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迹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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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0:32
事迹發等
先公爲人,天性剛勁,而器度恢廓宏大,中心坦然,未甞有所屑屑於事。事不輕發,而義有可爲,則雖禍患在前,直往不顧,以此或至困逐。及復振起,終莫能掩。而公亦正身特立,不少屈奪。四五十年之間,氣?偉然蓋天下,而以文章道徳爲一世學者宗師。故歷事三聖,常被眷?,遂託以天下安危之計,而公亦以身許國,進退出處,士人以爲輕重。至於接人待物,樂易明白,無有機慮與所疑忌。與人言,抗聲極談,徑直明辨,人人以爲?口,可見心腑。至於貴顯,終始如一,不見大官貴人事。位貌之體,一切出於誠心直道,無所矜飾,見者莫不愛服。而天資勁正,髙逺無纎毫世俗之氣,常人亦自不能與之合也。平生學之所得,以至文章事業,皆明識所及,性所自得,不勞而至,無所勉強,而衆人學之者。終莫能及。其於經術,務明其大本,而本於情性。其所發明,簡易明白。其論詩曰:察其美刺,知其善惡,以爲勸戒。所謂聖人之志者,本也。因其失傳而妄自爲之說者,經師之末也。今夫學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盡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闕其所疑可也。又云:今夫學者,知前事之善惡,知詩人之美刺,知聖人之勸戒,是謂知學之本而得其要。其學足矣,又何求焉?公於經術去取如此,以至先儒注䟽有所不通,務在勇斷不惑。平生所辨明十數事,皆前世人不以爲非,未有說者。然亦不茍務立異於諸儒。甞曰:先儒於經不能無失,而所得巳多矣。正其失可也,力詆之不可也。盡其說而理有不通,然後得以論正。予非好爲異論也,其於詩易多所發明,爲詩本義,所改正百餘篇。其餘則曰毛鄭之說是矣,復何云乎?其公心通論如此。
先公四歳而孤,家貧無資,太夫人以荻畫地,教以書字,多誦古人篇章,使學爲詩。及其稍長,而家無書讀,就閭里士人家借而讀之,或因而抄録,抄録未畢,而已能誦其書,以至晝夜忘寢食,惟讀書是務。自㓜所作詩賦文字,下筆已如成人。兵部府君閱之,謂韓國太夫人曰:嫂無以家貧子㓜爲念,此竒兒也,不惟起家以大吾門,他日必名重當世。及舉進士時,學者方爲四六,號時文,公巳獨歩其間。天聖七年,?國子監生,是秋取解,明年南省試,皆爲第一人,由是名重當世。及景祐中,在西京與尹公洙偕爲古文,已而有詔戒天下學者盡爲古文,獨公古文既行,遂擅天下,四十年間,天下以爲模範。一言之出,學者競相傳道,不日之間,流布逺近,外至夷狄,莫不仰服。後進之士,爭爲門生,求受教誨。當世皆以爲自兩漢後五六百年,有韓退之。退之之後,又數百年,而公繼出。自李翶、柳宗元之徒,皆不足比。然公之文,備盡衆體,變化開闔,因物命意,各極其工。或過退之。如醉翁亭記、真州東園記,創意立法,前世未有其體。作尹公洙誌文,以爲尹公文簡而有法,取其意而爲之,即得其體。石先生介墓誌不多假事迹,但述其平生志意所存,與其大節氣,槩讀之如見其人。作集古録叙今王丞相,以謂讀之可辟瘧鬼。
