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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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9
感類篇
隂陽不和,災變發起,或時先世遺咎,或時氣自然,賢聖感類,慊懼自思,災變惡徵,何爲至乎?引過自責,恐有罪,畏愼恐懼之意,未必有其實事也。何以明之?以湯遭旱,自責以五過也。聖人純完,行無缺失矣,何自責有五過?然如書曰:湯自責,天應以雨。湯本無過,以五過自責,天何故雨?以無過致旱,亦知自責不能得雨也。由此言之,旱不爲湯至,雨不應自責。然而前旱後雨者,自然之氣也。此言書之語也。難之曰:春秋大雩,董仲舒設土龍,皆爲一時間也。一時不雨,恐懼雩祭,求隂請福,憂念百姓也。湯遭旱七年,以五過自責,謂何時也?夫遭旱一時,輙自責乎?旱至七年,乃自責也。謂一時輙自責,七年乃雨,天應之誠,何其留也。始謂七年乃自責,憂念百姓,何其遲也。不合雩祭之法,不厭憂民之義,書之言未可信也。由此論之,周成王之雷風發,亦此類也。
金縢曰: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當此之時,周公死,儒者說之,以爲成王狐疑於周公,欲以天子禮葬公,公,人臣也。欲以人臣禮葬公,公有王功。狐疑於葬周公之間,天大雷雨,動怒示變,以彰聖功。古文家以武王崩,周公居攝,管、蔡流言,王意狐疑周公,周公奔楚,故天雷雨以悟成王。夫一雷一雨之變,或以爲葬疑,或以爲信讒,二家未可審。且訂葬疑之說,
秋夏之際,陽氣尚盛,未嘗無雷雨也,顧其拔木偃禾,頗爲狀耳。當雷雨時,成王感懼,開金縢之書,見周公之功,執書泣過,自責之深。自責適巳,天偶反風,書家則謂天爲周公怒也。千秋萬夏,不絶雷雨,茍謂雷雨爲天怒乎?是則皇天歲歲怒也。正月陽氣發泄,雷聲始動,秋夏陽至極而雷折。茍謂秋夏之雷爲天大怒,正月之雷,天小怒乎?雷爲天怒,雨爲恩施。使天爲周公怒,徒當雷不當雨。今雨俱至,天怒且喜乎?子於是日也,哭則不歌,周禮:子卯,稷食菜羮,哀樂不並行。哀樂不並行,喜怒反并至乎?
秦始皇帝東封岱嶽,雷雨暴至;劉媪息大澤,雷雨晦冥。始皇無道,自同前聖,治亂自謂太平,天怒可也。劉媪息大澤,夢與神遇,是生髙祖,何怒於生聖人而爲雷雨乎?堯時大風爲害,堯激大風於青丘之野,舜入大麓,烈風雷雨。堯、舜世之隆主,何過於天?天爲風雨也。大旱,春秋雩祭。又董仲舒設土龍,以類招氣,如天應雩龍,必爲雷雨。何則?秋夏之雨,與雷俱也。必從春秋仲舒之術,則大雩龍求怒天乎?師曠奏白雪之曲,雷電下擊,鼓清角之音,風雨暴至。茍爲雷雨?爲天怒,天何憎於白雪清角,而怒師曠爲之乎?此雷雨之難也。
