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戴禮記卷第三

大戴禮記卷第三

保傅第四十八

殷爲天子三十餘丗，而周受之；周爲天子三十餘丗，而秦受之。秦爲天子，二丗而亡。人性非甚相逺也，何殷周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及生，固舉之禮，使士負之，有司叅夙興端冕，見之南郊，見之天也。過?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爲赤子時，教固以行矣。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爲太保，周公爲太傅，太公爲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其德義。師導之教順，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爲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故孩提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導習之也。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比選天下端士孝悌閑博有道術者，以輔翼之，使之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目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視右視，前後皆正人。夫習與正人居，不能不正也；猶生長於楚，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嗜，必先受業，乃得甞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乃得爲之。孔子曰：少成若性，習貫之爲常。此殷、周之所以長有常道也。

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于小學。小者，所學之宫也。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則親䟽有序，始恩相及矣。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則長幼有差，始民不誣矣。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則聖智在位，而功不匱矣。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則貴賤有等，而始下不踰矣。帝入太學，承師問道，退習而端於大傅，太傅罰其不則，而逹其不及，則德智長而理道得矣。此五義者，旣成於上，則百姓?，民化緝於下矣。學成治就，此殷、周之所以長有道也。

及太子旣冠成人，免於保傅之嚴，則有司過之史，有徹虧膳之宰。太子有過，史必書之。史之義，不得不書過，不書過則死。過書而宰徹去。膳夫膳宰之義，不得不徹膳，不徹膳則死。於是有進善之旍，有誹謗之木，有敢諫之皷。皷史誦詩，工誦正，諌，士傅民語。習與智長，故切而不攘；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是殷周所以長有道也。

三代之禮，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別也。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饋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中鸞和，歩中采茨，趨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於禽獸見其生，不食其死，聞其聲不甞其肉，故逺庖㕑，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食以禮，徹以樂，失度則史書之，工誦之，三公進而讀之，宰夫減其膳，是天子不得爲非也。明堂之位曰：篤仁而好學，多聞而道愼，天子疑則問，應而不窮者謂之道。道者，導天子以道者也。常立於前，是周公也。誠立而敢斷，輔善而相義者，謂之充。充者，充天子之志也。常立於左，是太公也。絜廉而切直，匡過而諌邪者，謂之弼。弼者，拂天子之過者也。常立於右，是召公也。博聞强記，接給而善對者，謂之承。承者，承天子之遺忘者也。常立於後，是史佚也。故成王中立而聽朝，則四聖維之。是以慮無失計，而舉無過事。殷周之前以長久者，其輔翼天子有此具也。

及秦不然。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尚者告得也；固非貴禮義也，所尚者刑罰也。故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三族也。故今日即位。明日射人。忠諌者謂之誹謗。深爲計者謂之詙誣。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習導非其治故也。鄙語曰。不習爲吏。如視巳事。又曰。前車覆。後車誡。

夫殷周所以長久者。其巳事可知也。然如不能從，是不法聖知也。秦丗所以亟絶者，其轍迹可見也。然而不辭者，是前車覆而後車必覆也。夫存亡之敗，治亂之機，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懸於天子，天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心未疑而先教諭，則化易成也。夫開於道術，知義理之指，則教之功也。若夫服習積貫，則左右巳胡越之人，生而同聲，嗜慾不異，及其長而成俗也，叅數譯而不能相通，行雖有死，不能相爲者，教習然也。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左右正則天子正矣，天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萬民頼之。此時務也。天子不論先聖王之德，不知國君畜民之道，不見禮義之正，不察應事之理，不博古之典傳，不閑於威儀之數，詩、書、禮、樂無經，學業不法，凡是其屬，太師之任也。天子無恩於父母，不惠於庶民，無禮於太臣，不中於制獄，無經於百官，不哀於䘮，不敬於祭，不信於諸侯，不誡於戎事，不誠於賞罰，不厚於德，不強於行，賜與侈於近臣，鄰愛於䟽逺，卑賤不能懲忿室慾，不從大師之言，凡是之屬，太傅之任也。天子處位不端，受業不敬，言語不序，聲音不中律，進退節度無禮，升降揖讓無容，周旋俯仰視瞻無儀，安顧咳唾，趨行不得色，不比順，隱琴瑟，凡此其屬太保之任也。天子宴瞻其學，左右之習，反其師，荅逺方諸侯，不知文雅之辭，應群臣左右不知巳諾之正，簡聞小誦，不傅不習。凡此其屬少師之任也。天子居處出入，不以禮，冠帶衣服不以制，御器在側不以度，縱上下雜采不以章，忿怒說喜不以義，賦與集讓不以節。凡此其屬少傅之任也。天子宴私安如易，樂而湛，飮酒而醉，食肉而餕，飽而强，飢而惏，暑而喝，寒而嗽，寢而莫宥，坐而莫侍，行而莫先莫後，天子自爲開門戸，取玩好，自執器皿，亟顧環靣御器之不舉不藏。凡此其屬少保之任也。號呼歌謡，聲音不中律，宴樂雅誦，送樂序，不知日月之時節，不知先王之諱與大國之忌，不知風雨雷電之?，凡此其屬太史之任也。