先公既奉勑撰唐書紀志表,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其作本紀,用春秋之法,雖司馬遷。班固皆不及也。其於唐書禮樂志,發明禮樂之本,言前世治出於一,而後世禮樂爲空名。五行志不書事應,悉破漢儒災異附㑹之說,皆出前人之所未至。其於五代史,尤所留心,襃貶善惡,爲法精宻,發論必以嗚呼,曰:此亂世之書也。其論曰:昔孔子作春秋,因亂世而立治法;余述本紀,以治法而正亂君。此其志也。書成,減舊史之半,而事迹添數倍,文省而事備。其所辨正前史之失甚多。嘉祐中,今致政侍郎范公等列言于朝,請取以備正史,公辭以未成。熈寧中,有㫖取以進御。先公筆札精勁雄偉,自爲一家。當世士大夫有得數十字,皆蔵以爲寳,而未甞爲人書石。
先公平生以奨進賢材爲巳任,一時賢士大夫雖潜晦不爲人知者,知之無不稱譽薦舉。極力而後已。既爲當世宗師。凡後進之士。公甞所稱者。遂爲名人。時人皆以得公一言爲重。而公推揚誘進不倦。至於有一長者。識與不識。皆隨其所長而稱之。至今當世顯貴知名者,公所稱薦爲多。今湖州孫正言覺爲合淝主簿。未與公相識,郡守怒之,欲捃拾以罪。時胡侍講在太學,以屬公,公爲作手書與其寮佐,令保全之,遂獲免。福州處士陳烈,素不與公相識,公聞其名,知其行義,屢薦於朝,乞賜召用,朝廷即召烈爲國子監直講。先公甞言:平生爲學所得,惟平心無怨惡爲難,故於事未甞,挾?喜怒以爲意,雖仇讎之人,甞出死力擠䧟公者,它日遇之,中心蕩然,無纎芥不足之意。甞曰:孔子言以直報怨。夫直者,是之爲是,非之爲非。是非付之至公,則是亦不報也。
先公初貶滁州,蓋錢明逸輩爲之。自外還朝,遇明逸於京師,屢同飲宴,不以爲嫌。其後公在中書,明逸罷秦州歸,復用爲翰林學士。近日小人蒋之竒妄興大謗,及公移青州,其兄之儀知臨淄縣,爲二司所不喜,力欲壞之,亦以託公。公察其實無它,力保全之。先公平生文章擅天下,未甞以矜人,而樂成人之美,不掩其所長。詩筆不下梅聖俞,而甞推之自謂不及,然識者或謂過之。初奉勑撰唐書,專成紀志表,而列傳則宋公所撰。朝廷恐其體不一,詔公看詳,令刪爲一體。公雖受命,退而曰:宋公於我爲前輩,且人所見不同,豈可悉如巳意。於是一無所易。書成奏御。舊制惟列官最髙者一人,公官髙當書。公曰:宋公於傳功深而日乆,豈可掩其名,奪其功。於是紀志表書公名,而列傳書宋公。宋丞相庠聞之,歎曰:自古文人好相凌掩,此事前所未有也。先公篤於交友,恤人之孤。梅聖俞家素貧,既卒,公醵於諸公,得錢數百千,置義田以恤其家,且乞録其子增。尹龍圖洙巳卒,公乞録其子構。孫先生復有尊王發㣲十五卷,有㫖進内,未畢而卒。公乞令其家録進,而推恩其子大年。尹構。孫大年、梅增,皆蒙録用以官。天聖初,胥公在漢陽,先公時年二十餘,以所爲文謁之,胥公一見竒之曰:子當有名於天下。因館于門下,與公偕入京師。及公登第,乃以女妻之。
王文康公知西京,先公爲留守推官。一日當都㕔勘事,有一兵士自役所逃歸,文康問公曰:勘兵士何謂未斷?公曰:合送本處行遣。文康曰:似此某作官處斷過甚多,推官新作官不湏疑。公曰:若相公直斷,雖斬亦可。有司則不敢奉行。一夜,文康夜召問:軍人未斷否?公曰:未。文康曰:㡬至誤事。明日遂送所屬處。
