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問第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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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09

魯問第四十九

魯君謂子墨子曰:“吾恐齊之攻我也,可救乎?”子墨子曰:“可。昔者三代之聖王,禹、湯、文、武,百里之諸侯也,說忠行義,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讐怨行暴,失天下。吾願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愛利百姓,厚爲皮幣,卑辭令,函徧禮四隣諸侯,歐國而以事齊,患可救也。非願,無可爲者。”

齊將伐魯,子墨子謂項子牛曰:“伐魯,齊之大過也。昔者吳王東伐越,棲諸㑹稽;西伐楚,葆昭王於隨;北伐齊,取國太子以歸於吳。諸侯報其讐,百姓苦其勞而弗爲用,是以國爲虚戾,身爲刑戮也。昔者智伯伐范氏與中行氏,兼三晋之地,諸侯報其讐,百姓苦其勞而弗爲用,是以國爲虛戾,身爲刑戮用是也。故大國之攻小國也,是交相賊也,過必反於國。”

子墨子見齊大王曰:“今有刀於此,試之人頭,倅然斷之,可謂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多試之人頭,倅然斷之,可謂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刀則利矣,孰將受其不祥?”大王曰:“刀受其利,試者受其不祥。”子墨子曰:“并國覆軍,賊敖百姓,孰將受其不祥?”大王俯仰而思之,曰:“我受其不祥。”

魯陽文君將攻鄭,子墨子聞而止之,謂陽文君曰:“今使魯四境之内,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殺其民人,取其牛馬狗豕布帛米粟貨財,則何若?”魯陽文君曰:“魯四境之内,皆寡人之臣也。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奪之貨財,則寡人必將厚罰之。”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猶君之有四境之内也。今舉兵將以攻鄭,天誅亦不至乎?”魯陽文君曰:“先生何止我攻鄭也?我攻鄭,順於天之志。鄭人三世殺其父,天加誅焉,使三年不全。我將?天誅也。”子墨子曰:“鄭人三世殺其父而天加誅焉,使三年不全,天誅足矣。今又舉兵,將以攻鄭,曰:‘吾攻鄭也,順於天之志。’譬有人於此,其子強梁不材,故其父笞之,其隣家之父舉木而撃之,曰:‘吾撃之也,順於其父之志,則豈不悖哉?”

子墨子謂魯陽文君曰:“攻其鄰國,殺其民人,取其牛馬粟米貨財,則書之於竹帛,鏤之於金石,以爲銘於鍾?,傳遺後世子孫,曰:‘莫若多。吾今賤人也,亦攻其隣家,殺其人民,取其狗豕食糧衣裘,亦書之竹帛,以爲銘於席豆,以遺後世子孫,曰:‘莫若我多,亦可乎?”魯陽文君曰:“然,吾以子之言觀之,則天下之所謂可者,未必然也。”

子墨子爲魯陽文君曰:“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物。今有人於此,竊一犬一彘則謂之不仁,竊一國一都則以爲義。譬猶小視白謂之白,大視白則謂之黒。是故世俗之君子,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謂也。”

魯陽文君語子墨子曰:“楚之南有啖人之國者橋,其國之長子生,則觧而食之,謂之宜弟。美,則以遺其君,君喜則賞其父,豈不惡俗哉?”子墨子曰:“雖中國之俗,亦猶是也。殺其父而賞其子,何以異食其子而賞其父者哉?茍不用仁義,何以非夷人食其子也?”

魯君之嬖人死,魯君爲之誄,魯人因說而用之。子墨子聞之曰:“誄者,道死人之志也。今因說而用之,是猶以來首從服也。”

魯陽文君謂子墨子曰:“有語我以忠臣者:令之俯則俯,令之仰則仰;處則静,呼則應,可謂忠臣乎?”子墨子曰:“令之俯則俯,令之仰則仰,是似景也。處則静,呼則應,是似響也。君將何得於景與響哉?若以翟之所謂忠臣者,上有過則微之以諫,己有善則訪之上,而無敢以告。外匡其邪而入其善,尚而無下比。比以美善在上,而怨讐在下;安樂在上,而憂慼在臣,此翟之謂忠臣者也。

魯君謂子墨子曰:“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學,一人者好分人財。孰以爲太子而可?”子墨子曰:“未可知也。或所爲賞興爲是也。魡者之恭,非爲魚賜也;餌䑕以蟲,非愛人也。吾願主君之合其志功而觀焉。”

魯人有因子墨子而學其子者,其子戰而死,其父讓子墨子。子墨子曰:“子欲學子之子,今學成矣,戰而死,而子愠,是猶欲糶,糴讐,則愠也,豈不費哉!

