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五行志錯誤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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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5:16

漢書五行志錯誤第十

班氏著志,牴牾者多,在於五行,蕪累尤甚。今輙條其錯繆,定為四科:一曰引書失宜,二曰叙事乖理,三曰釋災多濫,四曰古學不精。又於四科之中,疏為雜志,類聚區分,編之如后。

第一科引書失宜者,其流有四:一曰史記、左氏,交錯相併;二曰春秋、史記,雜亂難别;三曰屢舉春秋,言無定體;四曰書名去取,所記不同。

其志叙言之不從也。先稱史記周單襄公告魯成公曰:晉將有亂。又稱宣公六年,鄭公孫曼滿與王子伯廖語,欲為卿。按宣公六年,自左傳所載也。夫上論單襄,則持史記以標首;下列曼滿,則遺左氏而無言。遂令讀者疑此宣公上出史記,而不云魯后莫定何邦。是非難悟。進退無準。此所謂史記、左氏交錯相併也。志云。史記成公十六年。公㑹齊侯于周。按成公者,即魯侯也。班氏凡說魯之某公,皆以春秋為冠。何則?春秋者,魯史之號。言春秋則知公是魯公。今引史記居先,成公在下。書非魯史。而公捨魯名,膠柱不移,守株何甚?此其所謂春秋、史記雜亂難别也。按班書為志,本以漢為主,在於漢時,直記其帝號諡耳。至於他代,則云某書某國君,此其大例也。至如叙火不灾,上具春秋桓公十四年,次敘稼穡不成,直云嚴公二十八年而已。夫以火稼之間,别書漢莽之事,年代已隔,去魯尤踈。洎乎改說異端,仍取春秋為始,而於嚴公之上不復以春秋建名,遂使漢帝、魯公同歸一揆,必為永例,理亦可容。在諸異科,事又不爾,求之畫一,其例無常。此所謂屢舉春秋,言無定體也。按本志叙漢已前事,多略其書名。至如服妖章初云:?獻公使太子率師佩之金玦,續云:鄭子威好為聚鷸之冠。此二事之上,每加左氏為首。夫一言可悉,而再列其名,省則都捐,繁則太甚,此所謂書名去取所記之不同也。

第二科叙事乖理者,其流有五:一曰徒發首端。不副徵驗。二曰虚編古語,討事不終。三曰直引時談,竟無他述。四曰科條不整,尋繹難知。五曰標舉年號。詳略無准。

志曰。左氏昭公十五年。晉籍談如周葬穆后。既除䘮而燕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之。所樂必卒焉。今王一嵗。而有三年之䘮二焉。於是乎與䘮賔燕。樂憂甚矣。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將安用之。按其後七年。王室終如羊舌所說。此即其効也。而班氏了不言之。此所謂徒發首端。不副徵驗也。

志云。左氏襄公二十九年。晉女齊語智伯曰。齊髙子容。宋司徒。皆將不免。子容専。司徒侈。皆亡子之主也。専則速及。侈則將以力斃。九月髙止。出奔北燕。所載至此。更無他說。按左氏昭公二十年。宋司徒奔陳。而班氏採諸本傳。直寫片言。閱彼全書。唯徵半事。遂令學者疑丘明之說。有是有非。女齊之言。或得或失。此所謂虚編古語,討事不終也。

志云。成帝於鴻嘉永始之載,好為微行,置私田於民間。谷永諫曰:諸侯夢得田,占為失國。而況王者畜私田財物,為庶人之事乎。已下弗云成帝悛與不悛。谷永言効與不効。諫詞?具而事闕如。此所謂直引時談,竟無佗述者也。

其述庶徵之恒寒也,先云釐公十年冬,大雨雹,隨載劉向之占,次云公羊經曰大雨雹,續書董生之解。按公羊所說,與上奚殊,而再列其辭,俱云大雨雹,而入此科。又言大雪與雹,繼言殞霜殺草,起自春秋,訖乎漢代。其事既盡,仍重叙雹災,分散相離,斷絶無趣。夫同是一類,而限成二條,

首尾紛挐,章句錯糅,此所謂科條不整,尋繹難知者也。

夫人君改元,肇自劉氏,史官所録,須存凡例。按斯志之記異也,首列元封年號,不詳漢代何君;次言地節、河平,具述宣、成二帝。武稱元鼎,每嵗皆書。哀曰建平,同年必録。此所謂標舉年號,詳略無準者也。