易曰：正其本，萬物理，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故君子愼始也。春秋之元，詩之關雎，禮之冠婚，易之乾巛，皆愼始敬終云爾。素誠繁成，謹爲子孫娶妻嫁女，必擇孝悌丗丗有行義者，如是則其子孫慈孝，不敢婬暴，黨無不善，三族輔之。故曰：鳳凰生而有仁義之意，虎狼生而有貪戾之心，兩者不等，名以其母。嗚呼，戒之哉！無養乳虎，將傷天下。故曰：素成胎教之道，書之玉板，藏之金匱，置之宗廟，以爲後丗戒。

青史氏之記曰：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月而就宴室，太史持銅而御戸左，太宰持升而御戸右。比及三月者，王后所求聲音非禮樂，則太師緼瑟而稱不習。所求滋味者非正味，則太宰倚升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太子生而泣，太師吹銅曰：聲中某律。太宰曰：滋味上某。然后卜名，上無取於天，下無取於墜，中無取於名山通谷，無拂於鄕俗。是故君子名難知而易諱也。此所以養恩之道。

古者年八歲而出就外舍，學小藝焉，履小節焉。束髮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焉。居則習禮文，行則鳴珮玉，升車則聞和鸞之聲，是以非僻之心無自入也。在衡爲鸞，在軾爲和。馬動而鸞鳴，鸞鳴而和應。聲曰和，和則敬。此御之節也。上車以和鸞爲節，下車以珮玉爲度。上有?衡，下有?璜，衝牙玭珠以納其間，琚瑀以雜之。行以采茨，趨以肆夏，歩環中規，折還中矩，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后玉鏘鳴也。古之爲路車也，蓋圓以?天，二十八橑以?列星；?方以?地，三十輻以?月。故仰則觀天文，俯則察地理，前視則睹鸞和之聲，側聽則觀四時之運，此巾車教之道也。

周后妃任成王於身，立而不跂，坐而不羗，獨處而不倨，雖怒而不詈，胎教之謂也。成王生，仁者養之，孝者繦之，四賢傍之。成王有知，而選太公爲師。周公爲傅，此前有與計而後有與慮也。是以封㤗山而禪梁甫，朝諸侯而一天下。猶此觀之，王左右不可不練也。

昔者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湯以殷王，紂以殷亡，闔廬以吳戰勝無敵。夫羗以見禽於越，文公以晉國覇，而厲公以見殺於匠?之宫，威王以齊强於天下，而簡公以弑於檀臺。穆公以顯名尊號，二丗以刺於望夷之宫。其所以君王同而功迹不等者，所任異也。故成王處繦抱之中，朝諸侯，周公用事也。武靈王五十而弑沙丘，任李兊也。齊桓公得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再爲義王，失管仲，任竪刁、狄牙，身死不葬，而爲天下?。一人之身，榮辱具施焉者，在所任也。故魏有公子無忌，而削地復得；趙得藺相如，而秦不敢出；安陵任周瞻，而國人獨立；楚有申包胥，而昭王反復；亝有田單，襄王得其國。由是觀之，無賢佐俊仕而能成功立名、安危繼絶者，未之有也。

是以國不務大，而務得民心，佐不務多，而務得賢臣。得民心者民從之，有賢佐者士歸之。文王請除炮烙之刑而殷民從，湯去張網者之三靣而二垂至，越王不頺舊家而吳人服，以其前爲愼於人也。故同聲則異而相應，意合則未見而相親。賢者立於本朝，而天下之豪相率而趨之也。何以知其然也？管仲者，桓公之讎也。鮑叔以爲賢於巳而進之。桓公七十言說乃聽，遂使桓公除□讎之心，而委之國政焉。桓公垂拱無事而朝諸侯，鮑叔之力也。管仲之所以北走桓公而無自危之心者，同聲於鮑也。

衞靈公之時，蘧伯玉賢而不用，迷子瑕不肖而任事，史鰌患之，數言蘧伯玉賢而不聽。病且死，謂其子曰：我即死，治䘮於北堂。吾生不能進蘧伯玉而退迷子瑕，是不能正君者，死不當成禮，而置屍於北堂，於我足矣。靈公往弔問其故，其子以父言聞。靈公造然失容曰：吾失矣。立召蘧伯玉而貴之，召迷子瑕而退，徙䘮於堂，成禮而後去，衞國以治，史鰌之力也。夫生進賢而退不肖，死且未止，又以屍諌，可謂忠不衰矣。

紂殺王子比干，而箕子被髮陽狂，靈公殺泄冶，而鄧元去陳以族從。自是之後，殷并於周，陳亡於楚，以其殺比于與泄冶，而失箕子與鄧元也。燕昭王得郭隗，而鄒衍、樂毅以齊至，於是舉兵而攻齊，棲閔王於莒。燕，支地計衆，不與齊均也。然如所以能申意至於此者，由得士也，故無常安之國，無宜治之民，得賢者安存，失賢者危亡。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

明鏡者，所以察形也；往古者，所以知今也。夫知惡古之危亡，不務襲迹於其所以安存，則未有異於却走而求及於前人也。太公知之，故興微子之後，而封比干之墓。夫聖人之於當丗存者乎？其不失可知也。凡二章，凡三千五百五十四字。大戴禮記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