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要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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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3:22
體要疏
月日,具位臣司馬光謹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臣准御史臺牒,伏奉四月二十日詔勑。傳曰:近臣盡規,以其榮耻休戚與上同也。今在此位者,視朕過失與朝廷政事之闕,黙而不言,乃或私議竊歎,若以為其責不在已。夫豈皆習見成俗,以為當然,其亦有含章懷寳,待唱而?者也。今百度隳弛,風俗偷惰,薄惡烖異,譴告不一,此誠忠賢助朕憂愓,以剏制改法、救幣除患之時冝?令侍從官自今視朕過失與朝廷政事之闕,無有臣細,各具章奏,極言無?。噫言善而不用,朕有厥導;之而不言,爾為不恭。朕将用此考察在位所以事君之實,眀黜陟焉。臣以駑下之材,自仁宗皇帝時䝉擢在侍從,服事三朝,恩隆徳厚,隕身喪元,不足為報,雖訪問所不及,猶将披肝?膽以効其區區之忠。况聖意采納之勤,督責之嚴,諄諄如此,臣敢營?避怨,匿情愛已,不為陛下别白當今之切務,庶㡬少?萬分之一邪。臣聞為政有體,治事有要。自古聖帝明王,垂拱無為而天下大治者,凡用此道也。何謂爲政有體?君為元首,臣為股肱,上下相維,内外相制,若網之有綱,絲之有紀。故詩云:勉勉我王,綱紀四方。又云:豈弟君子,四方之綱。故古之王者,設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綱紀其内;設方伯、州牧、卒正、連帥、屬長,以綱紀其外。尊卑有叙,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率從,此為政之體也。何謂治事有要?夫人智有分而力有涯。以一人之智力,兼天下之衆務,?物物而知之,日亦不給矣。是故尊者治衆,卑者治寡。治衆者事不得不約,治寡者事不得不詳。約則舉其大,詳則盡其細,此自然之勢也。益稷曰:元首眀㢤,股肱良哉,庶事康哉。言君明則䏻擇臣,臣良則能治事也。又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惰哉。言君親細務,則民不盡力而事廢壊也。立政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言文王擇有司而任之,其餘皆不足知也。康誥曰:庸庸秪秪,威威顯民。言文王用其可用,祇其可祇,刑其可刑,專眀此道以示民也。是故王者之職,在扵量材任人,賞功罰罪而已。苟能謹擇公卿牧伯而屬任之,則其餘不待擇而精矣。謹察公卿牧伯之賢愚善惡而進退誅賞之,則其餘不待進退誅賞而治矣。然則王者所擇之人不為多,所察之事不為煩,此治事之要也。臣?見陛下日見視朝,繼以経席,将及日中,乃還宫禁。入宫之後,竊聞亦不自閒,省閱天下奏事羣臣章疏,逮至昏夜,又御燈火,研味經史,博觀群書,雖中宗、高宗之不敢荒寜,文王之日昊不食,臣以爲不能及也。然自踐祚以来,孜孜求治,於今三年,而㓛業未著者,殆未得其體要故也。祖宗創業垂統,爲後世法,内則設中書、樞宻院、御史臺、三司、審官、審刑等在京諸司,外則設轉運使、知州、知縣等衆官以相統御,上下有敘,此所謂綱紀者也。今陛下好使大臣奪小臣之事,小臣侵大臣之軄,是以大臣解體,不肯竭忠,小臣諉上不肯盡力。此百官所以弛廢,而萬事所以隳頽者也。而陛下方用為致治之夲,此臣之所大惑也。臣微賤,不得盡知朝廷之事,且以耳目所接近日數事,臣所知者言之,其餘陛下可以?求也。昔漢文帝問陳 天下一?