先公在河南,以文學負當世之名,前後留守,皆名公好賢,莫不傾身禮接。王文康自西京召歸。謂公曰。今來有例,合舉館職,當奉舉。遂用王文康公薦。自西京留守推官召試。
范文正公以言事忤大臣,貶知饒州。先公一日遇司諫髙若訥於余裏公家。若訥非短范公,以爲冝貶。公歸。遂爲書與之辯。且責若訥不能論列。若訥繳進其書,遂坐貶爲夷陵令。既而余襄公、尹公洙亦連坐被貶。蔡公爲四賢詩述其事,天下傳之。
先公既坐范公逺貶,數年復得滑州職官。會范公復起經略陜西,辟公掌牋奏,朝廷從之。時天下乆無事,一旦西邊用兵,士之負材能者。皆欲因時有所施爲。而范公以天下重名。好賢下士。故士之樂從者衆。公獨歎曰。吾初論范公事。豈以爲巳
利哉。同其退不同其進可也。遂辭不往。其於進退不苟如此。以至致位二府。惟以忠義自得。主知未甞。有所因縁憑藉。先公在館中。遇西邊用兵。天下多事。詣闕上書。爲三䇿以料賊情。及指陳天下利害甚衆。既而有詔百官許上封章言事。公上䟽言三弊五事。力陳當時之患。仁宗增諌官爲四員。先公與蔡公襄、余襄公靖。今致政王尚書素同時選用。是時陜西用兵。巳乆,京東西盜賊群起,内外多事。仁宗既進退大臣,遂欲改更闕失,方急於求治。公遇事感激,知無不言。范文正公、杜正獻公、今司徒韓魏公、冨鄭公四人同時登用。公屢請召對訪問,責以所爲。既而仁宗䧏手詔出六條以責諸公,各亦有所陳述。公言:諸公所陳,冝力主張,勿爲羣言所奪。而王文安公爲三司使,有爲無名詩中之者,公請嚴禁止之,以絶小人流言揺動朝政之漸。勑出官爵,購捕其人。時上欲改更朝政,小人不便,故造作語言動揺。及勑牓出,自此遂絶。是後上遂下詔勸農桑,興學校,改更庻事之弊。自范文正公之貶,先公與余襄公等坐黨人被逐,朋黨之說遂起,乆而不能解,一時名士皆被目爲黨人。公在諫院,爲朋黨論以獻,羣言遂息,大救當時之弊。時天下乆安,上下失於因循,一旦陜西用兵,而羣賊王倫、張海等所在皆起。先公請遣使者按察州縣,朝廷命諸路轉運使皆兼按察。公言轉運使苟非其人,則按察遂爲空名。復條陳按察六事。於是兩府聚議,盡破常例,不次用人。其後州縣多所升降,内外百職振舉。及杜待制?爲京西轉運使,與御史蔡禀同治賊事,公言?可獨任,無用。禀、?果遂平諸盜,京西無事。
時張温成方有寵,人莫敢言,因生皇女,染綾羅八千疋。先公上言,乞裁損其恩寵,及其親戚恩澤太頻,可以減罷,極陳女寵驕恣以至禍敗之戒。
皇叔燕王薨,議者以國用不足,請待豐年而葬。先公乞減費而葬,以爲不肯薄葬,留之以待侈葬,徒成王之惡名,使四夷聞天子。皇叔薨,無錢出葬,遂輕中國有㫖,減節浮費而葬。
澧州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先公上言:今四海騷然,未見太平之?。又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自古帝王致太平,皆有道,得道則太平,失道則危亂。今見其失,未見其得。願陛下憂勤萬務,漸期致理。其瑞木乞不宣示于外。
慶曆三年,御試進士,以應天以實不以文爲賦題,公爲擬試賦一道以進,指陳當世闕失,言甚切至。淮南轉運使吕紹寧到任,便進羡餘錢十萬,公乞拒而不受,以彰朝廷均恤外方,防禦刻剥。
前後所上章䟽百餘,其間斥去姦邢,抑絶徼倖,以謂任人不可疑,節制不可不一,當推恩信,以懷不服。其事徃徃施行。