第三科釋災多濫,其流有八:一曰商㩁前世,全違故實。二曰影響不接,牽引相㑹。三曰敷演多端,凖的無主。四曰輕持善政,用配妖禍。五曰但伸解釋,不顯符應。六曰考覈?讜,義理非精。七曰妖祥可知,寢嘿無說。八曰不循經典,自任胷懐。志云:史記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是嵗韓、魏、趙簒晉而分其地。威烈王命以為諸侯。天子不恤同姓,而爵其賊臣,天下不附矣。按周當戰國之世,微弱尤甚,故君疑竊斧臺,名逃責,正比夫泗上諸侯,附庸小國者耳。

至如三晉跋扈,欲為諸侯?假王命,實由已出。譬夫近代莽稱安漢,匪平帝之至誠;卓號太師,豈献皇之本願。而作者茍責威烈,以妄施爵賞,坐貽妖㜸,謂得人之情偽,盡知之者乎?此?謂商㩁前世,全違故實也。

志云。昭公十六年九月。大雩。先是昭母夫人歸氏薨。昭不戚而蒐于比蒲。又曰。定公十一年九月。大雩。先是公自侵鄭歸。而城中城。二大夫圍鄆。按大夫蒐于比蒲。昭之十一年。城中城圍鄆。定之六年也。其二役去雩。皆非一載。夫以國家常事。而坐延灾?,嵗月既遥,而方聞響應,斯豈非烏有成說,扣寂為辝者㢤?此?謂影響不按,牽引相㑹也。

志云:嚴公七年秋,大水。董仲舒、劉向以為嚴母姜與兄齊侯淫,共殺桓公,嚴釋公讎,復娶齊女,未入而先與之淫,一年再出,㑹於道,逆亂,臣下賤之應也。又云:十一年秋,宋大水。董仲舒以為時魯、宋比年有乘丘、鄑之戰,百姓愁怨,陰氣盛,故二國俱水。按:此說有三失焉。何者?嚴公十年、十一年,公敗宋師於乘丘及鄑。夫以制勝克敵,䇿勲命賞,可祈榮降福,而反愁怨貽災邪?其失一也。且先是數年,嚴遭大水,校其時月,殊在戰前,而云與宋交兵,故二國大水,其失二也。況於七年之内,已釋水災,始以齊女為辭,終以宋師為應,前後靡定,向背何倚,其失三也。夫以一災示眚,而三說競興,此所謂敷演多端,準的無主者也。

其釋厥咎,舒厥罰,恒燠以為其政弛慢,失在舒緩,故罰之以燠冬而世氷。尋其解,春秋之無氷也,皆主内失黎庶,外失諸侯,不事誅賞,不明善惡。蠻夷猾夏,天子不能討。大夫擅權,邦君不能制。若斯而已矣。次至武帝元封六年冬,亡氷。而云先是遣衛霍二將軍竆追單于,斬首十餘萬級,歸而大行慶賞。上又閔恤勤勞,遣使巡行天下,存賜鰥寡,假貸與之,困舉遺逸獨行君子詣行在所。郡國有以為便宜者,上丞相御史以聞,於是天下咸喜。按漢帝其武功文徳也如彼,其先猛後寛也如此,豈是有懦弱凌遲之失,而無刑罰戡定之功哉。

何得茍以無氷示災,便謂與昔人同罪,矛盾自已,始末相違,豈其甚邪。此所謂輕持善政,用配妖禍者也。

志云:孝昭元鳯三年,太山有大石立,眭孟以為當有庶人為天子者。京房易傳云:太山之石顛而下,聖人受命,人君虜。又曰:石立於山,同姓為天下雄。按此當是孝宣皇帝即位之祥也。夫宣帝出自閭閻,坐登宸極,所謂庻人受命者也。以曾孫血属,上纂皇統,所謂同姓之雄者也。昌邑見廢,謫居逺方,所謂人君虜者也。班書載此徵祥,雖具有剖折,而求諸後應,曾不縷陳。叙事之宜,豈其若是茍?文有所闕,則何以載言者哉。此所謂但申解釋,不顯符應也。

志云:成帝建始二年,小女陳持弓,年九嵗,走入未央宮。又云:綏和二年,男子王褒入北司馬門,上前殿。班志?已有證。㨿言多踈闊,今聊演而申之。按女子九嵗者,則陽數之極也。男子王褒者,王則巨君之姓也。入北司馬門上殿者,王莽始為大司馬,至哀帝時就國,帝崩後仍此官,因以簒位。夫入司馬門而上殿,亦由從司馬而升極。災祥示兆,其事甚明,忽而不書,為略何甚?此所謂解釋?讜,義理非精也。

