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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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4
唐紀五十六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中之下
元和十二年春正月甲申,貶袁滋爲撫州刺史。李愬至唐州,軍中承喪敗之餘,士卒皆憚戰。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謂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耻,故使來拊循爾曹。至於戰攻進取,非吾事也。衆信而安之。愬親行視士卒傷病者存恤之,不事威嚴。或以軍政不肅爲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書專以恩惠懐賊,賊易之,聞吾至,必増備,吾故示之以不肅。彼必以吾爲懦而懈惰,然後可圖也。淮西人自以嘗敗髙、袁二帥,輕愬名位素微,遂不爲備。遣鹽鐵轉運副使程异督財賦於江、淮。 回鶻屢請尚公主,有司計其費近五百萬緡,時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許。二月辛卯朔,遣回鶻摩尼僧等歸國,命宗正少卿李誠使回鶻諭意,以緩其期。 李愬謀襲蔡州,表請益兵,詔以昭義、河中、鄜坊歩騎二千給之。丁酉,愬遣十將馬少良將十餘騎廵邏,遇呉元濟捉生虞候丁士良與戰,擒之。士良,元濟驍將,常爲東邊患,衆請刳其心。愬許之。既而召詰之,士良無懼色,愬曰:眞丈夫也。命釋其縛。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貞元中,?安州與呉氏戰,爲其所擒,自分死矣。呉氏釋我而用之,我因呉氏而再生,故爲呉氏父子竭力。昨日力屈,復爲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請盡死以報德。愬乃給其衣服器械,署爲捉生將。 己亥,淮西行營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於李愬曰:呉秀琳擁三千之衆,據文城柵,爲賊左臂,官軍不敢近者,有陳光洽爲之謀主也。光洽勇而輕,好自出戰,請爲公先擒光洽,則秀琳自降矣。戊申,士良擒光洽以歸。 鄂岳觀察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進攻子城。城中守將夜出兵擊之,道古之衆驚亂,死者甚衆。道古,臯之子也。 淮西被兵數年,竭倉廩以奉戰士,民多無食,采菱芡魚鼈、鳥獸食之亦盡,相帥歸官軍者,前後五千餘户。賊亦患其耗糧食,不復禁。庚申,救置行縣以處之,爲擇縣令,使之撫養,并置兵以衛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陽柵, 郗士美敗於
柏鄉,抜營而歸,士卒死者千餘人。戊辰,賜程執恭名權。 戊寅,王承宗遣兵二萬入東光,斷白橋路,程權不能禦,以衆歸滄州。 呉秀琳以文城柵降于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進誠將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衆不得前。進誠還報:賊僞降,未可信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馬足下,愬撫其背慰勞之,降其衆三千人。秀琳將李憲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義而用之。悉遷婦女於唐州,入據其城。於是唐、鄧軍氣復振,人有欲戰之志。賊中降者相繼於道,隨其所便而置之。聞有父母者,給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弃親戚。衆皆感泣。官軍與淮西兵夾溵水而軍,諸軍相顧望,無敢度溵水者。陳許兵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度溵水,據要地爲城。於是河陽、宣武、河東、魏博等軍相繼皆度,進逼郾城。丁亥,李光顔敗淮西兵三萬於郾城,走其將張伯良,殺士卒什二三。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將董少玢等分兵攻諸柵。其日,少玢下馬鞍山,拔路口柵。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將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將柳子野、呉元濟,以蔡人董昌齡爲郾城令,質其母楊氏。