先公以諫官除知制誥,故事,知制誥當先試有㫖,更不召試。有國以來,不試而受者,惟楊文公。陳文惠公與公三人。公既典制誥。 務敦大體。初作勸農勑,既出,天下翕然,人人傳誦王言之體,逺復前古。
陜西兵役之後,河東困弊,粮草闕少。又有言者請廢麟州,或請移於合河津,或請廢五寨。朝廷命先公視其利害,及察訪一路官吏,能否,擘劃經乆利害,及計置粮草。公爲四議,以較麟州利害,請移兵就食於河濵清塞堡,緩急不失應援,而平時可省餽運。麟州遂不廢。又建言忻、代、岢嵐、大山四州軍,沿邊有禁地,棄而不耕,人户?糴,北界斛斗入中,以爲邊儲,今若耕之,毎年可得三二百萬石以實邊。朝廷從之。此兩事至今大爲河東之利。
自西事後,河東賦歛重而民貧,道路嗟怨,先公奏罷十事,以寛民力。先公自河東還,㑹保州兵叛,遂出爲河北都轉運使,别得不下司劄子云:河北冝選有文武材識轉運使二員,宻授經略之任。使其熟圖利害。豫爲禦備。
保州既降。總管李昭亮?取叛兵妻女。通判馮博文等亦徃徃効之。先公發博文罪。置獄推劾。昭亮恐懼。立令送出。
自保州事後。河北兵驕。少不如意。即謀結集。處處有之。上下務在姑息。先公屢乞主張將帥每事鎮重,以遏士心,河北卒無事。
保州叛兵既降,其脅從者二千餘人,分?河北諸州,冨鄭公爲宣撫使,恐其復生變,欲委諸州同日誅之,方作文書㑹先公權知鎭府,遇冨公於内黃,冨公夜半屏人宻以告公,公曰:禍莫大於殺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許以不死招之,今已戮之矣。此二千人本以脅從故得不死,柰何一旦無辜就戮。且無朝㫖。若諸郡不肯從命,事既參差,則必生事,是趣其爲亂也。且某至鎭州,必不從命。冨鄭公遂止。
先公在河北,既被朝廷委任之重,悉力經營,凡一路官吏能否,山川地里,財産所出,兵粮器械,教閱陣法,一一别爲圖籍,盡四路之事,如在目前。或問公曰:公以文章儒學名天下,而治此俗吏之事乎?公曰:吏之不職,吾所愧也,繫民休戚,其敢忽乎?奏置御河催綱司,通致糧運,以省入中之數。置都作院於磁相二州,以省諸州兵器之費。既究見河北利害本末,乃一一條列,遍貽書於執政,將大爲經畫,未盡行而公罷去。
慶曆初,仁宗既復四諌之職,拔英俊賢能材徳之士並進于朝,公負天下之望而居其職,仁宗寵異之意獨絶。衆人。甞因奏事,論及當世人材,仁宗不覺謂公曰:如歐陽某何處得來?公乃盡心悉力,思所?報,遇事不避,以至犯忤權貴,排擊姦佞,怨怒隨至,常欲大用而未果。是時中外多事,仁宗意以謂艱難之際,非公不足以辦事,故自諫官奉使河東,委以一路之利害。及保州事作,河北轉運使張昷之得罪,公自河東還,未數月,復出爲河北轉運使。及陛辭之日,仁宗靣諭曰:不乆當還,無爲乆居計,有事但言來,無以中外爲限。公對曰:在京師所言,尚以風聞,或恐失實,況於在外。仁宗曰:有所聞但言來,行與不行則在此。及至河北,百事振舉,小人忌公,恐大用,而又杜范韓冨同時罷黜,小人彚進,公上䟽,極言四人忠實可用而無過,辨明小人誣罔之言,請加任用。於是群小益懼,相與造爲謗辭。及詔獄之起,窮究無狀,仁宗亦悟,止奪職知滁州。
南京素號要會,賔客徃來,無虚日,一失迎候,則議論鋒起。先公在南京,雖貴臣權要過者,待之如一,由是造爲語言,逹於朝廷。時陳丞相升之安撫京東,因令審察是非。陳公隂訪之民間,得俚語,謂公爲照天蠟燭,還而奏之。上方欲召用,而公丁太夫人憂。
