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說-轻识

普說

李居士請普說，士問：「和尚所以爲禪流?至矣。歷來士大夫學道多不得力，病在何處？更希微細拈出。」師云：「士大夫學道之多，無過於宋；病痛之多，亦無過於宋。妙喜老人作大醫王，藥料具足，設方救療，切中病源。至今讀其書問，所載業巳不留後人以餘地矣。然昔之所患未必全今之所患，而今之所患或甚于昔之所患。嘉、隆以前，士大夫留心斯道?，其言行不大顯著。雲棲、紫柏、憨山三老道：『法盛時士大夫多與之遊，令一時學?知我佛道淵廣，而宋儒迂拘未足盡信。』三老之功不可誣也。然其所嘗親??，或始甚專篤，而其後未免流於他端，緣無始帶來一點習氣未能自割，况富貴塲中佳麗易致漸染漸深、纏綿不解，迨及暮年功成名遂，唯此一事更無他務，奈精力衰耗、齒落髮枯，當驕?淫佚之日又叅以貪生怖死之念，不得不假性命?修之說。此說一倡，如蠅附糞，以爲既可延年又堪恣欲，七幅羅裙不知?却多少英靈漢子。若其正信不移，亦畧可?，或博探敎相，或深窮止觀，或依傍淨土，亦有夙具靈根，專兹一路，其自任非不的確，其示人非不明快，亦以?一點習氣剗除不易。初或暫容，轉且縱肆，乃反借口如好好色之文以自掩飾。業力日强，道力日怯，目前作主不得，未免東牽西合，臨命終時毫無得力，蓋因打頭不遇作家。?遇，未經惡辣鍼錘，自恃聰明，以致於此，殊可痛惜。自壽昌、博山、雲門、黄檗、天童諸老後先開法，宗風弘鬯而天下咸知趨向，登其門?不可勝?，求其全身放下、終始於斯之士夫亦難屈?指。乃有發心眞正、虛懷叅訪，其頓斷繩索、自甘淡素，可謂難信能信、難行能行，亦以聰明過人、雄辯橫溢，究其實落得力之處，不過日坐得一兩炷香、妄念不起而巳。亦有習靜山中一七、二七，?得身心世界內外通瑩，所謂坐斷十方而不知密移一歩，遂遇邪師?爲證可、自此狂慧勃發、到處鼓弄唇舌，雖見眞正宗匠，容易放過，歲久月深無可依據。又以弘法念重，專求顯?，致種種幻見、稱神道鬼?。又有最初便遭邪師誑惑、不復博叅明達而徒以自巳?光附會前哲、?計古來不過如此，任情恣意、隨順塵勞，復於隨順境中高談快論，謂『煩??菩提，無明?大智』，但見有稍自簡束?便指爲兎徑小節，平昔習氣有增無減，此道易學，此類最多。又有深知其非，力事禁遏，無奈猴猿子不死，愈禁遏愈起，轉而從事於誦念禮拜，以祈降伏?，是皆極奇極顯，四衆共推爲宗門樑棟，所以爲外䕶則無不極其至矣。大都士人從小入書堂，父母所囑、師長所訓莫不以位高金多爲第一義，所謂上大人時錯了也。何况婚宦而後，世累日深、世情日重、保榮固寵之弗暇？若夫超出倫輩，或學問自侈、或文章自命、或風節自高、或經濟自任。有一於此，皆足以揚名當世、垂之來?，人生大事如斯爾爾，豈眞有前因後果、輪廻升沉之說？儒敎中雖微示福善禍淫，而未深明三世之旨，淺腐之流遂疑死後斷滅，見落邊邪，逓相承襲，倚程朱之門戸，拾韓歐之涕唾，竟不知儒?何道而徒以闢佛爲儒、不闢佛則不得爲儒，以是衣冠中多置內典而不敢閱其一二。稱信?，或妄希現福，爲保䕶身家、保䕶兒孫計，又或仕路蹇?、或遭不如意事，處無可如何之際，不得不懇佛求佛而又恐人謂其佞佛，輒自解曰：『亦聊借以消磨雄心。』比比皆然。上焉?，亦不過廣搜詭異以拓見聞，采掇?奥以資筆舌，非眞究心佛乗也。故有稍知趨向?，吾門中人便視爲麟鳳外䕶爲念，安能痛加鍼砭？如紫玉之於于頔，?率之於無盡，所以，半途?多，到家?