楊氏謂昌齡曰:順死賢於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從逆而吾生,是戮吾也。㑹官軍圍青陵,絶郾城歸路。郾城守將鄧懐金謀於昌齡,昌齡勸之歸國。懐金乃請降於李光顔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請公來攻城,吾舉峰求救,救兵至,公逆擊之,蔡兵必敗。然後吾降,則父母妻子庶免矣。光顔從之。乙未,昌齡、懐金舉城降,光顔引兵入據之。呉,元濟聞郾城不守,甚懼。時董重質將騾軍守洄曲,元濟悉發親近及守城卒詣重質以拒之。李愬山河十將媯雅、田智榮下冶爐城。丙申,十將閻士榮下白狗、汶港二柵。 癸夘,媯雅、田智榮破西平。丙午,遊奕兵馬使王義破楚城。 五月辛酉,李愬遣栁子野、李忠義襲朗山,擒其守將梁希果 六。鎭討王承宗者兵十餘萬,回環數千里,既無統帥,又相去逺,期約難壹,由是厯二年無功,千里饋運,牛驢死者什四五。劉緫既得武強,引兵出境纔五里,留屯不進,月給度攴錢十五萬緍。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冝併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乘其勝勢,回取恒冀,如拾芥耳。上猶豫久,乃從之。丙子,罷河北行營,各使還鎮。 丁丑,李愬遣方城鎭遏使李榮宗擊青喜城,拔之。愬毎得降卒,必親引問委曲,由是賊中險易,逺近虚實盡知之。愬厚待呉秀琳,與之謀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如秀琳,無能爲也。祐者,淮西騎將,有勇略,守興橋柵,常陵暴官軍。庚辰,祐帥士卒刈麥於張柴村,愬召廂虞候史用誠戒之曰:爾以三百騎伏彼林中,又使人揺幟於前,若將焚其麥積者。祐素易官軍,必輕騎來逐之。爾乃發騎掩之,必擒之。用誠如言而往,生擒祐以歸。將士以祐曏日多殺官軍,爭請殺之,愬不許,釋縳,待以客禮。時愬欲襲蔡,而更宻其謀,獨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語,或至夜分,它人莫得預聞。諸將恐祐爲變,多諫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悦。諸軍日有牒稱祐爲賊内應,且言得賊諜者,具言其事。愬恐謗先逹於上,已不及救,乃持祐泣曰:豈天不欲平此賊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勝衆口也!因謂衆曰:諸君既以祐爲疑,請令歸死於天子。乃械祐送京師。先宻表其狀,且曰:若殺祐,則無以成功。詔釋之以還愬。愬見之喜執其手曰:爾之得全,社稷之靈也。乃署散兵馬使,令佩刀廵警出入帳中,或與之同宿,宻語不寐。逹曙有竊聽於帳外者,但聞祐感泣聲。時唐隨牙隊三千人,號六院兵馬,皆山南東道之精鋭也,愬又以祐爲六院兵馬使。舊軍令舍賊,諜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厚待之,諜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賊中虛實。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軍不利,衆皆悵恨,愬獨歡然曰:此吾計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號曰突將,朝夕自教習之,使常爲行備,欲以襲蔡。㑹久雨,所在積水,未果。 閏月,己亥,程异還自江、淮,得供軍錢百八十五萬緍。 諫議大夫韋綬兼太子侍讀,每以珍膳餉太子,又悦太子以諧謔。上聞之,丁未,罷綬侍讀,尋出爲䖍州刺史。綬,京兆人也。 呉元濟見其下數叛,兵勢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謝罪,願束身自歸。上遣中使賜詔,許以不死,而爲左右及大將董重質所制,不得出。 秋七月,大水,或平地二丈。 初,國子祭酒孔戣爲華州刺史,明州嵗貢蚶蛤、淡菜,水陸遞夫勞費,戣奏䟽罷之。甲辰,嶺南節度使崔詠薨。宰相奏擬代詠者數人,上皆不用,曰:頃有諫進蚶蛤、淡菜者爲誰,可求其人與之。庚戌,以戣爲嶺南節度使。 諸軍討淮西,四年不克,饋運疲弊,民至有以驢耕者。上亦病之,以問宰相。李逢吉等競言師老財竭,意欲罷兵,裴度獨無言。上問之,對曰:臣請自往督戰。乙卯,上復謂度曰:卿眞能爲朕行乎?對曰:臣誓不與此賊俱生。臣比觀呉元濟表,勢實窘蹙,但諸將心不壹,不併力廹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詣行營,諸將恐臣奪其功,必爭進破賊矣。