先公初服除還朝,惟除本官龍圖閣直學士,而無主判。入見日,仁宗惻然,怪公?髪之白,問公在外幾年,今年㡬何,恩意其至。公求?外,仁宗曰:此中見人多矣。爲小官時,則有肯盡言,名位已髙,則多顧藉。如卿且未要去。明日以責大臣,即以公判流内銓。是時小人忌公,且見進用,僞爲公乞澄汰内臣劄子,傳布中外,内臣人人切齒。判銓六日,楊永徳以差船及引見胡宗堯事中公,出知同州,而外議紛紜,論救者衆,上亦開悟,適會劉公沆有劄子乞催宋公祁結絶唐書,上曰:莫不湏宋祁否?劉公曰:别未有人。上曰:歐陽某知同州,臣寮巳有文字請留。劉公曰:乞自陛下宣諭。明日朝辭上殿,上曰:休去同州,且修唐書。既而曽魯。公自翰林學士換侍讀學士知鄭州劉公奏歐陽某見未有主判處,乞替曽某判三班院。上曰:翰林學士有人未?劉公曰:見商量。上曰:歐陽某不止一好差遣,亦好一翰林學士,便可替曽某遂入翰林爲史官,判三班院。上甞靣,問公以唐學士院鈴索故事,將議臨幸,其於眷待之意甚厚。
先公在侍從八年,知無不言,屢建議,多見施行。自初還朝,唐公介與諸公方居言職,所言乆之,未見聴納。公上䟽,言人君拒諫之失,請採聴言者。其後上遂用諫官言,進退宰相。時議者方以河患爲意,陳恭公在相位,欲塞商胡,開橫壠,回大河於故道,先公上䟽言其不可。未㡬,恭公罷去,新宰相復用李仲昌議,欲?六塔,全回河流。公兩上䟽爭之,不聴。河纔成而決濵□徳愽數千里,大被其害。仲昌等議者流 逺方,卒如公議。
至和二年,先公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貴臣陳留郡王宗愿、惕?大王宗熈、北宰相蕭知足、尚父中書令晉王蕭孝友來押宴,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宗愿、宗熈並契丹皇叔、北宰相、蕃官中最髙者。尚父中書令晉王是太皇太后弟,送伴使耶律元寧言:自來不曽如此。一併差近上親貴大臣押宴。
嘉祐初,狄武襄公爲樞宻使,狄自破蠻賊之後,方振威名,而是時仁宗不豫,乆之初康復,而狄得士心,京師訛言詾詾。先公因水災言:武臣典機宻得士心,而訛言可畏,非國之便,請且出之於外,以保全之。未乆,狄終以流言不巳,罷知陳州。
嘉祐中,復用賈魏公爲樞宻使。先公言其爲人好爲隂謀,陷害良士,小人朋附,樂爲其用。前任相位,累害善人,所以聞其再來,望風畏恐。乞早罷還之舊鎭。其命遂止。先公在翰林,甞草春帖子詞,一日仁宗因閑行,舉首見御閤帖子,讀而愛之,問何人作,左右以公對,即悉取皇后夫人諸閤中者閱之,見其篇篇有意,歎曰:舉筆不忘規諌,真侍從之臣也。自是毎學士院進入文書,必問何人當直,若公所作,必索文書自覽。
仁宗嘉祐中,先公在翰林,冨鄭公在中書,胡侍講在太學,包孝肅公爲中丞,士大夫相語曰冨公真宰相,呼先公字曰真翰林學士,胡先生真先生,包公真中丞,時人謂四真。
嘉祐二年,先公知貢舉,時學者爲文以新竒相尚,文體大壞,公深革其弊,一時以怪僻知名在髙等者,黜落㡬盡。二蘇出於西川,人無知者,一旦抜在髙等牓出,士人紛然驚怒怨謗,其後稍稍信服,而五六年間,文格遂變而復古,公之力也。
先公知開封府,承包孝肅公之後。包公以威嚴爲治,名震京師,而公爲治循理,不事風采。或謂公曰。前政威名震動都下,真得古京兆尹之風采。公未有動人者,柰何。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長,豈可捨已所長,勉強其所短,以徇俗求譽。但當盡我所爲,不能則止。既而都下事無不治,