少。如前所舉，諸老不特稍知趨向，且能眞究眞叅，實實爲此一件大事而特不能如古人全身放下、久親法席，以致入處草率、得少爲足，不過種下般若根株，雖然百刼千生埋沒不得，而欲其一踏到底，不敢謂絶無其人，實千難而萬難?也。我佛湼槃會上以正法?藏付囑國王、大臣，《法華經》言：『治世語言、資生業等，皆順正法。』又言：『應以宰官身得度?，?現宰官身而爲說法。』又何常專以易屬出家兒而以難屬士大夫?？廣額屠兒放下屠刀云：『我是千佛一?。』龍女八歲獻珠成佛，敎有明文。曾堂堂士大夫而竟一?兒、一女子之不若?？况《傳燈》?載如?之裴公休、陳公操、宋之李公遵朂、楊公大年輩，不可勝?。是皆據高位、握大權，未嘗壞世間相而求實相、離生滅法而求寂滅，幸有如此體格。?古之必勝於今、今之必不如古？而罪秃謂其入處艸率、得少爲足?，非其知慧淺薄，初無定見也；亦非其力量有限，自甘中止也。處此火宅中，苟無大智慧與大力量，安得不爲名位、貨色所拘？遽爾抽身，向個中求入路?？正因其知慧大、力量大，所以纔入門來見宗師開口不難領會、不難荷擔，及閱諸經論與諸祖公案，可以解路通?，自不費力，其不可以解路通?，亦不難以平日讀書作文伎倆多生穿鑿，祗圖解得分曉、說得明白，解不分曉、說不明白，便生煩悶，百般思量、百般計較，或得些子醒發，或得些子輕安，便求宗師爲渠印證。主法?恐折其萌芽、阻其向往，稍鬆一着，渠便自任爲極，則以爲究竟如是，縱遇他知識連道兩個『不是』，定忿然謂是强移換人。不見無盡初見東林便蒙許可，及到?率觸?溺?，方始撇地，而後來歷叅諸方，又不知受却多少錘?。張公是何等知慧？何等力量？而况其次焉?乎？要學此道，必須發個狠毒，將無始來一點習氣千難割、萬難割處痛下一刀，如破竹頭一節，節節皆破，一切纏縛不得，然後，取古人一則機緣，不妨向沒可思量處思量、沒可計較處計較。到思量、計較盡時，平生伎倆一點也用不着，莫生退怯，莫求功效，正好拚命與之厮捱。勿道全無所得，?有所得，我亦不愛。勿道全無人肯，?有人肯，我亦不顧。忽然失手摸着娘生?孔，方知元來只在?裡。一切經論、一切公案，不求分曉無不分曉，不求明白自然明白。以此自利，以此利人。以此事親則爲孝，以此事君則爲忠，出得世間、入得世間，而又何僧、何俗、何儒、何佛？到恁田地，佞亦得，?闢亦得。博山先師翁常道：『汝等若了得，便作個衞元嵩也不妨。』不見近代陽明、龍溪、近溪諸大老，不特不肯毁形體、絶祭祀、作名敎中罪人，亦何嘗拘拘標名外䕶？但爲眞儒，?爲眞佛；必爲眞佛，始爲眞儒。文章、風節、學問、經濟，無不在此。不然，縱爾烜赫一時、名垂後世，反之自巳身心全沒交渉，生死到來依舊業識??、無本可據，?謂之無智慧人、無力量人巳矣。罪秃自知此事以來，毎喜與士大夫遊，雖時時以此事相激發，然未敢深談及此。不意絶漠餘生乃得遇老居士，眞是個漢，既承至誠相叩，不復隱覆，不怕忌諱，將平昔親聞、親見、親歷?盡底傾出，其餘微細種種病痛，自有妙喜老人種種神方、種種良藥在。果爾一踏到底，且無道可學，又何病痛之云？倘其半信半疑、欲前且却，則竝無病痛之可指。至如隂竊先哲之緖餘、假張學道之旗幟，招羅少俊、私立朋黨，以致荆?叢生、戈矛互起，國家之敗?不繇之是？又無藥可療，無方可治。妙喜老人誠不料末世士大夫决裂遂至於此。」李居士不覺欷噓涕下，命筆?之以爲士大夫學道?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