决獄及錢糓出入㡬何, 曰:陛下即問决獄責廷尉,問錢榖責治粟内史,必也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此乃宰相事也。若 者可謂能知治體矣。今之兩府,皆古宰相之任也。中書主文,樞宻主武。若乃百官之長非其人,刑賞大政失其宜,此兩府之責也。至扵錢糓之不充,條例之不當,此三司之事也。陛下苟䏻精選暁知錢糓、憂公忘私之人,以爲三司使、副、判官,諸路轉運使,各使乆扵其任,以盡其䏻,有功則進,無功則退,名不䏻亂實,偽不䏻掩眞,安民勿擾,使之自富,䖏之有道,用之有莭,何患財利之不豐哉!今乃使兩府大臣悉取三司條例,别置一?,聚文士數人,與之謀議改更制置,三司皆不與聞。臣恐所改更者未必勝扵其舊,而徒紛亂祖宗成法。考古則不合,適今則非冝,吏縁為姦,農商失業。數年之後,府庫耗竭於上,百姓愁困扵下,衆心離駭,將不復振矣。且兩府於天下之事無所不緦,若百官之職皆使兩府治之,則在上者不勝其勞,而在下者爲無所用矣。又監牧使主養馬四,園苑主課利,今乃使監牧使不屬群牧司四,園苑不屬三司提舉司,則在下者各得專權自恣,而在上者爲無所用矣。陛下方欲納天下於大治,而使百官在上者不委其下,在下者不禀其上,能爲治乎?若此之?,臣?恐以未得其體也。凡天下之事,在一縣者當委之知縣,在一州者當委之知州,在一路者當委之轉運使,在邊鄙者當委之將帥,然後事乃可集。何則乆任其位,識其人情,知其物冝賞罰之權足以休戚所部之人。使之信服故也。今朝廷毎有一事不委之將帥、監司、守宰,使之自爲不略,責以成効而施其刑賞,常好别遣使者衘命奔走,旁午於道,所至徒有煩擾之弊,而於事未必有益,不若勿遣之爲愈也。夫事之利害,吏之能否,皆非使者所能素知,臨時詢采於人,所詢者㦯遇公明忠信之人,猶僅能得其一二,或遇私闇姦險之人,則是非爲之倒置矣。此二者交集於前,而使者不能猝辨也,是以往往害事而少能爲益,非將帥、監司、守宰皆賢,而使者皆愚也。累歳之講求,與一朝之議論,積乆之采察,與目前之毀譽,精粗詳畧,其勢不同故也。其有居官累歳而不知利害,臨人積乆而不知能否,或雖知利害而不能變更,雖知能否而不能黜陟,此乃愚昧私曲之人,朝廷當察而去之,更擇賢者以代其位,不當數遣使者擾亂其間,使不得行其職業也。又庸人之情,苟䇿非己出,則?嫉沮壞,惟恐其成。官吏若是者十常五六。借使使者所規畫曲盡,其冝在彼之日,其當職之人巳怏怏不恱,不肯同心以助其謀,恊力以成其事。曰朝廷自遣專使治之。我何敢與知及返命之日。彼必敗之於後。曰使者旣謀而授我。我今竭力而成之。功悉歸於首謀之人。我何有哉。此所以爲不若毋遣使者而屬任當職之人爲愈也。夫使者所以通逺邇之情。固不可無。然今之轉運使,即古使者之任,苟得人而委之,賢於蹔遣使者逺矣。若監司自爲姦隱貪縱,或有所隱蔽欺罔,或爲部内之人所訟,或所謀畫之事未得其冝,朝廷欲察其罪惡,審其虚實,判其曲直,決其是非,然後别遣使者案之。若案得其實,監司有罪,則當刑,不才則當廢,豈有伹已者也。今毎有一事朝廷輙自京師遣使者往治之。是在外之官皆無所用也。使者旣代之治事,而當職之人亦無所刑無所廢是只使之拱手旁觀偷安竊禄者矣。若此之?臣竊恐似宋得其體也。今朝廷之士,左右之臣,皆曰:陛下聦明剛斷,威福在己,太平之功,可指日而致。臣愚竊獨以爲未也。臣聞古之聖帝明王,聞人之言,則能識其是非,故謂之聦;觀人之行,則能察其邪正,故謂之明。是非旣辨,邪正旣分,姦不能惑,佞不能移,故謂之剛。取是而捨非,誅邪而用正,確然無所疑,故謂之断。誅一不善,而天下不善者皆懼,故謂之威;賞一有功,而天下有功者皆喜,故謂之福。今陛下聦明剛断,則誠體之矣;欲収威福之柄,則誠有其志矣。然於所以爲之之道,尚或有所未盡,故臣以爲太平之功,未可期也。夫帝王之道,當務其逺者大者,而略其近者小者。國之大事,當與公卿議之,而不當使小臣參之。四方之事,當委牧伯察之,而不當使左右覘之。儻公卿牧伯尚不能擇賢者而任之,小臣左右獨能得賢者而使之乎?若苟爲不賢,則險詖?謁,無不爲巳。今陛下好於禁中出手詔指揮外事,非公卿所薦舉,牧伯所糺劾,或非次遷官,或無故廢罷,外人疑駭,不知所從。