開封府既多近戚寵貴,干令犯禁,而復求以内䧏苟免。先公既授命,屢有其事,即上奏論列乞人,後求内降以免罪者,更加本罪二等。内臣梁舉直?役官兵,付開封府取勘。既而内䧏放罪,凡三次内降,公終執而不行。嘉祐三年閏十二月,亰師大雪,民凍餒而死者十七八。明年上元,有司以常例張燈,先公奏請罷之。故事,國史皆在史院,近制皆進入内,自是毎日曆成亦入内,而有司惟守空司。先公請録本付外,遂如公言。今史院之有國史,自公請也。
先公在宻院,與今侍中曽魯公悉力振舉紀綱,革去宿弊,大考天下兵數,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逺近,更爲圖籍之法。邊防乆闕屯守者大加蒐?,數月之間,機務浸理。
臺諫官唐公介、王公陶、范公師道、吕公景初皆以言事被逐。先公言四人剛、王敢言蹤跡有本末,冝早賜牽復。其後四人遂復進用。先公在侍從,因嘉祐水災,凡再上䟽,請選立皇子,以固天下根本,言甚激切。及在政府,遂與諸公恊定大議,而英宗力辭宗正之命,堅卧乆之。諸公同議,不若遂正皇子之名,奏事仁宗前。顧問之際,公獨進曰:宗室自來不領職事,今外人忽見有此除授,皆知陛下将以爲子,不若遂正其名。蓋判宗正寺降誥勑,得以不授。今立爲皇子,只煩陛下命學士作一詔書告天下,事即定矣。仁宗以爲然,大計遂定。及英宗初年,未親政事,慈聖垂簾,危疑之際,公與諸公徃來兩宫,鎮撫内外,而公之危言宻議,忠力爲多,以至英宗親御萬機,内外睦然。
先公天性勁正,不顧仇怨,雖以此屢被讒謗,至於貶逐。及居大位,毅然不少顧惜, 務直道而行,橫身當事,不恤浮議。是時今司徒韓魏公當國,每諸公聚議,事有未可,公未甞不力爭,而韓公亦欣然忌懷,以此與公相知益深。或奏事上前,衆議未合,公亦往返折難,無所顧避。甞一日獨對,英宗靣諭公曰:參政性直,不避衆怨,每見奏事,與二相公有所異同,便相折難,其語更無回避。亦聞臺諫論事,往往靣折其短,若似奏事時語,可知人皆不喜也。冝少戒此。而公又務抑絶僥倖,有以事干公者,或不可行,靣爲其人分别可否,曰:此事必不可行。以此人多怨謗,而公安然未甞少䘏甞稱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歸已,怨使誰當。每亦曰:
貧賤常思冨貴,冨貴必履危機。此古人之所歎也。惟不思而得,既得不患失之者,其庻幾乎!及濮園議起,非公所獨專朝廷亦未有定議,而言者妄以非禮之說指公爲王議,公亦不與之較。其後小人彭思永蔣之竒等造爲無根之飛語欲以危公。自人主而下,朝廷名臣巨公,天下有識之士,皆知因公亮直不?得怨於小人,故上連䧏手詔詰問思永、之竒二人引服誣罔,悉皆貶逐。自嘉祐以後,朝廷務惜名器,而進人之路稍狹。先公屢建言館閣育材之地,冝盛其選,以廣賢路,遂令兩府人各舉五人。其後中選者十人,
甞因僧官闕人,内臣陳承禮以寳相院僧慶輔爲請,内䧏從之。舊有著令,僧官必試而?,諸公相與執奏其事。先公進言曰:?一僧官,至爲小事,但内降衝改著令,内臣干撓朝政,不可啓其端。且宦女近習,前世常患,難於防制,乞絶之於漸。英宗即欣然嘉納。