又問之曰:成王不以天子禮葬周公,天爲雷風,偃禾㧞木,成王覺悟,執書泣過,天乃反風,偃禾復起。何不爲疾反風以立大木?必湏國人起築之乎?應曰:天不能。曰:然則天有所不能乎?應曰:然。難曰:孟賁推人,人仆,接人而起,接人立,天能拔木,不能復起,是則天力不如孟賁也。秦時三山亡,猶謂天所徙也。夫木之輕重,孰與三山?能徙三山,不能起大木,非天用力冝也。如謂三山非天所亡,然則雷雨獨天所爲乎?問曰:天之欲令成王以天子之禮葬周公,以公有聖德,以公有王功。經曰:王乃得周公死自以爲功代武王之說。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也。
難之曰:伊尹相湯伐夏,爲民興利除害,致天下太平。湯死,復相大甲。大甲佚豫,放之桐宫,攝政三年,乃退復位。周公曰:伊尹格于皇天,天所冝彰也。伊尹死時,天何以不爲雷雨?應曰:以百兩篇曰:伊尹死,大霧三日。大霧三日,亂氣矣,非天怒之變也。東海張霸造百兩篇,其言雖未可信,且假以問天,爲雷雨以悟成王。成王未開金匱,雷止乎?巳開金匱,雷雨乃止也?應曰:未開金匱,雷止也。開匱得書,見公之功,覺悟泣過,決以天子禮葬,公出郊觀變,天止雨反風,禾盡起。由此言之,成王未覺悟,雷雨止矣。難曰:伊尹霧三日,天何不三日雷雨湏成王覺悟,乃止乎?太戊之時,桑穀生朝,七日大拱,太戊思政,桑穀消亡。宋景公時,熒守心,出三善言,熒惑徙舍。使太戊不思政,景公無三善言,桑穀不消,熒惑不徙。何則?災變所以譴告也。所譴告未覺,災變不除,天之至意也。今天怒爲雷雨,以責成王,成王未覺,雨雷之息,何其早也!
又問曰:禮,諸侯之子稱公子,諸侯之孫稱公孫,皆食采地,殊之衆庶。何則?公子公孫,親而又尊,得體公稱,又食采地,名實相副,猶文質相稱也。天彰周公之功,令成王以天子禮葬,何不令成王號周公以周王副天子之禮乎?應曰:王者,名之尊號也,人臣不得名也。難曰:人臣猶得名王禮乎?武王伐紂,下車追王大王、王季、文王。三人者諸侯,亦人臣也。以王號加之,何爲獨可於三王,不可公?天意欲彰周公,豈能明乎?豈以王迹起於三人哉?然而王功亦成於周公。江起岷山,流爲濤瀨,相濤瀨之流,孰與初起之源?秬鬯之所爲到,白雉之所爲來?三王乎?周公也。周公功德盛於三王,不加王號,豈天惡人妄稱之哉?周衰,六國稱王,齊、秦更爲帝,當時天無禁怒之變,周公不以天子禮葬,天爲雷雨以責成王,何天之好惡不純一乎?
又問曰:魯季孫賜曾子簀,曾子病而寢之。童子曰:華而睆者,大夫之簀,而曾子感慙,命元易簀。蓋禮,大夫之簀,士不得寢也。今周公,人臣也,以天子禮葬,魂而有靈,將安之不也?應曰:成王所爲,天之所予,何爲不安?難曰:季孫所賜大夫之簀,豈曾子之所自制乎?何獨不安乎?子疾病,子路遣門人爲臣。病間,曰:乆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爲有臣,吾誰欺?欺天乎?孔子罪子路者也,巳非人君。子路使門人爲臣,非天之心而妄爲之,是欺天也。周公亦非天子也,以孔子之心况周公,周公必不安也。季氏旅於太山,孔子曰: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以曾子之細,猶却非禮。周公至聖,豈安天子之葬,曾謂周公不如曾子乎?由此原之,周公不安也。大人與天地合德,周公不安,天亦不安,何故爲雷雨以責成王乎?