上悦。丙戌,以度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義節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又以户部侍郎崔羣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韓?巳爲都統,不欲更爲招討,請但稱宣慰處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馬摠爲宣慰副使,右庶子韓愈爲彰義行軍司馬,判官、書記皆朝廷之選。上皆從之。度將行,言於上曰:臣若賊滅,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上爲之流涕。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門送之。右神武將軍張茂和,茂昭弟也,嘗以膽略自衒於度,度表爲都押牙,茂和辭以疾,度奏請斬之,上曰:此忠順之門,爲卿逺貶!辛酉,貶茂和永州司馬,以嘉王傅髙承簡爲都押牙。承簡,崇文之子也。李逢吉不欲討蔡,翰林學士令狐楚與逢吉善,度恐其合中外之勢以沮軍事,乃請改制書數字,且言其草制失辭。壬戌,罷楚爲中書舍人。 李光顔、烏重㣧與淮西戰,癸亥,敗于賈店。裴度過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驍騎七百邀之,鎭將楚丘曹華知而爲備,擊却之。度雖辭招討名,實行元帥事,以郾城爲治所。甲申,至郾城。先是,諸道皆有中使監陳,進退不由主將,勝則先使獻㨗,不利則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諸將始得專其軍事,戰多有功。 九月,庚子,淮西兵宼溵水鎭,殺三將,焚芻藁而去。 初,上爲廣陵王,布衣張宿以辯口得幸,及即位,累官
至比部員外郎。宿招權受賂於外,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惡之。上欲以宿爲諫議大夫,逢吉曰:諫議重任,必能可否朝政者,始宜爲之。宿小人,豈得竊賢者之位!必欲用宿,請先去臣乃可。上由是不悦。逢吉又與裴度異議,上方倚度以平蔡。丁未,罷逢吉爲東川節度使。 甲寅,李愬將攻呉、房,諸將曰:今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足戰,宜出其不意。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擊也。遂往,克其外城,斬首千餘級。餘衆保子城不敢出,愬引兵還以誘之,淮西將孫獻忠果以驍騎五百追擊其背。衆驚,將走,愬下馬據胡牀,令曰:敢退者斬!返斾力戰,獻忠死,淮西兵乃退。或勸愬乗勝攻其子城,可拔也。愬曰:非吾計也。引兵還營。李祐言於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乗虛直抵其城。比賊將聞之,元濟已成擒矣。愬然之。冬,十月,甲子,遣掌書記鄭澥至郾城。宻白裴度,度曰:兵非出竒不勝,常侍良圖也。 上竟用張宿爲諫議大夫,崔羣、王涯固諫,不聽,乃請以爲權知諫議大夫,許之。宿由是怨執政及當時端方之士,與皇甫鎛相表裏,譖去之。 裴度帥僚佐觀築城於沱口,董重質帥騎出五溝邀之,大呼而進,注弩挺刃,勢將及度。李光顔與田布力戰拒之,度僅得入城。賊退,布扼其溝中歸路,賊下馬踰溝墜,壓死者千餘人。辛未,李愬命馬歩都虞候、隨州刺史史旻等留鎭文城,命李祐、李忠義帥突將三千爲前驅,自與監軍將三千人爲中軍,命李進誠將三千人殿其後。軍出,不知所之,愬曰:但東行。行六十里,夜,至張柴村,盡殺其戍卒及烽子,據其柵。命士卒少休食乾糒,整羈靮,留義成軍五百人鎭之,以斷朗山救兵。命丁士良將五百人,斷洄曲及諸道橋梁。復夜引兵出門,諸將請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呉元濟。諸將皆失色,監軍哭曰:果落李祐姦計!時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天隂黒,自張柴村以東,道路皆官軍所未嘗行,人人自以爲必死,然畏愬莫敢違。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鵝鴨池,愬令擊之,以混軍聲。自呉少誠拒命,官軍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餘年,故蔡人不爲僃。壬申四鼓,愬至城下,無一人知者。李祐、李忠義钁其城爲坎以先登,壯士從之,守門卒方熟寐,盡殺之,而留擊柝者,使擊柝如故,遂開門納衆,及裏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覺。