北,今正在北方,今天下在極南也。以極言之,不在東南,鄒衍之言非也。如在東南,近日所出。日如出時,其光冝大。今從東海上察日,及從流沙之地視日,小大同也。相去萬里,小大不變。方今天下得地之廣少矣。

雒陽,九州之中也。從雒陽北顧,極正在北。東海之上,去雒陽三千里,視極亦在北。推此以度,從流沙之地,視極亦必復在北焉。東海、流沙,九州東西之際也。相去萬里,視極猶在北者,地小居狹,未能辟離極也。日南之郡,去雒且萬里,徙民還者問之,言日中之時,所居之地未能在日南也。度之復南萬里,日在日之南,是則去雒陽二萬里,乃爲日南也。今從雒地察日之去遠近,非與極同也,極爲遠也。今欲北行三萬里,未能至極下也。假令之至,是則名爲距極下也。以至日南五萬里,極北亦五萬里也,極北亦五萬里,極東西亦皆五萬里焉。東西十萬,南北十萬,相承百萬里。鄒衍之言,天地之間有若天下者九。案周時九州,東西五千里,南北亦五千里,五五二十五,一州者二萬五千里。天下若此九之乗二萬五千里,二十二萬五千里。如鄒衍之書,若謂之多計度驗實,反爲少焉。

儒者曰:天氣也,故其去人不遠。人有是非,隂爲德害?天輙知之,又輒應之,近人之效也。如實論之,天體非氣也。人生於天,何嫌天無氣?猶有體在上,與人相遠。祕傳或言天之離天下六萬餘里,數家計之,三百六十五度一周天。下有周度,髙有里數?如天審氣,氣如雲煙,安得里度?又以二十八宿效之,二十八宿爲日月舎,猶地有郵亭,爲長吏廨矣。郵亭著地,亦如星舎著天也。案附書者,天有形體,所據不虚,猶此考之,則無恍惚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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