魯之南鄙人有吳慮者,冬陶夏耕,自比於舜。子墨子聞而見之。

吳慮謂子墨子:“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謂所義者,亦有力以勞人,有財以分人乎?”吳慮曰:“有。”子墨子曰:“翟甞計之矣。翟慮耕天下而食之人矣,盛,然後當一農之耕,分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爲得一升粟,其不能飽天下之飢者,既可睹矣。翟慮織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後當一婦人之織,分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爲得尺布,其不能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慮被堅執銳救諸侯之患,盛,然後一夫之戰。一夫之戰,其不御三軍,既可睹矣。翟以爲不若誦先王之道而求其說,通聖人之言而察其辭,上說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歩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國必治;匹夫徒歩之士用吾言,行必脩。故翟以爲雖不耕而食飢,不織而衣寒,功賢於耕而食之,織而衣之者也。故翟以爲雖不耕織乎。而功賢於耕織也。”

吳慮謂子墨子曰:“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籍設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與教人耕而獨耕者,其功孰多?”吳慮曰:“教人耕者其功多。子墨子曰:“籍設而攻不義之國,鼓而使衆進戰,與不鼓而使衆進戰,而獨進戰者,其功孰多?”吳慮曰:“鼓而進衆者其功多。”子墨子曰:“天下匹夫徒歩之士,少知義而教天下以義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進於義,則吾義豈不益進哉?”

子墨子游公尚過於越。公尚過說越王,越王大悅,謂公尚過曰:“先生苟能使子墨子於越而教寡人,請裂故吳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公尚過許諾。遂爲公尚過束車五十乗,以迎子墨子於魯,曰:“吾以夫子之道說越王。越王大恱,謂過曰:‘苟能使子墨子至於越,而教寡人,請裂故吳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子墨子謂公尚過曰:“子觀越王之志何若?意越王將?吾言,用我道,則翟將徃,罿腹而食,度身而衣,自比於群臣,不能以封爲哉?抑越不?吾言,不用吾道,而我徃焉,則是我以義糶也。鈞之糶,亦於中國耳,何必於越哉?”

子墨子游,魏越曰:“既得見四方之君,子則將先語。子墨子曰:“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國家昏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憙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淫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奪侵凌,即語之兼愛,非曰擇務而從事焉。

子墨子曰:“出曹公子而於宋,三年而反。”睹子墨子曰:“始吾游於子之門,短褐之衣,藿羮,朝得之則夕弗得,?祀鬼神。而以夫子之政,家厚於始也。有家厚,謹?祀鬼神,然而人徒多死,六畜不蕃,身湛於病,吾未知夫子之道之可用也。”子墨子曰:“不然。夫鬼神之所欲於人者多,欲人之處高爵禄,則以讓賢也,多財則以分貧也。夫鬼神豈唯擢季拑肺之爲欲哉?今子處高爵禄而不以讓賢,一不祥也;多財而不以分貧,二不祥也。今子事鬼神唯?而巳矣,而曰:‘病何自至哉?’是猶百門而閉一門焉,曰:‘盗何從入?’若是而求福於有怪之鬼,豈可哉?”

魯祝以一豚?,而求百福於鬼神。子墨子聞之曰:“是不可。今施人薄而望人厚,則人唯恐其有賜於巳也。今以一豚?,而求百福於鬼神,唯恐其以牛羊祀也。古者聖王事鬼神,?而巳矣。今以豚?而求百福,則其富不如其貧也。”

彭輕生子曰:“徃者可知,來者不可知。”子墨子曰:“籍設而親在百里之外,則遇難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則生,不及則死。今有固車良馬於此,又有奴馬四隅之輪於此,使子擇焉,子將何乗?”對曰:“乗良馬固車,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矣來!”

孟山譽王子閭曰:“昔白公之禍,執王子閭,斧?鉤要,直兵當心,謂之曰:‘爲王則生,不爲王則死。’王子閭曰:‘何其侮我也?殺我親而喜我以楚國,我得天下而不義,不爲也,又况於楚國乎?’遂而不為。王子閭豈不仁哉?”子墨子曰:“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為無道,則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爲不義,何故不受王,誅白公,然而反王?故曰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

子墨子使勝綽事項子牛,項子牛三侵魯地,而勝綽三從。子墨子聞之,使高孫子請而退之曰:“我使綽也,將以濟驕而正嬖也。今綽也禄厚而譎夫子,夫子三侵魯,而綽三從,是鼓鞭於馬靳也。翟聞之,言義而弗行,是犯明也。’綽非弗之知也,禄勝義也。”

昔者楚人與越人舟戰於江,楚人順流而進,迎流而退,見利而進,見不利則退其難。越人迎流而進,順流而退,見利進,見不利則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執,函敗楚人。公輸子曰:“自魯南游楚,焉始爲舟戰之噐,作爲鉤強之備,退者鈎之,進者強之,量其鈎強之長,而制爲之兵。楚之兵節,越之兵不節,楚人因此若執,函敗越人。公輸子善其巧,以語子墨子曰:“我舟戰有鈎強,不知子之義亦有鈎強乎?”子墨子曰:“我義之鉤強,賢於子舟戰之鈎強。我鈎強。我鈎之以愛,揣之以恭。弗鈎以愛則不親,弗揣以恭則速狎,而不親則速離。故交相愛,交相恭,猶若相利也。今子鈎而止人,人亦鈎而止子;子強而距人,人亦強而距子。交相鈎,交相強,猶若相害也。故我義之鈎強,賢子舟戰之鈎強。”

公輸子削竹木以爲,䧿,成而飛之,三日不下,公輸子自以爲至巧。子墨子謂公輸子曰:“子之爲䧿也,不如翟之爲車轄。須臾,劉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爲巧,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之拙。”

公輸子謂子墨子曰:“吾未得見之時,我欲得宋。自我得見之後,予我宋而不義,我不爲。”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見之時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見子之後,予子宋而不義,子弗爲,是我予子宋也。子務爲義,翟又將與子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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