雞鳴雪止,愬入居元濟外宅,或告元濟曰:官軍至矣。元濟尚寢,笑曰:俘囚爲盗耳,曉當盡戮之。又有告者曰:城䧟矣,元濟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起聽於廷。聞愬軍號令,曰:常侍傳語。應者近萬人。元濟始懼,曰:何等常侍,能至於此!乃帥左右登牙城拒戰。時董重質擁精兵萬餘人據洄曲,愬曰:元濟所望者,重質之救耳。乃訪重質家,厚撫之,遣其子傳道持書諭重質,重質遂單騎詣愬降。愬遣李進誠攻牙城,毁其外門,得甲庫,取其器械。癸酉,復攻之,燒其南門,民爭負薪芻助之,城上矢如蝟毛。晡時門壊,元濟於城上請罪,進誠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檻車送元濟詣京師,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諸鎭兵二萬餘人相繼來降。自元濟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濟官吏、帳下、厨廐之卒,皆復其職,使之不疑,然後屯於鞠場以待裴度。 以淮南節度使李鄘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己卯,淮西行營奏獲呉、元濟。光祿少卿楊元卿言於上曰:淮西大有珍寳,臣能知之,往取必得。上曰:朕討淮西,爲人除害,珍寳非所求也。董重質之去洄曲軍也,李光顔馳入其壁,悉降其衆。庚辰,裴度遣馬揔先入蔡州慰撫。辛巳,度建彰義軍節,將降卒萬餘人入城。李愬具櫜鞬出迎,拜於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李愬還軍文城,諸將請曰:始公敗於朗山而不憂,勝於呉、房而不取,冒大風甚雪而不止,孤軍深入而不懼,然卒以成功,皆衆人所不諭也,敢問其故。愬曰:朗山不利,則賊輕我,不爲備矣。取呉、房,則其衆奔蔡,併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風雪隂晦,則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軍深入,則人皆致死,戰自倍矣。夫視逺者不顧近,慮大者不計細,若矜小勝,恤小敗,先自撓矣,何暇立功乎?衆皆服愬儉於奉已,而豐於待士,知賢不疑,見可能斷,此其所以成功也。裴度以蔡卒爲牙兵,或諫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備。度笑曰:吾爲彰義節度使,元惡既擒,蔡人則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聞之感泣。先是,呉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語於塗,夜不然燭,有以酒食相過從者,罪死。度既視事,下令惟禁盗賊闘殺,餘皆不問,往來者不限晝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樂。甲申,詔韓?、裴度條列平蔡將士功狀及蔡之將士降者,皆差第以聞。淮西州縣百姓,給復二年;近賊四州,免來年夏税。官軍戰亡者,皆爲収葬,給其家衣糧五年。其因戰傷殘廢者,勿停衣糧。十一月丙戌朔,上御興安門受俘,遂以呉元濟獻廟社,斬于獨桞之下。初,淮西之人刼於李希烈,呉少誠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㓜者壯,安於悖逆,不復知有朝廷矣。自少誠以來,遣諸將出兵,皆不束以法制,聽各以便宜自戰,故人人得盡其才。韓全義之敗于溵水也,於其帳中得朝貴所與問訊書,少誠束而示衆曰:此皆公卿屬。全義書云:破蔡州日,乞一將士妻女爲婢妾。由是衆皆憤怒,以死爲賊用。雖居中土,其風俗獷戾,過於夷貊,故以三州之衆,舉天下之兵,環而攻之,四年然後克之。官軍之攻元濟也,李師道募人通使於蔡,察其形勢。牙前虞候劉晏平應募出汴、宋間,潛行至蔡,元濟大喜,厚禮而遣之。晏平還至鄆,師道屏人而問之,晏平曰:元濟暴兵數萬於外,阽危如此,而日與僕妾遊戯博奕於内,晏然曾無憂色。以愚觀之,殆必亡不久矣。師道素倚淮西爲援,聞之驚怒,尋誣以它過,杖殺之。戊子,以李愬爲山南東道節度使,賜爵凉國公,加韓弘兼侍中,李光顔、烏重㣧等各遷官有差。 舊制,御史二人知驛。壬辰,詔以宦者爲館驛使。左補闕裴潾諫曰:内臣外事,職分各殊,切在塞侵官之源,絶出位之漸。事有不便,必戒於初;令或有妨,不必在大。上不聽。 甲午,恩王連薨。 辛丑,以唐隨兵馬使李祐爲神武將軍、知軍事。 裴度以馬揔爲彰義留後。癸丑,發蔡州。上封二劒以授梁守謙,使誅呉、元濟舊將。度至郾城遇之,復與俱入蔡州,量罪施刑,不盡如詔。㫖仍上䟽言之。十二月,壬戌,賜裴度爵晉國公,復入知政事。以馬揔爲淮西節度使。 