契丹降人韓臯謨者自言太叔使來言太叔謀取其國乞中國出兵爲應二府會議其事時有意主之者將議從之。先公爭曰。中國待夷狄冝以信義爲本柰何欲助其叛亂使事不成得以爲辭主議者大?曰。迂儒迂儒。公力爭之不巳遂止。既而虜中太叔舉事不成而死。初樞宻使闕人,先公以次當拜。時英宗未親政事,二府宻議不以告公。一日待漏院中,公見二相耳語,知其所爲,問曰:得非宻院闕人而某當次?乎?二公曰:然。公曰:此大不可。今天子不親政,而母后垂簾,事之得失,人皆謂吾輩爲之耳。今如此,則是大臣二三人相?置耳,何以鎮服天下。二公大然公言,遂止。及今致政張太師罷樞宻使,英宗復用公,公力辭不拜。
京師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財用之?,皆無總數,中書一有行移,則下有司纂集。先公因暇日,盡以中書所當知者集爲總目。一日,上有所問,宰相以總目爲對。公以祀假家居,上遣中貴人就中書閤子取而閱之。
先公平生連典大郡,務以鎭静爲本,不求聲譽,治存大體,而施設各有條理,綱目不亂,非盜賊大獄,不過终日,吏人不得留滯爲姦。如揚州、南京、青州皆大郡多事,公至數日,事十減五六。既乆,官宇閴然。甞曰:以縱爲寛,以略爲簡,則事㢮廢而民受弊。吾所謂寛者,不爲苛急,簡者去其繁碎爾。故所至不見治迹,而民安其不擾。既去,至今追思不巳。今滁揚二州皆有生祠,而公天性仁恕,斷獄常務從寛。甞云漢法惟殺人者死。後世死刑多矣。故凡死罪非巳殺人而法可出入者。皆全活之。曰。此吾先君之志也。其在河北一議。活二千人之命。及晚年在京東。奏寛沙門島刑名。設法減其人數。賴以獲全者甚衆。
先公初有太原之命。令赴闕朝見,中外之望,皆謂朝廷方虛相位以待公。公六上章堅辭不拜,而請知蔡州,天下莫不歎公之髙節。
先公在亳,年纔六十一,已六上章乞致仕,而上方眷留未聴。及在蔡,勤請益堅,遂如素志。公既氣貌康強,而年未及禮制,一旦勇退,近古數百年所未嘗有,天下士大夫仰望驚嘆。公雖退居于家,士論猶望以爲輕重。先公平生以直道見忌於群小,再被貶逐,而未甞以介意。初在峽州,作至喜亭。及自河北,以小人無名之謗,䧏知滁州,治州南山泉爲幽谷泉,作亭於瑯琊山,自號醉翁。及晚年,又自號六一居士,曰:吾集古録一千卷,蔵書一萬卷,有琴一張,有棊一局,而常置酒一壷。吾老於其間,是爲六一。自爲傳以刻石。
先公平生於物少所嗜好,雖異物竒玩,不甚愛惜,獨好收蓄古文圖書,集三代以來金石銘刻爲一千卷,以校正史傳百家訛繆之說爲多。蔵書一萬卷,雖至晚年暇日,惟讀書未甞釋卷。
先公平生著述,易童子問三卷,詩本義十四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歸榮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議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録䟦尾十卷。雜著述十九卷。諸子集以爲家書,總目八卷。其遺逸不録者,尚數百篇,别爲編集而未及成。又奉勑撰唐書紀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在館職日,與同時諸公共撰崇文總目、祖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