志云:哀帝建平四年,山陽女子田無嗇懐孕三月,兒啼腹中,及生不舉,葬之陌上,三日,人過聞啼聲,母掘土收養。尋本志?述此妖災,而了無解釋。按人從胞至育,含靈受氣,始末有成數,前後有定準。至在孕哺爾,遽發啼聲者,亦由物有基業未彰,而形象已兆,即王氏簒國之徵。生而不舉,葬而不死者,亦由物有期運已定,非誅剪所平,即王氏受命之應也。又案班云以小女陳持弓者,陳即莽之所出,如女子田無嗇者,田故莽之本宗。事既同占,言無一槩,豈非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乎?此所謂妖祥可知,寢嘿無說也。

當春秋之時,諸國賢俊多矣,如沙麓其壊,梁山云崩,鷁退蜚於宋都,龍交鬭於鄭水。或伯宗、子産具述其非妖,或卜偃、史過盛言其必應。蓋於時有識君子以為美談,故左氏書之不刋,貽厥來裔。既而古今路阻,聞見壤隔。至漢代儒者董仲舒、劉向之徒,始别搆異聞,輔申他說,以兹後學,凌彼先賢,葢今諺所謂季與厥昆,爭?嫂者。而班志尚捨長用短,捐舊習新,茍出異同,自矜魁博,多見其無識者矣。此所謂不循經典,自任胷懐也。

第四科古學不精者,其流有三:一曰博引前書,網羅不盡;二曰兼採左氏,遺逸甚多;三曰屢舉舊事,不知?出。

志云:庶徵之恒風,劉向以為春秋無其應,劉歆以為釐十六年左氏傳釋六鷁退飛是也。案舊史稱劉向學榖梁,歆學左氏,既祖習各異,而聞見不同,信矣。而周木斯拔,鄭車僨濟,風之為害,被於尚書、春秋,向則略而不言,歆則知而不傳。又詳言衆恠,歷叙群妖。述兩㲠為災,而不録趙毛生地;書異鳥相育,而不載宋雀生鸇。斯皆見小忘大,舉輕略重,葢學有不同,識無通鑑故也。且當炎漢之代,厥異尤竒。若景帝承平,赤風如血,于公在職,亢陽為旱。在紀與傳,各具其祥,在於志中獨無其說者,何哉?所謂博引前書,網羅不盡也。

左傳云:宋人逐猰狗,華臣出奔陳。又云:宋公子它有白馬,景公奪而朱其尾,鬛它弟辰以蕭叛。班志書此二事,以為犬馬之禍。按左氏所載,斯流寔繁。如季氏之逆也,由闘鷄而傅芥;衛侯之敗也,因養鶴以乗軒。曹亡首於獲雁,鄭殺萌於解黿。郄至奪豕而家滅,華元烹羊而卒奔。此言白黑之祥,羽毛之孽,何獨捨而不論,唯徵犬馬而已。此所謂兼採左氏遺逸甚多也。按太史公書,自春秋已前,所有國家灾眚,賢哲占候,皆出於左氏、國語者也。今班志所引,上自周之幽、厲,下終魯之定、哀,而不云國語,唯稱史記,豈非忘本徇末,逐近棄逺者乎?此所謂屢舉舊事,不知所出也。

所定多目凡二十九種,但其失既衆,不可殫論,故每目之中,或時舉一事,庶觸類而長,他皆可知。又按斯志之作也,本欲明吉凶,釋休咎,懲惡勸善,以誡將來。至如春秋已還,漢代而往,其間日蝕、地震、石隕、山崩、雨雹、雨魚,大旱大水,鷄豕為禍,桃李冬花,直叙其灾而不言其應。此乃魯史之春秋,漢書之帝紀耳,何用復編之於此志哉?昔班叔皮云:司馬遷叙相如,則舉其郡縣,蕭、曹、仲舒並時之人,不記其字,或縣而不郡,葢有所未暇也。若孟堅此志,錯謬殊多,豈亦刋削未周者邪?不然,何脫略之甚也。亦有穿鑿成文,強生異義,如蜮之為惑,麋之為迷。隕五石者,齊五子之徵;崩七山者,漢七國之象。叔服㑹葬,成伯來奔,亢陽所以成妖。鄭易許由,魯謀菜國,食苖所以為禍。諸如此事,其類弘多,徒有解釋,無足觀採。知音君子,幸為詳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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