初,吐突承璀方貴寵用事,爲淮南監軍;李鄘爲節度使,性剛嚴,與承璀互相敬憚,故未嘗相失。承璀歸,引鄘爲相。鄘恥由宦官進,及將佐出祖,樂作,鄘泣下曰:吾老,安外鎭,宰相非吾任也。戍寅,鄘至京師,辭疾不入見,不視事,百官到門者皆辭不見。 庚辰,貶淮西降將董重質爲春州司户。重質爲呉元濟謀主,屢破官軍,上欲殺之,李愬奏先許重質以不死。十三年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 初,李師道謀逆,命判官髙沭與同僚郭昈、李公度屢諫之。判官李文會、孔目官林英素爲師道所親信,涕泣言於師道曰:文㑹等盡誠爲尚書憂家事,反爲髙沐等所疾,尚書柰何不愛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沐等之功名乎?師道由是踈、沐等,出沐知萊州。㑹林英入奏事,令進奏吏宻申師道云:沐潛輸欵於朝廷。文㑹從而構之,師道殺沐,并囚郭昈。凡軍中勸師道效順者,文㑹皆指爲髙、沐之黨而囚之。及淮西平,師道憂懼不知所爲。李公度及牙將李英曇因其懼而説之,使納質獻地以自贖。師道從之,遣使奉表,請使長子入侍,并獻沂、宻、海三州,上許之。乙巳,遣左常侍李遜詣鄆州宣慰。 上命六軍修麟德殿,右龍武統軍張奉國、大將軍李文悦以外宼初平,營繕太多,白宰相,冀有論諫。裴度因奏事言之,上怒。二月,丁夘,以奉國爲鴻臚卿。壬申,以文悦爲右武衛大將軍,充威逺營使。於是浚龍首池,起承暉殿,土木浸興矣。李愬奏請判官、大將以下官凡百五十員,上不悦,謂裴度曰:李愬誠有竒功,然奏請過多,使如李晟、渾瑊,又何如哉!遂留中不下。李鄘固辭相位。戊戌,以鄘爲户部尚書,以御史大夫李夷簡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渤海僖王言義卒,弟簡王明忠立,改元太始,一歳卒,從父仁秀立,改元建興。乙巳,遣使來告䘮, 横海節度使程權自以世襲滄景,與河朔三鎭無殊,内不自安。己酉,遣使上表,請舉族入朝,許之。横海將士樂自擅,不聽權去,掌書記林藴諭以禍福,權乃得出。詔以藴爲禮部員外郎。 裴度之在淮西也,布衣柏耆以䇿干韓愈曰:呉元濟既就擒,王承宗破膽矣。願得奉丞相書往説之,可不煩兵而服。愈白度爲書遣之。承宗懼,求哀於田弘正,請以二子爲質,及獻德、棣二州,輸租税,請官吏。弘正爲之奏請,上初不許,弘正上表相繼,上重違弘正意,乃許之。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圖印至京師。幽州太將譚忠説劉總曰:自元和以來,劉闢、李錡、田季安、盧從史、呉元濟阻兵馮險,自以爲深根固蔕,天下莫能危也。然顧眄之間,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誅也。况今天子神聖威武,苦身焦思,縮衣節食,以養戰士,此志豈須臾忘天下哉!今國兵駸駸北來,趙人已獻城十二。忠深爲公憂之。緫泣且拜曰:聞先生言,吾心定矣。遂專意歸朝廷。 戊辰,内出廢印二紐,賜左右三軍辟仗使。舊制以宦官爲六軍辟仗使,如方鎭之監軍,無印。及張奉國等得罪,至是始賜印,得紏繩軍政,事任專逹矣。 庚辰,詔洗雪王承宗及成德將士,復其官爵。李師道暗弱,軍府大事,獨與妻魏氏、奴胡惟堪、楊自温,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謀之,大將及幕僚莫得預焉。魏氏不欲其子入質,與蒲氏、袁氏言於師道曰:自先司徒以來,有此十二州,柰何無故割而獻之!今計境内之兵不下數十萬,不獻三州,不過以兵相加,若力戰不勝,獻之未晩。師道乃大悔,欲殺李公度,慕僚賈直言謂其用事奴曰:今大禍將至,豈非髙沐寃氣所爲,若又殺公度,軍府其危哉!乃囚之。遷李英曇於萊州,未至,縊殺之。李遜至鄆州,師道大陳兵迎之,遜盛氣正色,爲陳禍福,責其決語,欲白天子。師道退,與其黨謀之,皆曰:弟許之,它日正煩一表解紛耳。師道乃謝曰:曏以父子之私,且廹於將士之情,故遷延未遣。今重煩朝使,豈敢復有二三。遜察師道非實誠,歸,言於上曰:師道頑愚反覆,恐必須用兵。既而師道表言軍情,不聽納質割地。上怒,决意討之。賈直言冒刃諫師道者二,輿櫬諫者一,又畫縛載檻車妻子係纍者以獻。師道怒,囚之。五月,丙申,以忠武節度使李光顔爲義成節度使,謀討師道也。以淮西節度使馬揔爲忠武節度、陳許溵蔡州觀察使,以申州?鄂岳,光州?淮南。 辛丑,以知勃海國務大仁秀爲勃海王。 以河陽都知兵馬使曹華爲棣州刺史。詔以河陽兵二千送至滳河。㑹縣爲平盧兵所陷,華擊却之,殺二千餘人,復其縣以聞。詔加横海節度副使。 六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丁丑,復以烏重㣧領懐州刺史,鎭河陽。 秋,七月,癸未朔,徙李愬爲武寧節度使。乙酉,下制罪狀李師道,令宣武、魏博、義成、武寧、横海兵共討之。以宣歙觀察使王遂爲供軍使。遂,方慶之孫也。