又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武王之命,何可代乎?應曰:九齡之夢,天奪文王年以益武王克殷二年之時,九齡之年未盡,武王不豫,則請之矣。人命不可請,獨武王可,非世常法,故藏於金縢;不可復爲,故掩而不見。難曰:九齡之夢,武王巳得文王之年未?應曰:巳得之矣。難曰:巳得文王之年,命當自延。克殷二年,雖病猶將不死,周公何爲請而代之?應曰:人君爵人以官,議定未之即與,曹下案目,然後可諾。天雖奪文王年以益武王,猶湏周公請,乃能得之。命數精微,非一臥之夢所能得也。應曰:九齡之夢能得也。難曰:九齡之夢,文王夢與武王九齡。武王夢帝予其九齡,其天已予之矣。武王已得之矣,何湏復請。人且得官,先夢得爵,其後莫舉,猶自得官。何則?兆象先見,其驗必至也。古者謂年爲齡,巳得九齡,猶人夢得爵也。周公因必效之夢,請之於天,功安能大乎。又問曰:功無大小,德無多少,人湏仰恃賴之者,則爲美矣。使周公不代武王,武王病死,周公與成王而致天下太平乎?應曰:成事。周公輔成王而天下不亂。使武王不見代,遂病至死,周公致太平何疑乎?難曰:若是,武王之生無益,其死無損,湏周公功乃成也。周衰,諸侯背畔,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使無管仲,不合諸侯,夷狄交侵,中國絶滅,此無管仲有所傷也。程量有益,管仲之功偶於周公。管仲死,桓公不以諸侯禮葬,以周公況之,天亦冝怒,微雷薄雨不至,何哉?豈以周公聖而管仲不賢乎?夫管仲爲反坫,有三歸,孔子譏之,以爲不賢。反坫三歸,諸侯之禮,天子禮葬,王者之制,皆以人臣,俱不得爲大人,與天地合德。孔子,大人也,譏管仲之僣禮,皇天欲周公之侵制,非合德之驗。書家之說,未可然也。
以見鳥跡而知爲書,見蜚蓬而知爲車。天非以鳥跡命倉頡,以蜚蓬使奚仲也,奚仲感蜚蓬而倉頡起鳥跡也。?文反國,命徹麋墨,舅犯心感,辭位歸家。夫文公之徹麋墨,非欲去舅犯,舅犯感慙,自同於麋墨也。宋華臣弱其宗,使家賊六人以鈹殺華吳於宋,命合左師之後。左師懼,曰:老夫無罪。其後左師怨咎華臣,華臣備之。國人逐瘈狗,瘈狗入華臣之門。華臣以爲左師來攻己也,踰墻而走。夫華臣自殺華吳而左師懼,國人自逐瘈狗而華臣自走。成王之畏懼,猶此類也。心疑於不以天子禮。葬公,卒遭雷雨之至,則懼而畏過矣。夫雷雨之至,天未必責成王也。雷雨至,成王懼以自責也。夫感則倉頡、奚仲之心,懼則左師、華臣之意也。懐嫌疑之計,遭暴至之氣,以類之驗見,則天怒之效成矣。見類驗於寂漠,猶感動而畏懼,況雷雨揚軒䡷之聲,成王庶幾能不怵惕乎?迅雷風烈,孔子必變。禮,君子聞雷,雖夜衣冠而坐,所以敬雷,懼激氣也。聖人君子於道無嫌,然猶順天變動,況成王有周公之疑,聞雷雨之變,安能不振懼乎?然則雷雨之至也,殆且自天氣;成王畏懼,殆且感物類也。
夫天道無爲,如天以雷雨責怒人,則亦能以雷雨殺無道。古無道者多,可以雷雨誅殺其身。必命聖人興師動軍,頓兵傷士,難以一雷行誅,輕以三軍尅敵,何天之不憚煩也?或曰:紂父帝乙,射天毆地,游涇渭之間,雷電擊而殺之,斯天以雷電誅無道也。帝乙之惡,孰與桀、紂?鄒伯竒論桀、紂惡不如亡秦,亡秦不如王莽,然而桀、紂、秦、莽之地,不以雷電。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貶纖介之惡,采善不踰其美,貶惡不溢其過。責小以大,夫人無之。成王小疑,天大雷雨。如定以臣葬公,其變何以過此?洪範稽疑,不悟災變者,人之才不能盡曉,天不以疑責備於人也。成王心疑未決,天以大雷雨責之,殆非皇天之意。書家之說,恐失其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