此豈非朝廷之士,左右之臣,所謂聦明剛断,威福在已者耶。陛下聞其言而信之,臣竊以爲過矣。夫公卿所薦舉,牧伯所糺劾,或謂之賢者,而不賢,謂之有罪而無罪,皆有迹可見,責有所歸,故不敢大爲欺罔。若姦臣宻白陛下,令陛下自爲聖意以行之,則威福集於私門,而怨謗歸於陛下矣,安得謂之威福在陛下邪?且陛下曏時中詔所指揮者,率非大事,至於兩禁羙官、邊藩將帥、省府職任、諸路監司,此皆衆人之所希求,治亂之所繫屬,當除授之際,竊恐未必一一出聖志也。若乃姦邪貪猥之人,陛下所明知而黜去者,或更改官而升資,或不乆復進用,然則威福之柄果不在陛下,而陛下偶未思也。以此觀之,靣譽陛下聦明剛断、威福在己,太平可立致者,非愚則䛕,不可不察也。陛下必欲威福在己,曷若謹擇公卿大臣明正忠信者留之,愚昧阿私者去之,在位者旣皆得其人矣,然後凡舉一事,則與之公議於朝,使各言其志。陛下清心平慮,擇其是者而行之,非者不能復奪也。凡除一官,亦與之公議於朝,使各舉所知,陛下清心平慮,擇其賢者而用之,不肖者不能復争也。如此,則謀者舉者雖在公卿大臣,而行之用之皆在陛下,安得謂之威福不在己邪?陛下此之不爲,而顧彼之乆行,臣竊恐似未得其要也。夫三人群居,無所統一,不散則亂,是故立君以司牧之。群臣百姓勢均力敵,不能相治,故從人君決之。人君者,固所以决是非,行刑貴也。若人君復不肯决,當使從誰决之乎?夫人心不同,如其靣焉。國家凡舉一事,朝野之人必或以爲是,或以爲非,凡用一人,必或以爲賢,或以爲不肖。此固人情之常,自古而然,不足怪也。要在人主審其是非而取捨之。取是而捨非,則安榮;取非而捨是,則危辱。此乃安危榮辱之所以分也。是以聖王重之,故傳謀群臣,下及庶人,然而終决之者,要在人君也。古人有言曰:謀之在多,断之在獨。謀之多,故可以觀利害之極致;断之獨,故可以定天下之是非。若知謀而不知断,則群下人人各欲逞其私志,斯衰亂之政也。詩云:謀夫孔多,是用不集。發言盈庭,誰敢執其咎?如匪行邁謀,是用不得于道,哀哉爲猷。匪先民是程,匪大猷是經。維邇言是聽,維邇言是爭。如彼築室于道謀,是用不潰于成。此言周室之衰,人臣不知先王之大道,務爭近小之事,人君不能定其可否,而事終無成也。漢丗國家有大典禮,大政令、大刑獄、大征伐,必下公卿大夫、愽士、議郎議。其議者固不能一,必有叄差不齊者矣。於是天子稱制決之,曰丞相議是,或曰廷尉當是。而群下厭然,無有不服者矣。今陛下聽群臣各盡其情以議事,此誠善矣。然終不肯以聖志裁決,遂使群臣有尚勝者,以巧文相攻,辯口相擠,至于再,至于三,互相反覆,無有限極。臣愚深恐虧朝廷之政體,損陛下之明德,流聞四方,取輕夷狄,非嘉事也。夫天下之事有難決者,以先王之道揆之,若權衡之於輕重,規矩之於方圎,錙銖毫忽,不可欺矣。是以人君務明先王之道,而不習律令,知夲根旣殖。則枝葉必茂故也。近者登州婦人阿云。謀殺其夫。重傷垂死。情無可?。在理甚明。巳傷不首。於法無疑。中材之吏。皆能立斷事巳經審刑院大理寺刑部斷爲死罪。而前知登州許遵文過飾非。妄爲巧說。朝廷命兩制定奪者再。命兩府定奪者再。勑出而復収者一,収而復出者一,爭論縱横,至今未定。夫以田舍一婦人有罪在於四海之廣,萬機之衆,其事之細,何啻秋毫之末。朝廷欲斷其獄,委一法吏足矣,今乃紛紜至此,設更有可疑之事大於此者,將何以決之?夫執條據例者,有司之職也;原情制義者,君相之事也。分爭辨訟,非禮不㳏,禮之所去,刑之所取也。阿云之事,陛下試以禮觀之,豈難決之獄哉?彼謀殺爲一事,爲二事,謀爲所因,不爲所因,此苛察繳繞之論,乃文法俗吏之所事,豈明君賢相所當留意邪?今議論嵗餘而後成法,終於棄百代之常典,悖三綱之大義,使良善無告,姦凶得志,豈非徇其枝葉而忘其夲根之所致邪?若此之?,臣竊恐似未得其要也。此皆衆人之所私議,竊歎而莫敢明言者。臣以獨受㤙深重,不顧斧 爲陛下言之,惟聖明裁察。臣光昧死再拜以聞皇帝陛下。温國文正公文集卷第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