上方委裴度以用兵,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夷簡自謂才不及度,求出鎭。辛丑,以夷簡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八月壬子朔,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涯罷爲兵部侍郎。 呉元濟既平,韓?懼,九月,自將兵擊李師道,圍曹州。 淮西既平,上浸驕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鎛,衛尉卿、鹽鐵轉運使程异曉其意,數進羡餘以供其費,由是有寵。鎛又以厚賂結吐突承璀,甲辰,鎛以本官、异以工部侍郎並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制下,朝野駭愕,至於市道負販者亦嗤之。裴度、崔羣極陳其不可,上不聽。度耻與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許。度復上䟽,以爲:鎛异皆錢榖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寘之相位,中外無不駭笑。况鎛在度支,專以豐取刻與爲務,凡中外仰給度支之人,無不思食其肉。比者裁損淮西糧料,軍士怨怒,㑹臣至行營,曉諭慰勉,僅無潰亂。今舊將舊兵悉向淄青,聞鎛入相,必盡驚憂,知無可訴之地矣。程异雖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處煩劇,不宜爲相。至如鎛資性狡詐,天下共知,唯能上惑聖聦,足見姦邪之極。臣若不退,天下謂臣不知廉耻;臣若不言,天下謂臣有負恩寵。今退既不許,言又不聽,臣如烈火燒心,衆鏑叢體。所可惜者,淮西盪定,河北底寧,承宗歛手削地,韓弘輿疾討賊,豈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處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升平之業,十已八九,何忍還自墮壊,使四方解體乎!上以度爲朋黨,不之省。鎛自知不爲衆所與,益爲巧謟以自固,奏減内外官俸以助國用。給事中崔植封還敕書,極論之,乃止。植,祐甫之弟子也。時内出積年繒帛,付度支令賣,鎛悉以髙價買之,以給邊軍。其繒帛朽敗,隨手破裂,邊軍聚而焚之。度因奏事言之,鎛於上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内庫所出,臣以錢二千買之,堅完可久服。度言不可信。上以爲然,由是鎛益無所憚。程异亦自知不合衆心,能亷謹謙遜,爲相月餘,不敢知印秉筆,故終免於禍。 五坊使楊朝汶妄捕繫人,廹以考捶,責其息錢,遂轉相誣引,所繫近千人。中丞蕭俛劾奏其狀,裴度、崔羣亦以爲言。上曰:姑與卿論用兵事,此小事。朕自處之。度曰:用兵事小,所憂不過山東耳。五坊使暴横,恐亂輦轂。上不悦,退召朝汶責之曰:以汝故,令吾羞見宰相。冬十月,賜朝汶死,盡釋繫者。 上晩節好神仙,詔天下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
先爲鄂岳觀察使,以貪暴聞,恐終獲罪,思所以自媚於上,乃因皇甫鎛薦山人栁泌,云能合長生藥。甲戌,詔泌居興唐觀煉藥。 十一月辛巳朔,鹽州奏吐蕃寇河曲、夏州,靈武奏破吐蕃長樂州,克其外城。 栁泌言於上曰:天台山神仙所聚,多靈草,臣雖知之,力不能致。誠得爲彼長吏,庶幾可求。上信之。丁亥,以泌權知台州刺史,仍賜服金紫。諫官爭論奏,以爲: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臨民賦政者。上曰:煩一州之力而能爲人主致長生,臣子亦何愛焉!由是羣臣莫敢言。 甲午,鹽州奏吐蕃引去。 壬寅,以河陽節度使烏重㣧爲横海節度使。丁未,以華州刺史令狐楚爲河陽節度使。重㣧以河陽精兵三千赴鎭。河陽兵不樂去鄉里,中道潰歸,又不敢入城,屯于城北,將大掠。令狐楚適至,單騎出,慰撫之,與俱歸。先是,田弘正請自黎陽渡河,㑹義成莭度使李光顔討李師道。裴度曰:魏博軍既度河,不可復退,立須進擊,方有成功。既至滑州,即仰給度支,徒有供餉之勞,更生觀望之勢。又或與李光顔互相疑阻,益致遷延。與其度河而不進,不若養威於河北。宜且使之秣馬厲兵,俟霜降水落,自楊劉渡河,直指鄆州,得至陽榖置營,則兵勢自盛,賊衆揺心矣。上從之。是月,弘正將魏博全師自楊劉度河,距鄆州四十里築壘,賊中大震。 功德使上言:鳯翔法門寺塔有佛指骨,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歳豐人安。來年應開,請迎之。十二月庚戌朔,上遣中使帥僧衆迎之。 戊辰,以春州司户董重質爲試太子詹事,委武寧軍驅使,李愬請之也。 戊寅,魏愽、義成軍送所獲李師道都知兵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釋弗誅,各付所獲行營驅使,曰:若有父母欲歸者,優給遣之。朕所誅者,師道而已。於是賊中聞之,降者相繼。初,李文㑹與兄元規皆在李師古幕下,師古薨,師道立,元規辭去,文㑹屬師道親黨請留。元規將行,謂文㑹曰:我去,身退而安全;汝留,必驟貴而受禍。及官軍四臨平盧,兵勢日蹙,將士喧然,皆曰:髙沐郭昈、李存爲司空,忠謀。李文㑹姧佞,殺沐,囚昈、存,以致此禍。師道不得已,出文㑹攝登州刺史,召昈、存還幕府。 上常語宰相:人臣當力爲善,何乃好立朋黨?朕甚惡之。裴度對曰:方以類聚,物以羣分,君子小人志趣同者,勢必相合。君子爲徒,謂之同德;小人爲徒,謂之朋黨。外雖相似,内實懸殊,在聖主辨其所爲邪正耳。 武寧節度使李愬與平盧兵十一戰,皆㨗。乙卯晦,進攻金鄉,克之。李師道性懦怯,自官軍致討,聞小敗及失城邑,輒憂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實告。金鄉,兖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驛騎告急,左右不爲通,師道至死竟不知也。
十四年春正月辛巳,韓弘拔考城,殺二千餘人。丙戌,師道所署沭陽令梁洞以縣降于楚州刺史李聽。 吐蕃遣使者論短立藏等來修好,未返,入寇河曲。上曰:其國失信,其使何罪?庚寅,遣歸國。 壬辰,武寧節度使李愬拔魚臺 中使迎佛骨至京師,上留禁中三日,乃厯送諸寺。王公士民瞻奉捨施,惟恐弗及,有竭産充施者,有然香臂頂供養者。刑部侍郎韓愈上表切諫,以爲: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以至禹、湯、文、武,皆享壽考,百姓安樂。當是時,未有佛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捨身爲寺家奴,竟爲矦、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茍見陛下如此,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微賤,於佛豈可更惜身命?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恩。假如其身尚在,奉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賔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衆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豈宜以入宫禁?古之諸矦,行弔於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除不祥。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視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罪,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有司,投諸水火,永絶根本,斷天下之疑,絶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爲,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得表,大怒,出示宰相,將加愈極刑。裴度、崔羣爲言:愈雖狂?,於忠懇宜寛容以開言路。癸巳,貶愈爲潮州刺史。自戰國之世,老、莊與儒者爭衡,更相是非。至漢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晉、宋以來,日益繁熾,自帝王至于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髙者論難空有。濁,愈惡其蠧財惑衆,力排之。其言多矯激太過,惟送文暢師序最得其要,曰:夫鳥俛而啄,仰而四顧,獸深居而簡出,懼物之爲已害也,猶且不免焉,弱之肉,彊之食。今吾與文暢安居而暇食,優游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其所自邪! 丙申,田弘正奏敗淄青兵於東阿,殺萬餘人。滄州刺史李宗奭與横海節度使鄭權不叶,不受其節制,權奏之,上遣中使追之。宗奭使其軍中留已,表稱懼亂,未敢離州。詔以烏重㣧代權。將吏懼,逐宗奭,宗奭奔京師,辛丑,斬于獨栁之下。 丙午,田弘正奏敗平盧兵於陽榖。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